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寒烟?”钟良月想起拜剑堂的二当家“烟云九纵”庾寒烟就有些厌恶,这老东西只知道狗一般跟在堂主身后转悠,以前是跟着爹,后来是跟着钟信这野种。“我没功夫!”钟良月的少爷脾气上来了,“没看见我正忙着么?若是无有要事,你也最好不要留在这里,免得扰人清兴!”雷啸的脸一阵抽搐,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将嘴凑到钟良月耳边,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出事了,大堂主被──杀──”

第二章 临危拔剑起

钟良月向拜剑堂猛赶时,觉得双腿有点发软。他实在不曾想到有这么一天,钟信这野种居然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但钟信真的死了!

拜剑堂给一种不祥的气息笼着,出出进进的人的脸上全抹着一层悲戚。雷啸拥着钟良月一到,院子中就是一静。但这股肃静更让钟良月心里发紧。他看到那些年轻弟子们的眼中都喷着火,象神机营的火铳,随时会惊天动地的炸出来。堂中的几位长老眼睛都是红红的。

拜剑堂的大厅好大好轩敞,但钟良月还是一眼就打上了大堂当中的一张竹床。满身是血的钟信就躺在那上面,想是才刚刚断气。那双永远坚毅沉着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那身白袍已经给鲜血染成了红袍,连竹床上都满是血。

钟良月望着那一片绛红色的还未凝固的血,就觉得胃口一阵抽搐。他连忙别过身去,好歹没有吐出来。在那竹床之后就悬着老堂主钟醒亲手所绘的苍鹰图,图上“鹰扬天下”的几个大字依旧酣畅淋漓,只是那几个墨字这时在钟良月眼中全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

“二爷,”身子高高瘦瘦的庾寒烟已经走了过来,这老家伙依然和往常一样,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大伙终于将您盼来了!”他拍着钟良月还有些发抖的肩膀,说:“今日的拜剑堂,还要二爷一肩挑起来!”

“什么?”钟良月惊魂未定之际,忽然听到这句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庾寒烟将一张干巴巴的脸对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大堂主遇难,拜剑堂主这个位子自然要二爷来做,激扬剑自然要二爷来拜!”钟良月心里面乱成一团,“拜剑堂主”这个曾经让自己无比期盼又无比绝望的位子呀!为了这个位子自己不是没有振奋过,但那从来都是两三天的热乎。玉碎剑法自己比不上钟信,精明强干自己比不上钟信,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在红烛昏罗帐内荒唐沉沦。因为钟信这个野种迟早会将自己母子轰出拜剑堂,这是迟早的事,他迟迟不这么做,只不过是顾念江湖上的名声。他钟二爷除了花间月下的及时行乐还能做什么?

但他实在想不到有一天庾寒烟──那个野种钟信的走狗,会低三下四地求他来做拜剑堂的堂主。他有些六神无主了,喃喃道:“我…我做得来这堂主么?还是大伙商量一番!”

“商量什么,”雷啸先自咆哮起来,“钟家的拜剑堂自然要你钟二爷来做堂主,旁人要做,我雷啸第一个不服!”雷啸的声音震得钟良月耳膜嗡嗡作响,他才明白眼下的拜剑堂内必然是纷争极烈,庾寒烟难以服众,才将自己请了出来。果然那几个长老纷纷点头:“还请二爷早日拜剑登堂,主持大局!”雷啸又道:“大堂主中了风云阁的毒手,死得不明不白,也要请二爷作主!”钟良月这时候渐渐定下神来,才想起来问:“庾二叔,钟…那个我大哥是怎么死的?真是丧在风云阁之手?”想起刚刚还和风云阁大门主的千金拼富争曲,就觉得一阵的不寒而栗。

“死在凌横云之手,”庾寒烟沉沉道,“二人也是一言不合,便在京城郊外的慨然亭旁动起手来。大堂主一时大意,便中了凌横云千回百转的连环七刀!嘿,你不妨看一看堂主身上那连绵不绝的刀口,除了凌横云的流连刀法,天下再无第二种刀法能砍得出来!”雷啸怒道:“那就大集堂中兄弟,血洗风云阁!”

