“然后他们一早就在里头准备好了显眼的石笋,就等着我发现密室里头沈观澜的笔记。沈观澜的笔记是物证,那么赵兰汀就是死里逃生的人证。”

  “赵兰汀之所以撒谎隐瞒,十有八九她今日要见的人就是沈观澜,而且,她认为掳走她的人,就是沈观澜。她在替他隐瞒。”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隐瞒早就是某些人算计中的一环,只会起到反作用。”

  “因为就算我们二人没有发现赵兰汀撒谎……沈观澜作为头号嫌疑犯,京兆府去查他,自然而然的就会查到他同赵兰汀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查到他今日去过盛景楼附近。”

  “到时候赵兰汀无法再撒谎,只能说出,她为何觉得那人是沈观澜。这个证据一定十分的直接,让赵兰汀在那种情况下,都能够快速的确定来者是谁。”

  池时听完,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

  看着周羡亮晶晶的眼睛,复又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没错,这个案子的确不简单,可以说是来势汹汹,十分不善。”

  周羡见状,咧嘴一笑,挺直了背,没有走几步,复又将手枕在了自己的脑袋后头,“总觉得同阿时你一起断案,我长进了不少。”

  “而且,虽然观澜危在旦夕,但是有阿时在,我反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对手布置得再怎么精密,都没有办法逃过你的法眼。”

  “咱们从安阳来,同马在一起待得太久了么?要不然的话,你别的本领不见长,这拍马屁的功夫简直是突飞猛进!”池时鄙视的瞪了他一眼。

  “当然了,虽然你不值得信赖,但有我池九在,自是不容妖魔作祟。”

  周羡笑了出声,“你说得对。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很奇怪。赵兰汀真的同沈观澜……总觉得十分的不真实……这种感觉,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而是一个鸡蛋向一块石头求亲……那种感觉你懂吧?”

  池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这还是本王遇到的头一个不把本王放在眼中,而去喜欢旁人的小娘子。女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周羡一脸的唏嘘,全都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哈哈的大笑出声,“阿时是本王遇到的头一个,宁愿看尸体,也不看本王的人……那应该怎么说?那边那个小仵作,你成功的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池时听着,不着声色的往一旁挪开了些,望着天叹了口气。

  陛下是个软蛋,亲王是个脑残,大梁要亡!

  “嗯,我通常只能引起死人的注意”,池时说着,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局已经摆在那里,要破这个局,关键点不在赵兰汀身上,也不在沈观澜身上。”

  “沈观澜是不是凶手,这很好解答。我们只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就好了,若他是无辜的,那么这世间必定存在一个真正的凶手。”

  “找到这个人,所有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周羡认真的点了点头,“现在咱们去京兆府吧,这个案子涉及我们楚王府的人,为了避嫌,我不好再明着管,我会将案子还给京兆府,然后让他们提审沈观澜。”

  “但移交之后,并非是撒手不管了。沈观澜同我宛若亲兄弟,我能够活到这一天,认识池时你,治好身上的病,全都靠沈观澜替我以毒攻毒……”

  “因为这个,他甚至抛弃了整个沈家,孤身一人,来了我楚王府。我有责任,替他洗刷冤屈。”

  池时挑了挑眉,“清者自清,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蒙冤。”

  周羡闻言,“啊”了一声,复又不可思议的再问了一次,“赵兰汀同观澜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个瞎子。”

第二九八章 认识死者

  “去岁夏日山中,她被蛇咬了,是我给她解了毒。当时没有露面,年节宫宴的时候,她从我身旁经过,发现了我手腕上戴着银药镯。认出了我来。”

  沈观澜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边,拿着几颗药丸,百无聊赖的打着珠子。

  桌案上的杯盏,全都被他搁在了边缘,摇摇欲坠的,轻微一晃,便会掉下来。如今的京兆府尹姓夏名叫蒙正,坐在上头喝着茶,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周羡同池时没有马车可以坐,到达京兆府的时候,沈观澜已经来了。

  “我知道赵兰汀是陛下给你瞧中的楚王妃,并没有怎么理会她。不过,今日我的确是约了她在盛景楼在,因为她说她寻找了一味罕见的草药,正是我缺的。”

  沈观澜说着,抬手一弹,红色的那颗药丸咚的一下弹在了茶壶的肚子上,然后弹开,落在了地上,咕噜噜的滚到京兆府尹的桌案下头去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池时,“我不如你,我治不好阿羡的病,可你找的人,治好了。如此这般,你临走前的出言不逊,我便不怪你了。”

  “现在你是不是很开心,看到我即将要做阶下囚?死没有关系,不过你可以将那人介绍于我认识么?我下了很多种毒,混在一起,自问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解毒了。”

  “他是如何,将周羡身体里所有的毒素全部清干净的?我把过脉了,一点都没有残留体内。”

  池时挑了挑眉,走到了沈观澜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哪位?这京兆府的地牢,又不是我家客栈,多住一个人,少住一个人,同我有何干系?我为何要开心?”

  沈观澜一梗,斯条慢理地脱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子,“就是这个,看着是一个镯子,但是由九个银珠子串成的。每一个都可以单独打开。一颗银珠子里头,藏着一颗药。”

  “刚才夏大人已经给我看了那些药方子,我已经承认了,的确都是我写的。而且,我还发现了,前头的三个死者,我都认识。”

  周羡脸色一变,同池时对视了一眼,“你说什么?”

