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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老板没有动,他的脸庞和身躯变成了淡淡的明玉色泽,双手合拢,如蚌护珠,似乎要施展一门极高明的功夫。

苏旷的眼睛立刻离不开他的手了——萧老板以一己之力,化解了蝴蝶的绝大部分攻击,这俨然已是个了不起的奇迹了,如果真的再有什么惊世绝学,可以摆平了这百十余人的殊死进攻,那么,眼前这个人的修为,就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萧老板的右手缓缓提了起来,五指如撮,死蛇一样盘在树下泥土中的那根长绳,似被一股气流吸引,略一弹动,就跃入他的手中。

“苏兄,我要借你一用。”萧老板振臂,长绳一卷,卷住了苏旷的脚踝。

苏旷嘴里的一声“等一等”还没喊出声,身体已经飞了起来。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笨拙而强大的力道,也从未感受过这样极致的速度。

萧老板体内那股温和而恣睢的内力顺着长绳流淌进身体,与体内的真气合而为一,他本身的速度已经很快,如今更是快如鬼魅,双肘的肘尖接二连三地擦过对手的身躯,甚至感受不到真正的抵抗,对手们已经仰面倒下。

他已经变成了一柄利器,横冲直撞地肆意收割,萧老板送出来的力道精准到难以置信,就像是一头巨象在挥舞着它的鼻子。

一轮之后,是更快的一轮。苏旷的衣袂在风中烈烈作响,这样的速度正在逼近他眼力和反应的极限。萧老板施展的这门功夫闻所未闻,可威力却远远大于两个人的并肩联手,绳到,人到,力到,信手挥出,所向披靡。苏旷眼前的府兵们在一排排的扑倒,带着白日见鬼的诧异。

这种机会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是梦里才会有的自由。

原来“被人当枪使”可以是这样一件快乐的事情,不必思索,不必抉择,甩掉最后一点牵绊,然后就可以飞翔着俯视众生。

他一记空翻,落地,双腿许久才恢复知觉,第一次感觉是如此的沉重与笨拙。

身边的府兵们倒成一片,一个个抚胸抱头的呻吟,还有三五个来不及退出战圈的杀手,也捂着胳膊坐在地上,惊讶地摇着头。

萧老板脸上身上那种明玉般的色泽,也暗淡下去。

“这种内力叫做‘象劲’,中原一带并不常见。”萧老板似乎在解释苏旷的疑惑,“‘象劲’擅守不擅攻,如须击敌,必借外人之力。苏兄,适才你心无旁骛,正是最好的时机,我怕一旦解释,你反而多思则乱,你我只能双双白送了性命,这才不告而动,得罪。”

“萧老板客气。”苏旷还在盯着地下长绳,咂摸着刚才的滋味:“如此绝学,我非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真是孤陋寡闻。”

萧老板呵呵一笑:“苏兄,这门功夫本就是笑纳楼所独有,普天之下听说过的本来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象劲’练来极慢,第一层若有小成,就要足足下三十年死功夫,三层修满,则须百年之功,愿意学的人,本来就不多。你若是有兴致,我们倒是可以探讨探讨。”

苏旷仰慕敬佩之情立即一扫而空——这种功夫练的人根本就不该多!即便是出娘胎就开始习武,练到第一层也已经人到中年,更何况修满三层?他本来对奇学绝技极是好奇,如果在平时,早就拉着萧老板问长问短,问东问西,但是今日……今日的场面本来就混乱,现在已经混乱到极点。他一左一右还欠着两条命,横空里又杀出一票府兵,似乎就是冲着他来的,施放蝴蝶的真凶还毫无端倪,已经流过血的村庄平白无故又流了一次血。

如果在平时,要查倒也不难查,可今天不同,今天没有人无辜,也没有人该死——非要说起来,唯一该死的就是他。

他的双脚陷在泥泞里,心情也陷在泥泞里,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远处一片淡淡的灰影,硬着心肠,不往那边看一眼。他多少有些扫兴:“我倒是有兴趣,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萧老板明白他话里所指:“苏兄,我有一言相劝——随我回笑纳楼吧,你与令师的缘分,也到了当断则断的时候了。”

