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叔一眼看穿她的小算盘,堵她道:“你如果要问大少爷对应小姐真不真,这我恐怕也回答不了。”

  “你也看不穿?你是最了解他的人。”

  “没有人了解大少爷,我也只是凭习惯和直觉。”

  明宝嘻嘻一笑:“那你觉得,比之前的于莎莎怎么样?”

  她不喜欢于莎莎,见过几次,觉得她的热烈直率真让她招架不住。但她也不敢说出口,因为似乎大家都喜欢于莎莎,她要是说不喜欢,反倒像是她找事。

  想当初她大哥孤注一掷要开订婚宴,大愁的是温有宜,小愁的就是她商明宝,还有一个无能狂怒的,是商檠业。

  康叔沉吟一会儿:“不好比。”

  “为什么?我可没见大哥对于莎莎这么大方。”

  “但这些钱,对大少爷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

  “可是大哥那样子的人,居然会舍得让人进他书房。”

  “少爷为应小姐破的例不止这些,不过三小姐你还是别知道得好。”

  商明宝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白痴少女,她心里有联想,又想到商邵跟应隐吻得难解难分的那一幕,脸上刺挠起来。

  她大哥吻起人可不老实,手停在不该停的地方,根根青骨用力,充满了一股近乎失控的占有欲。

  明宝捧着杯子喝一口茶,嘟囔一句:“那到底真不真心。”

  康叔如实说:“我不知道。”

  今晚出发比昨天早,抵达时,还没到十一点。

  商邵没洗澡便过来了,晚上风寒,他下了车,长腿迈上坡道,手中抻开西服,清俊的身影在月色下颀长一道。

  俊仪听到那一声门铃声,心里就猜到是他。小跑过来,见他西服底下淡蓝衬衣,难得没系领带,领口敞开两颗,看着有股松散的温柔。

  “她休息了?”

  “没,在后院读剧本。”俊仪一边说,一边拉开铁艺大门的插销。

  “我去看看。”

  俊仪“嗯”了一声,也不过去打扰,但听商邵若有似无地问一句:“她今天有提起过我吗?”

  俊仪客观且无情:“没有。”

  商邵怔忪,不知道该有什么办法,只好略笑一笑。

  他在夜色下穿过门洞,走过通明的一楼厅堂,来到后院。水磨青砖的院子每日被俊仪精心洒扫着,很干净,在月光和路灯下泛出青黑色的微光。微光上,躺着应隐。

  她怀里抱着一盆花,似乎是株茶花幼苗,剧本卷得略有些软了,散在小腹上。

  商邵的脚步顿住,“应隐。”

  应隐在发呆,听到人声,很细微地“嗯”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商先生?!”

  她抱着山茶花幼苗,连滚带爬地起身。

  十七八度的气温,她只穿了一件灰色方开领长袖T,下半身是白天穿的那条紧身牛仔裤和骑士靴。

  商邵脱了西服仔细为她披上,接着才问:“你在干什么?”

  “我……”应隐有口难开:“想找一找人物状态。”

  商邵停顿片刻,将她西服襟口拢了拢,“我来得不是时候。”

  应隐摇一摇头,把那盆山茶花小心地放下,接着合腰抱上他:“你说了不来的。”

  “不舍得。”

  应隐被这三个字弄得心底既紧张又酸涩,两条手臂用力,脚尖也踮起,不由自主地索吻。

  商邵一手按着她的背,一手托住她的臀,在亲上去前,他沉沉看她数秒,开口命令:“说你想我。”

  “我想你。”

  商邵这才吻住她。

  牛仔裤将她的臀包裹得浑圆挺翘,他吻着,变了味道,并起的掌尖强势地托过腿缝。

  应隐脚步跌了两下,只觉得他吻得好凶。明明早上刚分别不是么?

  只不过十几个小时没见。

  程俊仪刚把司机偷摸交给她的洗护用品摆好,便听到隔壁书房一声“砰”的一声响。

  原来是门被甩上了。

  俊仪又不能开门进去看一看,单知道两人在里头消磨了半个钟。

  要是胆子大一点,敢多管闲事一点,推门进去了,俊仪就会知道那牛仔裤难剥,因此只剥了小半,露出小半截凝脂似的腿。也知道那方开领的灰T恤,原本是很端庄典雅的款式,倒方便了为非作歹,往下扯一扯,就能轻易圆满地托出一整只雪兔。

  应隐心跳急促,嗓子很干,咽了咽,平复下心情,小声求他:“不玩了。”

  “嗯。”

  可是商邵答应得痛快,动作却很慢,又与她相依了一阵,才帮她整理整齐。

  “我过几天出差,去欧洲一趟。”

  “几天?”

