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年是真的有点怜惜陈萱了, 他觉着, 陈萱虽然来自乡下, 为人也没什么大见识,可陈萱很知道学习,人也勤快, 这就让魏年有一种不能说不出的感觉, 总之, 是与以往魏年认知中的村姑不一样的形容。眼下,魏年还不能很准确的描绘他对陈萱的认知, 在很多年以后,文化更加繁荣时, 魏年会明白, 那是一种对奋进者的尊重。

陈萱请魏年指点她一下西餐厅的规矩, 魏年想了想, 想出个最直接的法子,“明儿我先带你出去吃回西餐,你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陈萱没想到,魏年的法子是直接带她吃西餐。不过,陈萱也很认可这个法子,毕竟,没见识过的东西,见一回总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 这都是为了叫她长见识, 再不能让魏年花钱的。陈萱去箱子底拿出个自己缝的海绿花绸的荷包, 郑重的把自己的全幅身家递给魏年,陈萱认真的说,“阿年哥,请吃那个西餐厅,都是为了我,不必你出钱,你教我怎么吃就行了。这钱,我出。我一准儿好好学。”

捏捏这绸荷包,知道这里头是陈萱攒的钱。魏年把荷包重放回陈萱手里,“第一件教你的事,就是出门吃饭,如果男人要付钱,女人不能抢着结账,不然,就是不给男人面子。”

“还有这样的规矩?”陈萱问。

“自然。”魏年道,“这叫绅士风度。”

“绅士是什么东西?”

“绅士不是东西。”魏年自己说着也笑了,道,“绅士是西方人对于有一定地位的男子的说法,绅士。你想想,在咱们这里也是啊,男人带着女人出门,难不成,叫女人付钱?”

陈萱点头,“是啊,我叔婶去赶大集,都是我婶子拿着钱,我二叔花一分要一分。”

魏年摆摆手,“不要说他们,他们有什么见识。你听我的,再没错。”

陈萱道,“要不,我提前把钱给你,待到了餐厅吃饭,结账时你拿出来结不一样。”

“那也是你的钱呐。”魏年板正着脸,摆摆手,“这个不要同我争,你再这样,不带你去了。”

陈萱连忙不敢再说话了。

魏年见陈萱不再与他推让荷包,就同陈萱定下了去西餐厅吃饭的时间。魏年还大包大揽,“出门的事,我同妈说,咱们一早就出门,你打扮得漂亮些。”

陈萱道,“上次做的旗袍,还有件湖蓝白荷绸的,我还没穿过,到时,我就穿这身。”

魏年表示满意。

好容易把魏老太太的工作做通,出门时,魏年看陈萱一身湖蓝白荷绸的旗袍,倒也体面大方,就是底下一双同色的绣鞋,魏年不大喜欢,现在女人穿旗袍,配高跟皮鞋才算时髦。不过,魏年也知道,陈萱不大出门,就这几身新衣裳,也是他从柜上拿回的料子,陈萱才做的。魏年也没说什么,直接带着陈萱去了王府井的东安市场。

陈萱道,“那一回,我跟大嫂、阿银去东菜市,经过王府井这块儿,就觉着,可真是个热闹地方。”

“那是。这里为什么要王府井啊,就是因以前附近都是王府。这块儿可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再往西就是皇城了。”魏年是生在北京城,长在北京城,对北京城的地理非常熟,很能说出些门道典故。魏年又同陈萱说,“这东安市场为什么叫东安市场,就是因临着东安门,就叫东安市场了。听说原本是几个太监出资建的,后来,皇帝都叫赶出京了,这北京城也是乱糟糟,叫些兵痞抢了一回,一把火烧的精光,现在的东安市场,是重建了的。不过,现在更好。”

陈萱点点头,待坐着黄包车到了,陈萱才说,“这儿不就离你家铺子很近么。”

“本来就很近。”魏年笑着给了车夫车钱,陈萱说,“这么近,干嘛还要坐车啊,咱们走着来不一样。”坐车还要花钱。

魏年道,“你就这样不好,钱赚了不就是要花的。”

