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内高手之中,韩、洪二人是顶尖儿的人物,本领比于、庄二人还胜一筹。韩拓练的是“大摔碑手”,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洪大祥精于三十六路猴拳,却以小巧的功夫取胜。

  邵紫薇正自吃紧,忽地隐隐听得啸声,这啸声正是萧月仙所发,邵紫薇听惯了的。邵紫薇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陈大哥,你听,好像是月仙呼唤咱们,只怕他们在家里也遇上敌人了。”她本来已是招架不住,心里一慌,出招更是章法大乱。1

  洪大祥哈哈笑道:“女娃儿,你猜得不错,我们的人一早已到了你们的住所啦!瞧你还长得不错,赶快投降,免得自讨苦吃!”邵紫薇怒道:“放你的屁!”想摆脱他朝家里跑,洪大祥的轻功比她还要高明,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洪大祥的身影,跑向哪个方向,都给洪大祥堵住。

  陈光世的内功比邵紫薇深厚,人也比较沉着,他不但听见了萧月仙的啸声,还隐约听到在她奶妈家中传来的厮杀声音。情知洪大祥说的不假,可是他虽然吃惊,却并不慌乱。

  激斗中韩拓一掌向他打来,陈光世不退反进,唰的一剑向他刺去。这一招名为“冰河解冻”,善于在劣势化解敌人的强攻。冰川剑法变幻无方,韩拓虽然占了上风,亦是不能不有点儿顾忌,喝道:“好小子,要拼命么?”侧身一闪,反手擒拿,仍然采取攻势,但攻势已是略缓。

  陈光世趁这时机,倏的跳出圈子,一扬手,飞出三颗冰魄神弹,两颗打洪大祥,一颗打韩拓。

  冰魄神弹乃是亘古不化的万载玄冰制练成的,遇风即化,能以奇寒之气伤人。韩拓呼呼两掌,荡开寒雾,打了一个喷嚏。洪大祥功力较弱,却是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

  幸而有陈光世的冰弹相助,邵紫薇这才能够继续支持下去,不至于给洪大祥所擒,但也还不能够摆脱他。

  冰魄神弹不比普通暗器,是用一颗少一颗的。陈光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小玉瓶的冰魄神弹,已经用去不少,此时只剩下七颗了。

  这七颗冰魄神弹,陈光世必须谨慎使用,对方功力甚高,冰弹只能暂挽颓势,却不能取胜,久战下去,终必吃亏。正自心焦,忽见韩拓虚晃一招,斜跃三步,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

  宋腾霄和吕思美飞快跑来,未到现场,已感到一股刺骨侵肤的寒气。吕思美道:“咦,这人似乎是咱们在弹琴匣见过的那位陈公子。”宋腾霄道:“不错,这正是他家的独门暗器冰魄神弹,咱们快上。”

  韩拓话犹未了,宋、吕二人已应声而出。宋腾霄看出韩拓本领较高,说道:“小师妹,你帮那位姑娘。”当下飞身一掠,迎上韩拓,唰的一剑便刺过去,冷冷说道:“我是专干射鹰屠狗营生的,你碰上了我,活该是你倒霉了!”他刚才受了牟宗涛所辱,一口怒气,正自无处发泄,碰上了韩拓,一口长剑登时就似狂风暴雨般的向他猛攻,招招都是杀手!

  韩拓怒道:“好小子,胆敢口出狂言,你是不想活了!”心里却是暗暗吃惊:“哪里来的这个疯小子,今天只怕要糟!”若在平时,他和宋腾霄单打独斗,各有所长,原是难分高下。但现在他是和陈光世先打了一场的,刚刚为了抵御冰魄神弹,又消耗了一些元气,即使没有陈光世和宋腾霄联手,他亦是难以抵敌。

  吕思美跑过去和洪大祥交手,更占上风,洪大祥练的是猴拳,猴拳是以纵跃见长的。但吕思美练的是“穿花绕树”身法比他还更轻灵。双方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吕思美总是抢先一着,令他处处受制。不论他转到哪个方向,都见刀光耀眼生缬。这情形就像刚才的邵紫薇受制于他一样,邵紫薇喘过口气,格格笑道:“好,打得好,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话犹未了,只听得洪大祥大叫一声,血光迸现,回身便跑。原来他已着了吕思美的一力。邵紫薇笑道:“这老猴儿倒是逃得真快!”

