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曳脑内极快地想了一番:“应隐姐还在收拾,让您不必特意等了。”

  宋时璋至此才真正地低眸看了她一眼:“你……”

  “阮曳,”阮曳补上话:“《公主承平》,您是出品人……我是女主。”

  古偶式的小妞故事,网络快餐剧,但各方面出成绩都不错。播出快两年了,宋时璋想了下,才对上号:“不错,变成熟了。”

  阮曳莞尔:“您说笑了。那……我可不可以请您喝杯酒?”

  宋时璋很轻地笑了一下,目光停她年轻的脸上,半晌,他站直身体:“走吧。”

  走廊恢复安静,略过了三五分钟,休息室的门再度打开,pr引着应隐,口中絮叨:“宋总一直在这儿等……咦?怎么没有人?”

  原本一直提着的心,随着视线内的空荡而落了下来。应隐不动声色地松一口气:“可能有事走开了吧。”

  “需要我帮您联系他么?”pr已经调出了内场同事的电话。这样的场合,她要是落单了,画面恐怕不太好看,何况他们一整个团队都已默认了她是宋时璋的女伴,毕竟——她的那张邀请函,可是因为宋时璋亲自要了才给的。

  “不,不用。”应隐制止住她,“我一个人就可以,你去忙。”

  pr还有工作在等,场面性地推辞了一番以后,也不客气,脚步匆忙地走了。

  甜美笑容在pr身影消失后,就也跟着消失彻底。应隐靠上墙,无聊地踢了踢过长的裙摆,又反手将低挽的发髻一把拆散了。长发披落下来,她像小女生般玩了会儿黑色细小发圈。

  完了,她去淋雨,爽是爽了,平白惹了宋时璋,弄得现在得一个人去赴宴。

  场面会很难看,而且是别人津津乐道反复鞭尸的那种经典难看画面。

  她脸上的沮丧可比刚刚的甜美生动,最起码像个活人。商邵在斜对角处看了,不由得无声地抬了抬唇角。

  “谁在这里?”应隐警觉地抬眸,看向悬着一盏吊灯的拐角处。

  长而寂静的走廊铺着暗红色地毯,两侧墨绿洒金墙纸上挂满了古典油画框,一缕烟雾很淡地飘渺在吊灯下。

  商邵低头看了眼指间那支抽了一半的烟,眼底浮现出一丝无可奈何。

  该说是香烟出卖了他,还是这女人太敏锐?

  应隐执着地等了会儿,终于等到一个陌生男人从拐角阴影处移步而出。

  她微怔,第一眼只觉得他贵气。他穿着一身黑,黑色衬衣,黑色西服,黑色西裤,但质地如此考究,在灯光下区分出深沉的层次感,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冷冷沉沉的,如从冰岛的黑沙滩上,穿越冷雾与蓝冰而来。

  应隐后来说给他听了,引得他笑,粤语说一声:“痴线。”

  应隐一时之间没有认出他来,只觉得他那条打了温莎结的领带,那种暗红色十分眼熟。自温莎结往上,男人的颈项挺拔,喉结饱满。

  面对陌生人,应隐熟练地切换回表情管理模式。她抿唇轻颔首,大明星式的倨傲与矜持,算是打过招呼。

  商邵离她不远,夹着烟的那只手微伸出摊了下:“稍等。”

  他有一把极好的嗓音,甚至好过了相貌,低沉,醇,但不过分厚,像一杯单宁不算重的红酒,自最好的年份酝酿而来。

  应隐不解,直到她眼前的男人步履从容地靠近她,继而弯下腰,将她香槟色的裙摆稍稍整理了一下。

  他这一套动作极其自然,绅士又散漫的仪态,反倒是居高临下的应隐脊背僵直,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料理好,商邵直起身,脚步略略后撤,眸光自下而上地欣赏,最终停在应隐脸上。他绅士地说:“很衬你。”

  他的目光和人一样,淡而克制,绅士中带着疏离,分明是欣赏的意思,但莫名让人觉得他意兴阑珊,只是客气一说。

  两人站得不远,气息中的香味若有似无。

  是那种清晨般的洁净感。

  太独特了,应隐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你。”

  商邵动作顿了下。他是没想到会被认出来,也没打算被认出。

  应隐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更具体地说:“谢谢你的伞和披肩。”