陈萱不大赞同魏年这话,陈萱认为,钱赚了就是要攒的。

不过,接下来,陈萱所行所为,倒是很符合魏年那话的真义。陈萱是头一遭来东安市场,这里都是清一色的二层楼房,各色店铺,让陈萱开眼界的是,头顶上竟然还搭了铁皮罩棚,地上铺着青砖,人走在上头,非但舒坦平整,就是头顶也不怕风吹日晒。陈萱不禁咂舌,“这可真高级。”

魏年因昨夜被陈萱的话触动,倒是没笑陈萱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拉着她往里走,里面自然百货齐全,不说卖花卖果的,连带着许多衣裳面料、翠羽轻丝,反正,有一种叫陈萱形容不出的眼花缭乱。陈萱不禁道,“这儿可真大,真好。”

魏年笑,“你没去广安门的劝业场,那里的楼都是西式建筑,洋气的了不得。”

陈萱感慨,“这里就很好了。”

魏年不急带陈萱买鞋,陈萱头一遭来,他先带陈萱随意的逛了逛,这一逛,陈萱就见着一处书店。原本,这是陈萱来北京后的第三次正式出门,又是来的这等地界儿,陈萱不大敢说话提要求的,可她现下学习上心,见着书铺子不禁说,“阿年哥,咱们能去书铺子看看不?”

魏年一笑,“倒忘了你现在正是用功的时候。”带陈萱去了。

陈萱一进书店,两只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瞅,看看这儿,再瞧瞧那儿,只觉满室书香,哪儿都是好的。有伙计上前问,“不知少奶奶要买什么书?”

陈萱连忙摆手,“我随便看看。”

伙计介绍,“少奶奶要不要看看云先生的诗集,我们店里卖的最好。”

陈萱顺着伙计介绍拿起一本青白底色的书,翻开来,满篇大白话。陈萱倒是知道现在流行白话文的,可这诗也委实白话的可以,字她都认得,陈萱瞅一眼,觉着都是些无聊话,便放下了。伙计又说了几样时下流行的小说话本,陈萱皆无兴致,伙计便让她自己看了。陈萱最后买了一本,嗯,怎么说呢,巨实用的,上下两册的,一套,足有十斤不止的,《中华大字典》。

魏年一见,都有些头晕,问她,“这是啥?”

“字典。”陈萱抱起来给魏年看,“跟阿年哥你那本洋文字典一样的,这个是汉字的字典。”

“一看少爷少奶奶就是学识渊博的。”伙计喜笑颜色的给陈萱包好装袋,算账,“承惠五块银元。”

陈萱很想买,可她荷包里拢共还不到一块钱。陈萱把字典放下,拉了魏年在一畔问,“阿年哥你能借我四块五毛钱不?”

魏年倒是带了大洋,见陈萱眼巴巴的望着他,与她说,“你不认识的字,以前不是问许家姐妹的么?买这做什么呀?”

“有了字典,就不用总求人了啊。”陈萱虽一向自诩不聪明,可她委实并不笨,陈萱问,“阿年哥你是不是不愿意借我钱?”要是魏年不肯借她钱,她就等以后攒足了钱再来买。

魏年倒不是不愿意给陈萱买,就是在魏年看来,买这种大部头委实没什么用!魏年便说,“咱们这才来,买了难道就随身带着,重不重啊。”

“没事,可以先放他铺子里,等咱们回家时再来拿啊。我自己个儿拿,一准儿不叫阿年哥你费半点力气。”

魏年心说,平时看着笨笨的,也不知这个时候怎么就突然灵光起来。陈萱特别想买,魏年只好拿钱给她买了。陈萱与伙计说,字典先放店里,一会儿再来拿,伙计很痛快应了。见魏年不大乐,陈萱小声同魏年说,“我回去就给阿年哥你打欠条。”

魏年没好气,“欠条不用,我可跟你说,回去时不坐车,你就自己扛回去吧。”

陈萱连忙笑呵呵的应了,她还一个劲儿的跟魏年说好话,“都听阿年哥的,阿年哥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魏年拿她没法,带她去买鞋。

