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反应了片刻,明白过来,低头若有似无地哼笑出声。

  刚烘干的裙子散发出高级洗涤香氛的味道,应隐贴着门缓缓滑坐下,将急剧升温的脸埋了进去。

  “呜……”一声小动物般的沮丧呜咽。

  好丢人啊,她出道以来,还从没丢过这么重的人!

第5章

  过了十点,人声渐渐地散了,乐队演奏的曲目也从舞曲换成了悠闲散漫的蓝调小调。

  应隐泡完了澡,趴在床上接了经纪人麦安言的电话,对方问她玩得怎么样。

  应隐冷笑一声:“你是把我卖给宋时璋了?让我猜猜,是不是宋时璋跟你要我,你说借是能借,但要把阮曳带上?”

  麦安言在电话那头叫她大小姐、姐姐:“该装傻时就装傻,我错了好不好?你别这么凶。”

  “阮曳有前途,你要捧她我明白,”应隐侧了个身,手机贴面,眸光悄寂了下去:“我也还没过气呢。”

  “说的什么话!”麦安言状似急眼,赌咒发誓:“我要是有一点觉得你会过气未雨绸缪的心思,我明天出门就——”

  “算了。”应隐制止住他即将出口的毒誓:“好歹合作了这么多年,你要应验了我还得掉几滴眼泪,麻烦死了。”

  麦安言知道她一贯的嘴硬心软,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拿捏透了她这一点,她这种心高气傲擅自作主的性格还扆崋真不好掌控。他在电话那端笑了几声:“我的祖宗,这种宴会你自己不也想去吗?满场的豪门,说不定就藏着你的缘份呢?”

  应隐无声地一哂,假惺惺娇兮兮地说:“那就借你吉言。”

  她这种时候的娇不是真的娇,绝不会使人骨头一酥,是用来恶心人的。但麦安言这么多年来,早就练就了不坏之身,这会儿面无表情趁热打铁:“那个高定你配合拍一下吧,宋总应该都已经安排好了,摄影师和化妆师就在楼下等着。”

  应隐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你什么意思?还要官宣?”

  宋时璋,是要让粉丝、影迷、全世界都去八卦她这条裙子是怎么借出来的吗?

  “刚发布没两周的高定,全球首穿多大的排面?你之前得罪了漫漫,跟她们工作室闹得这么僵,时尚资源已经在下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可以帮你回血。”

  “我不需要。”应隐硬邦邦地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娱乐圈开始把时尚资源当作实绩,谁解锁了多少刊封面,谁是今年开季金九,谁一年几登,都是粉丝吹嘘攀比的标杆。

  如果是完全跟时尚绝缘的实力派演员,还可以无视这些,但她身上偏偏也沾着流量的属性,哪怕手握两座影后,没穿超季成衣,也还是会被狠狠嘲讽。

  “你乖一点。”麦安言敷衍地安抚:“品牌方借出来也是要看返图的,官方文案都审核好了。”

  他这次没再给应隐闹脾气的机会,径自挂了电话。过了会儿,管家果然来问:“应小姐,您的摄影和化妆团队……”

  应隐两手插进中,让上浮的血压冷静了两秒,才语气如常地说:“让他们进来吧。”

  晚上十点上妆工作算什么。不算什么。她拍戏多少个大夜都熬过来了。

  打开门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亲切的笑容,一如既往:“辛苦你们了,这么晚。”

  三个工作人员,拍照的,打光布光的,负责妆造的,手里都提着器材,只能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

  身后跟着庄缇文,小姑娘今晚上是真成她的专员了。应隐对她点了点头,也不客气:“阿文,你去跟酒店订一点宵夜甜品。”

  庄缇文很到位地问:“几位是想吃海鲜烩饭,还是意面呢?这里的海鲜烩饭、墨鱼汁意面都很地道,当然,海南鸡饭也是不错的选择。”

  三人点了单,庄缇文便带着管家下去了。应隐将套房内所有的灯都打开:“我们快事快办,我这边化妆,你们那边同步找地方布光,怎么样?”