“不成!”庾寒烟冷冷道:“堂主死前有遗命,万万不得为他报仇!”雷啸的小眼睛锥子一样扎过来,一字字地道:“堂主这遗命你亲耳所闻?”庾寒烟点了点头:“当时我在!”雷啸吼道:“那你竟眼睁睁看着堂主死在凌横云刀下?你的烟云九纵呢?你的斩云剑呢?”他这么砰然一吼,所有人全悚然一惊,钟良月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庆幸所有人全盯着庾寒烟,没人注意自己额头上频频渗出来的丢人的冷汗。

庾寒烟却神色不变:“大堂主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和人动手之时,旁人岂能前去助剑?流连刀法神鬼莫测,二人胜败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我见到大势不好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这么说,”钟良月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这事情的前前后后你都在场了?他们为何见面,又为何起了争执?”庾寒烟的脸上掠过一丝灰色,黯然道:“拜剑堂和风云阁三年一决,大堂主觉得刀剑无眼,拼拼杀杀的实在太过惨厉。他找到凌横云只不过想与风云阁从此息争。但是…凌横云不允!哎,也是大堂主年少气盛,言语失和就和凌横云动起手来…大堂主这不准报仇的遗命也是为了拜剑堂!”庾寒烟干瘪的腮上有一块肌肉频频跃动着,“我知道大堂主的心思,他…他为了这拜剑堂失去的太多太多了!”一片沉默之中,庾寒烟再次望向钟良月,那眼光近乎乞求:“大堂主一月之后出殡,再转过三天之后,便是十五的正日子,请二爷为了拜剑堂上上下下的几百号弟兄,登堂拜剑!”“登堂拜剑”是拜剑堂上下拜见新堂主的仪式,钟良月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钟信登堂拜剑的风光和气魄,想不到未满三年,这“登堂拜剑”之人就换作自己了!

事到如今,钟良月似乎只剩下点头了。他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先置灵堂吧!”堂中自有理事的勤快徒众,大伙七手八脚的一起忙活了不多时,拜剑堂内就给白布黑幔装点得一片肃穆。望着堂中进进出出低声忙碌的徒众,钟良月忽然觉得一阵子的空虚无助。许是为了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忽然死了的原故,虽然这个人自己一直嫉恨无比,但还是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没有趣味,一切都那么没有道理。他那漠然的目光游过堂门,便望见了那满院梧桐拥出的一角清澈碧蓝的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只是钟良月望着这深秋碧霄,觉得有点头晕。

堂中的弟子全换做了白色孝服,连钟良月自己都不知不觉地给人套上了孝衣。望着满堂白茫茫的一片颜色,钟良月心里忽然闪过稼轩的一句词: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拜剑堂两位堂主,七长老和堂中所辖各铺面管事的兄弟都到齐了,请二爷应允,一月之后登堂拜剑!”雷啸说着呜咽出声,砰的跪倒在地。

堂中年纪最长的陈凌霄陈长老走上两步,垂泪道:“二爷只要应允登堂拜剑,拜剑堂就有了主心骨。虽然和风云阁三年一次的刀剑大决已近,但二爷尽管放心,老朽就是拼了这一条老命也决不会让二爷冒此大险!若是二爷还不登堂拜剑,老朽就跪死在这里!”他说着老泪纵横,颓然跪倒在地。

呼拉拉一下子堂中跪倒了一片,连庾寒烟都跪下了,老的少的全是白衣如雪,全是涕泪横流,一起向钟良月呼喊:“请二爷登堂拜剑!”钟良月望着这一张张无比真诚的脸,鼻子一酸,几乎垂下泪来。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感动,他忽然明白了一种力量:英雄的力量。

“是,待给大哥出殡之后,我…就登堂拜剑!”他的声音有几分嘶哑。

夜深如海。

钟良月守在他哥哥钟信的灵前还是有些心神不定。他想仔细琢磨琢磨钟信之死,但心里面七上八下,丝毫理不出个头绪来。更要命的是这时候他又想起来拜剑堂和风云阁三年一次的‘刀剑决’,屈指算来,也就是一月之后的事情了。虽然陈凌霄他们哭着喊着不让自己去,但拜剑堂主岂能临战退缩?可如果当真一战,凭着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去斗凌横云的流连神刀,那不是去白白送死么?