  沈观澜戏谑的笑了笑,他拿起一颗药,又弹了一下,这一回没有掉到地上,恰好落进了一只杯子里。

  “前头的三个死者,我都认识。头一个国子学的老学究,我在寺庙里见过。我在那山上采草药,遇见他同庙里的老和尚,在那里练五禽戏。他不光话多,还喜欢动手动脚的。”

  “折断我草药的一片叶子,被我骂了一通,那草药很珍贵。第二个孩子,我也认识,我曾经给她治过病。她是胎里带毒出生的,本来是活不过周岁的,我替她解了毒。”

  “卖烧饼的那个,就更加认识了。他卖烧饼会经过楚王府门前,我吃过一回,觉得不错,从过年之后到现在,吃了一个月了,每日都吃。”

  “我说怎么没有烧饼吃了,原来是死了!”

  沈观澜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药方子是我写的,这样的药方子我写了很多,都堆在小楼里,那里头连个下脚地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

  他说完,摊了摊手,对着池时说道,“这么说起来,我都开始怀疑我自己就是凶手了。池仵作,搞不好是我睡着了之后,做梦的时候,起身去杀了人呢!”

  “我觉得我有病,要不你带我去见那神医?”

  池时听着,打了个呵欠,“哦,那实在是抱歉了,我认识的那人,只医人不医兽,怕是治不了你了。你若是非要治,那我给你介绍阿黄吧,我养的驴子说胡话的时候,便是阿黄治的。”

  周羡听着,再也忍不住了,他咚咚咚的朝着沈观澜走了过去,“你没有说错,你就是有病!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里说些什么玩笑话。”

  “律法是当儿戏的么?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涉及人命官司,一旦确定了你是凶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是要死的!”

  沈观澜见周羡动了真火,将手往背后一缩,“我只能说,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干的。”

  周羡叹了口气,朝着那夏府尹走去。

  夏府尹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是脸却十分的红润,看像是像是年画上的寿星公一般,见到周羡,他站起身来。

  “殿下莫要着急,不如先坐罢。沈药师是不是凶手,京兆府会查得一清二楚的。早闻池仵作的大名,不如,你先来问问沈药师。”

  他说着,看向了池时,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

  池时一阵恶寒,将手缩到了身后,快速的避开了夏府尹的眨巴眼,看向了沈观澜,“密室里药方子里头的药,你做成功了么?什么时候做的。”

  沈观澜一愣,眉头皱了起来,“成功了,是我年前刚做出来的,堪比鹤顶红的毒药,几乎是一沾就死。毒药容易制,解药却是不易。我现在正在调制解药。”

  “不过一直都不怎么成功,兔子太小了,大部分时候,来不及吃解药,就死了。后来我换了羊来试,好些,但……”

  他说到这里,开始认真起来,“有人在拿人试药……他们想污蔑那个人是我,他对我的情况十分了解。”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去盛景楼,有没有看到赵兰汀?没有看到他的话,你又去干了什么?”

  “没有看到她,我就直接上马车回楚王府了,什么也没有干,那里人太多了,我不喜欢人很多的地方。”沈观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回答都快了许多。

  “你的这个手镯很特别,是在哪个银楼的打的,当时打了几个?”

  “打了一个,是福宝楼的陈师傅打的,图纸是我画的,让他照着打的。你问手镯做什么?”

  池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你把裤子脱了。”

  沈观澜一惊,“什么?”

  “我用铜钱打中了掳走赵兰汀的人,我用了内劲,他的膝盖窝一定会有伤。是不是你,脱了验看便是。”

第二九九章 腿上有伤

  这下子,不光是沈观澜的脸色变了,就连坐在上头的夏大人,脸色都变了。

  天子脚下的父母官,并非是谁想当便能当的;这夏大人来头有些复杂,他一来并非是当今天子的心腹大臣,二来亦不是张太后一脉的权臣……

  说起来,应该算是先皇的心腹。今上登基掌权之后,同张太后明争暗斗,朝堂看上去和谐无比,却是暗流涌动。这京兆府尹一职,像是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的……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又被人灰头土脸的踹下去了。

  这大梁的臣子虽然多,但也经不住这么耗啊,后来双方便形成了默契,让中庸的夏大人捡了这个天漏,做了京兆府尹。

  “我的腿上有伤”,沈观澜面色青紫的说道,“我在盛景楼附近,找不到赵兰汀,准备回去的时候,被人用石头击中了腿……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一直坐着,见到阿羡来了,也不起身。”

  “当真没有想到,沈某一个捣腾草药的,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脸面,叫人给惦记上了。”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种事事被对方算在了前头的感觉,当真是十分的不美妙。

  她想着,摇了摇头,还是要按照先前她的想法来,不能跟着沈观澜还有赵兰汀这边走,而应该抛开这些,去找到真正的凶手。

  “如果别人拿了你的这些药方子,能够配出一模一样的毒药来么?”池时问道。

  有的药师炼制手法很特殊,是以一般的人,便是有方子在手,也做不出来。

  沈观澜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虽然这里头有一两味药不那么常见,但是有心去寻,也不难寻到。熬好之后,我通常都搓成丸子。”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旁人说话都谦虚,你这个人倒是好,爱说大实话,你可不是远不如我,脸大脑袋小的,被人当猪肉卖了,自己个还掏钱买一斤。”

  “一个大毒师,就这么容易的被人偷了药方子。也得亏某些人脑袋不好,对付你这种傻子,用得着废这么大功夫,吃力不讨好么?他只要啥事都不做,跟在你屁股后头偷方子就好了。”

  “就你那个小楼,平日里有几个人可以进出?”

