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真不习惯,当娘的,乍离开孩子,心里牵挂的不成。做事都不专心,时不时就要看时间,怕误了孩子吃奶。陈萱就得时时提醒自己,做事就做事,至于回家喂奶的事,陈萱去东安市场买了个铜制的小闹钟放在店里,定上时,闹钟一响,她就叫黄包车回家给孩子喂奶,喂过奶哄哄孩子再回店里。

好在小丫头是个乖巧不淘气的,主要是,刚出月子的孩子,睡觉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这孩子还睡大觉,上午俩小时,下午俩小时,到晚上顶多尿一次拉一次,并不闹人。可就这样,陈萱也感觉,精力大不如前,注意力不如以前集中,尤其晚上孩子跟着她,略有动静,她就会惊醒去看孩子。就是记性,似乎也不如以前好了,现在一晚上学习的进度,只有以前的一半。陈萱甚至开始掉头发,爱走神、发呆,陈萱和魏年说,“阿年哥,我觉着我要变傻了。”

魏年直乐,“那我就有个傻媳妇了。”尤其可恨的是,还“傻媳妇,傻媳妇”的喊陈萱,把陈萱气的,挥拳给魏年两下子。魏年笑着安慰陈萱,“你是刚生了孩子,心里总牵挂孩子才会这样。”

“阿年哥你也很牵挂咱们小丫头啊,你怎么不这样,记东西还是那般快!”陈萱郁闷的拿两只眼睛盯着魏年,等着魏年给答案。魏年想了想,“你是妈妈,我是爸爸,当然不一样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这样的问题,陈萱还请教过魏老太太、魏金、李氏,大家统一的回答是,“正常啊,生过小孩儿是会这样的,过一两年就好了。”

陈萱开始给闻夫人写信,陈萱一向认为闻夫人有见识,而且,她觉着闻夫人是那种貌美心善肯指导晚辈的长者,就想听听闻夫人的意见。据说闻夫人家里有三个亲生的儿子,闻夫人都生仨了,还能这样聪明,说不定就有诀窍。这一次,陈萱还是寄的航空件,在信上说了些自己产后的一些状况,当然,还有自家的小丫头多么可爱招人疼。解开小包被后,小丫头那叫一个欢实,成天醒了就小手乱挥,小脚蹬啊蹬的,现在手脚都有肉了,鼓鼓的,摸起来软软的像云朵。

闻夫人的回信也很快,先在信里表达了对孩子的祝福与喜欢,又对陈萱月子后便出门工作表示了赞许。闻夫人信中说,女人可安身立命之处,唯己身而已,自立自强永远不是过时的话。还有就是对陈萱产后状况的一些解答,闻夫人说当初她生产后也有类似状况,她当年去医院问过医生,也请教过老中医。许多时候是因为月子里饮食过于单一造成的,让陈萱产后多吃疏菜、鱼肉适量,坚持喝牛奶。另外就是要靠自己调节,注意力不集中时就要告诫自己要集中,发呆走神更要引以为诫,过一段时间应该能好转。顺带同陈萱说,注意体型恢复,女人生产后都会变胖,这个时候因为母乳不能节食,最好要加强锻炼,不要似寻常生产妇人变得蠢肥。不论是悦己还是己悦,体型瘦削也有助于身体康健。信的结尾,还附几个瘦身方子,以及有助奶水的方子给陈萱。并建议陈萱去同仁堂请老中医把一把脉,因为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听一听大夫的意见,大夫是专业人士,毕竟要以身体健康为先。

陈萱想,闻夫人这么又美又聪明,果然是有原因的。

于是,陈萱做了件让魏老太太大加赞赏的事,她去店里不坐黄包车了,她走着去。现在还没到中秋,天气并不冷。店里离家也不远,陈萱现在不穿旗袍了,现在时兴的流行还有一种,就是上身浅色毛衣,下身配呢料半身裙,外面搭大衣。呢料半身裙是大摆裙,走路比旗袍方便,走路也快。

陈萱算着时间,一天家里店里来回好几趟。她还悄悄的自己去了趟同仁堂,请教了一回老中医。陈萱的身体先前有些虚,在怀孕诊脉时大夫就说过了。好在她成亲后与魏年是假做夫妻,并没有立刻怀孕,有这几年的饮食上的改善,陈萱还年轻,这次做月子也做得好,大夫诊脉也说没有大问题。陈萱要了几个食疗方子,付过诊费就回家了。从此,陈萱的举止更让魏老太太赞赏了,魏年心疼媳妇,时常要王大妹买鱼买肉,陈萱吃东西有度,老中医说了,什么东西过量都不好。除了鱼肉,陈萱吃菜吃的更多,青菜萝卜胡萝卜豆角西红柿黄瓜,陈萱不挑饭食。