苏旷猛然抬头,眼里满满的都是惊讶——萧老板提出来的,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只要他不是铁敖的徒弟,一应恩怨自然与他无关,而铁敖现在,似乎也并没有性命之忧。这念头冲进脑子里,竟然还诱惑着他向下想了想,他用力摇头:“萧老板,你说的过了。”

“何过之有?”萧老板静静说下去:“你能做的,已经做了,苏旷,你回头看看,笑纳楼里没有人想找你的麻烦,是你自己大包大揽把麻烦惹上身的。你适才若是横死,一应恩怨,也就了结在这棵树上。苏旷,放手吧,跟我回笑纳楼,我听司马琴心说过你,你要的,笑纳楼里都有——自由自在,与世无争,偶涉红尘,主持公道,你可以一辈子都舒舒服服地做对的事——有什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如果我说不呢?”苏旷问。

“你想清楚。”萧老板环视四周:“如果你说不,那就要继续算账,苏旷,大家把你救下来,就已经不想跟你算这笔账了,不然,你以为他们在等什么?”

“萧老板,多谢了。”苏旷没有回头:“我不喜欢被人拖来拖去,喊打喊杀,更不喜欢有人打到面前都不敢还手,这种窝囊事,一辈子一次已经够了。不过,如果无牵无挂的代价是跟你回笑纳楼,那你现在可以再封一次我的穴道。”

萧老板皱眉:“笑纳楼就这么不入你眼?”

苏旷摇头:“主持公道四个字,我也很喜欢。只是萧老板,你偶涉红尘,并不明白人间的道理——没有情分,何来恩怨?没有恩怨,何来公道?我要是连情分都不要了,还要公道做什么?”

萧老板看着他,看了许久,哈哈大笑,笑得连底裤都在乱颤,骤然间笑声一顿:“好好好,我成全你。苏兄,你在笑纳楼里曾经有言在先,送出一条命去,了结了尊师与诸位英雄的恩怨;又放话在后,说是借刀堂必定要滥杀无辜,才请了诸位英雄前来助拳。这两件事,你都没忘吧?”

“忘不了。”苏旷抬眼看向铁敖的方向——铁敖和楚随波并肩而立,楚随波正揽着二毛的肩膀,静静看向这边。他一咬牙:“只不过,要算账大家一起算账,萧老板稍后,容我拖个人下水。”

他不待萧老板回复,大步就向楚随波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高叫:“随波,来来来,场子热了谁也别躲开,该交代的,咱们都交代了。”

楚随波讶然:“小苏,我要交代什么?”

“我交代什么你就交代什么。”苏旷三步两步已经走到他面前,双脚不丁不八地一站,一手指着他鼻子:“你前脚到了王嘴村,后脚就满村子蝴蝶乱舞,这蝴蝶不是你放的就是我放的,我扪心自问不是我啊,那就是你了;这里人人要我的性命,横地里冒出来一群官兵也要我的性命,我扪心自问没这么招人不待见,后头必定有人主使,方圆百里的也没有其他人,我斗胆猜猜就是你了;随波啊,咱们兄弟一场同僚多年,你到底是想干什么要干什么,给我说清楚讲明白,免得你拐了我师父去,一门心思帮着你君子报仇,到最后还蒙在鼓里呢。”

这番话说的真是又不讲理又不中听,楚随波再好的涵养,脸色也沉了下来:“小苏,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苏旷一摊手:“有证据我找你干什么?有证据我直接告诉大家了。”

楚随波强忍怒火:“你也是神捕营出来的人,没凭没剧的话,如何可以乱说?”

苏旷摊开的手还没缩回去呢:“你也是神捕营出来的人,你该知道,敝营实在问不出口供的时候,还有一招叫做恃强凌弱,严刑逼供。”

铁敖怒道:“旷儿!”

