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来直往的山风,下了山太久,也懂得拐弯了。

  “你说。”

  姜特注视着她流溢着光彩的眼睛。

  最初接受栗山的邀请,是他给的价格很吸引人,这份工作与他过去放牧的生活也截然不同。后来,在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台电视的简易影音室里,他反复温习她的脸,从架腿而坐的不耐,到合掌抵唇的专注。那间屋子的气味至今还在他鼻尖,只要一想起,他脑海里的荧幕就被点亮。他从没遇过这么多面的女人,试图分清她的真实与做戏。

  见她第一面前的一晚,他辗转,彻夜未眠。见了真人,才知道自己此前有关她的想象是多么按图索骥单薄可笑。她很精彩,远超美丽。

  新年夜,他也迷茫惊痛过。

  那么多亲密戏,他从不坦然,也说不出问心无愧。

  她每一次人戏不分时恍惚,下意识地向他求助,他总是义无反顾,心里头像有尖刀刺痛。那当然是他的僭越,他明白。

  白榄进组后,本着前辈的义务和爱惜天才的怜悯,自发地教他很多,关于如何调节自己,如何入戏和出戏。

  “为什么一定要出戏?”

  “因为你不是哈英,她也不是尹雪青。”

  “重要吗?”

  “不重要吗?你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精神,要当姜特,而不是戏里的人。”

  “姜特也没有得到什么,他被闯入,然后失去,相逢和告别都不由他作主。”

  白榄发现自己教不了他。她有理论,但理论从来都会在生命的直觉面前失效。

  “你让我想起一句诗,梦里不知身是客。”她呢喃地说。

  “栗山教过我了,但我还知道另一句。”

  “什么?”

  “但愿长醉不愿醒。”

  我这一生都会记得你。

  姜特注视着应隐流溢着光彩的眼睛,微微勾唇笑起来,“再会。马是哈萨克人的翅膀,我飞向草原,你飞到你想去的更高地方。”

  应隐怔了一怔,也跟着笑:“这算不上‘不知该不该说的话’。”

  “那就是我文化不高,还没有领会你们的客套话。”他双手插兜,穿得还是那么单薄的一身,身板笔挺,伴着应隐走远了马厩。

  身后并行的脚印短短的,只有一截。

  “如果我问栗山要这一匹马,他会不会批准送给我?不过,它从阿恰布去阿勒泰,也很吃苦。”

  闲聊话短,没几句,断在了眼前那个男人的眼眸中。

  姜特对他点了点头,脚步站停,对应隐道别:“再见。如果你有时间,下一次要在六月份来,那时候你会看到很多花,比如贝母花,灯笼花,毛莨花,还有车轴草,以及苜蓿花,它们开了漫山遍野,比现在好看很多,雪岭云杉适合在清晨和黄昏的时候看,那时候树梢会挂上蓝色的雾气……还有……”

  姜特垂下脸,北疆之美,他说不尽,便到此处辄止住,细微地笑了一下:“千里共婵娟,阿恰布和阿勒泰有同一个月亮,祝你一切都好。”

  这样的道别该算是体面而从容的。他注视着应隐走到商邵身边,被他搂到怀里,在融化得很薄的雪地上渐行渐远。

  阿恰布的清晨通常由妇女挤牛奶开始,但这一天注定不同,是由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唤醒的。

  剧组还有器械道具要清点装运,走得没这么快,因此应隐是最早离组的。她有邀请过白榄,但白榄有白榄的清高,即使眼眶数次被应隐的表演盈满热泪,当面时还是淡淡而客气,说等首映时见。

  最焦头烂额的是现场的制片组,像制片主任、生活制片还有七七八八的一堆带制片名头的,活儿都杂得很,跟剧组管家似的。别的组都陆续走了,只有他们还得留下收尾善后,结款的结款,清账的清账,复原的复原,谁丢三落四的忘了个什么,也都找罗思量。

  真要离开时,村里的护林员兼邮差找到大巴车。

  大巴车的引擎已发动了许久,就等罗思量一人了。他站在台阶上,扭头问:“老乡,有事?”

