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站在原地,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咬住下唇,思忖他到底为何忽然变得这般冷漠。

  这段日子,两人分明没有任何交集。

  难道,只是因为之前的事吗?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紫云楼中观赛的薛贵妃和赵襄儿已经带着王十四娘出来,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等侍女们捧着方才各自押下的赌注过来。

  赵襄儿虽赌输了,可获胜的是亲弟弟,她比赢了都要高兴,远远地冲赵恒招手:“八郎,你好样的!可惜我输了,我看,我的这一枚金钏,就送给薛贵妃吧,薛贵妃可是比我有眼光,押了八郎呢。”

  薛贵妃素来会看人眼色,见状拉着王十四娘的手,笑道:“看来是我运气好。那我便借花献佛了,十四娘,今日你是客人,我的就都送给你吧。”

  王十四娘知道这是公主和贵妃的好意,也不推辞,大方地道谢,在众人的目光下取走了那几样首饰,又冲兄长和赵恒分别行礼。

  几人在高高的石阶上说笑一阵,底下的宫人内侍们已经将其他玩意儿都摆上来了。

  教坊司的伶人们在空出来的平地上表演杂耍,供贵人们取乐。另一边,则摆上一面面箭靶和双陆、长行的棋盘,引来不少年轻男女的围观。

  薛贵妃见时间已差不多了,冲众人道:“好了,你们年纪小,必都是爱玩的,我乏了,也不扰你们的兴致,便先回了。”

  赵襄儿亦道:“我也先回了。八郎,我将十四娘交给你,你可要替我好生照顾。”

  赵恒看一眼立在一旁的十四娘,冷着脸点头应下。

  众人行礼,待将薛贵妃与咸宜公主二人送走,又个个活跃起来,四散到各处玩乐。

  赵恒同王家两兄妹等人在一处说话,一时脱不开身。十三郎提议,要到紫云楼去看看赵佑,众人都说好,赵恒只得也跟着过去。

  踏进门时,恰有两名侍女捧着方才放赌注的托盘经过。

  盘中原本堆满的金银珠玉已被小娘子们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几样,尚未有人来取。

  侍女们见到赵恒,连忙停下脚步行礼。

  赵恒点点头,一眼扫过,就见红底托盘中,还躺着两枚小巧润泽的白玉耳坠。

  他顿了顿,问:“怎还留了几样在这儿?”

  侍女们没料到他会忽然发问,惊了一惊,忙答:“还有几位小娘子未及来取,想来是忘了。”

  赵恒点点头,指着角落里的一张长案,道:“就放在那儿吧,一会儿若有人想起来,自行过来便是。”

  侍女应“喏”,依言将托盘搁在案上。

  十三郎笑:“八王倒是心细。”

  十四娘却莫名地看了赵恒一眼,没说话。

  一行人到赵佑的身边看了看,听御医说了伤情,得知只是皮肉伤,未动及筋骨,这才放下心来。

  赵佑换过衣服躺在榻上,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已上过药,方才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见这么多人来探望,一时又羞赧起来。

  “方才,实在多谢八王兄,若不是八王兄拉我那一把,恐怕真得伤筋动骨了。”

  赵恒道了声“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便见他的目光忽然看向外头角落的一处,脸色也变得更加羞涩起来。

  赵恒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独自站在长案边,微微俯身,将那一对白玉耳坠拾起,重新戴上。

  “好了,你已受伤,不宜在此久留,伤口既处理过了,这就先回去吧,这几日好好休养,莫让叔父担心。”

  赵恒沉着脸,拿出兄长的架势,吩咐内侍将赵佑送回去,语气不容拒绝。

  长案边的身影已经离开,朝西面昆池的方向去了,赵佑只得收回视线,讷讷地点头,被几名侍卫搀起来,往外面的步辇行去。

  赵恒也跟着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冲王家兄妹道:“方才打球还有些疲乏,我先下去歇息了,二位请自便吧。”