  沈观澜一愣,摆了摆手,“你怀疑是我身边人偷的?那不可能的,他们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十分老实的人。我的月例银子给得很丰厚,还给他们家人都看过病的。”

  “傻子就不必断案了,说有哪几个人便是。”池时听着,颇为不耐起来。

  “牵机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小厮,平日里我的衣食住行,都是他打理的;断肠是我拜师学艺之后,师父给我的药童,我不擅长熬药,经常熬熬就糊了……我做药的琐事,都是断肠干的。”

  “断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了楚王府之后,又找了两个通药理的药童。一个叫做乌头,一个叫钩吻。乌头擅长炮制药材,钩吻以前跟着郎中学过医理,擅长针灸。”

  “因为小楼里有很多毒药,一般楚王府的人都不会靠近,只有我们五个人住在那里。哦,不对,还有一个鹤婆子,给我洗衣烧饭。鹤婆子是我从沈家带过来的,以前在沈家的时候,她便是我屋子里的老人。”

  池时点了点头,看了那夏大人一眼。

  夏大人给了门口的捕头一个眼神,那捕头立马出发,去提这几人过来了。

  “我看你戴这银手镯,平日里你的药都是做成丸药么?这种毒你做了几颗?如今可还在?”池时又问道。

  沈观澜这下子也顾不得耍性子了,“我做了五颗药丸,因为没有解药,便装进瓶子里,封存了起来。平时试药,都是当时搓药丸子当时吃,没有留存。”

  池时深深地看了沈观澜一眼,站起了身,朝着门外走去,她一出来,苏仵作便迎了上来,“要去验尸么?我仔细验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你可以再看看。”

  “我确定他们都是被沈观澜做出来的那种毒药毒死的。第一具尸体已经溃烂了,后头两具,我做了处理,还是好的。你可有什么头绪?”

  池时摇了摇头,“没有。”

  她说着,随着苏仵作走进了京兆府的验尸房,直接朝着中间那个小小的尸体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莫约五六岁的女童,因为已经死去多日了,被一块白布盖着,周身散发出难闻的奇怪味道。池时却像是没有察觉似的,定定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苏仵作好奇的问道,“这里有三具尸体,你为何要先选择她?”

  “我进门的时候,沈观澜砸拿药丸子当珠子打。你看那药丸子的大小,再看他的银镯子就知晓。他这个人,把搓药丸子当搓汤圆使呢。这么大一颗,小孩子吃不下去。”

  苏仵作摇了摇头,“凶手可以直接给她吃汤药,或者把药化进点心里,再给她吃。”

  “不对。凶手若是沈观澜,他这个人是什么性子,你也瞧见了。他给兔子,羊服药也可以用汤药,灌起来更加容易。可是他硬是要搓成丸子,你可知晓为何?”

  “因为丸子方便储存,他要配置解药,就必须控制药量。汤药同药丸子的毒量不好直接对比,你拿汤药试出来的解药,不一定就能够恰好解药丸子的毒。”

  “那药见血封喉,一点儿差错,便要了命。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像是沈观澜在拿人试药,如果凶手是他,那他一定会给孩子服用药丸。”

  “如果凶手不是他,是有人陷害他。那人考虑得面面俱到,就连我临时起意,打伤了贼人的脚,他都能够立马的给沈观澜打出同样的伤来。不会在这个上面犯错误……”

  苏仵作听着,眼睛瞬间亮了,“如果你说的是凶手的手印的话,那的确是有”,他说着,掀开了白布,露出了孩子幼小的脸庞。

  人在死亡之后,身体上所受过的伤害,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慢慢的浮现出来。就像是人刚刚跌倒的时候,腿上可能只是微微泛红,等过了几日再看,会惊讶的发现,先前泛红的地方,青紫了一大块。

  在那孩子嘴边,赫然有一个完整的青紫色的手印。

第三零零章 监守自盗

  “赵兰汀被带走时中了迷药,为何他不在孩子昏迷的状态,给孩子吃药丸呢?”

  池时听着门口周羡的声音,头也没有回,“你睡着的时候,我直接往你嘴里塞个猪蹄,你能吞下去么?就沈观澜搓的那个汤圆,醒着给人吃,人家都未必吃得下。”

  周羡听着,走了进来,“当然了,我的质疑,都是不必要说的,因为孩子脸上的手印,已经证明了你的推断,凶手的确是用手捏住了孩子的下巴,把药塞进去的。”

  “可这么一个手印,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又不是人的手沾了印泥,还能够看得出不同的纹路来。这青紫的一片,是个男子的手按上去,都差不离的。”

  “再则我们对于凶手,毫无任何的头绪,连犯罪嫌疑人都只有沈观澜一个,也没有谁的手,可以来对比大小。”

  池时闻言,没有理会他,又接着看起孩子的尸体来。

  看完这一具,她又转身走到了最新的那一具尸体前,这是那个卖烧饼的后生。他的尸体才发现不久,是最为完整的,衣衫鞋袜都穿戴得十分的整齐。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而且,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并不是被人迷晕了扛到暗河里去的。而是自己走的,你们主要到他的鞋了么?”