她依旧是泼辣辣的活着,而且,将精力自孩子那里适当的转移一部分在自己身上后,陈萱精神果然开始恢复。其实闻夫人信中还建议陈萱请个专门的老妈子帮着带孩子,陈萱觉着精神大不如前,一则是生产的缘故,二则便是产后夜里要照顾孩子,一夜起码要起夜两三次。若是请个老妈子,陈萱晚上就能好好休息了。陈萱考虑后,并没有按闻夫人说的做,她舍不得把小丫头给别人带。白天已经不在一处了,晚上一定要把小丫头搁身边儿亲香着,陈萱心里才觉着满满的被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填满。

陈萱这样跟魏年说时,魏年颇是不满,“你这心偏的,把你那满溢出来的爱也分给心姐儿她爹一些。”陈萱有身孕时,前仨月得克制,后头也不敢大肆作为。如今好容易生了,陈萱月子里虽胖了些,也不是胖的离了谱儿,身上略丰润,香香软软,魏年就很有些亲近。现在陈萱开始锻炼,身材开始恢复,不过,她在哺乳期,减哪儿都减不了胸啊,现在是秋天,穿着大衣还不大显,在屋儿里时,真叫一个身材火爆,魏年血气方刚、饥渴多日的,一两天的胡闹哪里能满足。

陈萱怪不好意思的,脸红红的小声说,“越发不正经,咱们小丫头还精神着哪。”

魏年立刻说,“那我给心姐儿念法文。”说来,法文很能催眠,一般魏年念半个小时,小丫头就能睡了。

陈萱红着脸铺好睡觉的褥子。

第146章 魏时回家

这个中秋节忙的不可开交,草莓要出货, 店里铺子里的节下生意是最忙的, 还有就是化妆品厂的大宗出货。孙燕小李掌柜在天津, 齐三白小姐在上海,节前一个月及要开始备货的。陈萱魏年魏银,三人轮番的去化妆品厂盯着, 除了质检师傅的把控外,三人也会随机抽查货品质量。还有手工学校和花边儿厂, 就是秦殊李氏在盯了。

另外, 随着花边儿厂规模的扩大,要准备外销的事了。魏年原打算今年去一趟上海, 可眼下哪里抽得开身, 好在有齐三、白小姐在,魏年给他们寄了一箱子样子,让他们帮着问一问。当然, 随之寄去的还有一个简单的分红提成的合约。

除了生意上要忙的事,再有就是中秋节亲戚朋友间的走礼。中秋礼都是一起置办的,统计出数目后,陈萱看着买的。随之还有中秋前后店里要做一波儿活动, 赵大丫李二掌柜俩人都忙不过来, 魏银又找徐柠在北京大学招了几个兼职的女学生到店里帮忙。总之是各种忙的脚打后脑勺,家里中秋宴的准备, 魏老太太头一回没让俩媳妇插手, 亲自点拨着王大妹做的。倒不是魏老太太突然间开明疼起媳妇来, 实在是俩媳妇都忙的很,根本没空下厨准备中秋宴了。

魏老太太指挥着安嫂子和王大妹两个,她还要瞧着小丫头,小脚老太太忙的小脚儿都肿了。原本陈萱是没准备请老妈子的,魏年一看家里这情况,直接说,“还是再请个帮佣,娘你就能安心看小丫头了。”

魏老太太数落儿子,“我看你就是有钱烧的,有大妹和小安还不够啊!再请人,那得多少钱!”

“钱我出,只当孝敬妈你了。”魏年道。

“我不用你孝敬,我怕折寿。”魏老太太好话不会说,这些噎死人的话,当真是一套一套的。魏年不管这个,他直接从老家寻了个中年妇人,姓刘,叫刘嫂子的,在家帮忙看孩子,做家务。

魏老太太嫌花钱,虽然是魏年出钱,但在魏老太太看来,儿子的钱也是她的钱啊。为这,魏老太太骂魏年骂了三天,魏年无所谓,他娘就是这张絮叨嘴,刚来魏家的刘嫂子听的脸色泛白,生怕魏老太太不愿意添帮佣再把她退回去。现在老家都知道魏家的良善人家,给工钱给的厚不说,待人也是极好的。

好在,魏老太太虽则嘴巴厉害,她真做不了魏年的主儿。

再者,魏老太太也没空絮叨刘嫂子的事了,因为,日本人出兵占了东三省的消息已是沸沸扬扬的传到了北京城,魏家听到这消息,当时就傻了!

