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发现新细节:【没人在意那句‘这才叫探班’和一百台空运油汀吗……】

  【所以……是有人用直升机探了应隐的班,空运了一百台油汀给剧组。】

  【我去】

  【感觉还好,我们隐隐经常请剧组喝下午茶,人均也要一百多吧?】

  不知道是哪个小机灵鬼说:【感觉是柯屿!】

  【ls别太离谱……】

  【干嘛?宁夏那会儿柯屿也去探班了,不是空运了一卡车的进口水果吗?】

  【破案了!银鱼cp是真的!】

  【你们CP粉随地大小便的尿性……算了我也磕到了,从哪个点都能对上!包括给田纳西寄雪!】

  正当帖子即将演变为应隐和柯屿CP粉的狂欢时,还是那个iris站了出来:【一堆截图.jpg】

  截图中的内容都很语焉不详:

  【会官宣吗?好配】

  【感慨下,一个人的教养和身份真的可以从气质中说尽,哪怕他不开口。】

  【影后利是,两百块,在我们大湾区是要磕头的地步(doge)是不是加了另一半的份?】

  iris:【图1化妆助理图2栗山山见青的实习助理图3道具师,从语气来看,这个人他们都不认识,但很尊贵,同时般配。】

  【iris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害怕了……】

  【好久没看到这么高品质的八卦贴了,有点重回天涯时代的感觉】

  【爆料姐妹别管,有理有据继续说,我爱听!】

  但这个iris扔了一堆截图后,就没再在帖子里出现了,似乎在说,东西都已经喂到嘴边了,再磕不出来就去检查脑干有没有缺失。

  应隐虽然是纯正的电影演员,始终保持着电影演员该有的神秘性,上过的综艺一只手数得出来,但在辰野曾经的运营下,她身上的流量属性一度盖过了电影演员属性。她粉丝群体庞大,颜粉、事业粉占的比重,超过了真正的影迷比重——这个意思,并非是说颜粉事业粉就不是影迷,但显然,他们对应隐的要求、期望都更复杂,在应隐身上投射的情绪也更多元。这种多元的能量庞大如山洪海啸,既可以托举她的一切商业数据,同时,反噬起来,也可以颠覆她的一切。

  一个属性无限贴近于流量花旦的女星,被爆出恋情是危险的,粉丝嘴上说的尊重祝福是真的,但离开的动作也是真的。

  如果这个姐夫不够格,她可以在一天内糊落千丈。

  大娱乐论坛的动向时刻都被营销号蹲着,真假不管,只要有话题价值的,就会被他们无授权搬运到微博,再出口转内销,被好事者搬回到娱乐组、论坛及其他新闻平台下,如此来回,知之者众,一个重大舆□□件就诞生了。

  庄缇文在签下应隐后,考察过很多公关代理,最后签的这一家嗅觉敏锐、善于扼断事态。因此,在营销号还没搬运帖子时,他们就已经联系上了缇文。

  缇文现如今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应隐个人,同时还有电影。这时候由剧组美指为线头,牵扯出女主演的恋情,很容易被解读成反炒。这对一部爱情文艺片来说是致命的。

  “联系那些账号公司,知会他们不要搬运发酵。”缇文一边快步匆匆,一边命令公关那边。

  娱乐营销号数十万个,但头部、能上热门、有意见领袖能力的,一页表就能拉尽,追本溯源,他们的背后往往指向同几家公司。

  “这只能顶一会,你知道的,还有很多私人运营的kol,或者对家养的号。”公关提醒道:“应隐的对家太多了。”

  那都是辰野时代遗留下的旧怨,辰野系哪个不是树敌无数?因为麦安言玩舆论的方式实在太脏。

  缇文沉一声气:“你等我,先把刚刚那件事做了,同时联系好帖子平台,等我是否删帖的通知。”

  一通电话打完,她已经返回到片场。应隐已经收了工,正在沈喻那儿。今天的最后一条是姜特和村民的,缇文等这条拍完,才说:“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她讲话总是很开门见山,拿栗山当合作同事,而非长辈。

  栗山双眼还过着监视器里的画面,问:“什么?”