  “他认识凶手,并且很信赖于他。而凶手不迷晕他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来,他挑着烧饼担沿街吆喝,不停地在走动,冲上去一次性的迷晕他,有难度。”

  “而且,他吆喝的时候,周遭的人都能够听到,万一有想买烧饼的人出来呢?会有目击证人。二来,他是一个十分壮硕的年轻人,凶手没有二把子力气,很难背着他跑掉。”

  至于第一具尸体,以为腐烂且被啃咬得不成样子,几乎已经查不到什么线索了。

  池时每说一句,周羡心中便沉重一分,沈观澜刚刚才说过,他认识三个死者。

  这个卖烧饼的,他经常去他那里买烧饼。

  “这下子,观澜更加不能脱身了么?”周羡忍不住问道。

  池时却是站起身来,勾了勾嘴角,“恰恰相反,他可以脱身了。久乐你来得正好……”

  池时说着,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她虽然身板子薄,但是十六岁的姑娘,脸上到底还有几两肉,这么一捏,肉嘟嘟的,嘴巴都被捏的撅了起来。

  “要六份”,池时说着,疑惑的看向了周羡,“你盯着我做什么?你也想躺在那里体验一下仵作的本事么?”

  周羡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清了清嗓子,“你在打什么哑谜?”

  “你一会儿便知晓了”,她说着,又快步地走了出去。

  夏大人雷厉风行,她验尸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将沈观澜身边的那五个人,都叫了过来。

  池时放眼看了过去,不等沈观澜出言介绍,并一下子确定了几人的身份。

  站得离沈观澜最近的,是他的小厮牵机,他看上去精瘦精瘦的,像一只猴一样,十分的机灵。小厮要随身伺候着,通常就像是主人的影子。

  断肠是沈观澜师父给的药童,不是下人,倒像是下属,他站在了沈观澜的下手方,在他的身后,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低着头的少年。

  左边那个腰间插着包裹着银针的布袋,是擅长针灸的钩吻;另外一个手上生了茧子,颜色也不自然的,便是经常炮制药材的乌头了。

  剩得老嬷嬷鹤婆子,左顾右盼的看着,手有些局促的揪着胸前的裙摆。

  “都有谁,去门口替沈观澜买过烧饼?”池时问道。

  那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三人站了出来,牵机,钩吻还有那个鹤婆子。

  鹤婆子是最先开口的,“我先说,我去买过烧饼,但是不是给我家公子买的。是因为自打那个卖烧饼的来了王府门前,被公子听见了,他便日日要吃烧饼。”

  “连我做的朝食,都不爱吃了。我便买了几个,想要试着做出一样的来。那外头做饼子的,哪个晓得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脏东西做的,万一公子吃了得病,那可就不得了了。”

  “平日里,有时候是牵机出来买,有时候是钩吻来王府的时候给带。我们公子当真是好,因为钩吻喜欢针灸之术,还经常叫他去和平堂跟着老郎中学医术呢。”

  池时点了点头,听得门口的脚步声,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久乐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大食盒。

  池时走了过去,掀开那食盒的盖子,从里头拿出来一个白色的面团来,走到了沈观澜面前。

  沈观澜定睛一看,惊呼出声,“这是什么东西?怎地还有眼睛鼻子!像个人头似的!”

  池时没有理会他,猛地抬手,一把捏在了沈观澜的脸颊上,将他的嘴捏得张开了来。

  “你干什么……”沈观澜心中腾起了一股邪火,他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他挣扎了两下,却瞧见池时的手,像是一个大铁钳子一般,夹得他丝毫不能动弹。

  正在他要爆发的时候,池时松开了手,“看到我是怎么捏的了么?都按照我刚才说的,用力的捏上一捏。等你们捏完了,我就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了。”

  池时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惊呼出声,那夏大人猛地站了起身,“池仵作,你的意思是,凶手就在这六个人之中!?这是为何?”

  除了沈观澜外,其他的五个人,都拼命的摇起了头来。

  “很简单,因为楚王府有重兵把守巡逻。沈观澜的药楼味道十分难闻,而且在楚王府一进门最显眼的地方,任谁经过,都会因为味道,而忍不住嫌恶的看那小楼一眼。”

  “他自己也说了,他这个人邋里邋遢的,这么多年想出来的药方子,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随意的堆放着,别说进来的陌生人了,怕不是他自己个,都未必能够立马找得到这么完整的,能够体现出试药过程的药方子……”

  “这不是一下子潜入进去,能够完成的事情。要不凶手就是沈观澜自己,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一切了;要不这个凶手就是他身边的人。”

  “所以才能够布下完美的局。知道他配出了新毒药,正在疯狂拿动物试药,想要找出解药;知道他的药方子在哪里,是怎么一个尝试的顺序,才能够将它们贴在密室里。”

  “同沈观澜朝夕相处的周羡,都不知道他同赵兰汀的关系。那个人不但知晓,还知道赵兰汀同沈观澜约在了盛景楼见面。他还知道,沈观澜都认识哪些人。”

  “这个局他越是完美,就越是不完美。”

  夏大人听着,皱了皱眉头,“可为何不是沈药师身边有叛徒,把这些告诉了外面的凶手呢?”