  说着,招来两名内侍陪着他们,自己转身走了。

  ……

  薛贵妃与赵襄儿一路同行,直至芙蓉阁外。

  两人算不上亲近,不过因时常打照面,方能一路说说话。到这儿,赵襄儿已有些耐不住了,知道薛贵妃要往内闱的方向去,便转了个方向,说要去马场。

  薛贵妃知趣,只笑着祝福她骑马时小心些,便自行离开了。

  步辇在路上行得有些摇晃,薛贵妃干脆不坐,让内侍们带着步辇先回去,自己则只留一名贴身的侍女,说要在附近走走。

  正是午后,阳光明媚的时候,半山之间,丛丛枫林,色彩浓烈,景致极佳。内侍们不疑有他,当即抬着步辇快步离开。

  不一会儿,四下逐渐空旷起来。

  枫林间行出一名内侍,冲薛贵妃行礼:“太子妃殿下请贵妃一同到林中赏枫。”

  薛贵妃停下脚步,看一眼火红的枫林,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

  “我知道了。”

  她让侍女跟着那名内侍走开,自己则转身进了林中。

  深秋时节,地上落满叶片,一步步踏过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树上片片灿烂的枫叶,将她的笑容衬得格外浓艳。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侧边伸出,轻轻握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就将她拽了过去。

  “怎么这么久?让我好等。”

  赵怀悯将她压在树干上,苍白的脸凑近,在她的耳边嗅了嗅。

  “不错,今日熏的香,我喜欢。”

  薛贵妃被他搂住腰,不禁轻笑一声,精心装扮过的面上浮现一层难掩的春情:“我自然要等他们赛完一场才好走。这才多久,你便等不及了?还拿太子妃来骗我。”

  赵怀悯嗤笑一声,一边解她的领口,一边毫不在意道:“我不喜久候。也不是第一回 了,她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哪次用她来骗你,你不觉得更刺激?”

  薛贵妃的脸红了红,却不是因为羞涩。她主动解开衣裙,却不肯褪下,只环抱住他,一边与他亲吻在一起,一边软声道:“天冷,我可不想染风寒。”

  赵怀悯也不勉强她,只是将手伸过去,狭长的眼眸因兴奋而眯起:“放心,一会儿便让你热起来……”

  空无一人的枫林里,原本微寒的空气顿时变热。

  赵怀悯说,崔桐玉不介意薛贵妃的存在,同样的,薛贵妃也不介意崔桐玉的存在。

  她是贵妃,本就不是皇帝的正妻,和太子暗通款曲,也不过是为了自己。

  她是个年轻的女人,正当最好的年华,皇帝赵义显却垂垂老矣,每一回召幸,都让她完全无法得到满足。

  赵义显也并非一位雄才大略,能令青史铭记的帝王。初时,她还会因帝王的身份而仰望、敬重,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她的那点热情也被消磨殆尽。

  无望的日子似乎一眼能望到头。

  她这辈子,似乎只是在等待赵义显的驾崩。

  她没有子嗣,恐怕将来也不会有,待赵义显去后,便只能入皇家寺庙出家修行,在青灯古佛下走完一生。

  无趣至极。

  赵怀悯是她难以为继的日子里的一点刺激的调剂。

  身份的禁忌与□□的欢愉,终于让她日渐迟钝的感知得到一点慰藉。

  为此,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阿父——近来如何?可说起过八郎?”赵怀悯一边掐着她的后腰,一边呼吸不稳地问。

  薛贵妃的脸上已经浮起一层细小的汗珠,在深秋的凉风中感到忽冷忽热,难耐至极。她咬着唇,压住又一阵难以克制的兴奋的叫声,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回:“说起过……就是那日,你、你们离去后,我只听见了一句……”

  “什么?”

  “他说、说,八郎——啊——八郎是个好孩子!你知道的,他不会同我、说太多……”

  “哼!”赵怀悯的眼底闪过冷色,掐着她腰的手指也越发用劲,“果然如此,他对那事的处理不满意。”

  今早,圣人已定下了安西都护府司马一职的人选,未照他的意思提拔刘参军,而是按赵恒的提议,从凉州调了一名参将过去。

  “怕了?”薛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怕他觉得八王更好,疏远于你?”

