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仇世道:“这也不然,佩服和报仇是两件事。不过我倒想用另一个法子报仇。”

  卜天雕道:“什么法子?”

  段仇世道:“我还未曾想得出来,不过我是不想和他性命相斗了。我要把本领练得比他高明,叫他甘拜下风。”

 

  卜天雕知道这个师弟比他更为任性行事,他所想的非做到不可。卜天雕的武功本来不及师弟,如今毒掌已废,更是必须倚靠他了。是以卜天雕虽然心中不忿,却也不敢发作。只好说道:“我是不行的了,但愿你好歹也给咱们出这口气。”

  说话之间,忽然见有一个人匆匆向他们跑来。

  卜天雕抬头一看,只见来的是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件打满补钉的蓝布大褂,油腻腻的发亮,远远就闻到一股臭味,一张苍白的脸孔,简直没有半点血色,跑起路来,脚尖沾地,轻飘飘的像一缕烟,倒是跑得很快。

  卜天雕暗暗嘀咕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个怪物,倒像个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野鬼游魂。”他正自满肚皮怒气无处发泄,心里讨厌,便即转过身指着那汉子骂道:“你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面干吗?”那汉子淡淡说道:“卜先生,请你不要骂人,我看你现在也是狼狈得很,样子并不见得怎样好看啊!”

  卜天雕大怒道:“好呀,你这个鬼东西居然敢讥笑我,你老子今晚虽然打输了架,要打发你谅还可以!”他的毒功虽废,其他武功还在,大怒之下,用那伤得较轻的手,一掌就向这个汉子打去。

  那汉子说道:“何必如此动怒,你焉知道我是对你没有好处的呢?”声音仍是冷冷冰冰的,脸上毫无表情。

 

  只听得“蓬”的一声,卜天雕一掌打在那人身上,那人不过微微一晃,卜天雕却是不由自己的连退三步。

  卜天雕哪里知道,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却是蓟州的名武师杨牧。杨牧本来是个甚为注重仪容,平日衣着极其讲究的名武师,因他暗暗地跟踪妻子,虽然戴上了人皮面具,也还恐防万一给云紫萝看破,故此扮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卜天雕的毒功已经给云紫萝废掉,是以敢于受他一掌。内功的造诣,他本来就比卜天雕稍胜一筹,卜天雕在恶战重伤之后,和他距离更远,这一掌当然丝毫不能伤害他了。

  段仇世毕竟比师兄有见识得多,当下连忙将卜天雕拉开,说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阁下大约是不想给我们知道你是谁吧?好,那我也就不请问阁下的高姓大名了,只是想请问阁下有何指教?”说话中透露他业已看出杨牧乃是戴了面具,并非以本来面目示人。

  杨牧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段先生不愧是爽快的人,那我也就爽快的说了。实不相瞒,你们昨晚之事,我都已知道,你们要不要向孟元超报仇?”

  卜天雕道:“要又怎样?你的武功虽然不错,未必打得过孟元超。哼,哼,要是我没受伤,我看你至多不过和我打个平手罢了,你又焉能帮助我们报仇?”

  杨牧说道:“不错,我是打不过孟元超。但不能力敌,便当智取。只要你们依计行事,我自有办法叫孟元超跪在你们面前,给你们磕头!”

  卜天雕半信半疑,毗牙笑道:”你当真有这能耐?好,你办得到孟元超给我们磕头,我给你磕头。”杨牧淡淡说道:“那倒不必。”

  卜天雕道:“师弟,我知道你不想杀掉孟元超,若能令得他给咱们磕头,这个仇我也可以当作是已经报了。”

  段仇世望了杨牧一眼,说道:“但我倒是很想知道,阁下为什么这样热心,要为我们报仇?”

  杨牧说道:“实不相瞒,我和孟元超也是结有梁子,并不仅仅是为了你们。”

  段仇世道:“哦,原来如此!”

  杨牧缓缓说道:“所以你们如果是同意的话,咱们倒不妨彼此合作,做一宗交易。”

  段仇世冷冷说道:“你算是找到了买主了。这是一宗见不得光的交易吧?”

  杨牧哈哈一笑,说道:“不错,现在天还未亮,这的确是见不得光的买卖。”

  卜天雕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的办法如何?”

  杨牧说道:“孟元超有个好朋友,名叫宋腾霄,这个人你们想必知道?”

  段仇世道:“他们在小金川的时候,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听说这人的武功不在孟元超之下。”

  杨牧点了点头,说道:“我见过他的武功,比孟元超稍差一点。孟元超有个孩子——”

  话犹未了,卜天雕忽地骂起来道:“胡说八道,孟元超还未娶妻,哪里来的孩子?你这不是存心来骗我们吗?”

  杨牧说道:“卜兄,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成亲也可以有孩子的,这是孟元超的私生子。”

  卜天雕是个浑人,搔搔头皮,想了半晌,明白过来,说道:“公的和母的住在一起就会有孩子,不一定要拜堂成亲?对,对,你是说有不错,但这又怎样?”

