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历较浅、武功较弱的倒还罢了,武林中身份地位较高的人,可全都被这声音震动了,因为这种说话的声音若非内功已入化境是绝对无法说出来的,但大家自忖,谁也没有这份功力。

  天中剑客怒极,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的一样,剑光如柳絮之舞,仍密如骤雨般攻向石慧等三人。

  突然,又是一阵冷笑之声,石慧人最聪明,知道自己若仍不停手,恐怕也要吃亏,娇喝道:“人家的话你们听见没有,怎么还不住手!”明着虽是对天中六剑说话,其实却是说给那人听的。

  天中六剑哪曾受过这样的气,凌天剑客大骂道:“住个屁手!”凤凰点首,凤翅如云,又是极为凌厉的两招。

  他这一惊,再加上这两招,人丛中又是一阵长笑,笑声中一条人影经天而落,身法之快,这么多人中除了司马之之外,竟没有一人看清他是从何而来的,虽然这也是因为大家的目光都已被那一场比斗吸引住的缘故,但那人身形之快,虽不能说举世无双,至少在目前武林中已罕有其匹了。

  那人影落地之后,是一连串惊呼,然后方才漫天而舞的剑光,全倏然而住,大家定睛一看,一人长衫朱履,站在当中,手中一把东西闪闪发光,却原来是天中剑客的四把长剑——当然,这其中有一柄是断了的。

  天中剑客吃惊的望着这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兵刃是怎么脱手的,罗刹仙女以及司马小霞、石慧,也都愕然望着此人。

  满挤着人的一条街上,此时竟没有一丝声音,全都带着一脸惊异错愕的神色,望着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潇洒奇人。

  就连司马之也不禁色变,仔细一打量那人,见他朱履长衫,面白如玉,眼中光采如星,竟也是个弱冠少年。

  他不禁更是惊异,方才他看了白非的身手,已觉少年英俊中有此人物已是非常难得的了,此时一见面前之少年文士的身手,竟然更远胜白非,他不禁暗叹:“真是英雄出在少年了。”

  那少年文士冷然横扫了天中六剑一眼,道:“你们凭着这一点儿本事,就敢随便当街撒野吗?”天中六剑何等骄狂的人物,但此刻被人家那种惊人的身手所慑,半句狂语也说不出来。

  那少年文士手一抖,拿在他手中的四把长剑竟一齐中折为二,生像是有人用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削断的。

  这一手武功真是惊世骇俗,司马之怎么想也想不透,以此人的年纪,是绝不可能练成这样的武功的。他侧目望了白非一眼,见他也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人,其实所有的人又有谁不是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人呢?又有谁心里不在想着和司马之同样的问题呢?

  那少年文士冷笑道:“武林之中,从此没有天中六剑这块字号,你们快滚吧,我也不必告诉你们我的姓名,因为你们再练一辈子武,也别想来找我报仇。”语气虽然狂傲,但却没有一人不是口服心服,因为人家的确是如此呀。

  到了这种地步,天中六剑还有什么话说,走过去搀着已经受伤的凌尘,抬起凌星,悄然自人丛中走了出去,和来的时候那种骄狂不可一世的样子,简直成了两个极端。

  那少年文士灿然一笑,脸上的那种冷冰冰的寒意,被他这一笑却笑得无影无踪了,司马之暗忖:“这人不但武功深不可测,做人也极为厉害,若不走上正途,倒真是武林中的大害哩。”他老于世故,仿佛在这少年身上,看到千蛇剑客的影子。

  那少年文士朝四周微一抱拳,朗声道:“家师这次请诸位来,却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心里也惭愧得很,因此特命小可来向诸位致歉。”

  他说到这里微一停顿,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原来他就是千蛇剑客的徒弟。”

  司马之却一惊:“徒弟如此,师傅可知,那千蛇剑客这数十年来竟练成了如此武功。”