第三零一章 一文束脩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夏大人话虽然不多,但是一出言便直击了要害。

  一开始的时候,池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可看过了尸体之后,她便有了新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不用着急。先让他们按照我说的,捏一捏面团。这个面团的大小,同躺在那里的第二名死者的头部,几乎是一致的。”

  “在那个孩子的脸上,留下了真凶的手印。诸位在捏的时候,想着要将孩子的嘴捏开,将药放进去。谁若是不会,我可以在他的脸上先捏上一捏。”

  “娇养的小娘子同常年劳作的老农,手不一样大家很容易就能想到。即便是一母所生的同胞,那手也是有细微的不同的。等你们一捏,再对比一下,我便知晓,谁是凶手了。”

  池时说着,扫了那一群人一眼,缓缓说道,“这面团可不是一般的面团,乃是我家独门绝技,只有这么六块。你们谁敢敷衍了事,别怪我不客气。做这么一个团儿,需要月余呢。”

  “开始吧!”

  周羡听着池时的话,皱了皱眉头。

  沈观澜是第一个出手的,他拿起了面团,然后回忆着刚才池时捏他的样子,猛的捏了上去。其他几人迟疑了片刻,便有样学样,全都上前捏了。

  不一会儿功夫,那桌案之上,便摆满了六个留有手印的面团。

  池时一瞧,勾了勾嘴角,她抬手一指,指向了其中一个,对着夏府尹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为什么我说凶手就是这六个人中的一个了。没有为什么,我这般说,不过是想要请君入瓮,让某些人慌了神,自露马脚罢了。”

  “现在看起来效果甚好,凶手他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指认了自己。”

  池时说着,走到了钩吻面前,“凶手就是,对吗?钩吻。”

  那个叫钩吻的药童脸色一白,慌忙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腿一软,跪倒在地,“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公子卷入了杀人案中,我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而且,我擅长针灸,不擅长制药,平日里也只是给公子打打下手,我没有那个本事的。我是楚王殿下选给公子的人,我对殿下还有公子,那都是忠心耿耿的,绝无二心,又怎么会害公子呢!”

  “当真不是我!”

  周羡一听,那一股子邪火,腾的一下子冒了上来,他强忍心中怒气,看向了池时,“你猜到了凶手就在这六个人当中,因为这个局太过完美了,如果只是有内鬼,告诉了旁人。”

  “旁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如此精准的模仿沈观澜的一举一动。我同沈观澜从小一起长大,对方连我都蒙了过去,不是朝夕相处的人,根本做不到。”

  “虽然这种可能性最大,但凡事都有例外,没有掌握确切证据,以池时你的严谨,不会如此武断的下结论。”

  周羡说着,又皱了皱眉头,开始他听着,就觉得十分奇怪,猜着池时说那些话,定是另外有深意。

  “你这样做,是虚张声势,让人觉得,你已经掌握了真相,这样凶手心中便开始没有底了。随即你要他们捏面团,这事儿十分的新鲜,若是要通过对比手印来辨别凶手。”

  “那你就不应该提前给他们解释,让他们知晓你要干什么,好提前来做准备,有意识的控制。可是你不但说了,还故意说,只有六块,没有捏好,要再等一个月,方才能够有第七块泥。”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厮跟在她身边久了,当真变得聪明了不少。

  “你应该给我束脩的,至少学到了我本事的百分之一”,池时对着周羡眨了眨眼睛。

  周羡无语的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铜子儿,对着池时弹了过去,“先前你打凶手,丢了一枚铜钱,我给你赔了。”

  池时伸手一抓,毫不犹豫的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一文钱,那也是钱。

  “没有错。这个凶手做事的确是周道严谨,不是一般的厉害,只可惜有点小聪明的人,往往容易自负,继而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家看这面团上所有的手印,只有其中一人,与众不同。那便是钩吻你的手印。”

  钩吻扫过眼前的六个手印,瞳孔猛的一缩,抿紧了嘴唇。

  “这六个手印,其他五个人,都用的是右手,只有你一个人,用的是左手。不要说你是左撇子,我何为没有叫人把面团端到你们面前去,就是因为要让你们自己伸手去拿,去拿东西时,下意识伸出来的,都是自己的惯用手。”

  “其他人都不害怕,自然也就没有把我说的仅有六块的话,记在心中,唯独是你,窃喜自己寻到了空子。因为我并没有告诉你们,留在孩子脸上的手印,是左手还是右手。”

  “你担心用右手之后,比对出来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自作聪明的,换了左手。这样面团毁掉了,就没有办法再测了。”

  池时说着,拍了拍手,久乐嘿嘿一笑,由从身后掏出了一个面团来,他走到了钩吻面前,“现在,请你用右手来捏。”

  钩吻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

  池时定定的看着他,鄙视的哼了一声,“浪费了我的面团,其实不用这个,当你们几个人一走进来,当我问了那个是谁去烧饼郎那里给沈观澜买朝食的问题之后,我便已经确定了凶手是谁!”