魏时可还在东北的啊!

容扬曾提醒过魏年把账上的钱换成金子,魏年猜到时局有变,但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大动荡!报纸上关于刚做大帅位置没几年的张少帅一枪未发退出东三省的消息铺天盖地,魏年就是想瞒都瞒不住。魏老太太心急火燎的还没倒下,魏老太爷先急的犯了旧疾,不停的咳嗽、气喘,魏年请了同仁堂的老中医来给老爷子把脉开方,还得宽解着些,“大哥一向机伶,爹你放心,我拍了加急电报过去。东北毕竟没打仗,这几年,咱们北京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几家称霸几家称王。东北没打仗,看大哥什么时候回信儿吧。要是收着电报,大哥一准儿就回来了。”

魏老太爷长叹一声,轻咳道,“你说的是,我这一急,就乱了方寸。店里的生意,你留些心。咱们屯的料子,价钱好就卖。”东北叫日本人占了,时局不稳,物价飞涨。魏家屯的米面是要自家吃的,可这料子,魏老太爷不欲久屯。一则他们量小,二则,不知以后局势。倒不若趁着现下赚上一笔,把钱放兜里才可靠。

魏年应了。

可想而知魏年有多忙了,老太爷这一病,陈萱李氏没去铺子,就留家里服侍公爹了,魏老太爷道,“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还没到那地步儿。眼下都忙,你们去吧。”让俩人各干各的事,有老婆子在身边儿尽够了。

陈萱同魏年说,“还是带老爷子到洋人的医院检查一下。”陈萱记得,魏老太爷这几年身体就不大好了。

魏年道,“爸爸不信那些洋人的东西,他就信老中医。眼下主要是担心大哥。”

陈萱想想,魏老太爷现下身体还不要紧,也就没再多说。看魏年也挺担心魏时,陈萱道,“放心吧,大哥不会有事的。”过几天人就要回来了。

东三省如此动荡,秦家拍电报到北京让秦殊立刻回上海,秦殊就有些犹豫,魏银劝她,要是担心就回家看看,秦殊这好几年没回家了。秦殊道,“北平以北还有河北、山东,日本兵总不可能到北平来的。”

陈萱随口道,“小鬼子还得好几年才会来。”

秦殊瞪大眼睛看陈萱,陈萱严肃的点点头,秦殊认定陈萱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机密消息。因为陈萱一向实诚,所以,她的话,可信度是极高的。秦殊对陈萱又有一种信服感,见陈萱如此笃定,秦殊悄悄同陈萱打听,是不是有什么机密消息。陈萱总能说在自己上一世,日本鬼子还得好几年才能到北京城来。

陈萱现在机伶不少,转眼想了个说辞,同秦殊说,“我倒没什么小道消息,可你看如文先生、楚教授,都是极有学问、有名望的大学者,他们还安安稳稳的,咱们有什么担心的呢?我觉着,他们肯定比咱们消息灵通,什么时候他们要走,那才是要紧的时候。”

秦殊一拍脑门儿,“我倒忘了这个。”

秦殊一向与文太太交情不错,她买些礼物去看望了一回文太太,回来就给家里打了电话。秦太太担心女儿担心的不得了,好在,秦殊现在长大许多,把自己的分析同妈妈说了,秦太太倒也没听到日本兵会入关的消息,仍是不放心,“你还是回上海来吧,想做事在哪里都能做。等你回来,我让你爸爸给你在政府安排个职位,也很体面的。”

“我事业在北京,才刚起步,只要政局没什么大变化,我就先留在北京了,妈妈。要是凭家里安排职位,我早回去了。我花边儿厂刚有起色,妈妈你可别拖我的后腿啊。”秦殊说起来是胆子极大的女孩子了,东北兵退出东三省,山东那里芨芨可危,接下来就是北京城了。秦殊这种明明家在上海,听过陈萱的判断,再亲自去文家走了一趟后,秦殊就能留在北京,这等胆量,平常大家闺秀断然没有的。因为,秦殊不是没有退路的人。

有退路,还能留下,可见秦殊之胆大。

东北的局势没有大家想像的那么糟,但也没有想像的那样好。

魏时是跟着直接和关外的傅掌柜一家,坐火车回的北京。虽则形容有些消瘦,却也不算离了格,比起那些是蜂拥至北京的东北难民,魏时仍是体面的。

至于傅掌柜,拖家带口,非但体面,人丁也很兴旺啊。

是的,傅掌柜在关外这几年,小老婆小儿子小闺女的都置办下了。

关外的铺子在傅掌柜和魏时回北平前就低价处理了,因处理的仓促,钱自然是没多少的。好在,也没什么账,账是做平了的。如此,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就两个人回来了。