  她觉得她跟眼前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缘分的,他看过她那么狼狈的一面。

  比之满屋子光鲜体面的上流假人,她宁愿跟他多聊一聊。

  “举手之劳,不必挂念。”商邵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轻描淡写配上满身的贵气,无端有了保持距离的沉沉冷冷之感。应隐明白过来。

  他觉得她不够格。

  浪漫邂逅这种事,也是需要定义的。没有定义,他和她,不过是雨中给了一把伞的关系,有了定义,才能称之为邂逅。但是她没有这个被定义的资格。

  应隐向来不自讨苦吃,释然地抿了下唇,脸上笑意潇洒明媚:“这么说,披肩想必也不必还你了。”

  商邵将烟摁灭在过道旁盛满白砂石的烟灰缸中,淡淡吁出最后一口烟后,他半眯着眼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宴会厅怎么走?”

  应隐微愣,点点头。

  商邵注视着她:“见笑,我迷路很久了,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带路?”

  有这么巧的事?她这边刚操心怎么出场不丢脸,他就邀她引路。应隐犹豫了下:“你没有女伴么?”

  “如果你愿意带路,我想就有了。”

  应隐抿了下唇,一向很落落大方的人,竟然生出了一丝紧张。她得了便宜卖乖,倔强地说:“只是带路。”

  商邵勾唇一笑,一手揣进裤兜里,另一手绅士地摊了下:“请。”

  宴会场内。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逡巡。商宇集团的大公子到底有没有到?听说是已经到了,那么究竟是哪一位?谁都怕自己有眼无珠,错过了人生中的贵人,也有人端着香槟杯笑而不语,老神在在地等着。

  门开启的一瞬间,从半开窗户中穿涌而过的海风,带着秋季大雨的潮湿水汽,一同吹动了门口两人的发梢。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动,面色整齐划一地微变。

  阮曳“咦”了一声,没注意到身边的宋时璋差点打翻了香槟杯。

第3章

  应隐不知道现场那种微妙的变色是怎么回事,还当是自己星光太盛又迟到太久,少不了被人说耍大牌。她挺直了肩背,几步路走得仪态万千,边弯弯手指,大方而熟练地与几张熟脸打招呼。

  商邵的目光流露出一丝饶有兴致。应隐虚伪做戏的模样像只挺骄傲的天鹅,他是看惯了虚伪的,但没料过有人能把虚伪演得这么流于表面。多的是人虚伪时用力装诚恳,这个女人却不如此,大大方方地演,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她在装,在造作。

  商邵蓦地懂了,这是她的傲慢,这满场的名利星光,她不得不讨好,又懒得讨好到位。

  他想笑,但觥筹交错声中,耳边却传来一道公事公办的道别:“两清了这位先生,回见。”

  商邵的脚步凝了一下,还未回复,便看到应隐已经满面春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餐台边的另一个女人。

  “嗨宝贝,你也在啊。”应隐熟练地寒暄、挽上对方胳膊。

  身边还有别的富商在,被她挽住的女人笑容一僵,也熟练地抿住唇、扩大笑意:“好久不见,亲爱的,你好像又瘦了呢。”

  富商一下子花了眼,这俩女人热烈殷切得像青白双蛇初入人间,把他美得心脏都哆嗦了下,舔着脸问:“乘晚,你不介绍一下?”

  张乘晚抬起手来,风情万种地按了按低挽的发髻:“苏总真是爱说笑,还用我介绍吗,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应隐吗?两座影后奖杯,苏总竟然都认不出?怕不是故意的。”

  应隐只觉得晚礼服下的脊背迅速蹿起了一股鸡皮疙瘩,但她硬绷住了,对眼前的苏总点点头:“幸会,苏总,叫我小隐就好。”

  这姓苏的果然是装蒜,被张乘晚一撒娇魂都飞了,又握住应隐的手,笑得脸上年过半百的肉都抖:“小隐我怎么会不认识?只不过没跟宋总一起,我还有些不敢认。”

  两人提起劲儿应付了几句,好不容易哄走了这位,张乘晚果断将手从应隐胳膊中抽出,皮笑肉不笑:“你也不嫌恶心。”

  应隐端起餐台上的香槟酒杯,能屈能伸的:“谢谢晚姐帮我解围,cheers。”

  张乘晚是今天为数不多的几位女星里,资历最老也是咖位最高的——但却不是以明星的身份被邀请来的,而是“准”曾太太。也因此,她自觉跟应隐身份地位不同,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讲,多聊一句都是给对方抬咖。

  应隐见多识广,心里像有一本名录似的,装着南中国所有的顶豪资料,继承人姓什名谁,长什么样,喜欢什么风格的,她都一清二楚。她扫视一圈,没见着人,便撞撞张乘晚胳膊:“曾蒙没来?”

