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试招,云紫萝哪里还敢轻视他手中的“树剑”,顾忌一消,把蹑云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缪长风亦是不禁暗暗佩服。心想:“蹑云剑法传到她的手上,似乎又多了许多变化,其中精微之处,我以前想都没有想到。嗯,像她这样能够把剑法推陈出新的聪明女子,在须眉之中也不多见!”

  缪长风眼中的云紫萝是如此,云紫萝眼中的缪长风更是令她心折,感到他的剑法难以捉摸了。只见他所出的招数,时而少林,时而武当,时而峨眉,时而崆峒,各家各派的剑法纷然杂陈,奇招妙着,层出不穷,但每招每式,尽管是脱胎自各大门派,却又都有别出心裁之处,或大同而小异,或大异而小同。

 

  转眼过了三五十招,缪长风的一株树枝使得虎虎风生,矫若游龙,虽是柔枝,劲道不亚刀剑。由于他每一招都是制敌机先,攻敌之所必救,云紫萝被迫转为防御,拆了三五十招,仍然未能削着他的树枝。

  忽地缪长风一招刺来,竟是蹑云剑法的招数,云紫萝的本门剑法自是熟极如流,不用思索,立即便用相应的招数化解,不料缪长风陡然加以变化,又是从云紫萝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云紫萝吃了一惊,百忙中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这才堪堪避过。缪长风说道:“我这一招轻云出岫,按照贵派的剑理,是应该先慢后快的,我改为先快后慢,不知也可以使得么?”云紫萝道:“缪先生别出心裁,令人佩服。不过若非内力足以驾御,恐怕不宜。”这话当然还是称赞缪长风的,意思是说,倘若是寻常武学之士,没有缪长风这样的内功造诣,那就不宜更改原来的剑法了。一面是称赞对方,一面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话出了口,云紫萝这才突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想道:“我和他初初相识,他的武学造诣又远胜于我,我这话只怕是说得太直率了。”

  缪长风大为欢喜,说道:“云姑娘说得不错。”过了数招,缪长风又是一招略加变化的蹑云剑法,这次云紫萝已有准备,使出她最近参悟的三招剑法中的一招绝招,心想:“这次无论你如何变化,我总可以削着你的树枝了吧?”心念未已,缪长风的树枝果然给她的青钢剑碰着,可是那树枝却似一片木片似的附着在她的剑脊上,云紫萝突然感到一股粘黏之劲,青钢剑不知不觉给他带过一边,那根树枝仍然没有削断!

  缪长风霍地跳出圈子,扔掉树枝,笑道:“这次是我真的输了招了,云姑娘的蹑云剑法端的是出神入化,非我所及。”

  邵、萧二女看得目眩神迷,在缪长风扔掉树枝之后,心神稍定。

  萧月仙诧道:“邵叔叔,这一招分明是你赢了表姐,怎的反而说是输了?”

  缪长风道:“我不过是在内力上稍胜你的表姐一筹,剑法上实是已受制,不能不甘拜下风。”

  云紫萝道:“缪先生,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蹑云剑法或者是各有变化,我勉强够得上和你切磋。但你精通各家各派的剑术,这却是我望尘莫及的了。”

  邵紫薇笑道:“你们的剑法都令我大开眼界,受益不少,大家都不必谦虚了。缪叔叔,你怎的懂得这许多门派的剑术,当今天下,恐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缪长风哈哈大笑道:“好在这里没有别人,你这活若是给别人听见,只怕会笑掉别人牙齿!”

  邵紫薇道:“我不信还有别人在剑术上比得上你。”

  缪长风道:“比我剑法高明的不知多少呢!如金逐流,如厉南星,如牟宗涛等人,他们就都是一派的剑术名家,远远在我之上。”

  萧月仙道:“你和他们交过手?”

  缪长风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盛名之下无虚士,何须交过手才知高下?”

  邵紫薇道:“焉知他们不是浪得虚名?何况即使如你所言,他们也不过只是一派的剑术名家,你却是精通各家各派?”

  缪长风笑道:“你这话就外行了。第一、我不过是对各派的剑法涉猎得多一些,距离精通二字,还差得远呢。第二、武学的最高境界,是要融会百家,自辟蹊径。融会百家我还未能做到,自辟蹊径,独创一派,那就更谈不上了。又怎能与他们早已成为一派宗师的相提并论?”

  云紫萝心里想道:“这人有狂放的一面,也有谦虚的一面,倒是难得。”不过,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但细细咀嚼他说的“融会百家,自辟蹊径”这八个字,亦是感到得益不少。

  邵紫薇和萧月仙却是不约而同的有另一种想法,他们昨日听得缪长风说过泰山之会的事情,此际心中都是想道:“牟宗涛是此会的主人,缪叔叔刚才说的金、厉等人都是上客,另外还不知有多少武学高明之士?陈光世和他父亲也都去了。唉,倘若我也能赴会开开眼界,这该多好!”