  “有人扒出了应隐的恋情,还没发酵,但不处理的话就很快了。”

  栗山将视线移向她,沉吟一会:“她这时候不适合因为私生活上热搜。”

  缇文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是三月中旬,《潜行》刚好杀青,应隐饰演的英玉华身份敏感,这时候爆恋情招致恶感。

  二是《雪融化是青》从开拍起就很低调,栗山的风格,向来是不允许有一片瓦一句话提前漏缝儿给公众,更别提绯闻炒作这样的末流手段。

  三应隐还在戏里,且白榄已经进组,即将要拍摄前妻窥探、村民凝视和调戏等一系列重头戏,安排为杀青戏的,是尹雪青的高光戏,雪中沐浴,也是“影后时刻”。为此,栗山的分镜已经改了二十稿。他提出了非常多匪夷所思的布光需求和场景需求。

  在深夜的雪地布光本身就很难,却又不能有任何人工布光的痕迹。许多影视剧的月光傻得像汽车氙气大灯,别说栗山,老傅也丢不起这人。除此之外,栗山要求营造出她像是在天上瑶池边沐浴般的纯净感,雪面的月光反射在她脸上,如镜面,照出她的静思、哀怜和纯洁。

  流明、布位、光温、每一道人造月光的凝散质感,都需要在技术上一一推敲,老傅带着灯光组的人,收工后仍要花上数个小时去打光,再等来栗山验收后的一句“不行”。

  还有一句话,缇文和栗山也心知肚明。戏演到了如今,应隐就像一枚旋转在钢丝线上的陀螺,是绝美的起舞,但惊心动魄,随时可能粉身碎骨。这时候她和商邵的恋情曝光,以她的知名度,任何谩骂嘲讽都是网暴的体量,她远远没练出铁石心肠,做不到无动于衷。

  缇文跟栗山达成了共识,通知公关:“控制好微博和其他平台,源头的帖子不必删,他们要开别的帖子也无所谓,只要把水花按死在那个小池子里就行。另外把微博发过片场日常的账号都找给我,我一一约谈。”

  忙完了这一切,天已尽黑,缇文抬眼,看到立在沈喻那间木屋外的商邵。

  元宵已过,正月都快出了,他还在片场。他无视商檠业要他回去的命令,商檠业也无视他的任性妄为,直接一道行政命令签署,复了他的职。温有宜听到风声来问时,商檠业握着她双肩宽慰:“年前太累,放了他一个月的假,怕你担心,现在已经好了。”

  温有宜心疼且怀疑:“真的没出事?”

  “过年那阵子你又不是没见他,他看上去不好?”

  温有宜回忆一番:“他看着不太开心。”

  商檠业冷哼一声:“他现在很开心。”

  “那他怎么没回宁市?”

  商檠业冷酷面容上滴水不漏:“安排他去新疆考察,就当散心。”

  温有宜拨视频给商邵时,商檠业在镜头后虎视眈眈,商邵只好说:“是,在新疆考察。”

  在商檠业不动声色的沉舒一口气中,商邵平地一声雷:“……顺便,按爸爸的心意,谈了个恋爱。”

  商檠业:“……”

  温有宜:“……”

  可是他们越来越管不到他,任凭温有宜如何追问,他都不动如山,只说:“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等她忙完这阵子,再正式带她来见你。”

  商檠业当晚正式搬离深水湾主卧。

  商邵被忙至手机每日要充两回电,会议应酬的邀约应接不暇,得到的答复都是“推至五月后”。缇文走到他身边时,他刚签批完一个流程。

  商邵瞥见她,走远两步,“有事?”

  缇文随着他的脚步:“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跟应隐公开?”

  商邵脸色毫无凝怔,问:“哪种公开。”

  “娱乐圈?”