  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助理去选点布光。

  庄缇文带着餐点回来时,妆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应隐让他们先吃宵夜再开工。三个人在餐厅里吃得静悄悄的,为这套房的华丽而咋舌。

  应隐坐在阳台边的椅子上,阳台门被揿开了一道缝,有雨后夜风涌入,风里隐约浮着环岛前散场告别的声音,和一辆又一辆车子离开的引擎声。庄缇文想找东西给她御寒,瞧见羊绒披肩,便抖落开了,“咦”了一声:“这个香味……”

  应隐回过神:“你知道是什么香水么?”

  庄缇文微笑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在邵董身上闻到过。”

  “邵董?”

  “就是商邵,”庄缇文解释,“一般我们默认商董是指商檠业——就是邵董的父亲,其余人用名字做前缀,方便区分。”

  “你对他很了解。”

  庄缇文面色一变,但很快地否认:“不,我只是因为在陈董的董事办,所以略有耳闻。”

  能闻出香水味的关系,想必不会很浅。应隐猜出她有所隐瞒,但没有深究,问:“陈又涵一个月给你开多少?”

  庄缇文报了个数,也不高,就是普通专员的薪资。应隐点点头,刚好摄影师用完餐,两人便没了下文。

  明星跟奢牌的关系永远是上下游的,何况是只做高定的高定坊。官宣图只用四张,但至少得拍个十几张供选。应隐从客房拍到走廊,继而下楼。西餐厅已经布置好了,要营造出那种出行前用餐的chill感。

  经过窗口时,窗户玻璃上凝着露水般的雨,应隐心念一动,对摄影师道:“我们去路灯下拍好不好?”

  “但外面有小雨。”摄影师犹豫了一下。

  应隐却已经推开了通往户外的白色玻璃门:“试试看。”

  户外园林是充沛的热带气息,散尾葵、天堂鸟、旅人蕉高低错落,栾树正是花期,可它的花多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粉色花瓣糜烂地落了一地。黑色铁艺路灯高高地悬着,仰头望,雨丝如同八音水晶球里的落雪。

  裙子拖尾被助理抖出了波浪般的层叠感,应隐回眸,在雨中给了摄影师一个眼神。

  镜头自下而上,闪光灯照亮了她眉眼中的失落和微笑。

  摄影师知道这位年轻影后的表现力一向是无可挑剔的,但是今天这份倔强又破碎的伤感,几近真实。

  拍摄比预想中要更顺利,不过半个多小时便收工了。应隐让庄缇文和管家送工作人员上车。

  “你又淋湿了。”庄缇文看着她烟雨朦胧的头发:“需不需要喝一点姜汤祛寒?”

  “我会安排的。”应隐摘了项链,垂下目来:“你去吧。”

  项链沉甸甸的,满钻镶嵌的两圈,托着正中一上一下两颗祖母绿宝石。她掂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衡量着要是把这玩意儿弄丢了,宋时璋会不会把她发配冷宫。

  她不敢。她多知好歹。

  雨在风中飘着,湿漉漉的砖石小路被照得闪亮,像洒了金。茂盛的绿植半岛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我没空见她。”

  声音太动听了,因而不给人认错的可能。

  高跟鞋磕哒一声停住了。应隐迟疑,不知道该走还是该原地不动时,听到男人静默片刻后的一声:“应小姐。”

  应隐只能走过去,路灯下,商邵撑着一把黑伞,另一手掌着手机,显然正在打电话。

  几步路的距离,商邵对电话那端说了个“稍等”,边走到应隐跟前。伞檐遮过了应隐头顶,商邵低头看她脏兮兮的裙子拖尾和细高跟鞋:“怎么每次都这么狼狈?”

  他语气自然平淡,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询问,好像两人熟识已久。

  分明没有多余的情绪的,也许他关心下属时都比这有温度,但应隐还是被他问得心口一紧。

  但商邵并没有关注她这一瞬间的脆弱,而是回到了电话中。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应隐听到商邵勾唇笑了一下,“是么?她要结婚了?代我祝她得偿所愿。”

  好奇怪的祝福,不是祝她幸福,而是祝她得偿所愿。应隐疑惑了一下,侧眸偷睨,发现他虽然是笑的,但眼底全无笑意。

  商家太子爷的私事,岂是她能听的?她识趣地想走开,背上却被商邵揽了一下。

  掌尖的停留点到为止,而且没有碰到任何肌肤。

  他是在拦她。

  应隐止住脚步,回眸,商邵的手已经落了,“抱歉,”他先为自己的触碰致歉,继而说:“很快结束,我送你回去。”