  缪长风来了之后,萧月仙已经和邵紫薇搬回家里,把邵家的容房让给缪长风。她们合住萧月仙的卧房,云紫萝则住在萧夫人的房间。

  这晚云紫萝怕她姨妈唠叨,说她不愿意听的话,一早就假装熟睡,到了午夜时分,忽然听得远处隐隐似有长啸之声!

  听这啸声,似是来自数里之外的梅林,云紫萝大为诧异,心里想道:“啸声从数里之外传来,依然听得清清楚楚,自必是缪长风的龙吟功无疑。半夜三更,他为何无端端跑到梅林发啸?”

  啸声未歇,忽地又听得两种异声,相继传来。如狼嗥,如枭鸣,难听之极,三种声音,相互纠缠,相互撞击,好像厮杀一般。缪长风的啸声似是在那两种异声的包围之中,觅缝钻隙,摇曳而出,音细而清,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狼嗥与枭鸣这两种异声虽然宏亮,却也掩盖下了他这清冷的啸声。陡然间啸声大振,有如孤军奋战,突破重围。又如白居易“琵琶行”中所描写的那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响遏行云,群峰回应,久久不绝!

  云紫萝是个武学行家,大惊之下,忙即披衣而起,说道:“姨妈,你听!恐怕是缪长风碰上劲敌了!”

  萧夫人早已坐了起来,说道:“不错,这两个人恐怕都是练有独门内功的高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缪长风大概也还可以应付得了。紫萝,你做什么?”只见云紫萝推开了窗门。

  云紫萝道:“我出去看看!”

  萧夫人说道:“你忘了他的叮嘱吗?他这啸声想必就是要叫咱们躲开的。要去也只能我去!”

  云紫萝道:“姨妈,你是一家之主,应该留下来照顾表妹和邵姑娘,还是我去的好!”

  萧夫人说道:“我看缪长风是对付得了的,对付不了,咱们再出手不迟。何况,你、你 ——”

  她想说的是“何况你又有孕在身”,话犹未了,云紫萝已是跃出窗子,说道:“若然来的不止两个强敌呢?他纵然对付得了,咱们也不能让他独自对付强敌!”说到最后的几个字之时,身形已经翻过围墙,到了屋子外面了。

  萧夫人本来要阻拦她的,转念一想:“患难见真情,我不是要撮合他们的吗?那就让她的真情给缪长风知道也未尝不好。”同时心里又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我年纪大了一些,侠气倒是不及她们小一辈的。”

  云紫萝踏入梅林,只听得风声呼呼,人还未见,却已见到了满空都是飞舞的梅花!

  云紫萝向那声音来处走去,走得稍近一些,忽地感到一股热浪袭来,好像鼓风炉中吹出的热气,触人如炙。方自一惊,陡地又有一股寒呛袭来,登时又似从鼓风炉畔突然移到了冰窟之中,饶是云紫萝的内功已有相当造诣,也是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

  抬头一看,只见淡月疏星之下,红黑黄三条人影,倏合倏分,斗得正酣!

  原来围攻缪长风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披着黑色斗篷的武士,另一个是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

  那和尚披的是大红袈裟,掌心也好像涂满鲜血一样红得怕人,每一掌劈出,都挟着一股炙人的热风!

  那黑衣武士的打法却完全两样,远不如和尚凶悍粗犷,一掌拍出,轻飘飘的若不经意,但一股侵肌刺骨的寒飚却随着他的手足起处,突然无声无息的袭来!

  云紫萝虽然尚未练成上乘内功,一看之下,亦已看出一些门道,暗自思忖:“姨妈说得不错,这两个人果然都是练有独门的邪派内功,黑衣武士似乎练得更纯。我的功夫和他们相差太远,明刀亮斫,只怕未必近得他们身子。”

 

  缪长风在这两人夹攻之下,双掌盘旋飞舞,掌力时而柔如柳絮,时而猛若狂涛,忽柔忽刚,变化莫测。旁人看来,似乎是他处在下风,其实却是个各有顾忌的相持局面。

  黑衣武士接连拍出连环七掌,内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从掌心发出,直攻过去,只听“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那是在他方圆三丈之内,无数的树枝给他的掌力折断的声音,但他的每一掌仍是轻飘飘的拍出,不带风声!缪长风头顶上发散出热腾腾的白气,白气越来越浓,似是正以绝顶的内功抵御对方的阴寒之气,抵御得相当吃力。可是黑衣武士却感到对方的内力坚韧非常,面前好像堆着一堵无形的墙壁,任凭他如何冲击,总是攻它不破。

  缪长风双掌一合,划了一道圆圈,冷冷说道:“西门灼,你纵然练成了玄阴掌,加上这秃驴的火龙功,却又能奈我何哉责你们是不是还要再打下去,但在这里我可不想奉陪了!”