  “这里有一封信。”

  “信?”

  邮差刚从山上巡山护林下来,翻动绿色邮差包的翻盖,在里头摸索一阵,真给他找出一封。

  那信已经不再板正,好像受了很久的辗转与冷遇,但与邮差红通通又粗糙的手指一比,又显得洁白而矜贵。

  罗思量哭笑不得:“不能吧?”

  “写错门牌号了,那个人不识字,我以为是住在他家里的哪个演员师傅呢。给。”他仰着面孔,递了递。

  罗思量只好下了车,接过那信。收件人写着「应小姐」

  “哟,是应老师的信?这邮戳日期……你这都晚了快俩月了!”

  邮差挠一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不好意思地憨笑。真不怪他,这村里谁住哪儿他闭着眼都能数出,但有了上百号外人,一下子乱了套,谁知道谁家宿了谁?能在这一时刻被发现差错,已经是奇迹。

  “只要没看,就不算晚。”

  “你这可是歪理啊,老叶儿肯,回头邮政扣你钱去!”罗思量笑着吓唬他,将信封在背包里一塞,“得了,我给你带过去,春天快来了,祝咱家牛羊兴旺,拜拜叻!”

  蓝色大巴车终于关上了车门,在风霜满面的老信差叶儿肯的注视下,驶出村头,驶向坡道,向着来时的方向远去了。

  应隐接到罗思量电话时,面前同时站着Greta的中国区品牌公关总监,以及庄缇文。

  “什么?”

  “我说,”罗思量再度重复一遍,“您有一封香港来的信,落村里了!寄件人是……林……”

  应隐挂断电话,怔了怔神后,回过注意力。

  “你刚刚的意思是?”

  “三月份的春夏时装周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们有位大客户,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去米兰。所以,品牌决定为她单独再办一场秀。她的身份我们只能保密,她也不想有太多人打扰,所以,我们只秘密邀请了你和其他几位超模陪她一同看秀。”

  “还能这样?”

  品牌公关交握双手在身前,歉意地笑笑:“这当然很特殊,但确实,为了她,可以这样。这场秀和我们在米兰办的,会是一模一样的,同时还会有十二套未对外公开展示的高定。知道应小姐刚出组,很忙,所以也是不情之请。”

  “客气了。”应隐看了眼庄缇文:“时间OK吗?”

  她说到底也是Greta的中国区大使,还被Greta推了三月份的开季刊,这点小事于情于理都要帮。

  庄缇文点点头:“完全没问题。”

第95章

  每一年的2、3月和9月份,都会是温有宜最忙的日子,因为这正是几大时装周举办的时间。作为全球最大的高定买家之一,温有宜最惊人的记录是在某一年的巴黎,一口气all in了三个高定协会品牌的所有款式,数额直接过亿,因此,她是所有品牌的座上宾,从高定品牌的创始人、奢牌的设计总监到集团总部高管,都会提前一个多月向她预约档期,甚至亲自登门给她送上还在保密期的lookbook,以唤醒她的兴趣和亲临看秀的意愿。

  今年同样也是如此。

  作为温有宜的随行助理,小来从二月初起就电话邮件不断。贵妇的时间有限,哪能每一场都出席?于是品牌间卷出了新高度。除了常规邀约问候外,有一个以sales擅长用鼻孔看人而闻名的高冷蓝血,其高定线的设计总监亲自为温有宜手绘了全套上身效果图。温有宜十分被取悦,连从不出席的秀后after party也表示可以略略考虑一下。

  但小来没想到,刚过完新年没几天,连正月都还没出呢,温有宜就忽然说不去了。

  “那……valeridge?您不喜欢法版《Moda》主编,品牌说保证让她离您远远的,绝不挨着您坐。”

  温有宜恹恹的:“不去。”

  “Joysilly呢?他们的剪裁您一直很喜欢的。”

  温有宜支着额闭着眼:“不去。”