  缇文问完,就在商邵的注视中意识到,她问了个傻问题。

  如果不是商陆当导演的缘故,商家从业务和行事作风上,都可以说跟娱乐圈毫无关联。他们当然也会交往社会名流,但从不过从甚密。对于商家所从事的领域行业来说,他们需要的是沉稳、稳健、持重的对外形象,而非玩明星、追潮流、活在热搜、八卦贴和狗仔聚光灯下。

  “那……你跟应隐要是结婚了,就隐婚?”

  “圈子里会公开。”商邵收了手机,目光正视向缇文:“怎么突然这么问?”

  缇文想了想,委婉提醒道:“如果你不想公开,那最好低调一点,你要正视你女朋友是个超级大明星的事实。”

  商邵点点头:“好。”仿佛并不为此为难。

  缇文还是有些费解:“可是,就算隐婚,她总要参加她这个身份该参加的活动,晚宴、集团内的重要场合,对外考察,之类的。你怎么瞒住?”

  商邵看她一会儿,问她:“媒体是什么?”

  “第四权力。”

  “既然是权力,”商邵抬了抬唇,漫不经心道:“就能收放自如。”

  庄缇文一愣,听懂这一句话时,浑身如被电流窜过,蓦地打了一个冷颤。

  “还有什么问题?”

  缇文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会想宣告天下。”

  商邵瞥她一眼,冷淡道:“我又不是表演型人格。”

  庄缇文信了他的邪,直到一个月后,他抱着应隐登上超级游艇的照片刷遍全网。

第89章

  话剧女演员白榄,科班硕士毕业后,就在中国话剧圈内打转,二十多年来不是没磨出过好作品,但仍逃脱不了籍籍无名的命运。编制的好处是铁饭碗,即使她的剧开演时部部门可罗雀,她也总不至于饿死自己,但看到越来越多的同行获得荧幕银屏的橄榄枝,从而一举大爆时,她也还是会心生暗羡。

  其实她的演技是很上游的,去单位食堂打饭,谁都叫她一声“白老师”,新的毕业生考进来,或者有什么娱乐圈的小生小花临时签进来,也常常请她当表演老师——当然,这里面有部分原因是她不红。戏不多,所以不忙,像根针,被领导捏着见缝插。

  那个寻常的下午,她走下排练厅舞台,走到环形座位的一角,准备出去抽根烟时,光从应急通道的门缝中漏进来,照亮了座位上沉默儒雅、皱纹道道冷峻的人。

  那时她并没有立刻反应出眼前这个人是谁,也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但身体却蓦地抖了一下,仿佛感知到了命运的降临。

  命运果然对她透开了一道窄缝,现在,她站在栗山的片场,正为进组后的第一场戏深呼吸。

  其实她三月初即已进组,进组后,栗山让她观察,这个村子和里头的人,是她天然的教习所。白榄在白天观察,晚上推敲剧本,找栗山聊戏,也找姜特聊戏,但直到正式开拍第一场,她也没跟应隐面对面深入聊过。

  她第一次见应隐,是进组的欢迎宴上——当然,在如此贫瘠的小山村,所谓的宴席也不过是一圆桌入乡随俗的饭。她很漂亮,漂亮得不应该成为实力派,那么廉价的灯光下,她的鼻、颊、颏也都还是莹莹薄薄一层水光。别人说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在她身上不对,她是肉、骨、皮,都美。

  白榄看过她的戏,也不是没崩过,不过聚光灯和镜头都偏爱她,所以戏崩人不崩,走到哪里,众星拱月。比起演员,她其实更适合当一个明星,怎么野心这样大?偏偏要当影后。

  “白老师。”影后冲她伸出纤纤手。

  白榄轻捏着握了一握,知识分子恰到好处的清高,蒲草对启明星的微微不自在。颈项很重,想卑微地低下头,但她持住了自己,微笑平视她。

  “白老师累了,一路过来,很周折吧?”影后关切地问,注意力似乎有些游离,看上去力不从心。

  她果然吃了一半就离席了,对栗山和制片人分别告别,最后对一桌子的人欠了欠身。白榄后来才知道,她离席是为了去做心理疏导。听闻医生是她自己带进组的,符合大明星的金贵讲究。