  那少年文士用眼睛朝人丛打量一下,每个人都觉得他目光如电,仿佛是专门在看着自己一人似的,不禁垂下头,避开他那其锐如刀的目光。

  “十天之后,家师在十里外的灵蛇堡恭候各位的大驾。”他又展颜一笑,道:“那时候家师当略备水酒,亲自向各位谢罪。”

  人丛中又是一阵骚动,有人似是在说着不敢当之类的话。

  那少年文士一转头,目光搜索似的移动着,然后停留在司马之脸上。

  于是他施然走了过来,朝司马之当头一揖,颇为恭谨的说道:“老前辈想必就是家师提到的司马大侠吧——”他询问的停住了话。

  司马之微微含笑点头,这时许多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他身上,他们虽然没有听到那少年文士的话,但从那种恭谨的态度上,已可测知这老者必非常人,否则这千蛇剑客的高足怎会对他如此恭谨呢!

  “晚辈岳入云,此次奉家师之命前来,就是特别为了向老前辈问好的。”他极为从容地说着:“家师此次不能亲自来迎接老前辈,心中老是过意不去,也时常对晚辈说及——”

  司马之一声长笑打断了他的话,朗声道:“回去对令师说,他能记得我这二十年前的故人,我已经很高兴了。”岳入云连连称是,司马之点首微笑道:“岳世兄少年英发,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但望你好自为之了。”虽只寥寥数语,但语重心长,其中的涵意,别人纵不懂,但岳入云却体会得到的。

  岳入云二十余岁,若非天资绝顶,就算得遇明师,也绝不可能练成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他眼角都不同别人瞟一下,端然道:“老前辈的教训,晚辈一定牢记在心。”

  司马之又连连颔首微笑,年华已去的老年人,见到这种年轻好手,焉有不喜欢的道理?

  岳入云又长揖到地,说道:“老前辈如果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晚辈就告辞了。”他转过身,走到白非身前,抱拳道:“这位兄台好俊的身手,日后一定要多亲近亲近。”

  “小弟白非。”云龙白非赶紧也抱拳道:“兄台若夸奖小弟的身手,那小弟真是要汗颜无地了。”他们惺惺相惜,并肩一立,宛如一对临风之玉树,潇洒英俊,不可方物。

  岳入云微微一笑,朝罗刹仙女及司马小霞扫了一眼,似乎亦曾在意又似乎是早已知道她们本是女子,因此不屑于和她们说话的样子。

  罗刹仙女鼻孔里暗哼了一声,暗忖:“你有什么了不起!”其实在她心底的深处,还是认为人家是真的有些了不起的。

  云龙白非目送着那少年穿出人丛翩然而去,心中怅然若失。

  那并不是他在悲伤着岳入云的离去,而是在悲伤着自己将自傲的一身武功和人家一比可就差得很远了。

  但是石慧悄然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他心中蓦然又充实了起来,人们在自己失意的时候,有这种情感上的滋润,是最美妙的事了。

  武林群豪们也逐渐散去,只是他们此时对司马之等人的看法已大为改观,有的已经知道司马之身份的,纷纷低语传告,谢铿听到了,蓦然一惊:“原来白羽双剑也到了。”

  游侠谢铿在江湖中极得人望,不少认得他的人也纷纷走过来和他握手寒暄,云龙白非见了,暗忖:“这谢铿武功不高,却有着如许高的声誉,看来武林中的地位,也并不是光凭武功就可以得到的。”他一念至此,后来做人的方法果然大为改进。

  这时天色更晚,经过这一番刺激,大家的肚子好像更饿了,于是饭铺中的生意更好,游侠谢铿嘴里在说着话,心中对天中六剑竟微微有些抱歉之意,因为他和他们同道而来,但人家出了事,自己不但袖手旁观,还暗中有看热闹之意,他暗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这种心情,也是最后一次了。”

  司马之心中此刻也是感慨万千,岳入云的身手令他吃惊,他吃惊的只是不知道千蛇剑客此时的武功现在已到了何种地步了。

  他心中最大的困扰当然还是冯碧,他不断的在思索着:“她这些年来到底在做一些什么事?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容颜未改?又为什么她会头发蓬乱、衣衫如絮?以前她是个很爱修饰的人呀。”

  这些问题有如千头万绪,他怎么理也理不开,司马小霞走了过来,悄然问道:“爹爹,你老人家在想什么呀?”