楚随波也怒道:“小苏,好大的口气,你笃定是你恃强凌弱?”

苏旷嘿嘿一笑:“是你就更好。楚兄适才也在泥里头摸爬滚打过了,什么水准什么能耐大家都瞧着呢,真要是深藏不露手底下留活,那正好是不打自招。”

楚随波这才发觉,一气之下已经落入此人圈套,只要一动起手来,那真是输也不是赢也不是。苏旷是蛮不讲理,但笑纳楼这群人一样的蛮不讲理,只要看出来一样藏私,那其余的件件藏私。他口气立即弱了三分:“小苏,你一而再再而三血口喷人,我看在世叔面子上忍你三分,你何苦咄咄逼人?即便你功夫高过我,那又如何?大家伙都在看着呢,难不成拳头硬就是道理?”

“诶,楚兄,装孙子我可不如你。你要是真能忍住,就是不露真功夫,我也就索性认倒霉了。”苏旷举起右手,向身后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群雄”招呼一声:“我师父教诲过,拳头是讲不出道理的,刀才可以——哪位英雄借刀一用?”

破空一声锐响,一条三棱链子鞭呼啸着飞入手中。

楚随波一张白净脸庞微微红涨:“苏旷,我是让你,不是怕你。”

铁敖只顿足:“随波,不要动气!旷儿,不许胡闹!”

这句话真是火上浇油,苏旷一肚子气,又没法冲师父发作,一瞪眼全朝楚随波来了,“有种的你就继续让着我!”

他链子鞭一挥,力劈华山当头盖脑地就砸了下去。

苏旷虽然有伤在身,但红着眼打架的时候,天下还没有几个人能留后手。

这一鞭力道之猛足以开碑碎石,楚随波不敢硬接,左足点地,凌空向后轻飘飘翻了出去。

他身法之俊逸,哪里还有半分泥中挣扎的影子?

苏旷跟前一步,鞭路横转,卷向他的腰身,楚随波刚刚落地,足尖又是一点,一个筋斗翻向苏旷身后。

“来得好!”苏旷也不转身,一肘直撞他的胸肋。

楚随波双掌在他小臂上一错一推,身形向后直退,双足在泥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痕迹。

这三退委实是行云流水,毫无滞碍,铁敖也看得微微动容。

苏旷微微咬牙,这小子好毒的眼睛,看准了他左腿有伤,行动略有不便,一味腾挪闪躲,高来高去,如此时候一长,非落下风不可。

楚随波翩翩之中,还有余裕:“小苏,我说了,未必怕你。”

这个人的轻功好得让人生气,苏旷看起来似乎是在生气,他一抖手,链子鞭脱手飞出,舞成一团呼呼旋影,砸向楚随波面门。楚随波动作也快,双手分光捉影,一捏鞭柄,一捏鞭梢,在半空之中长笑:“小苏,我说了我在让你。”

苏旷链子鞭脱手的同时也跃了起来,楚随波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的事来,楚随波的身体正在下坠,手中链子鞭已经来不及挥出,只好双手一抻,鞭如短棍,格向苏旷胸口。苏旷连看也不看链子鞭一眼,左腿凌空勾住楚随波左腿,两个人纠缠着一起落下,苏旷借着下落之力,左腿尽力一格,喀喇一声响,两个人左腿一起脱臼。

链子鞭格上胸口的同时,苏旷扯着楚随波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拽,左臂一翻压着他的喉咙,对着脸就是一拳:“我也说了,你有种就继续让我!”

这简直就是流氓的打法,苏旷左腿反正也伤了,索性伤到底,他左臂又是一推,一拳向楚随波小腹砸过去,楚随波忙乱之中,用链子鞭一挡,苏旷也不在乎,改拳为掌,原封不动,连钢鞭一起推在他的小腹之上。

这一掌拍下去,正击中丹田,楚随波被打得真气尽散,弓着腰佝偻成一团——他实在是不服气,但痛得满脸抽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旷动了真怒,掌心在衣服上随意擦擦血痕,又握拳,左臂架起楚随波的下巴:“我可是有言在先,要恃强凌弱,严刑逼供,楚随波,你是神捕营的一号人物,小来小去的咱们就跳过去了,抗不住的时候,你吭一声,嗯?”