  吃过了席散场,制片组那儿派了一个制片助理陪她熟悉村子,交代起居细节。夜色中,不见人影,光听到哪里一道人声:“听说白老师是辞了编制,破釜沉舟来演的……”

  白榄听出来了,轻熟的声线,漫不经心的语气,是那位影后。

  制片助理头一遭听说,一瞬间十分讶异,压低了声音感慨:“白老师,这你牺牲可大了。”

  白榄扯了扯唇角,当笑过。

  有什么办法?她要教几个来镀金的偶像演戏,自己的剧目无限期让道停排,栗山的片又是港资出品,根本就没在大陆立项,组织上怎么会批她去演?就算偷偷去,届时赴海外一宣发,但凡有一点苗头不对,对她这种体制内演员来说,都是重大行为失当。

  辞职的消息在院内转了一圈,“演二代”“演三代”们对她侧目而视。

  影后在笑她?笑她不自量力,还是说,单纯只是怜悯和同情呢?毕竟她坐在家里,主演片约就源源不断,而她却要辞掉铁饭碗来争一个三番配角。相比于别人的不费吹灰之力,她的踮脚孤注一掷,本身就是一种狼狈和窘迫。

  除了那一晚,白榄再没跟应隐正面交流过。倒是从剧组的只言片语中,更知道了她的一些故事。譬如最开始拍摄时状态很不好,抗拒入戏,导致进度延宕很久;比如原本是有跟组心理医生的,但影后不满意,给开了,另带了人过来;再比如除了医生,影后还带了男朋友陪伴在侧,一待就是快一个月。

  白榄在片场遇见过商邵几次,他出现,只是为了接她收工,护她去见心理医生的短短几百米路。白榄没太有机会看清他正面,只知道他身形优越,话不多,抽烟时,垂眸从白瓷烟盒中倾出一支,腕骨轻微一翻,将烟咬上嘴角,有一股充满余裕的慢条斯理。

  白榄是善于观察的人,一个动作就能看穿他的沉稳与从容。显然,他有自己的空间,站在高处的脚从未曾挪下一步。

  那么……影后抗拒入戏,就是因为谈了这个身份尊贵的男朋友?很不敬业,但符合白榄对这些演艺明星的认知和预设印象。

  “好各组准备,五分钟!”现场副导演的声音透过扩音喇叭传来。

  白榄饰演哈英的前妻努尔西亚。因为哈英坚持离婚,他们成了村子里五十年来第一对正式离婚的夫妻。

  哈萨克人对于姻亲是慎重的,谚语说,“婚订百年,亲订千年”,结了亲便是家族之事了。即使进入二十一世纪,在现代文化的交融冲击下,哈萨克族的离婚率,也仅为0.78%,是唯一一个离婚率低于全国平均的民族。

  传统哈萨克妇女身上背着族权、父权、夫权以及教权的规训,被视为“资源”。在曾经,哈萨克族流行一句民谚,称:“女人的一条腿如果属于她的丈夫,那么另一条就属于她丈夫的氏族”。在一种名为“安明格尔”的制度下,如果妇女不幸守寡,她将由丈夫的兄弟继承,或者叔伯长辈,如此顺延,直至这个氏族内的最后一个男人。

  这样违背人伦的制度虽已消失,但观念的变更迭代,却需要更漫长的时间。

  被哈英坚持离婚的努尔西亚,如同一个好端端的、却被遗弃的“资源”,她成了村子里的透明人,一道淡白的影子。这个村子繁衍了上百年,三四百户人家,地底下枝叶相连,努尔西亚,成了当中唯一一片凋零的叶子。

