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未曾,奴等一直守着,不曾有人过来。”

  “两个废物!连一个活生生的人过来了,也看不见!”崔贺樟一脚踢翻了其中一个,“没人过我,那是何人将我打晕,又带走了沈月芙?难道是你们?”

  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异样的潮红,胸口因为怒火而剧烈起伏,连眼珠子也有些突出,表情狰狞,看起来有些瘆人。

  “奴、奴不知,更不敢啊!”两人连忙跪地告饶,“放眼整个长安,敢打郎君的,恐怕也没几个呀!”

  这话却是提醒了崔贺樟。

  他父亲虽只有侯爵,可身份却是圣人的亲家,一旦过世,自然就会追封国公。将来太子继位,崔家的地位,便可过去的沈家,如今的王家一般,为众多外戚之首,除赵氏之外,无人能敌。

  有谁敢在他的家中,对他出手?

  宾客之中,比他位高权重的不在少数,但有太子和太子妃在,没一个会在别人的府中多管闲事。

  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张冷峻的面孔。

  只有这个人,从来对他不假辞色,也只有这个人,会不忌惮他太子妻弟的身份。

  “八王呢?他在哪儿?”

  “八王、八王在宴席上,似乎与太子口角了两句,便一个人离席了,也不让人到近前服侍。不过,奴一直守着,未见八王往这边来过。方才,太子妃殿下已两个侍女去南面寻八王了。还让奴来提醒郎君,莫让夫人挂怀,免得在宾客面前失礼。”

  “哼!理她做什么,今日这么多人在,难道她还真敢闹?你们两个也过去,看看沈月芙在不在八王那里!”

  崔贺樟如今正在气头上,根本顾不上侯夫人如何,一心只想找出方才将自己打晕的人到底是谁。

  两名仆从也不敢反驳,连连应“喏”,就要奔出去。

  才跨出半步,又被崔贺樟喊停:“等等,再给我弄个侍女来——就上个月太子赐的那个春儿,快些!”

  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尽,气味也已随风飘散。只是,他在昏迷之前,和才昏迷的时候,却统统吸了进去,方才刚醒来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还未感觉到异样,现下才察觉药效正在发作。

  只是,府中貌美的侍女都已被侯夫人打发走了,仅剩那个还看得过眼的,便是上月他从太子那儿要来的那个叫春儿的,因是东宫的人,侯夫人不敢立刻将人弄走。

  原本是为了沈月芙才准备的香,如今人跑了,他还这么狼狈!

  那两名侍从,遂一个急匆匆奔向南边,另一个则去将春儿带过来,塞进崔贺樟的屋里。

  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夹杂着女人高亢中带着痛苦的激烈声响。

  那侍从听得难受,可又怕再发生方才那样的意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

  另一边,几名侍女穿过一条条空荡荡的长廊,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过去,始终没有见到赵恒的踪迹。

  偶尔见到经过的下人,都会停下来问一问。

  却没有一个说见过赵恒的。

  “是不是方才的人指错了,殿下并没有到这边来?”

  “是啊,这里已然离宴席有些距离了,位置太过偏僻,其他要更衣、小憩的宾客,也都没往这儿来。咱们要不要再往别处去看看?”

  为首的那一个侍女也有些犹豫,停下脚步想了想,点头道:“也罢,这里的屋子咱们都找过了,只剩下那一处,我过去看看,你们先往北去吧。”

  她说着,指了指前方数十步之外的那座二层楼阁,一个人朝那边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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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缠绕

  “殿下若实在难受, 也不妨放松些,这样兴许会更快……”

  月芙跪坐在卧榻边,身前是难耐不已的赵恒, 身后则是围屏。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离得太近, 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恒健硕的胸膛间传来的急促呼吸,还有他身体滚烫的热度。

  有热气从脸颊边拂过,顺着一侧的脖颈朝后蔓延过去, 令她的脊背感到一阵战栗, 忍不住挺得更直,纤细的五指间,力道也跟着变了变。

  旁边的赵恒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已不敢看面若桃花的她。

  他不再拒绝,一手盖在双眸之上, 慢慢地由侧卧变为仰面, 随着她的牵制, 时而紧绷, 时而放松,时而战栗。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她柔软的掌心和细嫩的五指,忍不住捏紧她的手腕。

  戴在她手腕上的两只手钏似乎滑到了一块儿,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当声,清脆悦耳, 每响一声, 就敲一下他的心房。

  赵恒现下只想尽快解决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 干脆睁眼,把她拉近些,拉到怀里,侧过脸去重重地吻她。

  眼看离结束已然不远,阁楼底下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殿下?”