魏老太爷虽庆幸长子平安回家,可想一想关外生意,当真气的险没再病一场。魏年倒是安慰他爹,“好在大哥总算回来了,先前屯的布也赚了一笔。做生意可不就这样,有赚就有赔。”

要不是先时屯布赚一笔,魏老太爷心里不能这样沉得住。倒是傅掌柜,不知哪儿来得的大脸,还想在北京的铺子里谋个差使,魏老太爷如何能应,给些路费打发他回乡了。让魏年意外的是,这路费,魏家给,傅掌柜还真收了。

魏年私下同魏老太爷说,“那女人我见过,穿金戴银,傅掌柜这里怕是没什么积蓄。不然,也不能这般不要脸面。”

魏老太爷嗤一声,“他要是有积蓄,也就不会把生意直接做垮。”

魏老太爷心情不大好,关外生意是一方面,如今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关外生意不好做,铺子关了也没什么,好在人平安了。魏老太爷生气的是,长子去关外这一年多,刚开始生意还有起色,后来明显是入了傅掌柜的套儿。这怎能不令魏老太爷着恼!

至于父亲大哥私下是如何说的,魏年便不清楚了。

总之,魏时从关外回来,魏年也松了口气,转头又将精力放到生意上去了。

魏年一直有跟容扬通电报,魏年倒不是关心东北局势,魏年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他比较关心的是时局对于生意的影响。容扬的回复是:安心生意。

第147章 捐款上

陈萱知道后来会闹日本鬼子, 但九一八的事, 她并不清楚。她知道魏时去关外,然后,又回到北京的事,其他的, 就一无所知了。上一世极少迈出魏家那扇黑漆大门的她, 不清楚上一世的街上是不是也有这许多衣衫褴褛的难民以及面黄饥瘦、目光沉默的乞丐。所有的色彩都是清一色的黑灰白,这深秋的风刮走了这一年中秋节所有的喜庆,如魏时这样平安回家的, 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而在关外有亲眷的,亲人该是何等的担忧与牵挂。这些情绪,魏家人再清楚不过。

所以, 即便是关外的铺子关了,魏老太爷仍是带着一家人, 过了个阖家平安的安心的中秋节。

就是,物价暴涨的现下,魏老太太提出以后都改蒸二合面儿馒头, 节约米面好过日子。就是那定的牛奶, 魏老太太也吩咐魏年停下,暂不要定了。因为什么都在涨价, 牛奶也是同理, 现在奶价涨了五成, 魏老太太心疼钱。不过被魏年否决了这事儿, 还不至于, 家里米面够吃三年的,何况,订牛奶也没多少钱。

魏老太太一向是听儿子丈夫的,见魏年这样说,丈夫也没反对,她也没坚持。陈萱则有些惊讶,她记得,上辈子一段时间,魏家女人是改吃白面玉米面掺着的馒头的,现在寻思寻思,大约就是这段日子,后来又改回了白面。倒是这一次,家里米面备的充足,魏老太太的提议并没有奏效。

陈萱依旧按部就班的店里老宅两头儿跑,家里每个人也都是这样,做生意的做生意,上学的上学。就是受物价暴涨的原因,店里的生意大不如前了,现在的热销货是食物,市场上的粮价节节攀登,较之以前,几乎翻了一番,所以,也不怪魏老太太要吃二合面儿省米面,现在的米面,真的太贵了。不过,在陈萱的记忆中还有好几年的太平日子,陈萱认为,只要日子太平,粮价应该会慢慢的降下来。

如魏家这样小有家资的人家是不必担心吃不饱肚子的,但是,那些家资不丰的人家,如房东许家,现在已经是玉米面掺着高梁面吃了。陈萱会知道许家伙食,并不是她过去瞧见了,这年头过日子不容易,很少有人会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过去。不然你去了,人家是不是要留饭?讲究的人不会办这样的事。

陈萱会知道是因为,她闻见味儿了。玉米面掺高梁面蒸出的窝头的味儿,这味道,陈萱两辈子都闻了不少年,她从小在二叔家就是吃这样的窝头。陈萱有些奇怪,先前提醒过许太太要存些米面,现在陈萱比较忙,去许家的时候就少了,可这样事,她不会不提醒许家一声。再说,许魏两家一向交好。自家存米面的事,魏老太爷把交好的亲戚朋友都知会了,自不能落下许家。许家怎么就难至此了呢?