陈萱没穿过高跟鞋,魏年也不会给她买细高跟,只是略带些跟,陈萱穿着也挺稳,魏年便说,“就这么穿着,别换了。”令店员把陈萱换下的绣鞋包起来。

陈萱看魏年付账,肚子里把欠魏年的钱也又加了一笔。

魏年原说给陈萱买两双的,起码有个换的,陈萱是坚决不同意,她现在就欠魏年许多钱了,若是再买东西,这钱明年种草莓都不一定还得清了。

买过鞋,魏年就带着陈萱去喝咖啡了。

陈萱两辈子第一次来咖啡厅,她有一种既紧张又玄妙的感觉,怎么说呢,太多没见过的东西了。圆拱的玻璃窗,圆型的小木桌,欧式雕花的沙发椅,以及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好听的调子。陈萱觉着,自己的脚都似踩不结实地板一般,她不自觉的就要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魏年立刻低声喝一句,“抬起头来。”

陈萱连忙抬头挺胸,魏年把陈萱的手挽在自己臂弯,风度翩翩的走了进去。

至于这一天吃的什么喝的什么,陈萱都有些晕晕的,晚上回家,竟有些想不起来了。她觉着,是晚上吃那洋西餐还要配葡萄酒的缘故。不过,魏年的批评陈萱可是记得很牢,魏年说她,“买这没用的书时,不叫你买,一点儿不听话,振振有辞,非要买。吃个西餐跟要你命似的,你怕什么,咱们出钱吃饭,光明正大。再缩手缩脚低着个脑袋,休想我再带你出去。”

陈萱叫魏年训的,自此就落下了个“抬头挺胸病”。

第24章 又欠一笔钱

陈萱因为在西餐厅表现不好的缘故, 挨了魏年一大说。晚上自陈不是后, 还检讨了一回,陈萱再三保证,“我就是从没去过那样高级的地方,阿年哥, 你的话我一准儿记得。我以后,一定大大方方的, 抬头走路,抬头看人。”又想了一回, 陈萱道,“阿年哥说的对呀, 咱拿钱吃饭, 有啥不好意思的?是这个理,我都记下了。”

看陈萱认错态度良好, 魏年也就不再提了。

陈萱还很积极的准备俩人洗漱的事, 陈萱其实挺感激魏年,起码两人回家到魏老太太屋时, 当着魏老太太的面儿,魏年半点儿没说她的不是。不然, 如果叫魏老太太知道她在西餐厅那样小家子气, 说话难听陈萱倒是不怕, 她就担心以后魏老太太再不叫她出门儿了。

魏年虽然回屋后说了她不好的地方, 她的确也表现的不好, 可陈萱也相信, 她纵是笨些,只要给她机会,她总会努力学的。

待第二天,因为昨日表现一般,陈萱还有些担心魏年不带她去赴史先生的宴请,以至于一大早就对魏年殷勤的了不得。最关键的是,陈萱早早起来,就把自己的旗袍和魏年的西装熨好,挂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早饭还做了魏年最喜欢的糊塌子,待早饭后,陈萱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哒哒哒的送魏年出门,她记得魏年昨天的话,现在完全不敢随意低头了,陈萱抬头挺胸的问魏年,“阿年哥,傍晚什么钟点过去,我提前准备好。”

魏年有时觉着陈萱又土又笨,可有时又觉着,这女人也有其狡猾的一面啊。魏年白陈萱一眼,“五点钟我回家接你。”

陈萱立刻眉开眼笑的应了。

待魏年出门走了,陈萱麻溜的回屋换回自己的绣鞋,觉着,相对于这哒哒哒、哒哒哒的小皮鞋,还是她自己做的这软底绣鞋舒坦。魏银待陈萱收拾过厨下还问她呢,“二嫂,昨儿去西餐厅,感觉怎么样?”

因魏老太太看戏去了,家里也没外人,陈萱就大大方方的说了,“我都懵了。天哪,阿银,我再没去过那样的地方。哎,我一进去就懵了。人家那馆子,还放曲子哪。我从没听过那样好听的曲子,满眼只不知往哪儿放,叫阿年哥说我好几句。”

魏银直笑,道,“多去几回就好了。”

陈萱不好意思的说,“我昨天跟你哥说了许多好话,他才答应今天带我去同史先生吃饭。我昨儿不大好,那洋人的刀叉,不大使得来。吃那啥牛排,都是你哥给我切的。”

魏银安慰陈萱,“这可怎么了,那天那洋人过来,二嫂你不也说,那洋人不会用筷子,都是用勺子的么。”

陈萱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魏银,“昨儿我央求着阿年哥买了套刀叉,阿银,我想着,饭是今晚去吃,现在还有工夫,你能教我用这刀叉不?我先在家里练一练。”