  应隐只好又回到他的伞下,仰头望着伞檐外雨丝灯晖。

  男人重诺,既然承诺了,便果然没有让她等太久。

  三言两语结束了电话后,他收了手机,脱下西服递给应隐。

  手里拿着伞,只靠一只手脱西服,怎么想都该是很为难的,但应隐不明白怎么有人能把这一套动作做得如此慢条斯理,一只手匀过一只手,优雅得近乎赏心悦目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披着。”商邵低阖眼睫看她,眸底沉静如墨。

  应隐并不觉得冷,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抬手接过了,双手抻开西服,为自己披上。

  衣物里衬贴着颈后肌肤,干燥温暖,衣领轻轻拢紧,那种洁净的香水味很淡地弥漫进鼻尖。

  其实她小小地打个喷嚏,就会有数不清的男人为她披衣服挡风。可是他们都如此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生怕自己脱西服的动作晚了一秒。

  也从来没有人问她一句是否介意。

  客人都走了,在此留宿的并不多,整个酒店给人以人去楼空的寂寞清静。商邵撑着伞,两人步幅散漫地往回走,高跟鞋的轻磕声一下很缓慢地跟着另一下。

  应隐察觉出身旁男人的心不在焉和烦躁。

  也许是刚刚那一通电话所致。

  她打破沉默,没话找话:“商先生怎么知道是我?”

  “你刚刚在这里拍摄。”

  “你看到了?”应隐惊了一下。

  “只看了一会。”

  应隐不自觉抓紧西装领,声音紧着低下去:“你也不出声……”

  听语气是在怪他。

  一阵风斜过,商邵将伞冲她那边倾了些,垂眸看她一会儿,还是沉冷语调:“你在怪我?”

  应隐的眼睛只敢看路:“不敢。”

  商邵抬起一侧唇角,气息里带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丝心不在焉消失了。

  又沉默着走了一阵,应隐鼓起勇气:“商先生,有件事希望你不要误会。”

  商邵淡淡地应:“什么事?”

  “刚刚在客房……我以为是公司的后辈,她找了我两次……”说得颠三倒四的。应隐语塞:“总而言之,我没有看猫眼,并不知道是你,所以不是故意……让你看到那副样子。”

  商邵静静地等她说完,明知故问:“哪副样子?”

  应隐为难地抿了下唇。她闭起眼睛,破罐子破摔:“故意要勾引你的样子!”

  商邵是心血来潮逗她,但他没想到这姑娘装的时候那么装,不想装的时候又能这么不装。他一时间沉默,片刻后,才淡定地说:“应小姐,希望你能知道,只是那种程度的话,是勾引不了我的。”

  “希望我能知道?”应隐复述,用疑问句的语气。

  “……”

  “……”

  她干吗嘴这么快!

  “对不起对不起,”应隐低下脸,声音低而含糊:“没有说你希望我勾引你的意思……”

  商邵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完了,应隐满脑袋大事不妙,她让太子爷不高兴了。

  短短的花园小路走到了尽头,门廊下吊着的南洋风藤编灯洒下昏芒。

  应隐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既得体又顺理成章的补救方式。

  商邵收了伞,语气平淡地问:“你是明星,我想应该不方便让我送你到门口,对么?”

  应隐点头,心里全是懊恼,脸上全是矜持:“确实是这样,商少爷不必客气。”

  商邵便送她进电梯,为她按下楼层。

  梯门合上,应隐瘦条条的两臂贴住轿厢,把脸埋了进去。

  “呜……”她是傻女,一副好牌打烂。

  电梯没有上行,反而是叮了一声,又开了。应隐下意识抬起脸,灯光融融地笼着她沮丧委屈泄气的脸。

  商邵:“……”

  默了一息。

  “……西服。”

  应隐如梦初醒,连忙摘下了,挽了一下,双手递过去。

  她就是这样,越是尴尬,越是绷出了大方坦然的姿态,唇角笑容无懈可击。

  电梯再度缓缓合上,慢得应隐心里度日如年焦灼无比。

  她的视线不敢逾矩,礼貌地垂着,眼里只看到男人修长笔挺的黑色西装裤。

  画面在慢慢合拢的梯门中变得越来越窄。

  忽然间,这幅画的收拢突兀地停止了,金属门发出了轻微的震颤声。

  应隐猛然抬头。

  商邵一手掌住门框,看着梯内的人,十分沉稳地问:“披肩,你预备哪一天还?”