  今天的一连几条都是努尔哈英的独角戏,拍摄她从村头溪流里汲水,抱着木盆回去时,经过前夫哈英的木屋,将目光黏在上面的戏。

  她反复地窥探哈英。

  这样的镜头有好多个,反复重复,有时她一边走一边侧目,将视线探过去;有时她走得近了些,仰起下巴,目光用力。

  也有时,她走到窗口,目光从洞开的窗户中触角般伸进去,逡巡一阵,看到哈英搭在椅背的裤子和皮带,把冻得发烫的手指头伸进冰水中,下意识地搅着。

  遇上赶马出去刨食的村民,她收回神情与视线,自在地寒暄两句。

  “别看啦,山上呢。”村里男人躬着肩背,笑谈中带有听得出的奚落。

  努尔西亚笑笑,刻板下脸,抱着木盆转过屋子。

  在白榄为努尔西亚所写的人物小传中,她写道:“努尔西亚的目光如白色胶带,那是一种鱼肚白色的白。死物的白,变成了双面胶的白,她精神上的死亡,死死地粘连住她的丈夫、她的凶犯哈英。”

  这是白榄入组许久后正式开拍的第一天,虽然应隐跟她的对手戏在六场之后,她仍然早早到了片场,在棚下观摩她的表演。

  她跟俊仪说,白老师是辞了编制来出演的,破釜沉舟,这样的勇气让她敬佩。栗山看遍了话剧圈的演员,几千个,最后认择了她,这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这部戏有点舞台剧的风格,虚虚实实,象征隐喻。窥探的视角无处不在,就好像观众在看戏,所以表演上最好也能有一些舞台剧的突破。这方面我不擅长,问了柯老师好多次也不是很醒悟。白老师很厉害,我要看看。”

  俊仪倒有些天真的费解,快人快语:“你拿了那么多奖,又不是水的,她在话剧圈混了二十年还没出头,难道你还演不过她?”

  应隐笑了起来:“电影和舞台剧的表演是截然不同的,这方面我的经验为零,她是老师。何况,演戏不是赛跑,哪有什么谁演得过谁?”

  开拍前倒数两分钟,妆造助理最后一次补妆后退下,白榄脱下羽绒服,轻轻吁气。她没有助理,由实习制片暂代,但人家小姑娘也顾不上她,因此她是自己将羽绒服卷好后放到月亮椅中的。

  在演员副导演的调度声中,她人生中首度走到镜头前,并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眼应隐所在的方向。

  戏一条接一条地过了,间隙中,除了工作人员将新雪覆盖脚印的扑簌声,现场杂音很少。应隐走到监视器后,跟栗山一起看回放。她心里没设防,冷不丁被镜头里的那双眼吓了一跳。

  晴天白日的,那双眼珠真像死鱼眼,凝滞着,一心一意窥探,脸上的风霜皱纹坚硬、刻薄、纹丝不动,独有视线缓慢转动。

  “怎么样?”栗山问。

  应隐抓紧了手中的热水袋:“尹雪青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栗山点点头,“她演得很好。”

  接下来三条,是应隐和白榄的对手戏。

  栗山把白榄叫过来:“眼神像触角,要让观众看到介入的层次。尹雪青第一次跟她视线交锋,只觉得不自在,第二次,她觉得这女人奇怪,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对,但你冲她很客气很正常地笑了,第三次,从窗户窥视进去,尹雪青和哈英正在温存说小话,雪青回头,被你吓得剧烈一跳。你在第三次,把你所有的刻薄、恶毒、偏见,都释放给她。”

  白榄认真听着,到最后一句,她有些错愕踌躇。

  “栗导,我听说,她在看心理医生……要不要收着点演?我看过她一些访谈,她的入戏方式是危险的。”

  栗山瞥她一眼:“你不嫉妒她?你很有才华,充沛的观察力,敏锐的洞悉力,但时运不佳,在镜头前欠缺个人特质,所以被埋没了这么久。她跟你不同,十七岁就一鸣惊人,名利双收,拿奖,风光无限。两种人生,凭什么?她技巧也并不比你成熟,只不过这个圈子总是优待长得好的。正如尹雪青怎么偷窃了哈英?无非是她长得好,够骚,懂调情。哈英跟观众一样,说什么自我觉醒、精神上的契合,说出花来,无非是她漂亮,而你不够漂亮。”

  白榄哑了哑,嘴唇动了动,但说不出话。

  她目光里像有大厦倾倒。

  栗山淡淡地说:“去吧。”