  小来不得不发送出一封封措辞礼貌、得体冰冷的回绝信,“您好,我们十分感激贵方的邀请,但Tanya女士由于身体原因……”

  这听着就很像托词。

  商檠业十分知道自己妻子对买裙子的兴趣,一听完小来偷偷的通风报信,瞬间觉得事情大条。

  “阿邵谈恋爱真的不是我特意瞒你。”他熟练背诵第三百二十一次,“一开始是我判断这件事不会长久,阿邵也未必认真,后来是觉得她的身体和精神都不能承担将来你的这个位子,从集团停职是为了让阿邵能好好享受恋爱——他现在不是既复职又谈得好好的吗。”

  商檠业心想,唯一受害人明明只有睡次卧的他!

  温有宜支着额,眼睛还是寐着,冷笑一声,不说话。

  商檠业蹲下身,牵温有宜的手:“去买裙子,我陪你。”

  温有宜抽出手:“不要。”

  “那我告诉你他交往的是谁,好吗?”

  温有宜:“不好。”

  “你总要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

  温有宜懒得理他,唤一声,端庄地说:“小来,送客。”

  “送……”主卧客人商檠业敢怒不敢言。

  时尚圈就这么小,惊慌之下,各家pr各显神通,试图打听出温有宜缺席的真相,或者说她今年选了哪一家竞品?对方用了什么bitchy手段?问了一圈,直到全世界各大时尚周相继落幕,他们才面面相觑——Tanya真的哪一家都没去,连只对高定会员客户开放的非公开秀展也缺席了。

  敢还是Greta敢。Greta把今年的秀场,原封不动地为温有宜搬到了中国。香港没选到气质合适的场地,他们把秀定到了宁市的丽宁公馆。这是宁市有名的一座中西结合的洋房,迎来送往过马来富商香港富商,也曾被某个英国贵族层层转持过,现在,持有它物业的背后家族已经没落,它成为宁市富人间最富盛名的宴会场所,靠收取高昂租金葆养维新。

  应隐给了Greta确切的答复,对方双手合掌谢天谢地:“你会喜欢我们这一季的设计的,今年所有红毯的战袍,请一定要给我们机会。”

  贵为品牌大中华区的公关总监,她说的纵使是客气话,也很有分量,背后必然代表着品牌的意思。应隐的回应得体而不卑不亢,本着敬业精神问:“那么你们这位大客户,她有什么忌讳吗?”

  “没有,你只要别穿得太出格就好,她是个很端庄很低调的人。”

  应隐点点头:“她讲英文?还是粤语?粤语我不会,英语的话,不知道够不够用。”

  “我们会配翻译,这点你不必担心。”

  送公关进电梯,应隐一边回拨电话给罗思量,一边半笑着看向庄缇文:“原来他们为了客户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缇文耸耸肩:“谁嫌钱多?我在Rolf一个月花三百万而已,他们大冬天的天天给我送荷花,你看。”她调出朋友圈。照片上果然是荷花,鲜嫩欲滴的,高高低低有十几朵,或盛放或含苞,养在一方旧黑色的木槽里,像是被雨水浸过,很有股不俗的味道。

  “三百万,而已?”应隐似笑非笑。她自己只舍得买几千块的裙子,出席场合能从品牌那儿借就借。

  “包包,成衣,配饰,定制……不多啊。”缇文按着手指,“你不知道Leo的妈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听过一点。”

  “她有一整栋别墅做衣帽间,刚刚听Greta的意思,我差点要以为是说她了。”缇文莞尔,“可是她绝不可能不去看秀。”

  罗思量那边的电话通了,应隐问:“你几点落地?”

  “哟,那可晚了,”罗思量算算时间:“得晚上一点半。”

  “那不急,等明天你休息好,找个同城闪送,我把办公室地址给你。”

  罗思量连连称好,心想应老师对这信还挺上心,只是不知道这“林先生”是谁?