  “蒙”字做名字,寓意怕是不怎么积极,但却是圈层中某些长辈对小辈的期望。

  是了,普通人希望儿女成龙成凤,金字塔上的人才有资格祝福小辈简简单单、一辈子懵懵懂懂。

  张乘晚脸色有些微妙,语气也敷衍:“他病了,今天就我自己来。”

  应隐无声地“哇哦”了一下,表情明媚生动:“还没办婚礼呢,就已经代为出席了。”

  张乘晚被她一记直球马屁一拍,也有些得色,清清嗓子拿腔作调地说:“不必羡慕,你要是能拿下宋时璋,倒也不错。”

  应隐知道别人都是怎么传她和宋时璋的,也不着急澄清,只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在前五年,每一年的星云、星河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入围席上,都必定有她们两个竞争的身影。两人当对手习惯了,张乘晚此时回答了她一个问题,便也要找回一个:“跟你一起进来的,是谁?”

  她问着,目光瞥向已经站到陈又涵身边的男人,心里跟与会众人一样,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一个猜测。

  “不认识。”应隐回道。

  张乘晚眯了下眼:“不认识?不认识,怎么一起进来?”

  应隐解释不了,只好糊弄地说:“说来话长,你问这么多,曾先生生气哦。”

  张乘晚哼了一声。她是嘲笑应隐没进到圈里,到底是不懂行又不识货。今天这满满一场子的人,谁不是冲着那个男人来的?曾蒙要是在,别说生气,还得拉着她一块儿去嘘寒问暖聊家常。

  “你认不认识商邵?”张乘晚问。

  “有一次宴会上,被人指过。”应隐随口回道,“他站得远,一出场众星拱月的,我没看清。怎么?”她站直身体,有些诧异地问:“他今天要来?”

  “老天,你真是来凑数的吧。”张乘晚奚落她。

  应隐愣了一下,再度看了圈场内。

  衣香鬓影,柔美灯光下影影绰绰,她一一很快地扫视辨认,最终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停留了数秒。他看上去跟陈又涵很熟,正在他的引荐下与旁人握手谈笑。

  应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停得过久,只注意到他左手抓提着透明威士忌杯,姿态散漫得如同是提了一杯星巴克,一贯沉冷的脸上有了些微笑意,是商务的、温和周全的,也是点到为止的。

  他看上去,对这样的场合实在是太游刃有余了。

  “到底有没有他?”张乘晚不耐烦催促。

  应隐收回目光:“没有,他长得很普通的,我都不太记得了。”

  忘了是在谁的婚礼宴席上,现场也是名流云集,歌坛天后也不过就是个压轴的表演的添头。应隐是跟那位新娘大小姐有些闺中交情,才当了座上宾,但离主桌还是甚远。那时人头攒动,热烈的氛围忽然人人噤声,又克制地窃窃私语起来。身边有人撞她胳膊,呼吸都发紧:“喂,商邵啊!”

  应隐抬眸瞥了一眼,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见到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他们个个看着都很“富贵”,居中的那个很是其貌不扬。她一眼认定,剥着虾兴致缺缺:“还挺普通的。”

  张乘晚这才意识到她不牢靠,“啧”了一声:“口口声声豪门通,连个人都认不全,就这样还想嫁豪门?从你眼前走过你都把握不住机会!”

  应隐咬了下唇,被大花前辈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倔强道:“反正不是陈又涵身边那个。”

  张乘晚倒也不急,心里腹诽道,这商家是低调过了头,虽然部分产业已经交给长子长女打理,但两人还是鲜少抛头露面,新闻发布会上,多由公司高管或父亲商檠业出席。商家五个子女留下的影像资料甚少,直到二公子商陆进入娱乐圈当导演,才算是多了点曝光。

  又有几位富商前来攀谈,两人应付了一阵,张乘晚将话题移到宋时璋身上:“你的宋先生怎么去照顾小妹妹了?”

