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横云却回身过来,望向钟良月,捻髯颔首道:“恭贺钟堂主初战告捷!”钟良月收了剑,淡淡地道:“多谢援手!”一眼之间,瞥到凌霜雪正向他望过来,满眼关切之极的神色,他心中不由一暖。

“不必客气,钟家子弟,总是出人意料!”凌横云哼了一声,眼中目光渐渐变冷,缓缓道:“我只是不愿意两日之后找不到对手而已!”钟良月却只微微一笑,这一战之后,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道理:只要你全心对待,人生的大苦大难,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这时雷啸闪到他身后,低声道:“堂主当真神机妙算,这…风云阁真的给咱们耍了个女伴男装的花招,属下要不要这就派人将那女子轰出去?”钟良月如遭电击,急忙回身喝道:“不成!”

第七章 破釜沉舟

钟良月急步赶到紫烟桥下时,却见凌霜雪已经笑盈盈地立在桥下了。“哼,这时候才来,我只当你庆功酒喝得酩酊大醉,早将人家忘得一干二净了!”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却是一副欢喜之色。

钟良月心中一阵感动,却又有一阵怅然。他这时刚刚经历了一场险难,不由倍觉人生的好景难得,眼见夜风微凉,凌霜雪似乎是不胜轻寒,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头,更增了许多惹人爱惜的楚楚可怜。他心中一热,猛然挥手将她搂入怀中。凌霜雪啊的一声轻叫,钟良月已经张嘴向她樱唇吻去。凌霜雪娇羞无限,想要抗拒,却又觉浑身酥软。两个人火热的双唇接在一处,心底都生出一股无比欢欣无比甜蜜之感,只觉人生若此,复有何求!

天上的星河日月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转,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才缓缓分开。钟良月才长长一叹。凌霜雪见他脸上渐渐又写出了一点愁意,不由抓住了他的手,道:“良月,我知道你为何叹息,这一件事在我心中也是揣摩了好久,”两个人心意相通,钟信死于凌横云之手,这就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条天河,何况还有钟良月与凌横云两日后的刀剑对决,她接着说,“但是我真的不信是我爹杀了钟信!”

钟良月不语,心中仿佛有千溪万流冲荡不休。这些日子来他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是想破了脑袋,但往往觉得已经想出了一个头绪,一转眼间却又找寻不到了。凌霜雪又道:“那天和你斗曲之后从梨花院回去,我见到了爹爹,瞧他那神色根本就不似刚刚力战之后的样子!还有,在钟信被杀前的十几天中,我常常在风云阁看到他,有时他还和我爹在一起喝酒…”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玉颊红生,欲言又止。

“什么,竟有这等事?”钟良月张大了眼睛,有如看到了真龙的叶公。“不错,”凌霜雪点了点头,“爹爹素来眼中无人的,对你哥哥却是高看一眼。他们每次见面都是背着旁人的,瞧他们神神秘秘的模样,倒似是商议什么万分紧要之事…还有,爹爹对你也是不错,他还让我…”她说着竟又忸怩起来。

钟良月更奇,急问:“要你怎样,嫁给我么?”凌霜雪呸了一声:“爹爹说拜剑堂的人多有些马马虎虎,便让我多护着你一些!”钟良月笑道:“所以你便常常暗中护着我,那晚更是随着我到了梨花院,将我拖死狗一般拉了出来。”凌霜雪想起那晚情形,心中反生出一阵缱绻春意,不由噗哧一笑。

钟良月问:“所以你觉得你爹爹根本不可能杀钟信?”凌霜雪点头:“但奇怪的是爹爹竟然承认他杀了钟信!任是我怎么追问他只是不说,问得急了,他便将我训斥一顿,说什么这是天下大事,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该当问的。你只管照顾好钟良月便是了!”

钟良月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凌横云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只怕和自己的老父差不了多少,奇怪之中又觉颇为好笑。凌霜雪又道:“我思前想后,就觉得只有一个人最是可疑,那便是庾寒烟!”

钟良月默然不答,一只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心中的诸般思绪有如野马奔泉般一起奔涌上来。凌霜雪接着道:“我觉得这人心计好深,说不定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控制住了爹爹,让他承认杀了钟信。其实真正动手杀钟信的人却是这位庾二当家的,可惜他却不能在拜剑堂内服众,便只得抬出你来…”

一阵风吹过来,将凌霜雪的秀发拂起,丝丝柔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弄得他脸上一阵发痒。钟良月一反手,抓住了那秀发,忽然想起一事,道:“那晚你去‘请’人家江姑娘时,是不是她正在洗澡?”凌霜雪给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恼了,伸手扯住了他的耳朵:“人家跟你说这要紧之事,你却又去想你那天姐姐!”钟良月吃痛,不由叫了一声:“放手!我是说,那晚她落在我怀里时,头发明明是干的。象她这样的绿云扰扰,要全晾得干了,怎么也要大半个时辰!”凌霜雪听他说得在理,才停下了手,问:“那又怎样?”