  赵怀悯眼神一沉,在她的肩上用力咬了一口,冷冷道:“我怕什么?八郎在朝中可没有半点根基……”

  话虽如此,他忽然想起刚刚卸甲的苏仁方,心里莫名不舒服起来。

  ……

  紫云楼外的昆池边,月芙独自一人坐在茂密的竹林边。

  天气渐凉,临水处风大,几乎没人往这里来。而她身后的那一小丛竹林,则正好挡住她的身影,不被立于高处的紫云楼内的人看见。

  冷风阵阵,吹得池水波光粼粼,也吹得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可她不能走,她要等赵恒。

  方才,她特意将自己的那对耳坠留在托盘中,一直等见他进了紫云楼,才进去取。

  离开前,她留意过,赵恒的确看到她往这边来了。

  现下,只看他到底会不会也跟来了。上回说好的,他要将手钏还给她。

  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她被凉风吹得鼻尖泛红,都始终没见有人过来。

  就在她双臂环抱,一面御寒,一面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

  噗呲——

  是皮靴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月芙放下环抱的双臂,慢慢转过身去,果然见到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的赵恒面无表情地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殿下来了。”

  她露出笑容,泛红的鼻尖轻轻吸了吸,因背风而立,衣裙和颊边的发丝都朝前轻轻飘动着,令她看起来柔弱不已。

  一朵迎风摇曳的白芙蓉。

  赵恒就这么冷淡地看着她,既没回应她的话,也未拿出要还给她的手钏。

  月芙被他的目光看得渐渐局促起来,情不自禁地向他走近两步,可似乎又害怕他生气,犹豫着退回了一步。

  “殿下……可是来将手钏还给我的?”

  她问得小心翼翼,赵恒忽然移开视线,双手背在身后,冷声质问:“你坚持要到行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月芙一愣,没想到他忽然又问了这话,只好轻声解释:“殿下何故这样问?阿芙先前说过的,只是怕留在长安,会再遇见崔郎将。”

  “是吗?”赵恒显然不信,语气越发冷厉,“那你同赵佑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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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动摇

  赵佑?

  月芙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不知赵恒怎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她不算太迟钝,更何况那名叫赵佑的少年郎表现得腼腆,很容易让人猜透, 不过就是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难道, 赵恒方才看见了什么,产生了误会?可分明什么也没发生呀。

  月芙一时摸不透赵恒的心思, 只好仔细又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想从中找出端倪。

  她的目光怯生生的,带着几分探究和紧张, 让人忍不住心软。

  可落在赵恒的眼里, 却成了她心虚的证据。

  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躁和被欺骗利用的愤怒在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猛地上前两步,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头继续质问:“你说你是为了自己, 恐怕,不只是想躲崔贺樟那么简单吧?”

  也不知是不是耻于将真话说出口, 他甚至没有直接挑明, 可是眼底的愤怒, 却将他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月芙懂了, 他在生气,气她一定要来这里,是想趁机为自己物色一位郎君,将人套牢,而赵佑,就是他以为她费尽心思选定的郎君。

  的确,对大多小娘子而言, 赵佑是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他出身宗室, 家世清白, 只要不犯大错,将来迟早能得封公侯爵位,一生安乐无虞。

  他不用像普通贵族家的郎君一般,追逐功名利禄,身为男儿,“赵”姓已给了他一切。也不用像皇室嫡系一般,为皇位和权力勾心斗角,这些本都与他无关。

  也难怪心思单纯。

  “说不出话了?”见她一直没有回应,赵恒恼怒更甚,攥着她皓腕的那只手忍不住又往面前拽了拽。

  月芙离他更近了,整个身子都半贴在他的身上,抬头时,甚至能看清他下巴上分明的棱角,和紧抿的薄唇上细小的纹路。

  愤怒的气息从她的额头上拂过,令她悄悄地颤了颤。

  生气了。

  她心口一松,忽然踮起脚尖,仰头亲吻他的唇角。

  温柔甜蜜的触感,一点一点侵袭过来,仿佛能将人的理智悄然瓦解。

  赵恒有一瞬间呆楞,只觉唇边一片酥麻,连要将她推开都忘了。

  又一阵凉风袭来,为他带来短暂的清醒。

  “你要做什么!”