陈萱傍晚喂过孩子,算着许家该吃过晚饭,就过去了一回。

许太太一向挺喜欢陈萱,还是近来陈萱忙了,又搬到王府仓胡同儿那一块儿,才过来少了。许家今年菜园子种的早白菜已经收了,晚白菜和萝卜都长得极好,看一回菜园子,陈萱是私下悄悄跟许太太打听的。许太太笑,“我们老爷前儿还念叨,说得你提醒。现在家里粮食并不愁,就是也不知会闹到什么时候。北京就这样,一不太平,粮食就要涨。眼下虽说粮食足够,也得多备着些。”

陈萱这才放心了。

许太太真心觉着陈萱厚道,当初她家闺女不过是教人家认过几个字,借过几本书,陈萱一直念着这点儿好,院儿里种菜就是陈萱教的,这次提前囤粮也是陈萱提前同她说的。亏得囤了粮,不然现下真得为接下来的口粮发愁了。

陈萱和许太太说着话,许家老大去年新娶的媳妇杜氏就端着新蒸的热腾腾的红薯过来,笑道,“是沙瓤儿的,魏太太尝尝,甜的很。”

陈萱连忙道谢,杜氏特别端过来,不吃也不好,陈萱掰了半块,笑道,“这红薯的香味儿,一辈子都爱闻。”

许太太笑,“喜欢就多吃点儿,一会儿给你装一盘子,你别跟我客气,那就外道了。”

陈萱笑应下,咬口红薯,香甜甘沙,就是吃过饭过来的,陈萱也觉着这红薯百吃不厌,“我跟谁客气也不能跟婶子客气。”

杜氏跟陈萱打听,“魏太太近来生意还好做?”

“也还成,只是不如以前了。这些天叫关外的事儿闹的,店铺都不大景气。不过,也比前些天要好些,毕竟东北离咱们北京还远,且乱不到咱们这儿。”陈萱道,“只要日子太平,过些天就能缓过来的。”

杜氏是想跟陈萱打听钩花边儿的事儿,陈萱道,“要是妹子有空,只管到学校学去,我跟阿殊说一声,咱们不是外人,学费就别提了。现在有个英国的单子,单子量不大,就是要货比较急。我那里人手不足,妹子你先去学织那个,到时多织些,也就是帮我忙了。”

杜氏笑,“那我就不跟嫂子客气了。”

“千万别客气,就跟婶子说似的,客气就外道了。”陈萱认真的说。

知道许家囤的粮食足够吃用后,陈萱也就放心了。或者许太太认为当初只是对陈萱不多的一点儿好,可陈萱永远也忘不了当初她硬着头皮跟许家姐妹借书时,许家姐妹痛快的相借,她去请教不认识的字,许家姐妹也都会告诉她。还有,若不是许太太的提点,陈萱不会主动跟魏年学洋文。其实,学洋文也没什么了不起,北京城里有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洋文说的溜的不知凡几。但是,洋文开阔了陈萱的眼界,增加了陈萱的自信,而第一个为陈萱开启这扇大门的人,便是许太太。

莫大恩情。

陈萱再不能忘。

其实,受益于魏家提醒囤粮食的亲戚朋友也不只许家一家。如今粮价飙升,亲戚朋友的见着魏老太爷都得说一声谢。魏老太爷心里挺高兴,就是陈萱也收到了好几家的感谢,只是,这些感谢在每天出门见到路上来往的难民或是因着物价飞涨生活难以为继的人时,那些喜悦便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了。

陈萱的境界绝对不是那种“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境界,陈萱就是那种老老实实过自己小日子的人,她就是想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按道理,如今日子真的不错了;按道理,外头这些生活困难的人,真是跟陈萱没有半点关系,可是,看到路边的这些瘦到皮包骨、目光死寂的人时,陈萱仍觉着不好受。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什么缘由,陈萱却是说不好的。

只是,在秦殊号召大家去捐款救济难民时,陈萱虽有些心疼钱,却也没有反对。

北京城经过一段时间各界对日本人占领东北的愤怒后,工商界组织捐款救济东北难民,现下几人的生意规模,还不算北京商业协会的会员。至于魏年魏银陈萱,连带魏老太爷,也完全没有捐款的意识。现在世道艰难,自己日子过好已经不容易了。捐款的事,是秦殊牵的头儿,秦殊找三人谈的。秦殊道,“自从大清朝后,东家打了西家打,那时,好在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内战。现在不一样了,是外国入侵。东北的情形,只看北平城里的难民就能知道了。听说,山东河北的东北难民更多。咱们多少应该捐一些钱,这是咱们的心意。不只是对东北难民,也是对国家。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宁为乱世人,不为亡国奴啊。”