  “八九天。”他说完,亲一亲她唇:“会不会想我?”

  “嗯。”

  “用什么想?”他眸色很暗,问得一本正经。

  这种问题,还能有别的答案?应隐装听不懂,咬了一点唇:“用心想,用脑子想。”

  商邵笑一笑,没为难她:“也够了。”

  等洗过了澡,这篇却还没翻过去,又给揭了回来。他问她:“这里不想?”

  应隐被他折磨着,温润地翕张,口是心非:“还没好呢……”

  “只放一放。”

  两人都呼吸一紧,喟叹一声。

  应隐被他圈在怀,他散漫地与她谈天,像是无事发生。

  “今天解约有没有被为难?”

  其实他早从庄缇文那里关心过,没太追究细节,知道一切顺利便放了心。

  “没有……”应隐答着,眉心难受地微蹙,嗓音和气息都不稳。

  “怎么了?”商邵轻描淡写,垂眸看她一眼,明知故问:“什么地方这么难受?”

  应隐咬着唇,闭上眼,跟他犟。

  商邵也不急,若有似无地玩她的耳垂,气息氲她耳廓,低哑着说:“宝贝好厉害,好像在泡温泉。”

  应隐想骂他,一开口成了“阿邵哥哥”。

  她很少这么叫他,平时总是商先生长,商先生短,连着两夜神志迷离时,情不自禁叫老公。

  阿邵哥哥四字很少听见,商邵眸中情绪一怔,气息屏成难耐的一线。

  他忍耐着吻她唇,有些粗暴,像是到了失控的边缘:“接下来什么工作打算?”

  问得道貌岸然。

  “拍电影……”

  商邵指腹揉压她的腕心,“什么电影?”

  “革命片。”

  “还有呢?”

  “还有个……”应隐终于受不住,眼泪直流:“商先生,我好难受。”

  “先回答完。”商邵对她的示弱哀求不为所动。

  那地方跟心一样,一样的铁石心肠、按兵不动,偶尔磨过,并非故意,却让应隐从头酸麻到脚。

  “还有一个没定,八字也没一撇……”

  应隐终于答完,眼眸沁着水光,被商邵就着姿势翻了个身。

  这个身翻得猝不及防,应隐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失了声,两脚脚跟紧紧抵着,陡然泄去了浑身的力气。

  商邵简直拿她没办法,忍了好半天忍过了,才伏进她颈窝里吻她颈侧。吻着吻着,终究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是我见识得少,还是女人都像你这样?”他问。

  应隐心跳激烈,那阵子过去了,她又羞耻又恼怒:“这么好奇,将来多试试就知道了,反正有机会的。”

  她脱口而出,屋内蓦然无声。

  她说错了话。

  商邵笑意微敛,居高临下望着她,安静一会儿,指腹碾她的唇:“别说这么赌气的话。”

  他近乎面无表情,应隐一时噤声,心里像压实了块石头。

  过了半晌,她抿住唇,乖顺下来,轻“嗯”了一声,当示弱。

  但这点示弱并没有敷衍好商邵。

  最后那点笑意彻底从商邵眼中消失,他退得干脆利落,起身穿衣毫不拖泥带水。

  他甚至都没有释放的意思。

  直到系好了最后一颗扣子,商邵才转向床头,沉默片刻,俯身揉一揉她眼底:“家里还有工作堆着,先走。”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掠夺了应隐,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一把抓住了商邵的手腕。

  商邵回眸,低睨着她,等她开口。

  等她说刚刚只是赌气快语,并非是内心默认了不会跟他走到最后。

  应隐吞咽一下,柔若无骨的手顺着他的腕骨滑下,经过虎口、掌心、指尖,最终安分地垂落。

  “路上小心,早点休息。”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商邵心里的期待也落了下来。

  他半勾了下唇,没头没尾地说:“应隐,你后悔的话,随时可以。好好想清楚。”

  应隐听着脚步从由近至远,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引擎声,心里存了念想,以为他没走。起身下楼一看,原来是开了昨晚那台电动轿跑走的,因为是电驱,因此驾驶起来静谧无声,连什么时候走远了也不通知一声。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半天,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太子爷,二三十公里地来,又二三十公里地回,连找女朋友上个床都不尽兴。想到此,应隐便不由得笑了笑。

  其实她不后悔。

  怎么会后悔在暴雨那天说了喜欢?