  司马之头一抬,看见石慧正和白非在说着话,他心中一动:“这少女不是和她一路来的吗?也许知道她的事情呢。”

  于是他缓缓走了过去,虽然他心中焦急得很。

  店铺里的灯光仍亮着,照耀得这条街道通明,这么晚了,还有这种热闹的景象,这的确是这小镇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白非拉着石慧走到司马之面前,他们这种亲昵的样子立刻又引起许多人的注目,因为那时礼教甚严,男女之防甚重,只见他们两人此刻热情如火,别人的想法,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司马小霞在她爹爹旁边,看到这情形,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不好受,这种不好受感觉的由来,她以为只有她一人知道,其实罗刹仙女看了肚中暗笑:“这小娘子吃起干醋来了。”

  司马之此番仔细的打量了石慧两眼,见她秀外慧中,丽质天生,一笑起来两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和潇洒飘逸的白非站在一起,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司马之此刻怎有叹气的理由,但是他心中却另有苦衷,原来他此番携带两个娇女来到这荒凉之地,除了看看昔日的老友千蛇剑客到底有什么举动和寻找分离数十年的妻子之外,还有一个心愿就是为司马小霞找个婆家。

  因为他知道此时的西北必定是群雄大聚,因为武林中人谁不想来此一显身手,这种心理他少年时也未尝没有,因此他就希望能在这些人里替司马小霞物色一个对象,因为他自己年华已去,壮志也消磨殆尽,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这娇女身旁呀。

  当他第一眼看到白非时,这出身武林世家的英俊少年立刻就被他看中,此刻他见了白非和石慧的亲昵情形,当然会感于其中了。

  石慧带着一脸憨笑望着他,这娇憨而幸福的少女怎会了解他的心境?他微微苦笑一下,问道:“姑娘从何处来?”

  他当然不是在探听她的来处,而是希望能知道和她同来的冯碧是从哪里来的,石慧听了却一愕,不知道这名震武林的老人为何会突然问她这句话,但她依然答道:“晚辈从川中来的。”

  司马之哦了一声,这许多年来的磨练,已使他能将心中的情感深深的隐藏在脸的后面。

  他沉声道:“和姑娘来的那位女子也是从川中来的吗?”

  石慧明亮的眼睛一瞬,恍然了解了人家问她这句话的用意,暗忖:“原来他在问她的来路。”方才司马之和冯碧面面相对时那种情形,她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俩人之间必定有着什么关连,只是她再也料想不到,那年轻的女子会是这老人的妻子,也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白羽双剑中的一人。

  石慧望了白非一眼,很快的答道:“那位姑娘只是晚辈今天早上才遇到的,老前辈不知道,那位姑娘的武功才惊人哩——”她顿了顿,又道:“据晚辈看来,恐怕并不在刚才那个年轻的书生之下——”她婉然一笑,又道:“只是那位姑娘脾气有点怪,喜欢吃——喜欢吃狗肉。”说着,她又咯咯娇笑不止。

  她不知道冯碧的年龄,一口一句姑娘,司马之有些好笑,但是这份笑意却比不上他心中难受的感觉的万一。

  他知道自己冀求能知道冯碧的来处的希望已落了空,微喟了一下,忽然答道:“我们本是要出来吃饭的,可是你看,到现在饭还没有吃哩。”