  一道女声从底下传来,紧接着,便是踏上木梯的声音。

  月芙一下僵住了,浑身的血液直冲上来,紧张地看着和自己贴在一起的赵恒,几乎要惊呼出声。

  幸好,她反应极快,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这才将声音咽了回去。

  “有人来了!”

  她眼里带着害怕的泪水,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用口型说。

  赵恒咬了咬牙关,一手抚了抚她的后背,示意她别害怕,随即从卧榻上迅速坐起来,用自己的身形将她完全遮住。

  “什么人!”

  他一声不耐烦的低喝,让来人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又沿着木梯上来两级。

  “殿下,奴奉太子妃之命,来瞧一瞧殿下,方才是太子多饮了两杯,与殿下在言辞之间多少有些冲突,太子妃已悉心劝慰过太子,今日是崔相公的寿宴,宾客众多,盼殿下看在太子妃的薄面上,莫要计较。”

  那名侍女就站在木梯的中间,头顶恰好与二楼的地面齐平,一抬眼,就能看见上面的情形。

  见这一番话说完,迟迟没有动静,她不禁疑惑地朝里看一眼。

  二楼的窗半敞着,一缕明媚灿烂的阳光斜照进来,投射在被围屏围住两面的卧榻。

  榻上半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木梯的方向,看不见面容,只能从衣袍上辨认出正是赵恒。

  不知为何,他的坐姿看起来有些怪异。

  侍女不禁又多看一眼,小声地提醒:“殿下?”

  赵恒慢慢转头,半张脸的轮廓映在金色的日光里,耀眼得有些看不清。

  “知道了。”他的嗓音十分嘶哑,好像才刚刚睡醒,又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自会过去,请阿嫂放心。”

  话才说完,他忽然眉头一皱,发出一声闷哼。

  “殿下怎么了?”侍女才要应“喏”离开,忽听到这一声,顿时又停住,迟疑地看过去。

  赵恒咬紧牙关,低头看着伏跪榻边,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月芙,悄悄捏紧双拳。

  她应当怕极了,整个人抖若筛糠,脑袋紧紧贴在他的下腹处,反倒弄得他一个激灵。

  “出去!”

  赵恒一面怒声呵斥,一面用手掌安抚似的轻揉月芙的后脑,生怕她因为太过恐惧,反而让那侍女发现端倪。

  “喏。”

  侍女被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赵恒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连忙低下头,转身下楼离开。

  已见到八王,将太子妃的话带到,她便想去知会方才往北面去的另外两人,再一同回去向太子妃复命。

  只是,才过去不远,还未见到同伴,便先遇到方才那位崔贺樟身边的仆从。

  “你不服侍郎君,来这儿做什么?郎君呢,可回庭中了?”

  那仆从也不敢说实话,眼珠一转,忙笑道:“郎君那儿还有人在呢,我听说你们还在寻八王,便想跟着来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侍女道:“我方才已见到八王,不必帮忙了。”

  “见到了?八王如何了?身边可有——可有其他人在服侍?”他差点就将“沈娘子”三个字说出来。

  “没有,只八王一个人。你可别过去,殿下似乎才歇了一阵起来,大约怒气还未消,不肯让人靠近。往日在东宫,我们也不大敢靠近八王。”

  如此,那仆从也不好再坚持亲自去看,只能跟着一起离开。

  谁知,才走到半道,便遇见带着好几名侍从,怒气冲冲过来找人的侯夫人。

  “你站住!”侯夫人一见他,立刻让人将他拿住,疾言厉色道,“郎君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又和哪个娘子厮混去了,给我说清楚!”

  那仆从吓得两腿一软,连忙跪下求饶:“奴、奴不知,夫人饶命啊!”

  侯夫人哪会信他,当即命人掌他的嘴。

  不一会儿,原本寂静的长廊立时闹腾起来。

  ……

  楼阁中,紧靠在一起的两人终于放松下来。

  月芙已经浑身脱力,软软地倒在一边,黏腻湿滑的右手轻轻落在地上。

  赵恒有点不敢看。

  好在那香的力道虽强劲,他却没有吸入太多,经过方才一番折腾,体内的那股火气已然灭了大半,总算能稳住心神。

  他稍稍平复过后,便闷不吭声地站起来,快速拢好衣物后,便将搁在架子上的那盆清水捧到榻边,拉起月芙的右手,仔细清洗。

  她的手又白又软,被他的两只略显粗糙的手掌包裹着,愈显娇小。

  “还是我自己来吧……”

  月芙的脸颊发烫,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几滴水珠沾到赵恒的衣袖上,快速渗进布料中。

  他觉得掌中一下变得空落落的,却没再坚持,慢慢坐直了身子,默默地转开脸,唯有余光看着她洗净手,又急急忙忙整理凌乱的发鬓与衣衫。

  “哎呀!”