  应隐早就发现阮曳跟宋时璋在一起,心底平静如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是跟宋时璋真真假假周旋了些日子,但并非有真心,不过是看宋时璋是个离异的,身份地位又够格,才借他来挡一挡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整个圈子都知道影后应隐想嫁豪门,又心高气傲。可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拜金这件事上,越是心高气傲,就越是会招惹脏东西。

  让清高的堕落,让心高气傲的洗脚,让眼高于顶的卖笑,是这圈子里富人们乐此不疲的游戏,且自身越不堪,就越要摘月亮。这些年,什么中年发福的、在外面养了三个四个的、年过六十的,仗着自己有些钱,都来觊觎她、试探她。

  这些臭水沟,得罪是得罪不起的,她一个小小演戏的,贵为影后又怎么样?拍一部戏几千万又怎么样?上了局,不过端茶倒水,走过场似的被夸两句明艳动人,听着黄色段子也只能忍气堆笑扮纯真。

  厌烦,只能用宋时璋来当当借口。

  应隐难得说心里话,此刻对张乘晚说了:“我不想假戏真做。”

  她对宋时璋是假戏,宋时璋却令她看不透。他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且总是来得那么不合时宜。

  应隐确实有些怕了,怕玩脱。再怎么说,宋时璋是圈内有名的出品方,又是她公司辰野娱乐老板的好友,她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张乘晚了然笑笑,叹声气,一番粤语娇嗔婉转,不知是感慨还是挖苦:“傻女,别人都是装清纯真拜金,不像你。”

  又斜睨了眼应隐的礼服:“这么漂亮的高定,宋时璋让你首穿,我看是想昭告天下。”

  应隐正为此心烦,索性赌气不说了。

  过了会儿,大约是眼见她身边来恭维攀谈的男人不断,宋时璋撇下阮曳走了过来。

  “怎么不来找我?”他问,语气温柔。

  张乘晚识趣地借故走开了,应隐抿唇笑:“看你在忙。”

  宋时璋当她吃阮曳的醋,心里很受用。

  水晶灯辉清透温暖,寻常的姿色也被照得华丽,何况他眼前的人。他仔细端详,分明是卸过了妆,现在只是略施粉黛,却反衬得五官清丽不俗,一双红唇与黑色卷发相得益彰,东方式的慵懒。

  应隐等着宋时璋质问她为什么要出去淋雨,但他什么也没问,只说:“裙子衬你。”

  迈巴赫里的男人也说这话,应隐记起,目光柔和,唇角莞尔。

  这番显而易见的走神刺眼,宋时璋沉了语气:“怎么不问我刚刚为什么跟小阮走了?”

  应隐心想这又有什么好问的,腿长在你身上,问问就能把你绑住了。不过她也知道宋时璋想跟她玩一些吃醋耍性的情绪,就把心里话直白地说了:“问一问有什么用?难道问一问,下次你就不走了?”

  宋时璋果然眼神微眯,舒坦到的模样。侍应生举着托盘经过,他取下两杯酒,递了应隐一杯:“既然到了,陪我去敬杯酒。”

  客人跟东道主敬酒是情理之中,宋时璋却另有它意。穿越半个宴会厅的距离,他若无其事地开口:“听说你曾经在陈又涵身上下过功夫。”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陈年往事了,也亏他记得起。应隐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语气里恰到好处地带一些懊悔:“让您见笑了,那时候不懂事。”

  “据我所知,他那时候已经戴上了婚戒。”

  应隐真尴尬起来:“陈总风流在外,我以为他是戴着玩,或者……开放式关系。”

  她不知道宋时璋搞哪一出,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鞭尸。何况她有贼心没贼胆,不过看狗男人多金又够帅,一时上头想征服,要是陈又涵真应了她,恐怕她逃得比谁都快。

  毕竟……她又没那方面的经验,怎么可能真随随便便爬了床。

  宋时璋垂首瞥她:“我在婚时,怎么不见你在我身上下功夫?”

  应隐心中警铃大作,听到宋时璋似笑非笑问出后半句:“怎么,你是觉得我没有他生得好,还是在我身上特别有道德底线?”

  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直觉到宋时璋非同寻常的醋意和怒意了。

  邀她做女伴却不告知、现场临时逼她换衣服、高定全球首穿——今天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在陈又涵面前宣誓主权找回场子。应隐恍然大悟,心也跟着咯噔了一声——

  宋时璋疯了,他真当她是他的!