  他猛地后退一步,震惊又愤怒地质问,握着她手腕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

  月芙沐在风中,发丝飘摇,笑得温柔动人,什么也没说,只在他回过神来之前,大着胆子再度逼近,用自由的那一条胳膊,轻柔地缠上他的脖颈,重新垫脚吻住他。

  这一次,不再是唇角边若有似无的触碰,而是含住了一片唇瓣,轻轻地吮吸。

  赵恒浑身一僵,只觉身体某一部分的记忆忽然被唤醒了,脑袋也跟着昏沉起来。

  他这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和男人们混在一起。因为从小生活在西域,身边连侍女也没有。

  在遇见沈月芙之前,和他说过话最多的女人,也只有阿姊赵襄儿。

  他身份特殊,这些年,并非没有女人对他示好。只是,他一向戒心很重,但凡主动示好的女人,在他眼里,都别有用心。

  只有沈月芙是个例外,与她的相识,全系偶然,这才使他的戒心没有那样强烈。

  也是因为偶然,他与她有了一次亲密接触。

  而现在——

  赵恒握着她的那只手,在温柔的含吮中,颤抖着松了松。

  这一瞬的松动,给了月芙挣脱的机会。

  她灵巧的手腕从他的掌心脱离,还未等他因为骤然的空虚而感到失落,她的胳膊已经缠上他脖颈的另一边。

  两条纤细修长的胳膊,形成合围,将他的脖颈圈入其中,前方是她紧紧贴上了的温热娇小的身躯,唇也被她含着。

  一切的一切,无处可逃。

  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赵恒只觉得脑中的一根弦濒临断裂,依然垂下的双手终于忍耐不住,用力将她搂住。

  像那一天在那座小楼中一样,他的心中充满渴望,很快便掌握了主动,将她娇小的身躯压迫得承受不住,连连后退,直到后背靠在青竹之上。

  青竹摇动,发出娑娑的声响。

  月芙努力仰着脑袋,双臂圈住他的脖颈,渐渐变作无力地攀住他的双肩,若不是他一只手掌在背后托着她的后腰,她恐怕已顺着细瘦的青竹滑落下去了。

  好半晌,直到两人都已感到呼吸困难,他才终于将她放开。

  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泛着红晕的美丽脸颊,和有些凌乱的衣衫,震惊于自己方才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变被动为主动的行径。

  他没有饮酒,更没有被人下药。

  “我……”

  赵恒想道歉,可还没说出口,月芙却看着他,轻轻笑起来。

  “殿下为何会这样想?那位小郎君便是再好,也比不上殿下,我若有别的心思,也该用在殿下身上才对。”

  她眼神湿润,唇瓣也有些红肿,说话时,眸含春意,楚楚动人。

  赵恒一僵,表情变得严肃冷厉,立刻低喝一声:“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方才的话都是真的。”月芙扭开脸,换作一副受伤的神色,咬着下唇,轻声道,“难道,殿下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我已嫁过人,觉得我配不上那位小郎君,更配不上殿下你?”

  赵恒皱眉,方才的疾言厉色有些许缓和的迹象,他不喜太子和咸宜公主的行径,自己自然不会如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出身没什么不好,嫁过人也没什么不好,连大魏的律法也不禁止妇人二嫁,我又怎会嫌弃你。”

  “那殿下为何这样生气?”

  他沉默片刻,慢慢道:“我只是不喜心思不纯的人,更不喜被人欺骗和利用。”

  “是吗?”月芙意味深长地反问,“那方才的事,殿下又作何解释?”

  厌恶,却不拒绝她,反而把她吻得头晕目眩。

  这句话彻底将赵恒问住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隐隐感觉到,真正的原因,会让他自己也难以接受。

  他接连后退两步,瞪眼望着她,好半晌,丢下一句“你休想骗我”,便要转身离开。

  可月芙却从身后抱住了他。

  “沈月芙,”他站住脚步,没扯开她的手,也没回头,只是痛苦地闭上双眼,“你还想做什么?”

  月芙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背,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到十分安心,随即又忐忑起来。

  “我只是想问一句,殿下如此抗拒我,是不是因为我妹妹的缘故?”