  “真正的连环杀人,在杀人的时候,通常都是使用同一种杀人手法。可第三个案子烧饼郎,同第四个案子赵兰汀,抓人时候的手法,就大相径庭。”

  “烧饼郎是自己走去暗河,然后被杀害的;而赵兰汀则是被人用了迷药,迷晕了在满是人的盛景楼前扛走的。同一个人下杀手,为何会出现不同的差异呢?”

  “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凶手他能够轻松的背起小娘子赵兰汀,但是却没有办法背着被迷晕的烧饼郎下暗河;第二个,凶手是烧饼郎的熟人,且地位比他高,所以他才会抛下吃饭的家伙什,听从凶手的话,自己下暗河。”

  “十分熟悉沈观澜的,又认识烧饼郎,且能够让他听话的人,没有比去他那里买了一个月烧饼的,楚王府神医身边的牵机同钩吻更加合适的人了。”

  “但是,我第一眼看到牵机,就知晓他肯定不是凶手。”

第三零二章 不配为医

  “因为赵兰汀不是赵飞燕,她不是身轻如燕,反而颇为富贵!不是我鄙视牵机,像他这样的猴崽子,是没有办法背着赵兰汀一路狂奔的。”

  “而且,哪怕他穿了沈观澜的衣衫,戴了他的手镯,甚至把他的脸皮揪下来贴在自己脸上……赵兰汀但凡不是瞎的,但凡对沈观澜有那么一分熟悉,都知晓,扛走他的人,绝对不是牵机。”

  那个叫牵机的小厮闻言,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他的绰号,的确叫做瘦猴。

  虽然池仵作是在给他洗刷冤屈,证明清白,但听起来觉得自己还不如是凶手是咋回事!

  “而且,牵机如果是凶手,想要杀死赵兰汀,他根本用不着街头扛人这么显眼的疯狂办法,他只用走过去对赵兰汀说,公子觉得这盛景楼人多眼杂,在那边的茶楼里等着姑娘了。”

  “赵兰汀本来就约了沈观澜见面,沈观澜让他的贴身小厮过来说话,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赵兰汀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走,走到那个有机关术的巷子里,轻松落入地下河。”

  “可惜,凶手是钩吻。牵机是贴身小厮,做这个不违和,可钩吻只是药童,不是近侍,他叫不走赵兰汀,便只能用迷药。”

  “还有一点,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凶手精通药理,才能够完美模仿沈观澜。牵机是他的近侍没有错,但是沈观澜说了,牵机是他母亲留下来的贴身小厮,主要是随身伺候的。”

  “他就算耳濡目染的懂一些,但有不会像断肠,乌头还有钩吻那般,轻易的可以搓出同沈观澜一模一样的丸子来。这一点,从他们四人进门之后的站位,便可以看出来了。”

  “牵机是心腹随侍,而乌头还有钩吻平日里是听断肠差遣,是沈观澜制药的帮手。倘若牵机也精通药理,那么,凭借他待在沈观澜身边的时间,还有母亲送的这个特殊含义……”

  “乌头同钩吻,不会以断肠为尊。牵机,不是凶手。”

  夏大人听着,亦是从堂上走了下来,他皱了皱眉头,将手背在了自己的身后,“可是,本府有一个疑问。你这个办法,万一凶手并没有上当。”

  “他没有用左手来捏,也没有用右手轻轻的捏,亦或者是死劲的捏。他心不虚,气不喘,同旁人一样,正正经经捏了,那你又当如何?”

  池时听着,随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两个面团,这上头已经有两个十分明显的手印了。

  “那更好不好,我便能够拿去同受害者脸上的手印做比对了。我先前说的话,也并非完全是在诓骗他们。这面团,不是我们用来吃的面团。”

  “准确的说是面泥。我在祐海的时候,曾经也通过这种办法来查过案,并且做过很多次的比对。人与人的手印,的确是大不相同的。要不然的话,你去借钱,也不会叫你在上头按个手印,作为凭证。”

  “十个手指有长短,粗细亦是不同,每个人捏东西的时候,发力点也不完全相同。便同样是男子,手掌大小也都会有差异。我们通过这个,虽然不一定能够精准的找到凶手。”

  “但是可以排除掉,不是凶手的人。然后再在可能是凶手的人中间,通过旁的条件来论证,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池时说着,勾了勾嘴角,“更何况,诸位怕不是忘记了,我先前可是打伤过凶手呢!凶手为了嫁祸给沈观澜,故意打伤了他的腿。”

  “但是我相信,他没有办法预料到,我这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了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更加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膝盖窝,全都打伤了。”

  “让钩吻把裤子脱了验看一下,看看他的身上,到底有没有伤痕,不就知道,我说的对与不对了。”

  一旁的周羡听着,再也忍不住,“你怎么动不动叫人脱裤子,不就在膝盖窝么?撕掉裤腿就瞧见了。”

  池时一听,顿时不乐意了,“撕掉裤腿就比我说的,高雅到哪里去了么?不也一样要看着人的腿毛在风中飘?当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不对,分明就是九十九步笑百步。”