  韩拓本就抵敌不住,一见同伴落败,更是心慌。宋腾霄喝道:“哪里跑!”一招白虹贯日,分心便刺,韩拓双掌斜飞,一掌护身,一掌斜斩,这一招攻守兼备,本是可以化解敌招的高明应招,但他心里一慌,使来可就不能得心应手。给宋腾霄抢快一步,这一剑虽没刺着胸膛,却把他的掌心洞穿了。宋腾霄受他的掌力一震,亦是不禁身形一晃,退了两步。韩拓连忙跟在洪大祥背后,也逃跑了。宋腾霄泄了一口闷气,纵声大笑。

  陈光世道:“宋大哥,穷寇莫追。你听见那边的厮杀声吗?咱们可得赶快回去救援云女侠!”

  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吕思美正在把耳朵贴到地上,凝神静听,说道:“不错,那边是有厮杀之声。”蓦地跳了起来,叫道:“不好!孟师哥碰上强敌,他的快刀越来越慢,只怕要糟!”原来吕思美自幼跟随父母,闯荡江湖,练成一套伏地听声的本领,方圆一二里路的范围之内,倘若有人厮杀,她可以听得出双方是用什么兵器,甚至招数都能辨别。孟元超的快刀是她父亲所传,她最为熟悉,是以一听就能分别强弱之势,犹如目睹一般。

  孟元超受伤倒地,石朝玑的一对判官笔,于长吉的一条水磨钢鞭,同时向他打去。孟元超紧咬牙根,心里想道:“我不能死!”就在地上使开滚地堂刀法苦斗强敌。萧夫人摆脱不了楚天雄的缠斗,无法过去帮他。只有一个萧月仙可以腾出手来,但也助不了他一臂之力。在双方混战的这些人中,萧月仙的本领最弱,气力又已不支,石朝玑根本就不必理睬她,只要于长吉的一条长鞭,已是足以令她无法近前了。于长吉长鞭挥舞,不但挡住了萧月仙,抽空还向孟元超打去。

  孟元超毕竟是血肉之躯,苦斗之下,神智不觉渐渐模糊,忽地眼前衣袂飘飘,依稀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向他跑来,孟元超失声叫道:“紫萝,你、你怎么出来?”精神陡振,刀光宛如水银泻地,四面展开,石朝玑的判官笔本来就要刺着他的穴道的,给他的快刀一拨就荡开了。

  那女子叫道:“孟师哥,是我,小师妹,腾霄他们也来啦!”孟元超这才看清楚了原来不是云紫萝,而是和云紫萝有几分相似的,他的小师妹吕思美。

  吕思美手舞双刀,冲上前去,短刀一压钢鞭,长刀向于长吉砍过去,于长吉遮拦不住,给她冲入了内圈,冲到了孟元超的身旁,当当两声,长刀短刀齐出,架住了石朝玑的一对判官笔。

  说时迟,那时快,宋腾霄,陈光世,邵紫薇等人跟着也来了。邵紫薇拔剑出鞘,帮忙萧月仙,双战于长吉。宋腾霄和陈光世则一同上去,助萧夫人斗那通天狐楚天雄。

  陈光世用的是冰魄寒光剑,楚天雄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把他们的宝剑弹开,只觉一股冷气,从指尖流至掌心,虎口竟有麻痹之感,吃了一惊,忙运玄功,把阴寒之气从掌心迫出。宋腾霄唰的一剑,向他刺到,杀得他手忙脚乱。

  刚刚落地的婴儿的哭声正从产房传出,萧夫人摆脱了楚天雄,立即冲入产房。

  杨牧揪住云紫萝的头发,忽见血光迸现,随即听见婴儿的哭声,不觉一片茫然,手掌停在半空,不知是打下去的好,还是不打下去的好。尽管他疑心未释,妒火如焚,但要他杀一个刚刚生下婴孩的产妇,他毕竟还是下不了手。

  萧夫人冲入产房,看见这个情状,不觉大惊。杨牧此时虽是如凝似呆,但目露凶光,仍是未曾全敛。

  萧夫人定了定神,喝道:“杨牧,你干什么?这是你的孩子!”

 

  杨牧好像在梦中被人惊醒一般,喃喃说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忽地恢复了几分清醒,想道:“不错,她离开我不到八个月,她和孟元超重逢,那是离家以后的事,即使如何早产,也决不会是孟元超的孩子!”