楚随波抖了抖,右腿用力,试图抽出那条脱臼的左腿,苏旷冷眼看过去,一掌切在他右腿酸筋上:“别跑,要么还手,要么求饶。”

阴雨天,背后有一点淡淡的影子,挪了过来,随即,一只手轻轻按在苏旷肩膀上:“旷儿,住手。”

苏旷低头看了看那只手,抬头,直视楚随波的眼睛:“没用的,楚随波,我曾经发誓不再逼供,可这回我不在乎破戒,长痛不如短痛,你告诉我,蝴蝶哪儿来的,怎么放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随波张着嘴,吸了几口气,呵呵冷笑:“苏旷……苏旷……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你?我是怕你听了后悔。”

苏旷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旷儿,放开随波。蝴蝶是我养的。”

苏旷忘记了那只脱臼的左腿,一转身站起来,又一步扑倒,他抬头,盯着铁敖的脸大叫:“师父!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畜生真是你亲儿子?”

铁敖扬起手,又垂下:“先把腿接上,我告诉你……旷儿,这是个误会。”

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薄薄的雨雾随风挥洒着,众人围拢成群,苏旷和楚随波都在揉着左腿,铁敖踌躇着,不知从何说起。

“世叔,我说吧。”楚随波放平了左腿,缓过第一口气来。

“说起来,蝴蝶是我母亲养的。”他说,“世叔恐怕有所不知,我们举家迁往昭通之后,家里生计甚为艰难,夫人对我母亲多有呵斥责骂,我母亲郁郁寡欢,我也一直……恼怒得很,十年前,就护着我母亲迁往大别山中一处幽谷独居,我母亲当时身无长物,只带了几件衣服,还有一笼蝴蝶防身。四个月前,我接到世叔书信的时候,就前往母亲的别居,向她借了一匣子蝶卵,匆匆送与世叔防身。三个月前,石叔父和王家叔叔带着世叔的书信找到我的时候,我想着母亲那里是个不错的去处,就护送他们一路前往,到了山谷,母亲才告诉我,说是那些蝴蝶久居滇藏之交的大峡谷,有些水土不服,千万要慎之又慎,最好不要用于伤人,免得弄出乱子来。”

铁敖打断他:“防身之说也是托辞,不妨明言,我借了那些蝴蝶来,就是等着借刀堂中人前来追杀,想要一网打尽,以绝后患——这也是我迟迟不肯动身的缘故。那些蝴蝶要到阳春三月才能孵化,我日夜守在屋里,也是想要学着蝶引之法。”

他遥遥一指二毛的脖子:“那只凤蝶,就是蝶引。这只蝴蝶的蝶卵是分门别放的,养育出来,将蝶影化在手心,便可以指引群蝶,不至于乱杀无辜。只是……那只凤蝶孕育出来之后,久久不能入手,反而被风筝的笛声所诱,留在了二毛身上。我当时也已经决定,带着一箱幼蝶,跟随波去找他的父母——只是当时并不知道,晚蝶已经到了大别山中。那木箱原本是重重封锁,万无一失,没想到芸娘直接命人拆了房子,想来是房梁砸碎了箱子,蝴蝶才倾巢而出。”

萧老板点了点头,那一院子蝴蝶,确实是径直飞绕在福宝家上方,这才可以尽数拖住。

楚随波看了苏旷一眼:“我一路赶来,是想要接世叔尽快离开,没想到一进县城,就看见笑纳楼。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借着世叔威严,带你尽快离开,没想到你英雄逞到底,一扭头又进了笑纳楼。”

苏旷不解:“师父……你为什么……没跟我商量一声?”