  京兆府的夏大人瞧着二人先前还默契异常,这会儿像是两只斗鸡一般,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无语的走到了那钩吻身边,将他的裤腿往上一拔,露出了膝盖窝儿来。

  “其实这样就可以了……还真的有新伤,来人啊……”

  夏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钩吻便冷笑了起来,“人是我杀的没有错,我杀人也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害死沈观澜。沈观澜,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沈观澜一脸茫然的看向了他。

  钩吻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当然不认识我了。我是沈家的人,以前也在你的院子里伺候的,那会儿我还不叫钩吻,我的名字叫木桐。”

  “我的父亲叫木礼,以前是你身边的车夫。你小时候便喜欢玩那些毒虫毒草,夫人对你十分的溺爱,替你寻了名师教导不说。还在家中仆从的孩子里,寻了几个有天赋的,去学习医药之术,好日后给你当药童。”

  “你生而不凡,少年成名,谁看了不夸赞你是一个天才。可有天赋的人那么多,为何别人都出不了头,只有你能够出头?你有今日成就,敢说不是沈家用金山银海给你堆出来的?”

  “只可惜有的人,天生就是白眼狼。沈家待你那么好,你却是同他们恩断义绝,再无往来。即便如此,每逢年节,沈家也还是给你送年节礼来。”

  “我为了给你当药童,苦学医术,可我等到的是什么?是我父亲的死讯……你知道你害惨了当时在你屋子里伺候的所有人么?沈家仁义,你出了事,主家便是将我们打死发卖,那都与人无尤。”

  “可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他们将我们一家子,赶了出去。我父亲为了营生,只能去镖局给人拉车,可是途中遇到了匪徒,被人杀死了。我们人贱命微,即便是这样,我都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只当我父亲倒霉。我爹死后,我只能自己扛起一家生计,照顾母亲。楚王府需要药童,我便来了,阴差阳错的,被选上了。这两年,我一直安分守己,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公子。你这个人的心就是被狗吃了,你的心冷得像是一块石头。你父亲中了毒,危在旦夕,沈家救你相助,你都冷眼旁观,拒不援手!”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称之为医者?怎么配身为人子?又怎么配作为人活在这个世上?”

第三零三章 你凭什么

  钩吻说着,激动的涨红了脸。

  他还欲要跳起来,站上那道德的最高点,化身卫道之神,可这一切全都被池时给按了下去,“打住!这个理由不行,重新换一个!”

  池时面无表情的说道。

  钩吻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别人的爹要死了,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东西要做大孝子灵堂哭丧,再怎么嚎,那也应该是哭瞎眼睛。毕竟只有这样,你亲爹才有了一点慰藉,唉,我儿子眼睛瞎的,才认错了爹。”

  “怎么着还聋了?莫不是被眼泪给泡坏了?这可不是令人难以相信么?毕竟我还没有见过谁的眼泪还会拐弯儿,它不往地上掉,非要往你耳朵你钻……我瞅你那般聪慧,样样算计在前,不像是脑子被水泡过的啊!”

  池时说着,伸出手来,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钩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张着嘴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先前还站在池时身边,一口一个本府有个疑问的夏大人,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早就听说这池仵作样样都好,就是冷情冷性嘴巴毒。

  他先前觉得还好,现在想来,他几番问话,简直是老虎嘴里拔牙,嫌自己死得不够早啊!

  “只有心细如尘之人,方才能够布得出这个局来。你这作案动机说得……你这么乱说一通,是在暗示我你幕后还有其他人指点么?”

  钩吻面沉如水,突然之间,他的身子一晃,朝着那猩红的大柱子猛的撞了过去,可离那柱子一步之遥的时候,却是怎么着,也没有办法寸进了。

  周羡的一只脚,直直的竖起,抵住了他的脸,他还想动,往旁边一扭头,却发现不知道何时,池时已经站到了他的另外一边。

  池时瞥了周羡一眼,伸出手来,拍了拍钩吻的脸,“就你这一嘴胡话,沈观澜听了,还当你才是他爹得亲儿子,他是从茅坑里捡来得呢!”

  沈观澜闻言抿了抿嘴,长叹了一口气,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时,又对夏大人行了一个大礼,“大人,还请让左右之人回避,下面我要说的话,有关家事,不想太多人知晓,还望大人海涵。”

  夏大人闻言,点了点头,对着衙役们摆了摆手。那捕头立马领着屋子里的其他人,包括楚王府沈观澜身边的其他人,撤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给关好了。

  这大堂一下子空了下来,沈观澜走到了那钩吻面前,“我就是认出了你,所以才在那么多人当中,挑选了你,不然的话,我一个药师,为何要收一个擅长金针之术的人,做药童呢?”

  “木桐,不,应该说,我的弟弟。”

  钩吻瞳孔猛的一缩,他抬起手来,颤抖着指向了沈观澜,“你!”

  不光是他,便是池时都惊讶的张大了嘴。

  不是,她这回真的是随口一说!