  宋时璋喜欢她的聪明,但厌烦她的不安分和心高气傲。他看着斜前方站在陈又涵身边的男人,冷冷地笑了笑。他是没想到,只是对她跑去淋雨的举动略施惩罚、晾她一晾,她就见缝插针地攀上了另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你怎么会跟他一起进来?”他不指名道姓,但彼此心知肚明。

  应隐实话实说:“我说了你又要不信,你丢下我一个,刚好遇到他,他说迷路了,我就带他进来。”

  雨中邂逅,送伞情谊,那张擦过她赤身裸体的披肩,她只字不提。

  宋时璋沉默着走完了接下来的路,像是在斟酌应隐话里的可信度。

  越靠近东道主身边,应隐的心跳就莫名越是激烈。香槟杯的高脚被捂热,她掌心、指间都潮得厉害,几乎执不住那轻薄的水晶杯。

  直到两人站定,商邵才结束了与身边人的交谈,转过脸,眸光回正,轻轻地低瞥在应隐身上。

  宋时璋先跟陈又涵碰杯寒暄:“有段时间不见了,Vic。”

  两人客套地碰了碰肩后,他自然而然地转向另一边,对商邵举杯致意,问道:“这位是?”

  他当然猜得到是谁,只等陈又涵引荐。陈又涵刚想说话,商邵却先开口,唇角漫不经心的笑意:“lady first,不如先介绍在场的唯一女士。”

  宋时璋顿了一顿,揽过应隐的肩膀:“这位是应隐,应小姐,”随即佯装笑谈般问:“刚才你们一起进来的,怎么,竟然是不认识的?”

  商邵至此才真正叫了应隐一声:“应小姐。”

  他多过分,早知她名字,偏偏要等人正式介绍,才纡尊降贵地叫她一声。

  应隐只当自己名气没那么重,所以眼前男人才不认识她。她满脸堆起漂亮假笑,正想周旋几句,便听对面之人一把低沉的嗓音,冷冷淡淡地夸她:“应小姐今晚光彩照人。”

  被人夸漂亮这种话,应隐一天能听八百句,没道理仅凭“光彩照人”四字就让她脸红的。

  但她确实脸上升温,甚至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像被人第一次夸。

  宋时璋低头含情脉脉看着应隐,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将手也轻轻地贴在了应隐的腰肢曲线上,低语:“还不谢谢回去?”

  应隐浑身都僵住,呼吸不稳,以至于杯中的香槟酒也跟着轻晃。

  “谢谢——”她卡壳:“……这位有眼光的先生。”

  商邵在今天宴会上第一次笑出了声。他垂首笑了笑,伸出手,眸光越过旁人,意味深长地径直望她:“幸会,商邵。”

  应隐脸上假笑顷刻间消失殆尽,整个人都呆滞住。

  哪个商,哪个邵?

  这世界上或许有很多同名同姓的商邵,但绝没有第二个商邵有这样的排场,总是最迟到场,保镖开道,众星拱月。

  直到商邵冲她点了下下巴,她才如梦初醒,笨蛋般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宽厚干燥,越衬得她掌心微潮,似心中有鬼。

  可她心中有什么鬼呢?到处造谣这位大少爷“其貌不扬”,应该……罪不至死吧?

第4章

  面对闪光灯也绝不眨眼的女明星,忽然之间失去了表情管理,便显得很醒目。

  三个男人都看到了应隐的怔愣呆滞和窘迫,陈又涵猜到了一二,失笑问:“怎么,你一直没有跟她做自我介绍?”

  商邵彬彬有礼:“我的错。”

  他的目光还是停在应隐脸上,没有任何躲闪或折中的成份,但并不迫人,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说到底,是他的目光太淡了,眼底铺着恰到好处温文尔雅的笑意,但没有多余的情绪。

  应隐脑子一团乱麻,一会儿想问他是不是整容了,一会儿又数着自己到底跟几个人说过他其貌不扬平平无奇,到底会不会惹怒太子。

  最后都尽数化为想逃的念头。

  她抬起手偏过脸,装作头痛似的按了按太阳穴,心里飞快盘算着失陪的借口。恰巧宋时璋问:“是不是不舒服?”