  赵恒微微仰起头,艰难地叹了口气。

  他感到一丝迷茫。对沈月芙的感情,原来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复杂无比,愤怒、怀疑、不齿,又夹杂着怜悯,还有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在意。

  这些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

  不过,似乎与沈月蓉无关。

  他之所以觉得该娶沈月蓉,自然与当年祖母的话有关,可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对沈家感到愧疚。

  沈家这几年的境况不好,人人都看在眼里,而阿姊先前蛮横的行径,更是对沈月芙,乃至整个沈家的羞辱。这时候,若他再失信,不履行当初的定下的婚约,沈家只怕真的要没落了。

  那是祖母的家人,他不想见到他们就这样颓败下去。

  不过,近来,他似乎已很久没有再考虑到这些事了。这桩婚约,在他心里本就不常想起,现下更变得模糊了。

  “不。”他拉开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与她无关。”

  月芙顺从地放开手,听见他的回答,忽然有些落寞。

  “那我明白了,殿下只是因为不喜欢我……”

  赵恒握紧双拳,忍着回头安慰她的冲动,在原地停了停,留下一句“这里冷,别再吹风了”,便强迫自己毅然离开。

  望着他飞快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里,月芙才收起脸上失落的表情。

  竹林边没了赵恒,又变得清冷起来。她被凉风吹得瑟瑟发抖,心里却是高兴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动摇了他的心,下一回,便该来一次重击,彻底激发在他心中重新种下的怜悯了。

  她的手钏,可还没还呢。

  ……

  紫云楼中,王家兄妹才刚下完一盘双陆,十三郎赢了,却不见开怀。

  十四娘将面前的筹码统统推给兄长,问:“阿兄,你可赢了,怎么也不笑一笑?”

  身边的侍女下去替二人奉茶,别的郎君和娘子也不再近旁,十三郎压低声道:“十四娘,今日贵妃和公主邀咱们来的原因,你我都明白,八王自然也明白。可他却这样冷淡,你不介意吗?”

  王家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即便这对兄妹只是王玄治的堂侄和堂侄女,在外,也无人敢怠慢他们,可咸宜公主嘱咐赵恒好生照顾他们两个,赵恒却只留了片刻,便自行离去,这样的态度,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冷淡。

  十四娘却不以为然:“为何要介意?八王虽冷淡,却并无怠慢不周,离去前,也已吩咐人照看咱们。至于咱们来这儿的目的——阿兄,本就只是长辈们的提议罢了,若八王不喜欢我,我也不必强求,不是吗?”

  十三郎看着妹妹坦然的样子,方才的不满和担心渐渐消失:“也对,谁也没承诺什么,咱们家不必攀附权贵,总会给你挑个合意的郎君。”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各自放宽心。

  ……

  无人的枫林中,赵怀悯等薛贵妃先行离开后,又等了一阵,才整理好衣衫,慢慢往外行去。

  谁知,才从枫林出来,便迎面遇见独自一人的赵恒,不知为何,看起来有几分失魂落魄。

  兄弟两个偶然相遇,都有几分诧异,遂一路同行。

  “阿兄怎会在此?”赵恒先发问。这一片枫林,若非从紫云楼回去,鲜少会经过。

  赵怀悯叹气道:“年关渐近,近来政事颇多,我有些累了,便到这边来走走,也算躲个清净吧。”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朝中的官员考绩、调动,与各属国的往来,还有来年防汛抗旱的部署,都已提上日程,的确有些忙碌。

  赵恒不疑有他,点头道:“阿兄为国事操劳,替圣人分忧,已是不易,的确也该有闲暇时间,好好歇一歇。”

  赵怀悯温和地笑笑:“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了。倒是八郎你,怎么没在紫云楼?阿父不是让贵妃替你办了接风宴?”