  白榄魂不守舍地去了,一连Ng五次,栗山的声音传遍片场:“怎么,你上午不是演得很好?现在是要跟影后对戏,你接不住,自卑心虚是不是?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小时。”

  现场鸦雀无声。

  他在push她,用最令人难堪的压力。

  沈喻出来晒太阳,顺便看看他的病人。听到声音,他轻抬唇角摇了摇头。这里有一柄比他更准的心理手术刀,却是杀人不见血。

  雪上脚印再度被覆盖好,场记入镜,打板声落。

  从窗框的视角延伸进去,尹雪青和哈英正温存。尹雪青双手圈着哈英的脖子,贴着他耳朵耳语,哈英不住将亲吻落在她的面颊上,总是很沉默的面容上,流露出温柔与不舍。他即将再度上山巡视护林,两人要告别两天。

  在如此沉醉的氛围中,尹雪青听到窗外一连串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有什么脚步在靠近。她没有在意,直到莫名打了个冷颤,她下意识回首瞥去,看到窗户上探进来的脸和视线,引着颈,向下撇着嘴角,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尹雪青吓得身体一抖,是真被吓到了。她仓促地推开姜特,在这视线中后跌几步,撞翻屋里凳子。那道视线停在她脸上,将她丰腴曼妙的身体扫视一圈,轻蔑、鄙视又古怪地收了回去。

  努尔西亚完成了她的又一次窥探,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并不觉得自己在窥私。

  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被村庄窥私后,异化了的人。

  “神经病!神经病……”尹雪青抓起梳妆台上的面油,追到窗口,发着抖砸了出去。面油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深坑,什么声响也没有。

  栗山的“咔”声落下时,应隐浑身还在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她交错抱着双臂,双目空洞,好像忘记眨眼,求助无依地、下意识地看向姜特。

  姜特义无反顾地抱住了她,直到两秒后,他听到一声:“放手。”

  那道声音沉冷,当中的情绪很稳,却有无穷的压迫感。

  只要是生活在草原的动物,对狮群都有着本能的臣服,那是刻进基因的遗传性记忆。

  姜特捏紧了拳,却不得不松开怀抱。下一秒,他和剧组所有人,一起看到应隐被对面的男人圈入领地。

  他握住她的双臂,视线望进她眼底:“看着我,应隐。”

  应隐的目光艰难回焦,眼前光点模糊,晃动不清。

  耳廓被他温热的唇压住。

  商邵一字一句,温柔、语速匀缓地说:“我就在这里,你看我一眼。”

  “嘿不是断了,怎么又在走秒…”大摄蔡司出声,但话没说完便听到“嘘”了一声。是从耳麦里传出的。栗山坐在抱臂坐在摄影机后,命令他:“继续拍,先不要关机。”

  商邵固执地等到了应隐目光的回焦。

  他在她瞳孔深处看到自己,才沉稳地、商量地半哄着问:“我们去找沈医生,好吗?不怕。”

  应隐过了一秒,迟缓地点了一下头。

  “商邵。”

  “嘘。”商邵的指腹停在她嘴唇上,很克制地轻揉了一下,“今天也做得很好,晚上想吃什么?你最喜欢的普罗旺斯西红柿好不好?”

  俊仪上前来,展开羽绒服要披。商邵接过,为应隐裹上,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肩,在整个片场的注视中,他另一手拢盖着她的脸,护着她走出布光灯。

  “栗山是不是快杀青了?”商陆忽然问。

  他刚制作完那部在喜马拉雅拍摄的纪录片电影,歇了没两天。宁市的四月已经很热了,太阳晒得人发烫,他半躺在云归别墅的二楼泳池边,将手中书页啪地一合。封面上,《罗生门》、芥川龙之介几个字在绢面上烫金。

  “不知道,怎么?”柯屿抬眸。

  “有个点子,想找他聊聊。”商陆已经起身,叫过管家明叔:“明叔,看看飞新疆的机票!”

  “你等等,”柯屿制住他,艰难捋了会儿:“你跟栗山,是完全两个风格的导演,你不是觉得他商业性很浓吗?”