  应隐迫不及待点头,着了淡妆的眼睫也做戏般地低垂下去,“可能是有一点吹了风。”

  宋时璋原本是带她来宣誓主权的,现在却恨不得立刻送她走藏起来,便顺理成章地说:“我送你回去。”

  不过下一秒,理智又回到了宋时璋头上。他在影视娱乐深耕二十年,早就在考虑资产转型,寻常的项目自然进不了他的眼,但更高级的,就需要先玩进圈层。为了一个女人,提前离场如此重要的宴会,显然是不明智的。

  他的权衡迟疑不过瞬息,但已经被陈又涵捕捉。他唤来接待负责人:“带应小姐去客房休息,”又转向宋时璋,娴熟挽留:“宴会才刚刚开始,何必急着走?”

  一名pr赶紧来扶住应隐,领着她往另一侧通往客房的门出去了。应隐辨认出来,这个pr正是之前给她拿化妆包的那个。

  宴会难免有喝醉上头的,或者其他一些更隐秘欢愉的临时之需,谁知道呢?因此客房必然是已经全部包下、开好了的。酒店客房不多,走的是小而隐的路线,但还是分出了个三六九等。

  应隐原本以为pr会安排她去普通房型休息,没想到却是被带到了行政套房。

  多半是看宋时璋的面子。

  “这是这间房的专属管家热线,这是我的名片,”pr将联系方式一一给出:“任何需求都可以吩咐我们,把我们当助理使唤就行。”

  应隐点点头,在pr要离开前,叫住了她:“这个房间,不会有别人来了,对么?”

  她问得很含蓄,pr估计是没听懂:“商先生也许会来看你。”

  “商先生?”应隐比她更懵,连自己生病的人设都忘了,质疑的模样非常精神正义:“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商先生吩咐把应小姐您安排在这儿的。”pr怕多说多错,拉开门把手,出门前扬唇一笑:“您如果不想有人打扰的话,按下’免打扰‘就可以。”

  “不,我的意思是——”应隐一把按住门,动作激烈,把人小姑娘吓一跳。

  “您、您说……”

  顾不上云遮雾掩地打哑谜了。应隐豁出去,无比直白地问:“商邵,他有房卡吗?他不会进来吧?”

  pr小姑娘愣了一下,终于懂了,噗嗤一笑:“看来您不太了解商先生,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眨眨眼,恢复到了职业笑容中:“晚安,我保证,没有第二个人有这间房的房卡——不管是商先生,还是宋先生。”

  应隐看她机敏上道,便问:“你叫什么?”

  “庄缇文,叫我Tina或者阿文,都行。”

  应隐认真地叫她“缇文”,说:“保护好我。”

  庄缇文歪了下脸:“Sure,谁让我是你影迷呢?”

  应隐后来才知道,她的这一句拜托至关重要,因为宋时璋确实问前台要过这间房的房卡,是被庄缇文拦下的。也不知道她小小一个公关专员,是怎么有勇气拒绝宋时璋的。

  送走了人,满室寂静。应隐踢掉高跟鞋,摘掉沉甸甸的珠宝,最后将束缚已久的晚礼服脱了。也不珍惜,随随便便就堆在地毯上。冲了个澡,她打给管家热线,吩咐他把那条黑色礼裙烘干后送上来。

  “好的,应小姐,您的休息室里还有一张羊绒披肩,是否需要给您一并送过来?”

  应隐一瞬间沉默,直到管家再度问了一遍,她才闭了闭眼,道:“扔了吧……不,等等!……一起拿过来。”

  楼下宴会一直持续到了很晚。

  阮曳还算有良心,中间上来关心了一下应隐。应隐正在泡澡,从浴缸边的答录机里知道是阮曳,无奈起身,束上浴袍去给她开门。

  阮曳一张脸红扑扑的,进门后先关心应隐的神色:“姐,你感冒了吗?”

  应隐做贼心虚清清嗓子:“扁桃体有点疼。”

  浴室里飘来香氛精油的味道,阮曳嗅了嗅,又见应隐颈窝处沁着水珠,问:“你在泡澡呀?”

  应隐也不跟她见外,脱了浴袍,重新泡进浴缸里。不愧是奢华酒店的行政套,光一个泡澡的房间就有二十几平,正对海的是一面落地窗,没有任何遮掩之物,可以想像到天晴时景致该有多好。

  可惜现在是晚上,骤雨刚歇,灯光下,只见玻璃上湿漉漉的水痕。

  阮曳抱着裙摆在浴缸边坐下,按捺不住心花怒放道:“应隐姐,我才知道这种宴会这么好玩!”