眼前满是晃动的白烛,钟良月的心也如那几根风中的白烛,颤悠悠忽闪闪的。钟信这棵往日给自己挡风遮雨的大树忽然倒了,钟良月才觉出他的可爱和可贵来。

一个弟子轻声禀报:“二爷,有一个人要来拜祭堂主!”钟良月抬起眼,便看到了那段娇怯怯的白色身影,象一树披雪瘦梅凝在堂外,正是江瑶天。江瑶天没有理会钟良月挤出来的笑脸,径自走到了棺前。

本来依照当时丧礼,要停尸正堂两日后再择吉日入殓纳棺的,但庾寒烟说为了拜剑堂的声誉,大堂主的死因万万不能外传,而他那密布刀口的尸身更是不能给外人瞧见,便急急入了棺。

棺前的江瑶天神色无比忧郁,就有一种凄艳的美。

钟良月挥了挥手,几个拜剑堂弟子便被他轰到了堂外。雷啸和庾寒烟说是为防范风云阁乘机来犯,一直率人在院外巡备。这几个人一出去,诺大的拜剑堂中就只剩下了钟良月和江瑶天两个人。

江瑶天凝视着钟信的灵位,幽幽一叹:“你去得倒是心安理得,但你这一走,这一大摊子事谁来收拾?”她说着低低啜泣。那声音让钟良月为之心碎,不由惹出一堆胡思乱想:“有这么一位绝代佳人为他流泪,野种钟信死得也就不冤枉了。这小娘皮不惜抛头露面,巴巴地赶来给他祭奠,是不是她…已经成了他的人了?”她的双肩开始慢慢的抽搐,钟良月在旁瞧着觉得怜爱无比,忽然想:“野种钟信死了,他那堂主之位给了我,是不是他这小情人也该给了本公子爷?”就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搂住了那段“我见犹怜”的香肩,温言道:“瑶天,不要难过了,钟信虽然去了,还有我──”江瑶天秀眉一蹙,轻轻一挣,就转脱了他的臂弯。泪水还挂在那张脸上,这时她仰起头来,就多了一种熟悉的神色,这神色在钟信的脸上常常能看到,那是一种无声的坚毅:“二爷该记住了,二爷是二爷,钟信是钟信!瑶天此来只是为了钟信,跟二爷无干!”钟良月望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江瑶天倒问他:“这时候拜剑堂形势危急,二爷有何打算?”钟良月苦笑道:“他们让我做那劳什子堂主,我只能去做!不管怎么说,我也要去赴那三年一期的刀剑决的…嘿嘿,这时你不愿意看我这张脸,再过几日想看也看不到了。好天姐,不知那时候你会不会到我的灵前哭上两声呢?若是想哭,不如此时就扑在我怀里面哭!这叫做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想到自己真如秋风中的残花一样随时会随风飘散,他这笑真就悲凉得很。

江瑶天听得这话,目光倒温柔了许多:“二爷,我常常和令兄在一起…对贵堂之事也知晓一些。我觉得这时候你该去找一个人,有此人在,天下便无人敢为难你!”钟良月双目一亮:“谁?”江瑶天低声道:“铁袖清风文赤羽!”钟良月浑身一震,喃喃道:“铁判文二叔?我早想到了他,可是…”他想起来父亲钟醒素来和文赤羽交称莫逆,自己小时候这文赤羽常来拜剑堂抱着自己玩的,那时候自己便叫他文二叔。可是后来不知文赤羽和爹爹闹了什么嫌隙,铁判文二叔便不再登门,唯一来的一次还是爹爹出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