  这是早就想清楚了的事,早就决定了要快乐的事,她不会这么不洒脱。

  那句“将来反正有的是机会”的话,并不是故意,只是那时那景下的脱口而出,并不是她在暗示什么、借机埋怨什么、索求什么。

  她毕竟什么也不索求。

  她毕竟什么都不敢索求。

  他是天上月,山尖雪,她向往着,拥有一年就足够,怎么能奢享什么稳定长久?

  其实,他明明只要一句“将来也没有机会”、“不会有别人”、“只要你”诸如这样的浮滑鬼话,就能让这件事笑一笑翻篇过去的。

  他倒是也不说。

  他太骄傲,不屑于油嘴滑舌哄女人。

  又或者说,这些诺言在他心里太重,除非真正认定了人,否则他不轻易开口。

  这之后的几天,应隐都忙于那个女革命者角色的重新试镜,也跟几家闻风而来的经纪公司、公关代理深入聊了聊。

  她跟辰野的解约十分漂亮融洽,没有任何撕破脸的不体面,让业内惊叹,不知道双方到底是怎么达成协议的。但无论如何,她现在是干净清爽的自由身,没有难缠的纠纷,一时间成了几家大公司的香饽饽。

  她跟庄缇文深入聊过,庄缇文只想操盘影视和艺人经纪这一块,商务合约太看渠道人脉,需要熟手。但左思右想,应隐还是拒绝了所有的橄榄枝。

  “我还是想要自由。”她在市中心公寓里,将三顾茅庐的昂叶总裁送至门口:“即使钱少一点,但自由更关键。”

  昂叶是业内仅次于辰野的经纪公司,但在商务资源——尤其是高奢时尚资源方面,昂叶是一骑绝尘的。这得益于其主要大股东、总裁叶瑾本人就出自豪门。

  应隐有仔细考虑过昂叶,因为柯屿从辰野离开后,就是昂叶给他托了底,双方合作很愉快,柯屿在男奢方面的成绩遥遥领先,也是拜叶瑾这个女人所赐。

  “不错,中国的卡门女士。”叶瑾被拒绝了三次也不恼,但有一股讽刺的幽默感:“不愧是从十六岁就开始当傀儡的女人,想要的跟别人果然不一样。”

  她纤细手臂下夹了一只孔雀绿的手拿包,手指间划开打火机,点燃了叼在唇角的女士细管烟。

  “不过,你不是一直以嫁入豪门为目标吗?这跟你想要的自由更冲突。”

  应隐笑了笑:“叶总说得好像很了解我。”

  “哪里,你上的那艘游艇非同凡响,不是一般豪门能接近的,就连我也要踮踮脚才能够到呢。应小姐,跨阶级的婚姻是吞针,表面风风光光,谁肚子疼谁知道。你要是真嫁了进去,自由不自由的,可就由不得你了。跟豪门的那些东西比起来,你把商务约签给我,怎么能算是约束?“

  应隐更笑,被她夹枪带棒明嘲暗讽地一通说,面上笑得还是很甜美:“你说得不错,豪门里的女人自不自由,看叶总就知道了。你这个出身豪门的长女都这样,嫁进去的外姓人,想当然也不会好过。”

  叶瑾夹着烟,公式化地微笑片刻。

  “所以应小姐对嫁豪门一事,不过是叶公好龙,对吗?”

  “叶总,我们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叶瑾耸耸肩:“好吧,你爱钱,是因为钱能给你自由,但是太多钱,又不太自由。你很聪明,也够清醒,我拭目以待。”

  “恐怕要扫叶总的兴,我没有把恋情——”

  叶瑾一笑,手指隔空点点应隐:“不错,我倒是要看看,商邵跟你,谁是输家。”

  应隐脸色骤变,等想再稳住时,已经来不及。

  “别担心,这件事只有我一个聪明人知道,柯老师我都没告诉呢。”叶瑾吐出烟雾:“Leo这个人呢,是认定了可以为她净身出户、放弃几千亿继承权的人,跟你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看朋友的乐子有什么不道德的,她一手横揽,另一只夹烟的手搭臂,轻笑至微微俯仰。

  她却是没料到,她岂止是看乐子,简直是火上浇油了一把。

  应隐在心底问,他为谁净身出户。

  又是愿意为谁,放弃了几千亿的继承权?