  西门灼喝道:“你说不怕,为何要跑?”与那和尚一前一后,堵住缪长风的去路。缪长风冷笑道:“我只是不想糟塌梅花,毁坏风景,你当我是怕了你么?有胆的你跟我来,咱们另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分个雌雄,决个高下,你们尽可放心,缪某决不会找人帮手!”

  云紫萝躲在一棵老梅树后,心里想道:“缪长风想必是已经知道我来到了,他这番话是有意说给我听的。他要把那两个人引开,他不想我卷入漩涡。可是看这情形,他要跑也难以跑开,我又焉能袖手旁观。”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西门灼喝道:“这里便是你丧身之地,何须另选地方?”那和尚也喝道:“任凭你花言巧语,你要跑就是不成!”两人联手夹攻,攻得更加紧了。

  缪长风哈哈一笑,说道:“你有多大本领,胆敢口吐狂言?”轻轻的一掌拍出,把对方两个人的掌力化开。西门灼正在使到第七重的玄阴掌功夫,忽觉微风飒然,如受春风吹拂一般,竟有懒洋洋的感觉。西门灼大吃一惊,心里想道:“难道他竟练成了太清气功?”

  太清气功是道家的一种上乘内功,龙吟功则是从佛门的狮子吼功脱胎的,云紫萝未来之前,缪长风已经用龙吟功和他们较量过了,此时又再使出太清气功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他们的攻势,饶是西门灼武学深堪,见多识广,也是不禁为之骇然,想道:“这小子的武学也真杂得可以,怪不得我的师弟素来是不佩服别人的,也不能不称赞他是当今武学最博之士,果然名不虚传!他不但通晓各大门派的剑法,居然还擅长佛道两家的正宗内功!看来我若不冒险一施杀手,今日只怕难逃一败。”

  三人各以正邪各派的绝顶功夫比拼,西门灼的玄阴掌有如严冬肃杀,那和尚的火龙功有如炎夏骄阳。但缪长风的太清气功却有如和煦的春日。肃杀的寒气,三伏的炎威都在春风之中溶解。

  西门灼也端的非同小可,一受太清气功的侵袭,仅仅退了两步,立即就默运玄功,片刻之间,真气周行全身三十六道大穴,消除了那股懒洋洋的感觉。随即化掌为指,轻轻的一指向缪长风胸口的“璇玑穴”弹去。”

  缪长风焉能给他弹着,吞胸吸腹,身形登时挪后少许,恰恰避开。可是虽没给他弹个正着,胸口却突然感到火烙一般,浑身发热。呼呼风声,那和尚的双掌又是连环击到。他是练有火龙功的,掌风如同鼓风炉中喷出的热风,令得缪长风热得更加难受,不由自己的接连退出七八步。

  缪长风也不禁吃了一惊,要知西门灼的玄阴掌发的本来是奇寒的阴煞之气,和他这一指所用的阳刚气功路子刚好相反,纵使武学高明之士,也很难把两种大相迳庭的内功迅速转换的,缪长风自忖:“败是不会败给他们,但只怕过后可得大病一场。”

  殊不知西门灼这“雷神指”的功夫也未练成,强自把玄阴掌迅速变化雷神指,本身真气亦是耗损不少,决计不敢多用。而缪长风每退一步,就消去了对方的一分劲道,退出了七八步,已是把对方那寒热的作用消除了。

  但云紫萝不明这种上乘武学的奥秘,她躲在树后伺机出手,见缪长风接连退了七八步,却是禁不住心慌了。

  大吃一惊之下,云紫萝无暇思索,摸出了三枚铜钱,立即便向西门灼打去。

  云家的钱镖打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绝,三枚钱镖分打西门灼上盘“太阳穴”,中盘“愈气穴”,下盘“归藏穴”,黑夜之中,认穴不差毫厘!

  西门灼喝道:“谁敢偷施暗算?”陡然间三枚钱镖都向着云紫萝反射回来。不但钱镖反射回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也随之而至!

  云紫萝禁不住那股力道冲击,大惊之下,迫出了她绝妙的轻功,一个“细胸巧翻云”,跳将起来,纤手一按梅枝,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倒纵出数丈开外!幸而她内功颇有造诣,顺着那股力道的来势,轻轻巧巧的落下地来,这才得以没有摔倒!

  可是那三枚反射回来的钱镖,仍然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刚刚脚尖着地,那三枚钱镖也跟着到了。

  云紫萝听风辨器,听出钱镖的来势已缓,既是无法闪避从三路打来的钱镖,便即伸指疾弹,铮、铮、铮三声,把三枚铜钱弹开!

  钱镖虽给弹开,但她的手指与反射回来的铜钱接触,却突然感到一股冷意,直透心头,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

  忽地有一双手从她后面伸来,拖着她就跑。云紫萝惊魂未定,又吃了一惊,正要挣扎,身边听得萧夫人的声音说道:“别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