  应隐端起肉桂热红酒喝了一口。浴池里玫瑰花瓣堆了厚厚一层,掩住了她的身体。她脸温热,眸光微挑了问她:“哪里让你觉得好玩?”

  “有好多表演,”阮曳掰着指头数:“我以为大家都是很端着的嘛,喝喝酒聊聊天呀,没想到安排了那么多节目和驻唱,我刚刚跳了好几支舞呢!”

  应隐哭笑不得:“当然有表演,有钱人也是人,整天端着岂不是累死了?”

  “可是我没学过跳舞。”阮曳尴尬了一下:“麦总给我请了老师,我还没来得及学。”

  麦总是她们的经纪人,也是辰野娱乐的经纪总监,全名叫麦安言,是圈内数一数二的金牌经纪。阮曳虽然是明星,但对麦安言必须言听计从,没有说“no”的权力。

  “那谁教的你?”

  阮曳愣了一下。张口结舌的反应躲不过应隐,她淡笑问道:“宋时璋?”

  “嗯……”阮曳急忙补救:“不过,那位商先生也教了我一支舞。”

  应隐“哦”了一声。

  阮曳以为她为宋时璋不高兴,指天发誓:“宋总很绅士,他跟我说,今晚是因为应隐姐才关照我,还说我不够机灵。”

  应隐抿着热红酒,纤长手指在瓷白浴缸沿上轻点了数下,提醒她:“宋时璋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不要被骗了。”

  她说的是肺腑之言,阮曳却说:“知道啦,不会抢你的宋总的。”

  陪了一阵,她急着下去再多玩会儿,便告了辞。过了会儿,门铃又响,应隐按答录机,阮曳的声音急急忙忙:“我忘了手拿包啦!”

  应隐只能又去给她开门,倚着吧台看阮曳拿了手拿包,又对镜补了口红:“走啦走啦。”

  “这次不会再落东西了?”应隐揶揄这位小妹妹。

  “不会了!”阮曳指天发誓。

  送走人,应隐解开浴袍,没泡进去两分钟,门铃又响。

  看来这个小姑娘不是一般的爱丢三落四。进进出出的,水也凉了,应隐懒得再泡,一边套上袍子系上腰带,一边赤脚走到玄关,不耐烦道:“又忘了什——”

  门口站着商邵。

  他没穿外套,只着一件黑色衬衫,领带也不似之前紧束妥帖,温莎结松了些,给他温雅贵重中平添了一丝随性。

  男人一手掌着门框,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应隐。

  缓慢地。

  白色睡袍被穿脱几次,已经没了正形,松垮地掩着应隐的身体。领口幸而开得不深,但商邵还是看清了,水珠从她修长的天鹅颈上,湿漉漉地滑至颈窝、锁骨处。

  她的面色很热,瓷白中氤氲出潮的粉。房间里分明开着冷气,但玫瑰精油的香味却也像是热的。

  商邵眯了眯眼,眼神意味深长:“应小姐,看来已经康复了。”

  应隐脑袋一片空白,条件反射般,砰地一下甩上门——

  要命!他来干什么?潜、潜她吗?不是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紧了紧湿发扎成的丸子头,又拂了拂面,将碎发拂到额上耳后,才再度打开了门,气息平稳一本正经地说:“商先生有什么事?”

  她没注意到商邵不知何时已后退了些,与门口保持着绅士的距离:“你淋了那么重的雨,所以来看看。”

  应隐拿手背贴了下脸,演起来:“谢谢关心,我想只是有一点发热。”

  商邵颔了颔首,并不逗留:“好好休息。”

  应隐刚给他吃了一记猝不及防的闭门羹,此刻冷静下来,懂礼貌了讲教养了,对商邵斯文又端庄地说了声:“那商先生晚安。”

  又目送商邵穿过走廊。

  电梯恰好开启,穿酒店制服的管家步出,两手间举着金色托盘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商邵原本平淡的目光在托盘上一怔。

  托盘里平整叠着两件衣物,上面是黑色真丝,底下,显然是他的那张暗红色羊绒。

  那边管家已经到了应隐门口,彬彬有礼条理清晰地汇报:“应小姐,这是您的裙子和披肩,已经按您吩咐——”

  应隐一把接过扣到胸前:“好的好的好的谢谢谢谢谢谢……”

  砰一声,门关得响亮,留管家一人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