第6章

  康叔第二天一早来伺候商邵用早餐。

  下了一夜的雨,天朗气清,透过阳台望出去,蔚蓝的海面一望无际,帆船港空了许多,一些帆艇已经被开出去巡游。不过那艘超级游艇仍停泊在港中,远远的似海上一座白色楼。

  商邵今天上午有三场商务会面,林存康正跟他一一核实时间行程,末了问:“昨天还愉快吗?”

  “你问哪方面?”

  老人家越来越会揣测圣意,一句话正着反着理解,风味大有不同。他口吻揶揄:“这么说,确实是有愉快的方面。”

  商邵放下刀叉,用热毛巾细致而从容地擦了擦手,才淡定地说:“你要是闲得来套我话的话,不如去帮我查一个人。”

  康叔做出但凭吩咐的模样,商邵示意他去主卧床头柜拿一枚祖母绿戒指。

  康叔依言去了。黑胡桃木的台面上,商邵昨晚上的口袋巾还是四方的模样,上面躺一枚宝石戒。长方形的戒面,冰糖大小,火彩极亮,深邃而透,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连带口袋巾一起托在掌心,拿到商邵面前,不解:“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晚上被人扔上来的。”

  这酒店建筑并不是垂直面,而是一层叠一层,从高到底由里向外,像邮轮。他怎么会想到,昨晚上回了房间没多久,会从下面的行政套房阳台上,扔上来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砸在户外实木地板上。

  原以为是椰子砸落,或者外阳台那株大王椰劈了一折叶子,但那些动静都该更响。

  指间擎支烟的短暂功夫,商邵难为地起了点好奇心。他慢条斯理地踱出卧房,俯身捡起了那枚绿莹莹的小玩意。

  捡起来时才知道是枚戒指。雨后月光下,香烟雾气潮湿着晕开,他垂目端详一息,拆下系在戒圈上的那张真丝餐巾。

  雪白餐巾上还印着酒店徽标,蝴蝶结被阳台上的雨水沾湿了些,展开,黑色马克笔的一行数字。

  不必猜了,一定是那个女人的电话号码。

  “她是把这个戒指当石头用了?”康叔匪夷所思。

  他见惯了好东西,自然一眼就能分辨这戒指的价值。用它当石头,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

  商邵“嗯”了一声。

  康叔更怀疑人生,迟疑地说:“她有没有想过,其实可以打你房间的内线。”

  “我告诉她了。”

  “你怎么告诉的?”

  商邵饮一口红茶,搭着腿,气定神闲的模样:“打内线。”

  刚扔出戒指没几分钟,房内电话就响,活似午夜凶铃。应隐吓得一抖,揭起听筒不说话,以为是什么变态私生粉。

  电话那端声音低沉清冷:“其实你可以直接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

  “然后呢?”康叔忍俊不禁,追问道。

  “她说好的,下次知道了。”

  “还有下次?”康叔挑了挑眉。

  商邵:“我也这么问她了。”

  他还说:“看来应小姐经常干这种事。”

  “那她说……?”康叔追连续剧似的。

  应隐还能说什么?她扯紧了电话线,低声而呼吸紧涩:“是第一次。”

  她也知道这种话对面的男人必然不信。他该是见惯了女人的手段了,单纯的放荡的直白的欲擒故纵的,也该是看遍了女人的风情了,清纯的妩媚的明艳的成熟的,又怎么会信一个名利场上的交际花,会是第一次主动给男人电话号码?

  但那也不过是为了还披肩而已。

  顶多的顶多,掺杂了一丝一缕对宋时璋的叛逆。

  康叔把绿宝戒指收进西服内侧口袋,体贴地问:“需要我做点什么?”