秦殊是非常懂民族大义的,她要捐五百块大洋,陈萱劝她捐一百块就行了,秦殊非要捐五百。魏年说,“行了,咱们也别以个人名义捐了,以工厂名义捐五百块就成了。”见秦殊要开口,魏年先止了她的话,魏年道,“你别急,东北军退入关内,眼下又来了这许多难民,还怕税务不上门儿啊。各种名头儿的税眼瞅就要来了,有的是花钱的地方。现在外头什么东西都在涨钱,咱们的化妆品也得涨一涨了。”

秦殊一腔热血的捐了钱,北京的商业协会据说捐款有十万大洋之多。当然,比起十万大洋,几人捐的五百大洋微不足道。只是,各界人士的捐款后,秦殊也并没有看到北京城的难民情况有什么改善。马路上依旧是随处可见的讨生活的难民和日子越发艰难的百姓,贫苦的世道滋生出无数的恶意,小偷、劫匪、黑帮、流氓…

内城相对太平,但即便王大妹都不会单独出门买菜,而是叫了安嫂子一起,以免菜篮子被抢。

秦殊不免对当局失望。

此时,秦殊收到了一张舞会请柬,这次的舞会是慈善舞会,目的依旧是为北平城的东北难民筹集善款。秦殊想了想,叫着陈萱魏银一起去,魏年自然也会陪她们同往。秦殊说,“别的舞会可以不去,慈善舞会只要能去,就要去。虽然要捐些钱,咱们量力而为,毕竟先前也捐过了。”秦殊不是个小器人,可经过上次的捐款,对于捐款之事,秦殊反是慎重了。

待到了舞会,几人也都捐了一些,数目并不大。当晚的明星并不属于几人当中的任何一人,当晚的灯光属于闻小姐与陈女士,以及北平韩市长千金,三人不知是不是约好的,每人捐了一万大洋的善款。甚至,陈女士不忘宣传一下大兴盛,陈女士道,“而今国难当前,我们大兴盛已经决定,响应政府平抑物价的号召,各个化妆品牌推出爱国款,只要是爱国款,依旧按以往价格销售,绝不涨价!”

想到“思卿”刚调高的价钱,陈萱魏银当时就懵了!

陈萱不禁抬头望向陈女士,陈女士在灯光照耀之下,整个人熠熠生辉。不知是不是陈萱的错觉,陈女士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掠过她们所在的位置。可陈萱又觉着,大概是自己想多了,陈女士在众人中间,受尽追捧,哪里会知道她们站哪里?

第148章 捐款下

陈萱真心觉着, 陈女士这么干, 虽则令人无路可走,但是,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 所有东西都涨价, 大兴盛单独推出一系列的爱国平价款销售的行为,不失为一个高明的宣传办法。

只是,陈萱奇怪的是, 化妆品的利润空间虽然不小,可现在物价飞涨,这涨价, 并不是商家的主动行为,其实是原材料都在涨, 商家要生存,必然不能做赔本的买卖。陈萱不知道,陈女士难道是贴钱做生意?不然, 她利润从哪儿来呢?

陈萱并不认为陈女士是针对“思卿”, 陈女士的大兴盛代理的是国内大部分的国产化妆品品牌,她其实是个代理商, 陈萱铺子里也有别的国产品牌的化妆品, 虽然陈萱主推的是“思卿”, 可其实有一些国内品牌的化妆品在她们店里卖的很不错, 陈萱与他们的关系也很好。这种“爱国款”的事, 没道理只供应陈女士的大兴盛,不供应她们茱莉叶吧。

其实,是涨价还是平价,现在国内化妆品牌生意都淡的很。自从日本人占据东三省,各种日本人要入关的消息传的满天飞,都这时候了,等闲升斗小民哪里还有空讲究穿衣打淡。现在大旺的生意是米面粮油,大家疯一样的存米存面,毕竟,什么时候都要吃饭。如化妆品这种产业,是衣食足之后的讲究了。

当然,北京城现在毕竟还是和平的,而且,衣食足的人并不少。

所以,生意还是有的,只是不如以前罢了。

陈萱认为,陈女士这种宣传策略自然是好的。只是,陈萱实在不明白,陈女士推出的爱国款的销售利润在哪里?