  石慧当然跟着白非一起走,这一行五人,瞬即发觉无论走到哪里,自己都是最受注意的人物,等到他们回到客栈时,更发觉了一件奇事。

  石慧今晚无宿处,性情有如男儿般豪爽的罗刹仙女立刻拉她和自己一起住,她这句话出口,石慧脸上一红,还隐隐有怒意。

  白非看了一笑,悄悄对她说:“她也是女子哩,不过女扮男装罢了。”石慧仔细的打量了罗刹仙女和司马小霞后,不禁噗哧一笑,也看出来了,这番却轮到她们两人脸红了。

  他们走到客栈时,时辰真正是晚了,大部分的店铺都关了门,当然也熄了灯,街上已远不如方才的明亮。

  但是他们却看到客栈门口一排站着八个人,手上提着极亮的大灯笼,见了他们,立刻远远迎了上来,灯笼火光照得远处都发亮,那提着灯笼八人,穿着青色长衫,斯文得很,但步履之间却令人一望而知他们身上都怀着颇深的武功。

  这会司马之等人觉得有些诧异,那八人走到近前,先头两人朝司马之躬身道:“前辈想必就是司马之大侠吧?”说话态度极为恭谨。

  司马之点首道:“正是。”

  那人又道:“晚辈奉教主之命,特地来此恭迎大驾——”

  司马之打断了他的话,道:“到哪里去?”

  那人一笑道:“这种客栈,怎是老前辈的久居之处,现下离会期还有十天,教主因此特地为老前辈准备了一个住处。”

  司马之哦了一声,心里在考虑这千蛇剑客的用意,但是以他的地位却又怎能不去,于是他慨然道:“如此麻烦兄台了。”

  白非微一沉吟,方待开口,那人又道:“这位想必就是天龙门的少掌门云龙白少侠吧?教主对阁下也倾慕得很,因此告诉晚辈说,无论如何请白大侠也一起去。”白非心里一愕,这名重天下的武林奇人千蛇剑客也对他如此看重,他心里当然受用得很,罗刹仙女却冷哼一声,原来人家没提到她,她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因为“罗刹仙女”四字在武林中的地位只有在新出道的云龙白非之上。

  那人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又说道:“如果各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现在就请各位跟小可一起去。”

  司马之点首道:“如此更佳。”

  他们进去整束了一下包袱,白非因身无长物,原来他素性不羁,最怕带累赘东西,身上除了银子之外什么都不带,衣服脏了,就在当地买来换上,他出身豪门,自然难免有些公子哥儿的脾气。

  那八人仍静立门口,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八人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若非受过极良好而严格的训练,是绝难做的。

  司马之暗忖:“看来这二十年来千蛇剑客不但在武功上有了极大的收获,在这西北一地,亦造成了极大的势力。”一念至此,不禁长叹一声,他这些年来非但是一事无成,还把昔年的英风侠骨都消磨尽了,现在和人家一比,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他之所以如此,还不是为了情之一字,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都为了这情字潦倒半生,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愈是英雄豪杰,他的情也愈是比别人浓厚。

  他们穿出小镇的街道,提着灯笼的八人身形渐快,但提着的灯笼仍平平稳稳的,这种轻功已是江湖上可观的身手了,但看他们的地位,却只不过是灵蛇帮中的末流弟子而已,由此可知那灵蛇帮的实力。

  白非四顾,这本是荒凉之地,那小镇似乎是这一片荒野中唯一的点缀,他暗忖:“这几人究竟要引我们到哪里去?”因为看起来,这里绝不像有一个可供众人歇息之处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怀疑,但却也并不害怕,看了别人一眼,见他们都若无其事的样子,暗忖:“我还是该谨慎些才是。”

  于是他脚步一紧,紧紧迫在那提着灯笼的八人后面,那些人轻功虽佳,但与云龙白非一比,可还是差得太远了。

  灯笼火光中,前面有一个黑庞庞的影子,走近一看,原来是个极大土丘,想必是离土崩之处颇远,是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提着灯笼的八人沿着土丘走,刚打了小半个圈子,白非眼前一亮,原来这土丘不是个土丘,而是用土砖筑成的,这墙依着圆形而建,但是后面却缺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