李氏道,“你们尽管练去,老太太走前说今儿是梅兰芳的专场,中午在戏园子吃,不回来了,中午做饭有我。”

陈萱忙说,“咱们一起做饭,大嫂一人就太累了。”

李氏笑,“你抓紧时间练好些就行了。”

陈萱练习刀叉,可家里也没肉排给她切,陈萱就把馒头切成片,放到盘子里练。也不能总用馒头,不然,叫老太太下午回来见她切的这些馒头丁,还不得急眼。陈萱还练着切土豆、黄瓜、茄子,直接把晚上的菜都切出来了。

到下午魏年回家接她,陈萱练的俩胳膊发酸,还不敢说。她装没事人一样,换上擦的锃锃亮的小皮鞋,哒哒哒的跟着魏年出门去了。原本,陈萱觉着,昨日到东安市场的咖啡厅、西餐厅就大长见识,可今儿到了六国饭店方晓得,没的比啊。

不是老北京样式的楼,大概现在比较时兴这种洋楼。外面瞧着已觉着气派十足,待近前,进出者无不是鲜衣丽影,便是门童也都是清秀俊俏的年轻人,穿着干净整齐的西式服装,并不是大街上人们常穿的长袍马褂。这样的地方,略一挨近,陈萱心中已生出怯意,好在,昨日魏年刚说过她,不叫她好不好的便含胸低头小家子气。陈萱心脏砰砰乱跳,还是牢记着魏年的话,一手挽着魏年的胳膊,抬头端正的走了进去。

魏年被陈萱手臂挽的死紧,知她紧张,不过,侧脸看去,陈萱一幅昂首挺胸的紧张样,倒比昨日强的多。魏年小声夸她,“就是这样。”

陈萱看魏年一眼,魏年微微颌首,陈萱立刻把头抬的更高了。

魏年心说,也不用抬那么高。不过,他知道陈萱没大来过这种地方,脑袋抬高些,总比那低眉耸眼的模样好看,也就没再说。

两人直接去了西餐厅,史密斯已经在等了。

史密斯先与陈萱打过招呼,陈萱用洋文说了句下午好,史密斯照旧是一番称赞。陈萱如今已是学了些洋人的礼仪,知道洋人就是这样,见面总要互夸一回,她连忙也夸了史密斯的衣裳,好看俊挺。

陈萱虽则刀叉用的依旧不熟练,不过,她自觉也较昨日强许多了,魏年却是不知陈萱今天练了大半天,依旧如昨日般,帮她将牛排切好。史密斯介绍着这餐厅的牛排、乳酪、咖啡、还有葡萄酒,除了牛排,陈萱都吃不大惯,不过,她性子好,再不肯扫人兴致。再者,陈萱觉着,人家史先生请吃饭,原是好意。陈萱就每样都夸了一回,有没有夸到点子上就不晓得了。最神奇的是,在魏年看来,陈萱平日里,除非有事求他,话并不多,偏生跟史密斯还挺能找到话题,譬如,聊一聊这牛排怎么煎,煎几分熟,还能说一下中美饮食的差异。

总之,这一次见史密斯,陈萱与第一次那种端个挑盘都紧张的要命,那进步不是一般的大。

与史密斯告辞时,已是天色将晚。

俩人坐车回家的路上,陈萱还说哪,“这洋人跟咱们这里的男人是不一样,像史先生,竟然连做饭的事儿都懂,跟阿年哥你可不一样。”

魏年不以为然,“我也会煎牛排啊。”

陈萱眼中震惊的仿佛头一天认识魏年,魏年有些得意的同陈萱说,“哪天有空,我给你们露一手。煎牛排没什么难的,简单的很。”

“你什么时候学的啊?”陈萱好奇的要命,在陈萱的认知里,男人都是不会做饭的,就是她二叔,也是盐醋不分。

魏年道,“这个不用特意学,看一回也就会了。”

陈萱看魏年一眼,小声说,“要是知道你会,昨儿咱们在家吃一回也一样,就不用去西餐厅花那许多钱了。”

魏年瞪陈萱一眼,说她,“在家吃跟在外头吃一样么,要是在家吃,今儿带你去六国饭店你不得将脑袋扎地板里去啊。”

陈萱厚着脸皮一笑,觉着魏年说的也在理,她问,“我今儿如何,我觉着比昨儿好。”

“还成吧。再放松些就更好了。”魏年点评,心里还是很满意陈萱的进步的。

陈萱点头,表示记下了。陈萱还说,“等我洋文学的再好些,我觉着还能更好。”

俩人说话间就回了家。

因是在外吃的饭,魏年没啥,倒是魏老太太当头就问陈萱,“没给老二丢人吧?”