陈萱百思不得其解,准备回去问一下其他品牌的供货商,她家茱莉叶(陈萱魏银店名)也代理许多国产品牌,虽然不能跟大兴盛比,生意却也不差。若是品牌供应爱国款,没道理只有大兴盛有,她们茱莉叶却没有。不过,打听这事儿倒不必等到回家,魏银眼尖,在舞会看到一身华衣美服的邵小姐,悄悄同陈萱说了一声。

姑嫂二人与邵小姐现在都有商业上的合作,陈萱当初推邵小姐“芬芳”的牌子,也做的很不错。只是邵小姐最终选了陈女士做品牌在北京的总代理,陈萱她们店最终只能做个总代理下的普通小代理商,不过,陈萱她们店里“芬芳”牌子的销售额一直很稳定,与邵小姐也说得上话。陈萱过去寒暄,“每次见陈女士,她总是令我敬佩。单独设立‘爱国款’,真是个顶顶好的主意。”

邵小姐笑,“是啊。”

陈萱很自然的说起爱国款系列化妆品的事,“邵小姐,爱国款的化妆品,是工厂单独生产的一个系列,还是专门供应大兴盛的?要是专门供应大兴盛,像我们这样店铺的生意要难做了。”

邵小姐无奈,“你也知道,现在什么都在涨,‘芬芳’也涨了。大兴盛这一款,是陈女士坚持要去除利润后的平价销售,是她舍弃了大兴盛应得的利润。她是我是北京的总代理,她这样坚持,何况,东北落入日本人手里,化妆品生意一落千丈。我想着,这不失为一个对化妆品的宣传机会,就答应了。不过,你放心,陈女士说了,为期只有一个月,活动也仅限大兴盛。你们店化妆品的生意如何?”

陈萱摇头,“现在物价涨得太快,人们都拿钱去买米面了。”现在化妆品生意不好做倒不只是一家如此。

“只要世道太平,东西不可能一直这么贵,我倒觉着,价钱迟早会降下去。缓一缓,应该能缓过来的。”邵小姐的话,陈萱颇是认同。陈萱发愁的是,这缓一缓,要缓到什么时候?店里厂里这些工人师傅,可都是要按月开工资的。每到此时,陈萱就觉着,自己上辈子完全是闭合眼睛耳朵的过的日子啊。陈萱现在就琢磨着,怎么让自己店里的生意好起来?倒是陈女士的宣传办法,让陈萱眼前一亮。

世道一乱,化妆品生意不好做,陈女士竟有如此神来之笔,陈萱说佩服不是假的。

只是,这对于人家大兴盛自然是神来之笔,对于陈萱魏银的店铺,原本国产化妆品生意就淡了不少,若是不能有效的应对,顾客就都要跑大兴盛去了。

陈女士整个晚上周旋于舞会上的名流之间,并没有空闲与魏家一行打招呼。何况,彼此也没熟到那份儿上。闻小姐韩小姐都是舞会的焦点人物,魏家一行只是与一些比较熟的朋友打过招呼,跳了两场舞,就准备告辞了。

走的时候,韩小姐把一份小小的宣传册递给秦殊,柔声说,“阿殊,我们组织了一个女子救济会,你要是有空,一起参加吧。咱们虽然也做不了什么,但是,能力范围内,若是能于国有益,也是咱们的爱国之心了。”

秦殊接了,客气几句,告辞回家。

秦殊原本是极爱国的,这东三省的事儿刚传到北京,秦殊第一个号召大家捐钱。可如今陈女士突然推出平价的“爱国”系列的平价化妆品,秦殊突然就淡了。慈善舞会一般大家都会捐一些钱,多少都有这么个意思,今次舞会,秦殊却是半分钱都不想捐。她望着陈女士在整套的钻石首饰下衬托的宝光莹莹的精致脸孔,虽依旧眉目如画,可秦殊从没有如今时这般强烈的感觉,属于陈女士的名媛时代已经过去了。上海名媛慈善捐助是常有的事,可是,名媛要有名媛的姿态。没有哪位名媛会在慈善舞会上用“爱国”的名义来为自己的店铺做宣传,真的是,太多此一举了。

在化妆品生意冷淡的今天,推出平价爱国款,的确不失为商业上一次成功的促销,陈女士此举,对大兴盛的广告效果很好。可是,在秦殊看来,陈女士真的有些急迫了。不论是平价爱国款的化妆品还是对大兴盛的广告,放到这个为东北难民捐款的慈善舞会来讲这些,都太小家子气了。