  挂了电话,庄缇文又揪着应隐回到工作中。

  “方导的《天经地义》定档五一了,五月大盘热,有两部引进片要上映,顺利的话延一次密钥,能延到端午。他送了十二个路演清单过来,我看了下行程,差不多压缩在一周结束。”

  主创参加首映路演,正如片名所讲的,是天经地义。要是缺席,或者微博转发宣传不积极,少不了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应隐对这些工作向来配合,让庄缇文代为安排就好。

  “剩下一个Musel北京旗舰店开业,你跟他们互动挺好,Jeffrey也会过来,邀请你参加剪彩和之后的after party。他们暂时没有亚洲代言人,也许是个机会,你看你要不要去?”缇文有商有量,对这么好的商务机会也不热切,要换麦安言,非得押着应隐过去。

  上一次Jeffrey给做的时尚大典白裙高靴红毯,被国外一家专业榜单评为了“年度十大最佳红毯”之一,在一众仙裙里鹤立鸡群,很出圈。新店剪彩站台也不算什么累人的活,应隐首肯,让缇文帮她答复过去。

  缇文抱起平板,吁了一口气后笑起来:“别的工作我能推的都帮你推了,你昨天刚出组,好好休息。”

  碰完行程,外头天色也暗了,两人走出办公室,乘电梯直下负二车库。剧组的商务车在等着,要带两人去赴宴。这场宴就不是杀青宴了,出席的导演栗山、总制片庄缇文、影后应隐,以及海外发行巨头ARP的执行总裁Ellison。

  片子只是刚杀青,谈发行为时过早,但庄缇文思路清晰,从某人身上学会了走一步预埋十步的做事方式,因此这个局是她组的。作为陪同出席的,还有香港电影制片协会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栗山也邀了些华语电影届重量级的制作人、出品人,将这一场宴抬到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应隐是不敢贪杯了,酒再好喝也忍着,但这儿敬一下,那儿碰一下,动不动就cheers,到了十点多,也头重脚轻起来。

  缇文送她下楼,康叔开的港·3已经在候着了。应隐蒙好了口罩,熟练地从商邵那边上车,身子一歪,扑了个空。

  “嗯?”她眼神迷茫。

  康叔和缇文一起扶她坐好,让缇文帮她扣好安全带,继而解释道:“少爷还在公司,让我先送你回去。”

  车开出去不久,应隐喝完一小瓶矿泉水,问:“康叔,我们去等他下班好不好?”

  康叔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确认她还清醒着,便酌情说:“少爷最起码还有一个小时才结束。”

  商邵放了商檠业这么久的鸽子,又害商檠业睡了快两个月的次卧,一回集团,商檠业把他的会议从早上八点安排到了晚上十点,全是最高级别,全得执行董事列位出席。至于这多出来的一个小时,是商邵用来签批公文的,因为商檠业说明早九点他要看到他的思考和批示。

  一想到即使香港总部董事长办公室的灯灭了,商檠业也不过是回到了次卧辗转反侧,商邵心态很稳。

  “没关系,我们就去楼下等他。”应隐抽出湿巾,将沾染晚宴酒气的脸细细擦了一遍,又补上了口红。

  迈巴赫在深夜街头亮起转向灯,转而往CBD方向。

  康叔顺着应隐的心意,没通风报信,同时体贴地问:“要不要去楼上等?楼上有休息室。”

  “不要,万一看到有别人给他红袖添香。”

  康叔咳嗽一声:“……那您更得上去亲自看一眼了。”

  确实,她还没见过商邵的办公室长什么样呢。

  她问康叔要了卡,记清楚商邵办公室的楼层,并再三谢绝了康叔要送她上去的好心。

  下车时,高跟鞋崴了一下。

  康叔:“……”

  “没关系没关系,”应隐拂了下面,深呼吸,“我可以。”

  “口罩。”

  “对对。”应隐接过口罩,“几楼来着?”