  他和云紫萝结婚八年,没生儿子,内心深处,总是妒忌孟元超有个儿子,而自己却没有一个亲生儿子,如今他的孩子就在他的脚边,他瞿然一省之后,父爱之心不觉油然而生了。

  他放开了云紫萝的头发,正要俯身抱起婴孩,忽觉面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萧夫人打了他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已是把婴孩抱到手上。

  萧夫人斥道:“你不配做孩子的父亲,你给我滚!”

  杨牧哀求道:“萧夫人,你给我看看孩子!”

  萧夫人心头一软,抱起孩子,给他看了一看,说道:“我本来是想帮你忙的,谁知你果然做了虎伥,居然带领鹰爪到来,要害自己的妻子!你还配做紫萝的丈夫、还配做孩子的父亲?好,孩子给你看了,你快快给我滚开,我还要料理她们母子呢!”

  杨牧摸一摸还在火辣辣作烧的双颊,蓦地左右开弓噼噼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几下耳光,叫道:“你说得对,我不配做她的丈夫,不配做这孩子的父亲!”呼的一拳,打烂窗门,穿窗而出,向屋后逃了。

  吕思美接了石朝玑数招,孟元超喘过口气,站了起来,喝道:“你们这班鹰爪都给我滚开!”说话声中,已是接连向石朝玑劈了十七八刀。他跳跃虽然不灵,劈下去的每一刀比刚才还要沉重!

  石朝玑本来是希望杨牧跑出来帮手的,孟元超受了伤,他这边只要多添一个好手,胜败之数,尚难逆料,不料杨牧出是出来了,但却不是出来帮他,而是自己逃走。他听见杨牧越窗而出,从屋后逃跑的脚步声,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虚晃一招,自己也连忙逃走了。两个大内高手中那个受伤的庄鲲早已逃走,于长吉不敢恋战,跟着也逃。

 

  剩下一个楚天雄,兀自奋战。宋腾霄唰的一剑刺去,楚天雄一抖衣袖,裹住他的剑锋,忽地一抓向他肩头抓下。这一招用得险极。原来楚天雄眼见大势已去,非跑不可。但高手搏斗,要跑也不容易,故而在情急之下,突出险招,实是以进为退,利于掩护自己逃跑的。倘若对方应付不当,给自己抓住,那就更有护符可恃了。

  孟元超双眸炯炯,正在注目他们这边,他跳跃不灵,猛地喝道:“老狐狸吃我一刀!”飞刀掷出,化作一道银虹,势劲力沉,对准楚天雄的后心飞去。

  楚天雄不敢接刀,性命要紧,无暇伤敌,急忙把身子斜倾,腾的飞起一脚,把一张茶几踢得飞了起来,抵挡飞刀,咔嚓一声,孟元超那口宝刀插入茶几,直没至柄。宋腾霄利剑一挥,已是割断他的袖子,剑尖在他的脉门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楚天雄疼痛难当,大叫一声,也顾不得武学名家的身份了,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滚出大门,这才能够爬得起来,拔足飞奔。吕思美拍掌笑道:“孟师哥,你这一刀飞得真好,宋师哥,你这一剑虽没取他性命,也够他受了。”宋腾霄心里却是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倘若没有元超飞刀相助,我即使不至于被擒,只怕也得为他所伤,眼睁睁的看他逃走。”

  吕思美把那口宝刀拔下,递给孟元超,说道:“咱们可得进去看看云姐姐啦。”孟元超接过宝刀,茫然的跟着她走。吕思美揭开门帘进去,孟元超瞿然一省:“我可不能进去。”慌忙止步。只见萧夫人站在门口,笑道:“母子平安,大家不用担心。是个胖小子。月仙,你叫奶妈倒盆热水来。”刚才激战的时候,那个奶妈一直躲在厨房,没敢出来。她虽然怕得要命,但一锅热水已是烧好了。