因为,只要陈女士把慈善舞会办好,以后有大把的机会来宣传她的大兴盛与她的爱国款平价国内品牌化妆品。她却急不可待的在这样的慈善舞会上大力推荐她的店铺。真不知陈女士是个什么意思?号召大家与她一起不涨价吗?便是秦殊这样的生意新手也认为这是妄想,涨价并不是大家的主动行为,多是为局势所推动,这也不是陈女士的一句号召能改变的。

一代名媛落入人间烟火后,再光鲜的妆容都掩不住背后的面目狰狞。秦殊从未以名媛自居,依旧认为,这样太难看了。

秦殊是不打算捐钱的,魏年却是以四人的名义捐了四十块大洋,均摊到每人头上,一人十块大洋。于是,秦殊虽然感慨一回陈女士名媛姿态尽失,因为魏年这四十块大洋捐款,魏家人没啥,略知魏家底细的都清楚,这就是一家子努力向上钻营的升斗小民。可对于秦殊竟然只能跟这样的一家人混在一起,略知秦殊身份的北平上流社会,心下未尝不觉着,秦小姐如今也太落魄了些。

秦殊不知道自己叫人在心底感慨可怜了一回,她一出门就把女子救济会的小册子扔了,秦殊虽然很愿意捐助难民,但她也有自己的规矩,或是捐给政府组织,或是捐给可靠的慈善组织,像陈女士闻小姐韩小姐这三人组织的什么女子救济会,秦殊现在的钱都是辛苦挣辛苦攒的,秦殊只看这救济会的组织者,就不可能去给她们捐钱,就这仨人,没一个让秦殊喜欢的。就是魏年这四十块大洋,也是来舞会一场,不如真就一个大子不捐,面子上的意思罢了。

而且,这年头儿,有钱还怕捐不出去么。

不论是陈萱魏银的店里,还是秦殊管理的花边儿厂和女子技工学校,隔三差五的就有救济会、自救会、收容所、赈济学校等组织上门,希望能得到一些给难民的捐款。

饶是秦殊,真正应付起来,先前那颗热腾腾的爱国之心也不禁有些疲倦了。

陈萱魏银则在积极准备应对大兴盛的爱国款系列的化妆品,她们的茱莉叶(陈萱魏银的店)真的是没法子同大兴盛竟争,就拿这次爱国款系列的平价化妆品而言。如果依邵小姐的说法,按正常的计算,那么,对于陈女士而言,爱国系列的平价化妆品是她贴钱在做。这些钱,整个北京城怕也只有陈女士贴的起了。这并不是说陈女士财力丰厚,实在是,陈女士神通广大,她的大兴盛是挂靠在军队名下的,从此什么税啊都没有,连房租都是从军部走。所以,陈女士贴的起,因为陈女士即便这样补贴,她算下来也不会亏钱,相对的,这一通宣传做出去,还能盘活眼下冷淡的化妆品市场里自己店铺的资金流水。

陈萱为什么说陈女士这样干让人无路可走,就是这个道理。陈女士在成本控制上的优势直接高别人一大截,以往还有各品牌对整个市场考虑后自己的定价,现在市场不景气,各品牌需要资金回流,陈女士又只是在北京市场做一个月的活动,即不会让各品牌方吃亏,又能对整个化妆品市场有一个推动作用。

这个时候,没人会拒绝。

哪怕如陈萱,也会乐得见陈女士在此时给化妆品做的爱国广告。虽然要应对大兴盛的爱国款系列当真不是容易的事。

好在,陈萱魏银都非昔日阿蒙,还有秦殊魏年一起出主意,俩人第二天便拿出应对方案。最直接的方案就是,陈女士不是要平价卖么?她们全部跟进!

这倒不是她们有陈女士的实力,不过,陈萱她们店里也有不少国内化妆品牌子在卖,还有些库存是以前进的货。现在化妆品生意难做,价钱飞涨。人家品牌在涨,陈萱她们都跟着一起涨了。可认真算起来,库里这些货品的成本还是以前的成本,就是按以前的价钱卖,也是有利可图的。

当然,这些库存的数目是有限,而且没有后续跟进的。

可陈女士推出爱国款系列,她们也只有跟进,卖完再说!

对于自己的牌子“思卿”,“思卿”的价钱已经涨上去,那么,便不会再调下来。现在得庆幸的是,因为要涨价,在魏年的主张下,涨价后的“思卿”全部是换了新的包装,魏年这么做,原是为了给涨价找个比较好看的包装,让客人有产品升级感。不过,此时却是给陈萱她们带来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