  “查一下她的地址,把戒指寄过去。”

  “她已经退房了?”康叔确认了眼腕表上的指针:“现在才七点十分。”

  “我问过前台,她凌晨四点就退房了。”

  “好。”康叔点头:“我会尽快办妥。”

  其实商邵交代的这件事,在林存康眼里很简单。他昨天回去后看了应隐的演艺资料,发现她跟商家真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是绮逦的代言人,又跟柯屿是好朋友,两人一起合作了二少爷那部《再见,安吉拉》……”

  商邵冷淡截断他话:“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康叔明白了。商邵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应小姐的这一场萍水相逢。

  应隐凌晨四点退房,接她的不是公司的阿尔法,而是另一辆粉丝不熟悉的轿车。

  司机接上她,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后,她回到片场化妆室,没有迟到一分一秒,反而早到了半小时。这会儿,剧组化妆师都还在酒店里打着哈欠呢。

  老板到了,助理自然也得待命。应隐的随行助理姓程,叫俊仪,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已跟了她六年。

  程俊仪熟知她的生活习惯,雷打不动地递上一杯满杯冰美式,又用无纺布盛了冰袋,用来敷脸去水肿。

  应隐捂着冰袋贴脸,听到她嘟囔抱怨:“麦总也真是的,明知道导演不喜欢请假,还硬要你请出一天。要是被黑子知道,又得骂你不敬业……不对,”她后知后觉:“那个高定一官宣,不就露馅了吗?”

  确实。

  今天下午一点就会宣,由工作室发布,她和品牌官微同步转发。届时,全世界都会知道她一个原定在组的人,出去穿了回裙子、赴了回宴。

  已经可以想象到粉黑激烈的骂战。

  圈内有笑谈,花粉人均事业粉,而应隐的粉丝是事业粉中的战斗机。即使她的成绩已经站在了中青一代小花的巅峰,在二十七岁前完成了史无前例的双星三奖,也无济于事。

  她太年轻了,吃了太年轻的亏。如果她现在死去,她就是传奇。但可惜她还活着,时而拍一些烂片,在烂木糟里雕花。

  俊仪手上窸窸窣窣做着杂事,喃喃着:“麦总为什么要这样啊……”

  应隐其实不怪麦安言,他的思路是完全商业的,人又像她一样,太知好歹。有宋时璋抬举她,他们怎么能不识抬举?该裹上金丝寝被让四个太监抬过去。

  “裙子和首饰都在车里,你打包一下,等下亲自给宋总送过去,”应隐将冰美式喝药般的一饮而尽:“顺便告诉他,有一枚戒指丢了,酒店那边找不到,跟他道歉。”

  “啊?”程俊仪呆滞住,“真丢了?哪一只?”

  “5克拉的那只。”

  俊仪想给她跪了,应隐却不担心,安抚她:“他要面子,不会为难你的。”

  天刚破晓,剧组就开始动了。

  导演姓方,是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学院派的老顽固了,做事章程一丝不苟,在片场是知名的严苛。他在拍的,是他的收官之作,每个细节都精雕细琢,且越临近杀青,就越是吹毛求疵。

  应隐为了一场无聊的宴会请了假,已经触了他的霉头,今天少不了屏声静气,一百二十分的卖力。

  “下午拍那场冰雪打斗,准备好了吗?”上午收工,导演带着动作组的老师过来问。

  应隐点点头:“我没问题。”

  “不要出去吃个饭就把自己当娇滴滴的大小姐了,尽快回到人物状态中来。”

  俊仪已经从宋时璋那儿回来,听到导演的话就想反驳,被应隐悄悄按住手背。

  她心里忿忿,她老板什么时候不敬业过了呢?导演的这番阴阳怪气,根本是莫须有。

  动作指导身后跟着配角,他冲两人招招手:“那两位老师,我们再走一遍戏,好不好?”

  拍摄的场地已经布置好。戏中环境是严寒雪地,宁市哪有雪,因此是在大冰库里拍的。雪不厚,下面是坚硬的沙砾泥土地,应隐要和配角在这里抢一件国宝,然后中枪。

  配角是男的,山一样的块头,戏里设定武力值碾压女主。整场戏,他负责拳打脚踢,而应隐则在地上翻滚、摩擦、做出拼死一搏的格斗动作。

  几人走完了一遍动作才吃饭,盒饭早凉了。时间有限,俊仪帮她用热水泡软了米饭,絮叨地说:“你昨晚上才睡了四个小时,中午又没有午休……”