“妈,你这是什么话。”魏年道,“萱妹挺好的。”

魏老太太将嘴一撇,明显不信二儿子这话,打量陈萱一眼,就说开了,“这才从乡下过来几天,以前她也没去过什么西餐厅,我说不让她去,就是怕给你丢人,反误事。这非要去,误了事你也别怪别人。”

魏年觉着,他妈就是那种听不懂别人说话的人。魏年打断他妈的话,拉着陈萱,“还有事,我们先回屋了。”

魏老太太气的,直同魏老太爷抱怨,“瞧瞧,这是什么样子。”

陈萱很适应魏老太太这种时不时就要挑剔儿媳妇的事儿,回屋也没说什么,先打来水给魏年洗漱,魏年怪不好意思的,同陈萱说,“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说这些话,你就当没听到就成了。”

陈萱点头,“嗯。”她上辈子倒是很把魏老太太话放心里,只是,这辈子比较忙,也就顾不得了。

待俩人洗漱了,魏年很主动的提出教陈萱洋文的事,陈萱先学了十个洋单词,细细的把笔记捋了一遍,合上笔记本,又把今日要背的文章背了几句,陈萱上炕睡觉时,魏年已经歇了。

陈萱躺被子里把昨天学的洋文和文章默默复习了一回,暗暗的将昨日花的银钱计算清楚,这两日,她委实用了魏年不少钱。不说昨天喝咖啡吃西餐的钱,还有买字典买鞋的钱,就那字典,可真贵呀。这两本大部头,就要五块现大洋,这五块大洋,在乡下能买一头牛了。

哎,欠魏年这许多钱,虽然魏年没提一个还字,也没让她写欠条,她却不能当没这事的。

第25章 草莓学习两不误

第二天一大早, 陈萱早早起床做饭。她这两天总是跟着魏年出门,陈萱知道, 依魏老太太的脾气,心里肯定不满很久的。所以,为免魏老太太寻衅,陈萱一大早上就把两个院子都扫的干干净净, 连前院的菜园子,也把那些个不能再长菜的老秧都拔了,将菜园子重新翻了一遍土,又上了草木灰, 陈萱盘算着是不是买些地肥,入秋就能种萝卜白菜了, 多上些肥, 菜才长得好。

陈萱忙了这么一大早上,魏老太太起来后, 见着院子齐整许多, 心下果然顺畅不少。吃早饭时, 见陈萱只是闷头夹眼前的一碟酱黄瓜, 并不动别个菜,手里拿的也是昨儿剩下,早上重新热的馒头, 不是去外头买的油条。尤其那酱黄瓜还是夏天时自家菜园子黄瓜架上结的, 长得太多, 吃不掉, 陈萱就腌了酱黄瓜。除了费些大酱的本钱,半点本钱都无。魏老太太就很满意陈萱这一点,乡下丫头,知道节俭。

魏老太太这两天的不满,也就消了一半。待早饭后,家里男人们去铺子里,魏老太太正想说说陈萱,这做人媳妇,可不能总跟男人出去,还什么西餐厅、六国饭店的,那是妇人该去的地方么?没事多做活,这才是为人妇的本分。

结果,魏老太太这话还没开口,陈萱先说了,“早上我把菜园子翻了一遍,我想着,眼看这就要进八月了,老太太,是不是买些萝卜籽、白菜籽,再上些地肥,这样,一冬的菜也就有了。”

魏老太太想到这种菜的事,点头,“这是正事。种菜的事,你大嫂不懂,你就跟你大嫂一道去菜市,买些菜籽吧。”

陈萱道,“地肥要不要买一些,春夏种了一季,地力就薄了,上些肥,菜也长得好。”

“常见你拌草木灰的,那不是肥?”