  康叔不得不第五次重复:“六十八楼。”

  应隐默念两遍,用他的卡刷开电梯厅。正有一部电梯停在负三,应隐进去,刷卡,趁自己忘掉前迅速按下了数字。

  高速电梯有多快,她的心跳就有多快。

  他会不会嫌弃她不请自来,打扰了他工作?或者说……觉得她没有边界感?应隐想回去了。可是电梯中途一直没人搭乘,便径直载她到了六十八楼。

  勤德置地这栋楼是宁市CBD地标之一,但办公楼层只到六十八,更高的则托管给了知名奢华酒店。应隐原本担心到了地方还得找一会儿,电梯门一开,就知道自己担忧多余。

  只有一间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

  电动百叶帘是半阖状态,光影虎纹似的透出来,倒映在外间的灰蓝色地毯上。

  应隐的脚步很轻,怕惊醒他。

  靠近门边才看清是个套间,外侧玻璃墙的卷帘拉着,想必是每日处理来访、来电事宜的行政秘书办公间,里面那间的门则关着,铬色名牌上写着「执行董事」。

  应隐轻拧开门,走进去,敲响了里面那间。

  宽大的电脑屏幕在某一页方案展示上停了许久,一侧分屏则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英文报表。商邵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仍在思考中,只是略分了些神问:“哪位?”

  好公事公办,听着很沉稳,有些冷。

  应隐换了种声线,有些妩媚,说:“邵董,这么晚了,您要不要吃点宵夜?”

  商邵怔了一下。

  他的团队里,并没人敢用这么妩媚的语气跟他说话。但说到底这么大的集团,男的女的,不妨碍有人藏了其他心思。

  “不用,谢谢。”他语气无异地推挡回去,也没兴趣出去看一眼。

  “真的?”应隐抿了下唇,有点委屈,有些娇气:“您这么晚不下班,您夫人不生气?”

  商邵:“……”

  HR怎么招人的?谁提的需求?谁写的JD?谁负责初面二面终面的?把这里当会所了吗?

  三更半夜的没人给他使唤,他只能推开椅子起身,亲自去门口记住这张脸,好让人资部门明天找她约谈。

  门开时,执行董事的脸黑沉得吓人:“你是哪个部——”

  应隐双眼迷离,仰起的眼底灯辉明亮,流淌的恐怕全是威士忌:“我是您的家政——唔!”

  她被一把打横抱起。

  “哪个家政服务到办公室,嗯?”

  “商先生给的钱多……”应隐胡说八道,编不下去了,埋他颈窝。

  商邵抱她到沙发。她坐着,他站着,牵住她手,与她指尖勾缠。另一手撑着靠背,雾霭似的眼沉沉凝她一会儿,似笑非笑。

  “又喝了多少酒?”

  应隐谨慎地比出一个“1”,“一杯威士忌,满的。”

  “怎么不让康叔送你回去?”

  “我想见你。”

  商邵伸出手,指背在她光洁脸上流连滑下:“见到了,然后呢?”

  应隐委委屈屈地抿起一点唇,闭起眼时,落到商邵的气息里,继而落进他的吻里。她不自觉迎合,抬起手,将他黑衬衣下的颈项和身躯都搂得很紧密。

  她唇齿间很甜,舌尖被勾出来时,水红的,看上去水光充盈。

  商邵吻过她的唇角,□□她的耳垂,沙哑地问:“里面穿的什么?”

  “晚礼服。”应隐垂了手,带着他的,一起解自己风衣的腰带。

  风衣没有扣子,蝴蝶结一开,衣襟也跟着散开,晚香玉的沉郁甜香匀散开来,带着她身体的热。

  她挑选晚礼服总是很简约大方,深粉色长裙,挖肩高领,十分古典,偏偏两处肩头都打了细致的高光,灯光一照,圆润而水光潋滟。

  商邵的掌心贴着她的肩膀抚摸一阵,复又吻她。这次从耳垂吻到了颈侧。高领碍事,倒没有剪裁得很紧,被他一指勾下。应隐也配合,脖子仰得很高,由他吮弄,在他越来越滚烫的气息里,自己也变得湿热起来。

  她有些抖,觉得羞耻,因为这空间空荡,充满了严肃禁欲的气息。

  “别……”

  商邵轻笑了声,撤了手,在她唇角亲了亲:“别什么?没有在办公室做这种事的习惯。”

  应隐面红耳赤,衣裙都乱得很,偏他在这里装正人君子。

  商邵却真回办公位了:“还剩三个方案,你先在沙发上睡一觉。”

  喝了酒确实容易困,应隐安静了会儿,眼眸真披阖下来,侧卧到沙发上。入睡很快,不知睡了多久,被人轻柔抱起。她以为好了,迷蒙地问:“回家了吗?”