  一个形式主义,一个现实主义,一个是调度大师,一个是坚实的天才,一个商业性盖过文艺性,一个反过来。要说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两人在片场都挺费演员。

  “对,所以我觉得如果一个罗生门式的故事,由我拍前一半,他拍后一半,会很有意思。罗生门,罗生门……”商陆哼笑一声,“不错。”

  明叔已经过来了,将机票的班次汇报给他。

  柯屿已经僵硬起来,咳嗽两声,问:“你直接去片场?等他杀青了再聊,不好吗?”

  “好,但我要先看看他的工作方式,这样子我在写剧本时,才能更贴他。”

  “他准备退休了。”

  商陆十分冷酷:“还没老年痴呆,退什么休?不是说要拍到八十岁?还早。”

  妈的……

  柯屿绞尽脑汁。商邵也在片场!

  “应隐的戏,”商陆回过脸,云淡风轻中些微的不情愿:“你要不要去探班?”

  柯屿:“……”

  斩钉截铁的一句:“不了。”

  “真的?”商陆眯眼,“这部片听说拍得很难,你不去关心关心她?”

  柯屿清了清嗓子,顶住他目光的审视:“不用,我怕冷,那里雪还没化。”

  商陆:“……喜马拉雅哪座山不比那里冷?”

  柯屿一本正经胡诌:“对,所以我冻出心理阴影,看见雪就不太好。”

  考虑到这趟行程确实不会怎么舒服,商陆就没有坚持,径直让明叔买明天的机票,同时预定一架直升机,好直接带他去片场。

  柯屿点开给商邵通风报信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停了下来。

  等等,为什么要给大哥通风报信?总要见父母的,到时候他们全部皆大欢喜,只有他在商陆这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一声手机锁屏声。

  柯屿愉快地关了手机,愉快地亲自给商陆收拾行李,再在第二天一早,愉快地挥手送他去登机口。

  三个半小时后,商陆落了地,从行李箱里取羽绒服时,看到了里面包着的一串菩提佛珠。

  商陆:“?”

  什么玩意儿?

第90章

  从机场到达大厅前往托管停机坪有数百米距离。是个大晴天,连绵不断的玻璃窗外,云影明亮地倒映在荒山起伏上。

  “喂。”商陆推着登机箱,另一手挂上蓝牙耳机。

  “你落地了?”柯屿蹲在海岛的野生沙滩上,从沙里揪出一只壳还很嫩的小蟹。

  浪潮声瞒不过商陆,他问:“在沙滩上?”

  云归别墅区有一片业主私享的沙滩,他跟柯屿经常去那边消磨时间,最近宁市天气好,柯屿很喜欢在沙滩椅上看书,或者玩填字游戏。

  柯屿其实在另一个海岛,很小,是他随便找的,跟五星级度假村比起来,这里的滩涂和蚝田更多一点。但他没明说,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问:“新疆冷不冷?”

  “还好。”商陆走到玻璃门前,长话短说,“我是想问你,那串佛珠是你的?”

  “嗯。”柯屿按着小蟹,把它按进沙子里吐泡泡,“我送你的。”

  商陆眯了眯眼。托管处的地勤冲他鞠躬,他颔首,摘下耳机对她说了声“稍等”,继而问柯屿:“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柯屿认真地说:“可以帮助你平静自己,护心养肝。”

  商陆:“……”

  黑色涂装的直升机已经检查整装完毕,随时可以起飞。商陆把行李箱交给欢迎他的飞行员,登了机,坐上驾驶座。

  飞行员:“……?”

  他的客户却已经戴上墨镜,摘下话筒与地面塔台沟通了。他对操控面板的操作十分流畅,不见思考的痕迹,可见是轻车熟路、惯于与这些打交道。

  “证书在背包里。”商陆瞥了他一眼,“戴上耳罩,给我领航。”

  飞行员果然翻到了他的相关证件,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并看到了他名下拥有的一台双发旋翼机,与目前这台是同型号。从发证时间看,他的执飞时间比他这个靠此糊口的还要久。

  飞行员放了心,将他的证件收好:“雪地升降你有没有经验?”