  应隐笑笑:“等下不要哭丧个脸,省得导演又以为我们有意见。”继而放下盒饭筷子,拍拍脸,起身去补妆。

  一进了零下三四度的拍摄场地,所有工作人员都裹上了羽绒服军大衣,唯独应隐穿皮衣紧身裤,带半指手套,脸上都是碎石砾剌出的口子——一些影视剧中打女的刻板形象。

  “小隐,你过来,”导演难得用商量语气,“是这样,护具就不戴了,下面垫子也都撤了,你就这么拍,好不好?我们尽量还原那种残酷坚硬的感觉,身体摔打的时候要有那种冲击感。”他做了个拳击掌的动作,啪的一声,“拳拳到肉。”

  应隐愣了很短暂的一下,神色如常:“好的。”

  这跟原本的设计不一样,知道的人也很少,甚至就连俊仪也以为她里头穿戴了护具,地面底下是藏得天衣无缝的软垫。

  没有人预料到,这样一场打戏竟然会NG了7次。

  方导鹰目注视着监视器。

  “再来,起身慢了。”

  “再来,摔的姿态不对啊。”

  “再走一条。”

  “不行,调整一下,用脑子演!”

  “咔,眼神弱了!你在干什么?梦游吗?!”

  “昨天舞跳太多没力气了是吗!”

  导筒被摔下,吊在空中晃悠不止。满场噤声。

  每演一次,妆造组就要上来重新帮应隐补妆、擦干净皮衣、拍干净紧身裤上的泥雪。这会儿静默着紧赶着,造型助理却“咦”了一声,“这儿怎么破了?是本来就破的吗?”

  应隐安抚地按了下她的手:“别声张,帮我换一条新的。”

  全剧组只有造型助理看见了她膝盖上的斑驳伤口,破了表皮,血和皮下的组织液凝成一层,被应隐用湿巾擦开了。

  其实,那些格挡、缠斗、翻滚、跪地、摔出,一连串复杂的动作设计,早就被她刻入了肌肉记忆。作为现如今娱乐圈少有的能演刀马旦的女星,她的肢体管理是顶级的,如果不是太痛,又怎么会慢半拍?

  第八条,导演终于放过了她,给了四个字:“差强人意。”

  从镜头前下来时,应隐几步路走得很正常,唯有一双手指头冻得通红。俊仪连忙给她披上羽绒服、递上热水热毛巾。

  应隐捧着滚烫的一次性纸杯,蜷在小马扎上,缓过了身体深处一阵接一阵的发抖。

  “姐,我给你按一按吧?”俊仪主动请缨。

  手刚碰上肩膀,应隐就脸色一变:“不用!”

  她声音发紧,身体也发紧。

  俊仪吓了一跳,手立时缩了回去。

  一连马不停蹄地拍了近两个小时后,应隐今天的戏份才算结束。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是个好天气,一走出冰库,阳光泼金,晒得她蓦地想就此躺倒睡觉。

  俊仪在身后扶住她,担忧地说:“我看你都快晕倒了。”

  回了休息室更衣卸妆,再由阿尔法保姆车送她回酒店。俊仪见她疲惫,有心哄她:“早上见了宋总,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他好像没有不高兴呢,让你别放在心上。”

  应隐笑笑,那点叛逆,还真是像一颗小石子砸进湖里,一点浪花也没有呢。

  “啊对了,”程俊仪摸出手机,“精修图应该已经发了吧,看看粉丝是怎么夸你的——”

  热搜条目里,#应隐高定#醒目,俊仪刚刚还上扬的语调戛然而止。

  “说了什么?”应隐睁开眼眸。

  “没、没什么,”俊仪藏着手机笑容僵硬:“就是那些,姐姐嫁我老婆真美之类的。”

  她是很诚实的性格,因而连撒谎都不灵光。

  应隐没跟她周旋,解锁了自己的手机,登陆小号去看。

  很多营销号都发了这一条,文案统一,一看就是被人提前买好的。但评论区却是大翻车:

  「看累了,真好意思发啊」

  「你觉得穿高定比拍电影更重要了是吗?」

  「去年电影节你二提,你说表演永远是你的事业,现在你为了通告请假离组,我一点看不到你的敬业」

  「姐,party对你真的这么重要的话,不如嫁人息影算了,干嘛恶心我们啊?」

  「非要说是吧?难看」

  也有人提到宋时璋,说她一心想当老板娘,被粉丝骂了两千多条。路人说,粉丝破防跳脚的样子太好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