  “你早就知道了?哈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钩吻哈哈大笑了几声,复又诡异的笑了笑,“你既然知晓,就应该我为何恨不得你去死了吧。”

  “同样都是沈家的公子。我就比你晚了那么几个时辰……你是五月四日出生,我却变成了五月五日,五日是恶日,算命的说,我乃是刑克之命,不利父母。果不其然,我娘生下我之后,便血崩而亡了。”

  “父亲因为这个,更加坚信我是恶人。父亲缺嫡子,但是不缺庶子,便将我交给官家秦叔,叫他将我扔了。秦叔不忍心,把我送给了当时还在庄子上的木礼夫妇抚养,给我取名叫做木桐。”

  钩吻说着,激动了起来,“同样是姓沈的,凭什么呢?凭什么你就可以做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我却要做伺候你的药童。我也喜欢药,我也擅长医术,我的天赋并不输你……”

  “可是结果呢?我还要受你拖累,兜兜转转,还是要到你的身边,像一条狗一样的活着。我那么渴望的沈公子的身份,你说不要就不要,你凭什么?”

  “凭什么你脱离了沈家,还能够住进楚王府。楚王又不是你爹,可他却心甘情愿的供你吃供你穿,甚至供你随便挥霍那些珍贵的药材!凭什么?就凭你生在初四,我生在初五吗?”

  钩吻说着,瞬间红了眼睛,他胡乱的擦了擦,“在我养父去世之后,养母方才告诉我真相的。我恨,我太恨了……”

  池时听着钩吻的话,眼睛在沈观澜同他之间扫来扫去,说起来,这兄弟二人,身量颇像,但是生得却是一点都不像。

  沈观澜比周羡要大上好一些,只要不发癫,那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十分稳重的男子了;但是钩吻却生得一张娃娃脸,瞧着比沈观澜小了好几岁的样子。

  “凭什么呢?就连宰相府的赵兰汀小姐,都不想嫁给楚王,要嫁给你。凭什么呢?老爷,你父亲的毒,是我下的……用的你做的毒药……”钩吻说着,神色癫狂起来。

  “我倒是要看看,你毒杀亲父,在这大梁,可还有立锥之地?可是……”,钩吻怪笑了几声,“果然你这个冷心冷肺的人,连自己的亲父亲都不看上一眼……”

  钩吻说着,走到了沈观澜面前,“你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同他一样冷血!一计不成,我便又生了一招……你看到了吗?沈观澜,你做的药,我也能做。”

  “你算什么天才?大家根本就分不清楚你我!就连赵小姐,都错把我当作是你,你知道吗?她瞧见我手上的银镯子,吓得要命呢……”

  钩吻说到这里,神色又变得沮丧起来,“要是我也有家族支撑就好了,要是楚王也愿意养着我就好了,要是我也能够有一个名师就好了……我的天赋远胜过你!”

  他说着,身子一转,看向了池时,却见池时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的说道,“这个比先前的,强一些。”

  “大家根本就分不清你我?这个大家是谁,你一张嘴就是大家了么?就你们二人这脸,一个像是天上仙,一个像是天上仙摔了下来脸先着地,谁分不清楚?”

  “东施也觉得自己很有天赋,毕竟她也会西子捧心不是么?”

  “我管你爹对不住你也好,你便宜哥哥对不住你也罢……老夫子,五岁的小童,还有那个卖烧饼的后生,他们哪里对不起你了?”

第三零四章 另有深意

  池时说着,颇为无语,世人皆苦,可也并非是世人皆修罗。

  “你的身份,是我母亲在临终之时,告诉我的”,沈观澜没有恼,神色平静的看向了钩吻。他这种贵族般的矜持,像是一下子踩到了钩吻的痛脚一般,激得他猛的跳了起来。

  沈观澜冷眼瞧着,却是叹了口气,“母亲之前也不知晓这事儿,她生了我之后,在月子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府中妾室,生子之事。”

  “直到母亲给我选药童,需要查每个孩子的过往之事,方才发现了你的不同寻常之事。她没有同父亲提,没有用,也不关她的事,毕竟你是父亲的儿子,却不是她的儿子。”

  “她从未跟我说过这事,是后来,楚王府找了好些人来,我才认出了你,想要招你进府。那会儿,牵机方才告诉了我你的身世。不然的话,我一个毒师,为何要寻一个学针灸的?”

  “我只毒人,解毒。并不是救人的郎中,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方才看顾于你。没有想到,这竟然让你生出了恶心。不好意思,你也并没有什么天赋。”

  “人们通常管能够照方子开药的人,叫做学徒。而管照着前人方子画瓢的,叫做郎中。只有自己个写出新房子的人,方才称得上师。”

  沈观澜说着,走到了钩吻的面前,“沈家对我的帮助,说实在的,并不大。因为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能中进士,可以走仕途壮大家族的人,我这样的人,只是他们的绊脚石,是异类。”

  “若非有母亲护着,我也是学不了这些他们眼中的旁门左道的。是以你说沈家金山银海堆出了我,我不同意。我不欠他们的,也早就同他们断绝了往来。”

  “是以,那个人中了毒也好,死了也罢,同我都没有什么关系。若非要说拿银子供了我的,那只能是阿羡了。可是我也不欠阿羡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没日没夜的在小楼里弄这种毒药,都是为了救阿羡。我阿爹死了,那便死了,左右这个爹,有同没有,并无区别。可是阿羡死了,这个世间,便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看,做嫡出的公子,也没有什么好的……我这么说,显得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从一出生,立场便是不同的。是以永远都没有办法对对方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