  “还没。”

  “嗯……?”她困懵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商邵抱着她回工位,要她侧身坐自己怀里,指腹揉了下她唇:“在我这里睡。”

  “什么啊……”

  商邵难以解释。她躺在那里,牵动他心神,看方案和思考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没几分钟就分神。看一眼她,既觉得她柔软,也感受自己心底的柔软。

  总想抱一抱她。

  不是浅尝辄止地抱,是把她搂在怀里,禁锢着,不允许她动弹,不允许她逃脱,能感受到她血肉的那份沉甸甸的拥抱。

  应隐稍微清醒过来:“没有你这么工作的……”

  “为什么没有?现在有了。”

  “很不像话,不成体统。”

  “这话只有商檠业才敢说。”

  应隐对他的名字快应激了,瞳孔瞪大:“不能被他看到!”

  商邵笑了一声:“好,不让他看到。”

  应隐很认真地为他担忧:“这样会没效率。”

  “我说了算。”

  有没有效率、什么方式有效率,真的是他说了算。他说到做到,专心致志。

  应隐又想起在森林里的听雨。炉火温暖,雨势磅礴,他也是这样搂她在怀,给她掩一张薄毯。戴着那副银边眼镜,看海德格尔看得认真。

  那时还不如现在呢,因为她薄毯下的身体片缕未着。

  在安静的半小时中,商邵真的批完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方案。

  应隐偶尔睡,偶尔醒,怕自己流口水,很有点偶像包袱。见商邵在关页面,她让自己清醒一会儿,想起来说:“罗思量说我有一封信落在了阿恰布。”

  商邵的动作毫无凝滞,点了关机,问:“什么信?”

  “说是从香港寄的,是一位林先生,但是写错了门牌号。是不是康叔寄的?你让康叔寄的?”

  商邵面不改色:“没有。”

  “嗯。”应隐点点头,“我想也是,那时候我们分着手呢,你怎么会让他给我寄信?”

  “我们没有分手。”商邵纠正她。

  应隐将脸仰起,看了他一会,闭上眼:“好吧,那你忙完了,亲我一下。”

  商邵一手抚着她的脸,一手揉着她腰,吻的方式和力度都十分符合深夜。

  应隐气喘吁吁,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背靠他胸膛的模样了。那礼服挖肩的地方开得很大,几乎到了胸腔的位置,从侧面看,是恰到好处的一点性感,偏又是很高贵的款式。

  商邵钟意她这份高贵端庄的性感,也尊重自己这间办公室的严肃庄重,但此刻存了别的心思,手从侧面伸进去,揉捻着,一边亲她的耳廓,一边问:“信在罗思量那里?”

  “嗯,他还没下机,”应隐被他牵引着,完全有问必答:“等明天寄给我。”

  “你住我那里,寄过来会不会不方便?”

  应隐舒展着上身,玉色的脖颈仰出易折的线条,完全沦陷在了他的手掌中。

  “所以我让他寄到别墅那儿,……”她皱着眉,咬了点唇,难耐过去,才复说:“俊仪会收。”

  商邵问出了想问的东西,心里已经安排好了打算,将手抽出:“回家了。”

  应隐:“……”

  商邵垂眸,看她的潮红,微眯的眼底颜色深了:“在这里?”

  “不要……”

  应隐觉得自己不算说假话。她本来就不想的,很尊重他尊贵的执行董事身份,可是是他撩拨。吻就吻了,但他的吻总是很危险。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他游刃有余,隔着裙子分开她腿:“你打算等下怎么见康叔?”