  女子的发饰繁复,这里又没有铜镜,月芙慌乱之下,一缕发丝便与步摇上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蝶缠绕在一起,揪扯之间带来一阵疼痛。

  赵恒悄悄看一眼,迟疑一瞬,随即站起身,无声地按住她的手,凑到近前,仔细解那一缕缠绕的发丝。

  等解开了,再小心地将步摇斜插回她的堕马髻中。

  如此,总算大致恢复原样。

  除了潮红的脸颊和满头还未干透的细汗。

  赵恒轻咳一声,向后退一步,生怕自己还想做什么。

  “崔贺樟的事,你不用怕。我会派人暗中护着你,绝不容他再做任何冒犯你的事。”他低沉地开口,目光看向窗外。

  此刻,他的心中被一种复杂的愧疚和懊恼的情绪充斥着,总觉得自己要对她负起责任,至于到底是何种责任,却有些模糊,只能佯装镇定,凭着本能,先帮她解决最需要解决的崔贺樟的事。

  月芙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先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确信并无勉强和不耐烦的意思,才轻声道:“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如此恐怕不能完全提防住他。方才,殿下还未出现时,我听他说,要借着向崔相公尽孝的机会,让我嫁进定远侯府,做崔相公的继室夫人……”

  说完,她想起梦里可怕的情形,忍不住又颤了颤。

  赵恒听罢,又见她害怕的模样,忽而心头一痛,接着,便是怒不可遏:“简直是禽兽不如!”

  今日崔贺樟能在自己父亲的生辰宴上做那种荒唐事,他已经感到震惊无比,想不到,他还能做出更骇人听闻的事来!

  “崔老病重,他不事孝床头,反而还要利用此事,为自己的□□做遮羞布!这种人,竟然还能——”

  还能得到太子的信任。

  后半句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他不能议论太子的是非。

  月芙自觉地装作没有察觉到他戛然而止的话音,轻声道:“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不敢同崔郎将针锋相对,可我也有自己的坚持,万不会因此屈服。”

  赵恒看着她已然冷静下来的样子,明白她心中已有打算,定是想让他帮忙,问:“你想要我如何做?”

  这时,他也已经彻底镇定下来,开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他虽一向远离朝堂,却不代表对个中利害关系一无所知。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每一件事的界限。

  若沈月芙什么也没想好,只是六神无主地向他坦白此事,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并说什么也会保护着她。

  可她分明已在短短的时间里想好了对策,使他不得不先考量一番。

  月芙当然看出了他的顾虑。在这之前,她早就在反复思索过,赵恒能帮她到哪一步。

  “阿芙不才,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既然崔郎将要借着孝子的名义行事,只好让这一条路行不通了。若长安城中,妇孺老少皆知,崔老的病唯有安心静养,方能多续些时日,崔郎将自然无法再替父‘续弦’。”

  她说得已十分含蓄。

  赵恒听懂了。

  崔贺樟的名声一向不好,若在民间散播些流言,诸如“正是因为儿子的荒唐,才使崔相公久病不愈”、“唯有不再折腾,让崔相公安心修养,方还有病愈的希望”,便可让崔贺樟有所顾忌。

  他若还执意要给父亲“续弦”,闹得民间议论纷纷,总会有不怕死的言官到圣人面前参上一本。

  虽然不是万全之法,但总算也不叫人为难。

  “我知道了。会将此事处理好的,你无须忧惧,只管安心等着就好。”

  赵恒淡淡地点头,却并未说一定会照着她的意思去做。

  月芙见他答应了,也不再追根问底,行过礼后,从窗口往外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便要下楼离开。

  才踏下第一级台阶,赵恒又唤了她一声。

  “沈娘子,方才的事,我——”

  月芙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般,仓促地开口打断:“殿下不必自责,方才,是我自愿的。”

  说完,也不等他再开口,便提着裙裾,飞快地奔下楼,朝着宴席的方向去了。

  赵恒站在窗边的身形一动不动,只是袖中的双手悄悄地握紧成拳。

  他的确想要道歉。可她越是那样说,反而越让他感到愧疚不已。

  这种事,哪怕是她自愿的,哪怕他一直守着最后的防线,最后吃亏的也总是她。

  底下的小径上,那道娇小又婀娜的身影正渐行渐远。

  赵恒目光复杂地看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却忽然被她的举动吸引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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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心机

  月芙从那座二层的楼阁中行出去不远, 才踏入一条沿着斜坡往东而上的长廊时,便先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靠近,接着是一阵喧闹吵嚷。

  “你这贱奴, 说不说, 他到底做什么去了?再不说,我立刻让人打断你的腿!”