  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自制力和演技,她才将那丝笑若无其事、纹丝不动地焊在了脸上,以至于连叶瑾这样的女人都没有看穿。

  但她的眼神是茫然的。将门本能地合上,又本能地走回公寓客厅,本能地在沙发上坐下,继而躺下。

  本能地微蜷侧躺,将一枚抱枕抱在了怀里,由松至紧。

  净身出户。放弃几千亿的继承权。

  净身出户。放弃几千亿的继承权。

  应隐将这两个欠缺主谓宾的短语在心里默默念了三遍,对这些字眼感觉陌生起来。

  净身出户。放弃几千亿的继承权。

  他有多少钱?总而言之,一亿一亿的,不当回事。几千万几千万的珠宝,不过是哄个开心。

  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走到哪都众星拱月、高高在上,别人仰望他,崇敬他,鞋底不沾尘土,手指不染烟火,所有的权势都可以为他打通,所有的财富都不过是过眼数字,他对全世界都意兴阑珊,因为不必争取就能拥有。

  又想到在德国的那一晚。

  她说,“商先生一场恋爱谈得这么小气。”

  应隐在此时此刻笑出了声,笑容释怀、天真,像个小女孩,望着天花板的双眼很明亮,眼尾湿了也不管。

  那时候看不懂他唇角的那抹笑,现在懂了。

  她不知天高地厚,没见过世面,不懂他情深似海。

  为别人。

  私人公务机从宁市机场起飞,首先前往英国。

  商邵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应隐主动找他。

  一天。

  两天。

  三天。

  他自认为是一个拥有充沛耐心的人,但当飞机第四次穿行于云端,他开始坐立难安,以至于有微微失重的错觉。

  他喝水,看书,抽烟,烦躁。

  灯影下,男人沉默的面容轮廓深邃,但谁都看得清他晦沉的不耐。

  也许那天晚上他不该走,更不该丢下那一句看似冷静、充满主动权的“你好好考虑清楚”。

  考虑什么?

  什么叫“如果你后悔的话,随时可以”?

  随时可以什么。

  随时可以中断、中止、停止关系么?

  不可以。

  湾流降停法兰克福的那天,月光漫入的酒店套房,他站在床边,一颗一颗解开西服扣子时,有一道念头,像冰锥一样突兀地刺入他的意识。

  如果她真的想清楚,想清楚要后悔了,他要怎么办?

第56章

  应隐做了个梦。梦里她跟商邵有了一个小孩,但没有结婚。她是他全世界皆知的女友、孩子妈妈,或者说,情妇,有很多很多钱,和一段随时可以中止的未来。

  梦做得零散,故事还没走完梦就醒了。

  也许她后来又给他生了第二个、第三个,网友们提起她,不再是中国最年轻的双星影后,而是“应隐还没转正啊?”

  又也许生了一个便断了,他那样的人总要结婚的,他身边站着新婚太太,他们的故事告终于一个非婚生子,和每年被媒体翻来覆去猜烂了的抚养费。

  无论哪一种,都不新鲜。这圈子里耳濡目染的、成天听见、看见、悄悄密语、私下流传的,都是这样的故事。

  女明星和豪门的最终归宿。

  梦醒时,眼前白光晃动,是风吹动月白帘子。应隐睁开眼,看表,不过浅浅睡了半个小时。脸上很干,因为哭过,泪痕没擦,带着眼泪入睡。

  她起身在沙发上坐起,怀里还抱着那枚抱枕,怔怔地走了半天神。

  那梦里的故事不足以惊吓她,因为至少,她的子宫还由她自己做主。

  可是颠来倒去的,又回到睡着以前的那一念。

  她放在天边仰望的、如月亮般向往的男人,觉得这辈子都够不到了的,原来曾经为了别人,主动走下天边。

  应隐又想起暴雨里的告白。

  “我已经这样了,如果你也喜欢我,我要怎么办?”

  商邵听了,会不会心底想笑?

  穷人没见过金元宝,乍得一锭,两眼放光战战兢兢,为了守住它形销骨立如履薄冰,但真正的富人,面对金山也安之若素。

  她是这没见过金元宝的穷人,那个素未谋面的前女友,是不是就是富人?

  她没被认真爱过,以至于对方给她一点小小的、近似于爱情的回应,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要飞蛾扑火,要一脚踩进深渊。

  而另一个她被他全身心爱着,却坦然而松弛,夜夜安睡。

  好厉害。

  她很羡慕。

  但这份安全来自于偏爱,应隐没有,所以羡慕不来。

  应隐在沙发上坐了一刻钟,起身洗了把脸,打电话给庄缇文,问她后续工作安排。

  庄缇文正在外面看办公室,置业顾问为她介绍了几栋5A写字楼。香港人讲究风水,比老宁市人更盛,庄缇文身边带了风水师,将几栋楼的地理位置、风水朝向以及办公室的格局都仔细看过去。

  “我刚看了三间办公室,还剩四个,你看剧本累了的话,要不要一起来?”