  杨牧说道:“这个孩子,如今正由宋腾霄将他带来苏州。他们走的是大路,你们很容易就可以在路上找着他们。”

  段仇世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要在这孩子的身上做文章。”

  杨牧说道:“不错,咱们报仇的办法就是要着落在这孩子的身上。宋腾霄的武功虽也不弱,但他要保护孩子,决计不是你们的对手。你们可以在他的手上把这孩子夺过来。”

  卜天雕道:“我们要一个小孩子干吗?没的自讨麻烦!”

  杨牧哈哈笑道:“孟元超的孩子在你们手上,你们要他如何就是如何,他还敢不依?”

  卜天雕一拍脑袋,说道:“是呀,这样简单的道理,我怎样没有想起!”

  杨牧取出一块汉玉,继续说道:“孟元超从未见过这个孩子,你们说的他未必相信。但他不认识这个孩子,这块玉他是一定认识的。”

  原来这块汉玉乃是孟元超临走那晚,留下来给云紫萝的。他是个稳重的人,临走之时也曾想到,世事难测,恐怕将来会有什么意外的变化,是以留下了这块家传的古玉,嘱咐云紫萝,叫她在孩子长大之后,交给孩子。万一有甚意外变化,夫妻父子,不能团圆,留下这块汉玉,也可以当作父子相认的信物。

  云紫萝嫁给杨牧之后,有一天给杨牧发现她收藏的这块汉玉,问起她来。云紫萝一来以为孟元超已经死掉,二来感激丈夫对她的恩义,便也不再隐瞒,把这块汉玉的来历,对丈夫说了。

  那一晚云紫萝带着孩子出走,临走匆匆,找不见这块汉玉,只道是自己记错了收藏的地方,想不起来,只好算了。她可没有疑心到丈夫身上,却不知正是她的丈夫偷去的。

  杨牧取出了这块汉玉,接着说道,“你们把孟元超的儿子抢了过来,将这块玉挂在他的颈上,就可以带他去见孟元超了。不错,孟元超是个硬汉子,但三个响头交换自己的亲生骨肉,我想,这三个响头,只怕孟元超还是非磕不可的了。”

  卜天雕大喜道:“好,好!这个办法好极了!”

  段仇世冷冷说道:“不错,这样一来,我们的仇算是报了。但在这宗交易之中,你想得到的好处又是什么?”

  杨牧咬一咬牙,恨恨说道:“我要得孟元超的性命!”

  段仇世道:“哦,你和孟元超竟有这样的不共戴天之仇吗?不过,他既然给我磕头,我可不能替你杀他了。”

  杨牧说道:“用不着你们动手,在他向你们磕头的时候,我自会用暗器取他性命。”

  杨牧身上有见血封喉的暗器,心里想道:“即使孟元超不肯磕头,他见了孩子也必心神大乱,我用毒箭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段仇世道:“还有什么另外的条件吗?”

  杨牧道:“有。不过,这可要稍微委屈你们了。”

  卜天雕道:“你帮了我们这个大忙,我们稍微受点委屈,也算不了什么,你说吧。”

  杨牧道:“事情过后,我会偷偷跟在你们后面,第二天方始在路上会见你们。那时我的装束可能完全改变,变成了和现在大不相同的另一个人。不过我的声音你们当然是记得的,是吗?”

  卜天雕道:“当然记得。但你这样做却是为了什么?”

  杨牧道:“我要那个孩子。请你们千万不要说穿你们认识我。我见了你们之后,会装出大怒的神气,痛骂你们,并且和你们动手,请你们不要见怪。你们装作给我打败,让我把孩子抢去。”

  卜天雕皱起眉头,说道:“要我们点苍双煞败在你手下,这不能!”

  杨牧道:“那就让我吃点亏了,你可以打我一掌,甚至把我打伤,但最后你们还是要让我把孩子抢去才行。”

  卜天雕道:“好,这样倒还可以。反正我不想要那野孩子。”

  杨牧大喜道:“这么说,这宗买卖算是成交啦!”

  原来杨牧打的是个如意算盘,他把孩子抢回来,云紫萝知道了消息,总有一天要自己回来找他。她当然不会疑心是他杀了孟元超,何况孩子也可以证明孟元超是给点苍双煞杀的。他可以说是因为不放心云紫萝,所以跑去苏州,在路上遇上点苍双煞的。那时情敌已除,云紫萝又一定会感激他肯冒性命的危险为她抢回孩子,那时他还会赢不到云紫萝的芳心吗?

  算盘打得如意,可惜他少算了一着,没有把段仇世算准,段仇世虽然是个恶名远扬的魔头,但却不是如他所想象的一个卑鄙小人。

  当杨牧说出这两个条件的时候,段仇世一直是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言。他没有戴面具,却和戴上了人皮面具的杨牧一样,面上毫无表情。

  杨牧只道大功告成,伸出手来,说道:“段大哥,这块玉交给你了。三天后,晚上三更时分,我在那个园子,恭候你们两位的大驾。”他来的时候早已知道宋腾霄带着孩子走路,走得较慢,落在他的后面,约有百数十里之遥,是以他把时间算得很准,估计三天之内,点苍双煞一定能把事情办妥,回到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