  赵恒想起方才的荒唐事,眸色黯了黯,沉声道:“是,我才从宴上回来,许是前几日奔波劳碌,也有些累。”

  “嗯,你在路上也有大半个月了,觉得累也是常事。”赵怀悯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用询问和关心的目光看着他,“方才的宴上,可见过十四娘了?舅父替你千挑万选,才挑中了十四娘,听闻,她不但相貌端庄,性情也谦和恭谨,是个不错的孩子。”

  赵恒的唇角动了动,斟酌道:“阿兄和舅父的好意,我都知晓,十四娘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女郎。只是,我无心留在京中,这么多年,在边塞早已习惯,想来,以后也会回到那儿。好好的女郎,实在不该同我一道去受那份苦,我看,此事还是算了吧。”

  他说完,以为赵怀悯不会轻易答应,正等着他的劝说,谁知,他却忽然笑了。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意,以后,哪个小娘子嫁给你,都能享福了。也罢,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强求,待你以后自己挑中了哪位娘子,我再替你去阿父面前说吧。”

  两人这时已回到赵恒的居所外,赵怀悯停下脚步,笑着道:“不过,我还得问你一句:真的还要回边疆?当初,阿父可是只打算将你送出去直到成年的,如今你已然快要及冠,又已不复幼时的孱弱多病,何苦再去那里呢?”

  “阿兄,我在那里待惯了,留在京城,反而觉得不习惯,只要阿父允准,我自然还是想回那里。”赵恒说得十分认真。

  赵怀悯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眸,顿了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吧,如果你坚持如此,我也不好横加干涉。一会儿我还邀了几位尚书一同议事,就不在你这儿久留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赵恒点头应下,站在一旁拱了拱手,目送长兄离去。

  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赵怀悯本该平整的领口衣料上,有几道明显的褶皱。

  ……

  一场接风宴,不过一个多时辰,便陆续散了。

  赵恒更衣后,再未回来,原本为他而来的小娘子们慢慢觉得意兴阑珊,玩闹了不多久,便有些耐不住性子,等王家兄妹一走,便没了兴致,三五成群地离去。

  月芙这时才找到已经不知和哪些人一起玩乐过的妹妹,一同回到住处。

  沈士槐还在衙署中,只有秦夫人一个,在正堂中翘首等着女儿,一见到人,也顾不上月芙还在,便问:“阿蓉,如何?可见到八王?说上话了没有?”

  月蓉摇摇头,似乎有些不喜母亲这样关心她同八王的事。

  “哎,这可怎么好?听说圣人属意的是王家的小娘子,也不知八王是怎么想的……”秦夫人絮絮地念着,忍不住在屋里干着急。

  月蓉咬着唇,看一眼默不作声的长姊,忽然道:“阿娘,宴上人多,八王受公主之托,一直同王家兄妹在一处,我、我不会有机会了。不过,今日,有一位郎君邀我过几日一同去山下的马场骑马。”

  秦夫人眼神一顿,立刻问:“是哪家的郎君?阿娘我可见过?”

  “就是那一位被圣人过继给英王的九郎,名唤仁初的。”

  作者有话说:

  阿芙:清醒点,我看上的人明明是你!

  恒恒:我不管!你不能和他说话!

  这本和以前的不一样,应该不久就会光明正大的结婚,气死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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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揭穿

  九郎赵仁初, 便是先前月芙见到,同妹妹走得有些近的那位宗室。

  他本是圣人之子,其生母只是一名宫婢, 圣人酒后偶然临幸后, 方生育此子,因而一向不受重视。

  他三岁那年, 生母因病过世,六岁那年,圣人的一位庶出兄长英王早逝, 未留子嗣, 圣人便将他过继给英王做嗣子,由英王妃照料长大,本早就该得封王, 可一年一年拖着,直到去岁, 圣人才想起来, 封他为建平郡王。

  他的身份自然比不上赵恒这般瞩目, 不过, 对如今的沈家而言,依然是个绝佳的选择。

  秦夫人一听,顿时高兴起来,张了张嘴,想多问几句,可余光瞥见还在一旁的月芙,又讪讪地住口。

  因为先前的事, 直到现在, 秦夫人也无法坦然地面对月芙, 甚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对这个继女,还隐隐有些忌惮。和亲生女儿说贴心话,自然不能有继女在场。

  月芙看着这对想说话,却因她的在场而不得不忍住的母女,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屋中。这两人要说的话,一点也不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