  “有一年冬天,我就住在安克雷奇,经常飞进北极圈看看。”

  安克雷奇靠近北极圈,冬季漫长,直升机几乎成为家庭的日常交通工具,雪域飞行对他们来说是常态。

  飞行员没话了,握着扶手,爽快地登进舱门。系安全带时,他顺口说道:“你去阿恰布,也是进剧组?我们有台飞机已经在那边执飞了一个多月了,也是双发。”

  他们是新疆这边唯一能提供大型双发旋翼机服务的,因此相关消息十分流通。

  商陆没有多想,以为是栗山租去拍摄空中镜头的。但很微妙,因为这部片他听柯屿聊过,从气质上来讲,就算需要鸟瞰全景,也是少量,不应该执飞一个多月。

  耳麦里传来塔台的航飞指令,晴空下,螺旋桨鼓荡出风声,带着黑色直升机向远方原野飞去。

  大概还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不适合大张旗鼓登场,两个多小时后,商陆将飞机降落在了阿恰布外的一处平原上。登机箱原本就是为了装羽绒服而带,他把笔电、平板和其他零碎东西都收整到黑色双肩包中,之后徒步了二十分钟进村。

  片场内,气氛紧绷。

  这是一场尹雪青被村子里几个青年调戏的戏份。

  确认了自己对哈英的心意后,尹雪青回了一趟家乡,看了眼父母用她的卖身钱所造的大房子。那房子的地基很深,水泥方格里蓄着雨水,绿莹莹的。

  “雪青,要盖四层,现在大家都盖四层。”父亲笃定地说,皱纹深刻而木讷的脸上,因为房子而显出生动的神气。

  尹雪青点点头,给他转了账。站在房外的空地上,她仰头看着水泥工一层一层砌着外墙,红色砖块和深灰水泥严丝合缝。她是等不到这房子盖好的那天了。

  “你大舅妈给你找个对象,你什么时候见见?在镇上消防队的,虽然是合同工,不过……”

  尹雪青“嗯”了一声,将目光从房子上收回,仔仔细细地依次看过她的父亲、母亲:“等我下次回来再说。”

  她能感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在回到这个边陲牧村的中巴车上,她疼痛难忍,咬着毛巾,额上布满豆大的汗,攥着婚纱的手心满是湿汗。

  尹雪青是抱着走过人生中最美好一程的心愿回来的,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村庄里的流言蜚语。这些话语没有源头,也许是她平时总是花枝招展,穿最艳丽的颜色,也许是她纵使裹得很密实,眼角眉梢也还是流露出风情。这些风情在无罪的时候无罪,在需要一个女人有罪的时候,就真的成为罪证。

  村民说,看她平时走路就很风骚,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果然。难怪哈英跟她不清不楚。女人应该像白云流水,她这样的,连最脏的公马都要嫌弃呢。哎呀哎呀,别说了,哈英跟你发疯。哈哈,他在山上。你看你看,又回房子了。要干净的哦,三天两头洗一次澡呢。那有什么,又洗不干净。她听到了。到你那儿吃茶去啊?嘘,别看她,当不知道。不知道身上是不是跟脸一样白?哈哈。

  商陆随手拉住一个小孩,问:“今天电影在哪拍?”

  小孩仰头望他,觉得他高得自己脖子快仰断。愣了会了才怯怯地指了个方向。

  商陆点点头,对小孩儿也是一视同仁的冷峻语气:“谢谢。”

  黑色工靴在残雪上印下一行深刻脚印。

  栗山的片场管理严格,每日拍摄时都会清理人群,派场务驻守出入口,以防止偷拍。他们在这里拍了快三个月,阿恰布的居民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场外并没有多少看热闹的闲人。

  场务见有人靠近,刚皱起眉想驱赶,下一秒,认出这位年轻气盛的名导,愕然道:“商导?”

  商陆单肩挂着背包,问:“拍着呢?”

  “拍着呢。”

  “我找你们栗导有事,能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