  应隐想起这回事,确实想走了,却被他有力的手按住。按的地方要命,从那一点到身体,她的酸软涟漪般荡,让她没有力气。

  没有力气,就要被予取予求了。她被他抱坐到办公桌上。

  为了方便,办公室的总控开关就在办公桌边。商邵关了,过了会儿,在逐渐失控的吻中,响起什么被扫落的碰撞声。

  灰蓝地毯上,文件散落,钢笔滚了几周。

  商邵让应隐两只脚踩住桌子边沿,声音低沉而正经,带一点低哑下去的尾音倦色,像命令。他就着这个姿势,给予了这间办公室象征性的尊重——只用了手。

第96章

  罗思量第二天压根都没敢睡懒觉倒那俩小时的破时差,一早就叫了闪送,按应隐给的地址给送了过去。

  因为下午要陪Greta的贵客看秀,电话响起时,应隐已经在储安妮的造型工作室了。

  Greta是百年蓝血,对艺人合作一事十分严格,说一不二,派人亲自送了五套look过来,说是总部审过的。衣服送到了,人也没走,待在一旁,微笑满面地给储安妮建议用什么发色什么发型。

  “我们隐隐很难把衣服穿难看的。”储安妮半笑半打岔。

  “那是当然,但是最好还是按照品牌的意思穿,不用太出格,大方得体就好。”直属于品牌总部而并非外包代理的公关,皱鼻抿唇,十分公式化地微笑。

  储安妮:“……”

  应隐从镜子里看向这个新面孔:“听你的意思,你们那位客户很难伺候。”

  面对真正的大明星,pr的语气和表情还是收敛了点的,但仍然十分丰富drama:“不难伺候的,只是去年她在秀场第一排,当时我们正在考察期的一位大使有……”她捏起手指:“一点点出格,所以……”

  “她怎么了?”储安妮问。

  “well,当时是我们总部总裁在陪这位客人看秀,她把她挤到了一边,硬跟我们总裁蹭了合影。”

  “啊?然后呢?”储安妮停下盘发的手,追着问。

  “然后去年整个时装周,高定、womenswear、高珠,她没有在我们这里下过任何一单。”pr半举起双手,还是非常西化地抿住嘴瞪着眼眶,继而耸了耸肩:“by the way,不要问我那个考察期的艺人是谁。因为这件事,她已经掉了我们这边所有的合作,祝她好。”

  “这还不难伺候?”储安妮没忍住皱了下眉。

  “跟客人没关系啊,谁都有喜欢和不喜欢的权利咯,只不过她的这份不喜欢,品牌承担不起而已。”

  pr扶住椅背,叹了声气,讲了句公道的现状:“譬如说你现在也可以走到我们门店,讲我们当季的橱窗陈列你很不钟意,随便咯,但如果是她说,一个小时后,你看到的就会是截然不同的全新陈列。”

  储安妮从镜子中跟应隐对对眼神,表示叹为观止。

  应隐未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那我今天就少说话了。”

  pr拍拍她肩:“安啦,你比张乘晚稳。”

  张乘晚的title比应隐高,但其未婚夫曾蒙被列为失信强制执行人一事,在热搜上登了好一阵子。公告显示,他有五百多万的账务未清,但第二天就有了澄清词条,表示这一切都是乌龙。

  大花间的厮杀远比小花间血雨腥风,讲究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刀见血——张乘晚被狠狠嘲了几千个帖子,各大新闻平台都被买了黑热搜,标题整齐划一:

  【影后竟成老赖?扼腕!嫁错人了,一代国色牡丹成历史!】

  曾蒙神隐了,仿佛欠债不还的是张乘晚。风波过后,张乘晚首次露面是在巴黎时装周的场外,她云淡风轻地表示,“这圈子里捕风捉影的事情很多,大家不必过度操心,曾蒙是个很单纯的人”。但以往在时尚周大杀四方的影后,这一次却只低调地穿了成衣。这是风向标,指向她晦暗不明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