铁敖慢慢叹口气。

楚随波哼笑一声:“你自作主张招来笑纳楼,不是也没跟世叔商量一声么?苏旷苏大侠光明磊落,我从小就知道,真把蝴蝶告诉你,难保你不一把火把它给烧了。苏旷,说来世叔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他煞费苦心,也不过是不想连累到你,要自行把借刀堂的梁子解决了而已。”

“只是无心之中,大错已成,说来该当挖心血祭的,该是老夫。”铁敖负手,“旷儿,福宝生死未明,我欠阿秀姐一家的,实在已经太多,无论如何,已经不能再让她们母女有丝毫闪失,刚才舍了你,虽是痛极,也是理所应当。”

苏旷一指那些府兵:“那么这些人从何而来?”

楚随波冷笑:“你最擅长问口供,问他们去就是,问我做什么?”

苏旷一时语塞。

楚随波笑笑:“不过,你也不算冤枉我,适才我若拼尽全力,是能救你下来——只是你我既没有交情,互相也不怎么看得上,我何苦救你?事已至此,我不妨明言,我确有伪饰,但跟你姓苏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虽然不至于亲手杀了你,但你若是不在,我也高兴得很。”

铁敖直摇头:“随波……旷儿对你,也只是误会。”

楚随波望着苏旷笑:“是么?是误会么?未必吧?苏大侠皎皎之白,哪里看得上我这种蝇营狗苟、一心谋求荣华富贵的人,是不是?”

苏旷又是微微一窘。

楚随波的眼光从众人身上徐徐扫过:“诸位也是一样吧?既然被拖下水,我也不想上岸了。呵,萧老板?千古独谁笑纳楼?笑话!昭昭王法,烈烈朝纲,楚某不知道,怎么就轮到各位出来主持公道了?铁世叔昔年是神捕营统领,天下第一名捕,代天巡猎,何错之有?即便是有什么小小不公,也是为了天下的大道,真要是被诸位兴师问罪了,我神捕营颜面何存?各位要我交代?那我可就交代了——铁世叔我护定了,各位真是汉子,就抡刀拿枪杀上京城去,我带着我兄弟,咱们对一仗,我们输了,自认倒霉,你们输了,我办你个目无王法持械私斗之罪!至于你,苏旷,你骨子里头就不是我们的人,早就该滚了,非拉着世叔低头干什么?今天你够种就杀了我,不然的话,我以后见你一次办你一次,办不到我跟你姓苏。”

他说话虽然还是糯糯的,可这番话当真是掷地有声,苏旷本来还有点歉意,被楚随波怄得再也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脸色铁青站起来:“少跟我世叔长世叔短的,你爹还没休了你娘呢,你娘住在大别山也好、青城山也好,左右都是个私奔,我师父也还没娶她过门呢,多、管、闲、事,你算哪根葱?”

众人四顾,最后目光全落在铁敖身上,要看他究竟是依照江湖规矩办事,还是跟着楚随波,这就算回归神捕营了。

铁敖只气得甩手:“旷儿……随波……你们两个,是要生生逼死老夫么?”

“不敢!”苏旷和楚随波同时应答,又互相怒目而对,大有些随时随地再殊死较量一场的打算。

“诸位这账算得真是……唉。”人群之中,借刀堂的领袖旁听已久:“苏旷,要是别的账你一时半会算不清楚,不如先来跟我结账吧。”

苏旷气鼓鼓一转头:“请教尊姓大名?”

“不敢当,木夺席。”那人也无奈:“怎么,救命之恩,你就这个态度?”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苏旷实在满肚子都是火气,拱拱手:“原来是木夺席木兄久仰久仰多谢多谢。”

“要命好说了,我这匣子还在,你的人头也还在。”木夺席走上前几步,到了苏旷身边:“不过我救你,是要问你一句话。苏旷,你是铁当家的弟子,有没有兴致联手做了借刀堂?”

“废话!你看我现在能做了谁?我连个粥铺子都不敢碰,还借刀堂?”苏旷大怒,只是话一出口,嘶了一声,却还瞪着楚随波:“什么?借刀堂?”