  “夫人饶命, 奴、奴真的不能说呀!”

  那两道嗓音,月芙都觉得熟悉,一个是崔贺樟的夫人侯氏, 另一个则是崔贺樟的一名近侍。

  这情形, 一听就是侯夫人在追问崔贺樟的行踪。

  侯府里头,崔汲已经一病不起,剩下的两个主人, 崔贺樟和侯夫人,对下人都十分严苛, 心情好时, 尚能和颜悦色, 一旦被激怒, 总免不了一阵痛打。

  那仆从跟着崔贺樟多年,深知他的脾性,横竖两头总要得罪一头,他自然会死咬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不过,月芙却想到了别的。

  她已然脱困,这人为何还要帮崔贺樟隐瞒行踪?

  除非, 他又找了别的女人, 怕被侯夫人发现, 当场闹起来。

  想来,他当时吸入的香气比赵恒还多,一定扛不住。

  在月芙的梦境里,侯夫人也曾出现在她被崔贺樟侮辱后的那间屋子里。

  当时,因顾忌着她姓沈,好歹还算个贵族女郎,侯夫人这才留了一丝理智,克制着情绪,没有闹到人尽皆知。

  以她的性子,若只是府中的侍女,被当场发现,定会将事情闹大。

  而现在,满堂宾客,个个身份不凡,崔贺樟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找来一名贵女?

  想来,他为解一时之火,便找了个侍女进去。

  侯府里的侍女,但凡被崔贺樟碰过的,最后总要落到侯夫人的手里,吃一番苦,拖得越久,折磨得越狠。

  与其这样,不如让侯夫人当场就将怒火发泄出去,最好闹大一点,闹得宾客们也知道他竟在病重的父亲寿宴之日做这种事,传扬出去,坐实他借父亲卧病的机会寻欢作乐的不孝之名,崔贺樟才会真的收敛。

  须臾之间,月芙已做出决定。

  她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再三确认自己看起来像醉酒后,刚刚小憩醒来的模样,这才慢慢那边走去。

  “这里出了什么事?”她假意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看着前面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仆从,疑惑地问,一抬头对上侯夫人怀疑的视线,“哎呀,原来夫人在此,失礼了!”

  侯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月芙,大概想起先前饮酒时,崔贺樟看她的眼神,顿生怀疑。

  “沈娘子这是从哪里来,怎么没在宴席上?”

  “我先前有些头晕,便先离席了。方才在那儿小憩了一会儿。”月芙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一处水榭,歉然道,“实在惭愧,我不识贵府的路,走着走着,便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差点冲撞了崔郎将,幸好被人拦下来了,这才往这里来,却不想,又打扰了夫人。”

  “无妨。”侯夫人扯了扯嘴角,一听她说还遇见了崔贺樟,目光顿时一变,试探道,“不知沈娘子方才是在哪里见到的郎君?”

  月芙笑着要答,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先小心地看一眼侯夫人,再迟疑地指向西北方向:“就在那边,我记得附近有一面爬满绿藤的清水墙。”

  “哼,原来去那儿了,多谢沈娘子指路。”侯夫人一个厉害的眼神落在那还跪着的仆从身上,“贱奴,你以为你不说,就能替他遮掩住了吗?走,现在就过去!”

  那仆从惊疑地瞪着月芙,偏偏又不敢说什么。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那边去了。

  月芙站在原地,慢慢地长出一口气,继续朝宴席的方向行去。

  行出两步,她忽然又顿住,猛地回头,遥望那座二层楼阁。

  窗依旧半开着,窗口却空荡荡,没有人影。

  想来他早已不在那儿了。

  月芙低下头,不再逗留,快步离去。

  ……

  阁楼二层,赵恒站在窗边,过了许久才回神。

  方才的一切,他一点不漏,全都看到了。

  虽然听不清沈月芙到底对侯夫人说了什么,但看侯夫人离开时又怒又急的样子,也不难猜到。

  不过,当人都走了,沈月芙再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往旁边站了站,避开她的视线。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忽然觉得内心深处,那股交织着愧疚和悔恨的情绪变得更复杂了。

  沈月芙,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无辜受累的女子,柔弱、单纯、可怜,需要人保护。

  不过,从眼下的行径来看,似乎与他当初的认知有些出入。

  她看似柔弱,可内心仿佛并不单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的一切,每一步,都像是她事先计较好的,从最初引他来赴宴,到方才指引侯夫人去找崔贺樟。

  他能猜到,她引侯夫人过去的目的,无非是想将事情闹大些。

  可是,一个才受了巨大惊吓的小娘子,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且做得毫无破绽吗?