  云紫萝悠悠醒转,一醒就问:“外面怎么样了?”吕思美道:“那班鹰爪都给打跑了。我是吕思美,那天咱们见过一面的,你还记得么?”云紫萝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元超的小师妹,腾霄也来了,是不是?”吕思美道:“他是特地和我来看你的,正在外面。”云紫萝道:“可惜我现在不能见他们,姨妈,你帮忙我招呼客人。”吕思美说道:“伯母,你放心出去,我会看护云姐姐的。”云紫萝和她紧握双手,说道:“小师妹,多谢你啦。元超、腾霄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他们叫你小师妹,你不见怪吧。十多年前,元超就常常和我说起你了,现在见了你,你比他说的还更可爱。腾霄有你和他过这一生,真是福气。”吕思美道:“云姐姐,你也比我想象中的云姐姐还更可爱。”想道:“怪不得孟师哥、宋师哥都会为她倾倒,确是有一种不平凡的风度,更难得的是她自己还未脱险,就会关心别人。”

  萧夫人走出产房,看见孟元超呆若木鸡的站在一角,不觉有点尴尬,心想:“他隔别十年,奔波万里,今日来寻旧侣,想不到刚好碰上这种尴尬事情,不知他心中感触如何?唉,我这甥女也真是命苦,她和杨牧已是恩断义绝,有了这个孩子,和孟元超只怕也是难以破镜重圆了。”

  孟元超心里确实是有感触的,不过却不是萧夫人想象的那种感触。“我们的孩子出世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旁,那时她不知道多么伤心。想不到如今她有了第二个孩子,我却在她的身旁了。我一定要尽我的能力,使她不再伤心,稍赎前愆。只要她肯原谅我,这孩子就如同我的亲子了。”

  萧夫人轻轻一声咳嗽,说道:“孟大侠,多谢你拔刀相助之德,紫萝得以母子平安,都是拜你之赐,你伤得如何,我这里有金创药。”

  孟元超如梦初醒,定了定神,说道:“不碍事。不过你们这里恐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萧夫人,你有别的地方可以搬去暂住一时么?”

  萧夫人道:“这班鹰爪逃回北京,待他们搬取救兵再来之时,至少也得在三天之后。我一时未想到适当的地方,但也不用太过为这个担心,你们在这里先歇一晚,咱们明日再定行止,月仙、紫萝,你们帮忙我到厨房弄饭。”

  孟元超道:“不用太过麻烦了,我们带有干粮。”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急骤的蹄声向他们住的方向跑来。萧夫人柳眉一竖,说道:“吓,鹰爪们再来,倒是来得快呀!”孟元超道:“只是一人一骑,或者未必就是鹰爪。”

  话犹未了,马蹄声在门前嘎然而止,只听得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韩威武特来拜见萧夫人,请问孟元超,孟大侠在这里吗?”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想不到来的竟是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韩威武。

  萧夫人的丈夫生前是和韩威武的父亲结有梁子的,不禁哼了一声,心里想道:“莫非他是乘人之危,意图向我寻仇?哼,那他可来迟一步了!他大概想不到那班鹰爪已经给我们打跑了吧?”

  那日震远镖局的人帮助杨牧围攻云紫萝和缪长风之事,宋腾霄是曾经目击,此时见韩威武来到,亦是不禁怒从心起,说道:“这厮来得正好,孟兄,你知不知道——”

  话犹未了,孟元超连忙摇手,低声说道:“你们不知,韩威武已经是咱们的好朋友啦。萧夫人,请看在我的份上,以礼待他。”

  萧夫人好生诧异,但孟元超的话她是不能不信的,当下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先看他来意如何。”

  大门本来就是打开的,楚天雄等人逃走之后,并没关上。在客厅里看出去,隐约可以看到韩威武业已系好坐骑,站在门前。萧夫人冷冷说道:“什么风把京城的韩大镖头吹来了,请进来吧!”

  孟元超迎上前去,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韩威武说道:“你还记得杨牧那个大弟子闵成龙吧?我已经把他逐出镖局了。但从他口中也得到消息,知道他们要来三河县抓你。”韩威武口中的“他们”,自是指萨福鼎和北宫望两方所派的那班鹰爪了。

  孟元超道:“原来如此,多谢韩总镖头关心。”

  萧夫人却是敌意未消,淡淡说道:“不敢有劳大镖头来给我们通风报讯,那班鹰爪早已夹着尾巴逃走了。”

  韩威武道:“我知道。我在前山看见他们狼狈而逃,他们却没有见着我。”原来韩威武正因为见着他们从这个方向逃出来,才找得到萧夫人的住处的。韩威武接着说道:“但我不仅是来通风报讯,还有一紧要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么紧要的事情,请坐下来说。”

  韩威武坐了下来,游目四顾,说道:“宋大侠也在这儿,这就更好了。还有一位吕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