“不错,借刀堂。”木夺席望了一眼铁敖:“沙当家的点我来,本来么……是我跟铁当家的有点梁子。”

苏旷一指楚随波:“有梁子找他,他他他,俗话说得好,一乍没有四指近,他过不了几天就成儿子了,比我亲。”

木夺席这个烦哪:“苏旷,你多大年纪了?脾气发完了没有?”

苏旷还在赌气:“我哪儿知道我多大年纪了?人家有亲娘我又没有,人家一家三口半年前就勾三搭四的了,这幸福快乐的一家有我什么事儿啊?我说了别找我。”

木夺席放弃沟通了,一伸手:“那就罢了,沙当家的下一拨人马就在外头等着,各位既然纠缠不清,那我就不奉陪了。苏旷,人头给我。”

苏旷一拳砸开他的手,扭头就吼:“***吓唬谁啊?我说不管了就不管了,一个个砍头的砍头挖心的挖心,当我猪头肉吗?要什么玩意儿自己动手!再不动手,我可就先开溜了!”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甩手就走,走过楚随波身边,指着他鼻子,哼了一声:“糟老头子归你了!楚大人,我今儿不够种,你满意了么!”

他走得头也不回,看起来是要么给他一剑,要么放他离开。

“师兄!”

“师兄!”

二毛撒开脚丫就追,一路追得扑腾扑腾泥水四溅,她轻盈地转了个身,扑进苏旷怀里:“师兄你去哪儿?”

苏旷本着脸。

二毛低声央他:“师兄,你跟楚大哥吵什么啊,别走。”

“小丫头马上就长大了,别老往男人身边偎,尤其是那种长得白白净净,其实一肚子坏水的。”苏旷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找你哥,回去吧,跟着师父,别乱跑。”

“你往哪儿走?要走留命下来,别人不动手,我动手!”一个愤怒到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苏旷依旧满不在乎:“我说了,谁想干什么自己动手。”

“老子动不了手!”

苏旷浑身一颤,回头,杨阔天正躺在门板上,被两人抬着赶过来,一只独眼大睁:“老子为你师父挖一只眼,为你个畜生断了根脊梁,你敢拍拍屁股走人?你睁眼看看,这村里已经有多少尸首?”

他一个挣扎,要翻身爬下。

苏旷放下二毛,伸手就按住了他,杨阔天挥起胳膊,一拳砸在他额角:“我们杀你,是因为你是铁老儿的徒弟;我们救你,是因为你还是个人。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明白,那一副狼心狗肺是该挖出来喂王八了!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认,认了就要改!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该黑了,不管你们谁养的蝴蝶谁放的蝴蝶,赶紧想办法!去啊!”

苏旷一抬头,这才发觉,阴云之后一点淡淡的金色光晕已经偏斜,再过两个时辰,真的又到了蝴蝶起飞的时节……

第十四章 乱道今宵相与谋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夜宿祠堂,大家都熟练了很多。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短短的两个时辰里,他们备下了宿具和饮水,加固了屋顶和门窗,甚至还又搭起两个又大又结实的棚子。

村民们自发挤成一堆,对于这些给他们带来灾难的外人,他们有着本能的厌恶。笑纳楼众人忙了半天,大半已经倚墙呼呼睡去。借刀堂的人盘腿吐纳,睡与不睡,于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另外几十人,围着一堆火和几坛子酒,强自压低声音议论些什么,时不时地爆出几声高笑来。

人人都是一身泥浆,衣裤难辨色泽,活像是女娲刚刚吹了一口仙气,大家一起从泥俑里复活似的。

只有铁敖的脸和手是干干净净的,刚擦洗过的样子。

“你所说种种,老夫确实记不清楚了。”铁敖望着面前的木夺席,叹了口气:“只是既然如此,你又何故搭救小徒呢?”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算大,但祠堂更小,任谁开口,所有人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