“草大灰肥力小。”

“要是不贵,就买些。”

陈萱点头应了,魏老太太见该交待的都交待的差不离了,就同云姐儿道,“咱们也该走了,今儿是杨小楼的《霸王别姬》,这可不能迟了。”就带着云姐儿往戏园子去了,至于说一说陈萱总出门的事,竟忘到了脑后。

魏老太太一出门,干脆姑嫂三人一道去菜市。

陈萱说,“大嫂子、银妹妹先等一等我,我先问一问许太太,看她家可要买些菜种。”

俩人都应了,陈萱到后邻问买菜种的事儿,许太太一听,笑道,“这可真好,哎,多谢你还特意来跟我说一声,不然,我们再不知道的。”许太太想叫姨奶奶跟着一并去,可俩人都在忙,陈萱道,“既这般,我帮你们带吧。你们这园子大小,我也是知道的。”

“成,那麻烦你了。”许太太叫姨奶奶去拿钱,陈萱摆手,“现还不知价钱,我先去买,待买回来,再算钱不迟。”

许太太笑应,要留陈萱吃茶,陈萱笑,“我这就去了,待回来,再来您这儿喝茶。”

许太太含笑送陈萱,陈萱忙叫她留步,在陈萱在看,许太太是个极有见识的人,又指点过她去学洋文的事。如今看来,果然洋文是极有用的。这样的恩情,她帮着买些菜种算什么呢。

陈萱非但帮着买了菜种地肥,连播种都是她过去帮着种的。许太太是很想自己来,可她没做惯这些活,陈萱就慢慢的教,锄头怎么拿省事,地要翻多深,籽要种多深,种了籽要浇一遍透水,待这些小萝卜小白菜的苗出来,长大些就要提苗,那时的小白菜苗小萝卜苗才好吃哪,嫩的不行,提出的苗洗干净一炒,就是一盘菜。

陈萱这样的热心肠,连许老爷都觉着,魏家这位二少奶奶不错。

许太太也说,“可细致了,那些个种菜的诀窍,还都给我写纸上了。哎,心肠好不说,为人也很知进取,这都背四本书了,前儿二妞拿了《论语》给她,听她说也背一半了。”

许老爷点头,却是道,“虽是妇道人家,读一读圣贤书也好。她又这样的会耕种,嗯,待《论语》念好,我另有书借她。”

许太太一笑,未再多说。

不过两三天,陈萱看着自家菜园子的小菜苗也都冒了头,绿油油的别提多可人了。魏家到底也是乡下人出身,从魏老太爷到魏老太太,见这菜畦也都心情不错。

陈萱做事,一向尽职尽责,她还去许家菜园子瞧了一回,见许家的菜也都出了,陈萱便放心了。

因眼瞅就要中秋,魏家向来是中秋就要给伙计们发下冬天的棉衣棉鞋,这几天,魏老太太就让陈萱李氏在家做衣裳做鞋。陈萱在做活这上头,很能让魏老太太满意,做的又快又好。

不过,也因着中秋事忙,魏年好几天都没空教陈萱洋文了。陈萱自小在叔婶家长大,别看她平日里话不多,却一向很懂看人脸色。见魏年忙,陈萱也不扰他。只管自己照着洋文书查洋文字典,虽费些力气,也能磕磕绊绊的学习着。倒是魏年有些不好意思,说,“节下出货快,天天铺子里的事,也没顾得上教你。你有哪里不明白的,只管问我。”

陈萱说,“这可怎么了,我知道你忙,才没扰你的。等忙过这阵,我有好些要请教阿年哥你哪,阿年哥你回家就好生歇一歇,趁着过节前,铺子里生意好,家里也能多赚些。”

魏年叹口气,陈萱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这能累什么,无非就是每天去铺子盯着,忙时盯的时间长些罢了。”魏年道,“现在的料子生意也不很好做,关外的毛皮,又涨价了。”

陈萱不懂这些料子生意的事,她心里倒是有桩事,寻思日久,想同魏年开口,可魏年近来事忙,连教她洋文的空闲都无,陈萱也不想这时候说,不然,倒是给魏年添烦恼。见魏年说起生意,陈萱不懂,还是觉着,这是个好开口的时机。陈萱合上手里的洋文书,问魏年,“我不大懂这个,可这进价涨钱,出价肯定也要涨的吧。”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