  应隐便换上衣服,打车过去。

  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也得穿个羊羔毛大衣了,长至脚踝,底下套一条深灰色阔腿运动裤,休闲球鞋,棒球帽和口罩一戴,没人认得出。

  何况谁能想得到,身价过亿的女明星出门居然背帆布袋,红色保温杯里西洋参泡枸杞。

  庄缇文合作的置业顾问是熟人,且服务惯了大客户,最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因此庄缇文也不避着,一边看办公室,一边问应隐:“《雪融化了是青》,你觉得投资前景怎么样?”

  应隐旋开保温杯:“栗老师应该是冲着拿奖去的,它的投资前景一是在海外发行,二是在拿奖后,我个人的商业价值运营上。”

  “老板,你怎么把自己讲得像个商品?”庄缇文笑。

  “本来就是。”应隐完全把自己的艺人属性从人格中剥离开看待,轻描淡写地回:“海外发行的成果,要看制作完成后,在电影节的表现和发行商、流媒体的评估,但是从剧本角度来说,我觉得OK,否则我不会接。至于我个人的商业价值,首先要保证的还是拿奖。”

  “怎么保证?”庄缇文似笑非笑。

  “没办法保证,但可以尽人事,你需要找一间非常靠谱的海外公关,在冲奖季全力运营,一千至五千万美元吧,看情况。”

  “……”

  应隐笑了一下:“好啦,五千万是冲奥的,我没这么大野心,栗老师估计也没想过。”

  “不过我已经看过了这些年香港选送奥斯卡的作品。”庄缇文歪了下下巴,后文没再说下去。

  应隐喝一口热水:“你想得太远,干劲很足,但冒进主义和投降主义是相生的。缇文,拍电影、运营电影,都是非常艰巨、复杂的工程,要平衡太多、舍弃太多,不是纯艺术,也不是纯商业,你以为这只是一份五百页的项目推进表,其实每时每刻,它都可能脱轨。”

  庄缇文其实比她小不了几岁,但到底刚出校园刚进社会,在人事与做事上的阅历还有差距。她点点头:“我记下了,娱乐圈要讲韧性与周旋,对不对?”

  应隐笑了笑,点点头:“不错。”

  冬日下午的阳光下,她素颜的脸色苍白,透明似玉生暖,视线认真地扫过这办公室的每一面墙、每一扇窗。

  庄缇文笑道:“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像是听到了什么啼笑皆非的话,应隐神情一怔,低声失笑一下:“嗯。”

  置业顾问默默地陪他们转完了一遭办公室,正听风水师分析间,庄缇文手机震动。

  商邵在那头问:「她这几天怎么样?」

  庄缇文瞥了眼站在落地窗前的应隐,回到:「挺好的,就在我旁边,帮你叫一下?」

  商邵在她出声前制止了她:「不用。」

  庄缇文聪明人,眼珠一转便了然:「你惹她不高兴了?」

  商邵回:「没有。」

  他只是尊重她,看穿了她的退缩和望而却步,因此给出一个冷静的时间段。这不是“惹她不高兴”,更不是吵架,也不是冷战,只是两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约定俗成了去思考某件事情。

  至于应隐这么多天都杳无音讯……那只是她忙于试镜,且思考得深,并不是刻意不理他。

  等她想清楚了,她就会找他的。

  但这个思考的时间,是不是有点过于久了?

  十二月的法兰克福,早晨七点,商邵用着早餐,向来优雅的举止,因为思考而变得有些缓慢。

  只是后不后悔跟他在一起,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想这么久?

  银色刀叉柄上的手指,因为不自觉的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为什么需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不假思索就能得到答案的么?

  “我不后悔。”

  商邵的梦里像是听过了这四个字了,但睁开眼,他的世界寂静无声。

  庄缇文无知无觉,轻快应道:「我想也是,要是你们吵架了,她心情也不会这么好。」

  海外随行的助理,这时候敲响了套间餐厅的门扉,提醒道:“邵董,我们该出发了。”

  叮的一声,男人放下刀叉,点点头,用热毛巾沉默地擦过手,继而推开椅子起身。

  他思绪不在这里。助理看穿,提醒道:“您的手套。”

  商邵将羊皮手套捏在掌心,另一手苍白而血管泛青,默声给庄缇文回:「我看看。」

  庄缇文不解:「拨视频么?」

  商邵:「照片就好。别吵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