  赵恒一时有些怀疑,自己也是她一番设计中的某一环。

  诚然当初是自己亲口许诺她,可以来找他帮忙,也是他在慈恩寺答应了,今日会来。

  可比起原以为的,她只是走投无路,才慌忙找上自己,现在的她,看起来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又心生防备。

  他站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扭头时,却忽然看到什么东西,金灿灿的,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将要下楼的脚步一顿朝着方才躺过的,让他羞愧不已的卧榻看去。

  凌乱的薄毯上,静静躺着一只白玉镶金手钏。

  赵恒记得,那是沈月芙戴着的两只手钏中的一只。

  手钏的搭扣已松开,大概是方才纠缠间,从沈月芙的腕上脱落下来的。

  他的眼前立刻闪过方才不堪的画面。

  就在这张窄小的榻上,他和她纠缠在一起。

  风情摇曳的雪肤乌发犹在眼前,清脆悦耳的环佩之声亦在耳畔。

  对了,她还很美。

  赵恒倒抽一口冷气,一度怀疑崔贺樟那混账的香,药效竟如此强烈,慌忙拾起手钏,藏进衣襟里,仓促离开。

  ……

  崔家不但请来了民间的西域杂耍艺人,连宫中教坊司的伶人了请来了好几个,虽比不上太极宫逢年过节的宫宴,却已让人大开眼界,宾客们感叹之余,皆十分捧场。

  沈士槐和秦夫人坐在热闹的庭中,却沉默了许久。

  沈士槐一杯接着一杯饮酒,秦夫人则瞪着盘里的两枚早已凉透的光明虾炙,一动不动。

  距月芙离席,已过了近半个时辰,他们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焦急。

  秦夫人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发虚的视线开始左右逡巡,这才发现,原本一直守在暗处,等着给他们报信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她的心底更不踏实起来,忍不住悄悄拉沈士槐的衣摆:“郎君,大娘她——”

  沈士槐已喝得半醉,心情难言,一听“大娘”两个字,也不等秦夫人说完,就先打断:“你别说了!”

  仿佛不听,就能让自己好受些。

  秦夫人讪讪地闭了嘴。又过一会儿,她整个人一震,又一次拉住沈士槐的衣摆:“郎君,大娘她——”

  “不是让你别说了!”

  “不不,郎君,你看啊,她、她一个人回来了!”

  沈士槐手里的金杯“咚”的一声落到食案上,冰凉的液体泼到衣襟上,他却没心思理会,连忙顺着秦夫人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本该和崔贺樟在一处的月芙,竟然正一个人往这边走来,观她的面容、神色,全无异样!

  “大娘,你、你回来了……”秦夫人惊异地看着月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母亲,我回来了。”月芙笑得十分自然,“方才小睡一觉,现下已完全醒神了。”

  沈士槐往她的身后看了好几眼,确认再没有其他人,不由问:“怎、怎么只你一个?”

  月芙垂下眼睑,掩住眸底的异色,轻声道:“自然只有我一个。父亲还想见到什么人?”

  沈士槐后背一凉,尴尬地笑一声,连连摆手:“没,不想了,是该只有你一个,一个人好啊……”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满腹狐疑,却因为心虚,谁也不敢再问。

  月芙不再理会他二人,自己到座上重新坐下,只等着到时离开。

  其实,她的心里有太多话,想质问父亲和继母。只是,这里不是地方,况且,即便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宴席进行到这时,已有一个多时辰,有几位年迈的宾客已陆续离去,坐在主座上的赵怀悯和崔桐玉也已打算离开。他们本就是来给崔家的门庭添一添光的,不必逗留太久。

  不一会儿,离席已久的赵恒也回来了。

  崔桐玉见状,笑着冲他招手,和赵怀悯一同起身,冲宾客们道:“承蒙诸位今日赏光,我再代家父谢过诸位的好意。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请诸位自便。”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向三人行礼。

  乐师们恰好奏完一曲,留出片刻空隙,庭中也跟着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西面的长廊上,忽然传来崔贺樟和侯夫人的争执。

  “崔贺樟,你不要脸!你父亲还躺在床上,你却在宴席上干这荒唐事!”

  ”你这泼妇!那是太子殿下赐的人,轮不到你这泼妇来指手画脚!我平日让着你,还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好啊,崔贺樟,咱们这就到太子和太子妃殿下面前评评理,他们若帮你这不孝子,我便到太极宫,告到圣人面前去!”

  这一番吵闹,原本还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随着两人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