钟良月的眉头渐渐皱起,心底的万千思绪渐渐拢成了一条线。沉了片刻,他忽然双眉一展,道:“我觉得最可怀疑的人却是这位终日娇滴滴的江姑娘!你信不信,若是此时咱们去梨花院,她必然还在那里洗澡!”

凌霜雪本来想啐他,但见他说这话时神色端重,不似说笑,才道:“这江姑娘会杀了钟信?”钟良月缓缓摇头:“这可就难说得紧了,咱们这就去夜探梨花院,去瞧个究竟!”

这时月上中天,梨花院内已经没了客人,整个院子给明月铺了一层银子般的光,就显得幽静神秘。

二人轻手轻脚地跳进了院内,刚刚将手抵在那暖阁的纸窗上,忽然院子中就响起了一阵汪汪的狗吠。凌霜雪素手一扬,金光闪处,那畜生呜的一叫,随即伏倒在地,无声无息了。

“谁?”阁内响起一声娇叱,随即就是一阵哗哗的水声。

“天姐姐,是我!”钟良月低唤了一声,推门而入。那门给里面锁住了,他掌上加力,震断了里面的门闩,和凌霜雪闪身挤了进去。

只见屋内灯影摇红,江瑶天身上裹了一袭红衣缩在床脚,脸上花容失色,那水缸内果然水摇花荡。钟良月笑道:“梨花院落融融月,温泉水滑洗凝脂。天姐姐见了我们,怎地这样害怕?”江瑶天才定了定神,道:“你们不声不响地便闯进来,可不吓了我一跳?”钟良月紧紧盯着她,笑道:“让你担惊受怕的不是我,只怕是这个人!”说着大踏步走到床角的那个大箱旁,猛然用力掀开了箱盖。

“不──”江瑶天近乎绝望地呼喊了一声。箱盖翻开,里面黑洞洞的,却现出一个暗道来!

钟良月退开一步,低唤了一声:“兄长,请现身一见吧!”凌霜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你说钟信在里面?”钟良月摇头道:“这个我也拿不准,到里面搜上一搜就清楚了!”

暗道中忽然传来一声低笑:“二弟,我倒是小窥你了!”人影一闪,屋中忽然多了一人,一身玄衣如铁,身材不高却很结实,一张脸有些清瘦了,但双目却炯炯如电,正是刚出罢大丧的拜剑堂大堂主、钟良月的兄长钟信!

凌霜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钟良月眼见钟信的眼窝已经有些凹陷了,一头长发散乱的披在肩头,发梢竟已隐现丝丝白色。他不由吃了一惊,道:“你、你竟然躲在这里,强练本门‘奋身玉碎三军辟易’的凶险心法?”钟信眼中射出两道傲然的光芒:“不错,这几日枯禅闭关般的苦修已然见了成效,这门心法已经被我练成了!”

“恭喜恭喜,这门心法连爹爹也未练成。你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大成,怪不得爹爹从来对你青眼有加,”钟良月冷冷道:“但你为了练这功夫,便非要诈死不可么?”

“良月,”这时江瑶天款款立起,道:“我实在想不出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怎知信郎…他藏在这里,是庾寒烟走漏的风声么?”钟良月淡淡一笑:“第一次到这里找你,就觉得这里怪怪的!那一次我就看到,缸里的水漾了出来,流到箱子角上却没有流到箱子下,而是顺着箱子流走──当时我就觉得有些蹊跷,除非这箱子是和地面连成一体,不然必会有水渗进去!”江瑶天秀眉微蹙:“这一个小小关节就让你看出了端倪?”

钟良月不好意思的笑了:“那一晚咱们起了争执,不小心将一个瓷枕打翻在地,却发出咚的一声。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若是实心的地面断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只是那时我还没有对你起疑,这念头也就如浮光掠影,在脑中一闪而过。直到那晚的紫烟桥下,雪儿说你刚刚洗过澡,但你的头发却明明是干的,只是发梢有些潮湿。呵呵,那时我问你为什么总是洗澡,你还怨我跟你油腔滑调。却不知那时我就对这间暖阁起了疑心。只是随后的几天我是一天忙过一天,直到刚才才得空将脑子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梳理一番!”他见两个美人全是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登时来了兴致,咳嗽了一声,又道:“艳绝京师的江姑娘独居一所梨花院,院内高堂轩宅不少,为何总是到这间不起眼的小阁中来?这间暖阁必然不同寻常,因为它的地下藏有一间暗室,暗室的出口就是那个飞金走银的檀木大箱。有一个和江姑娘万分要好的人藏在下面的密室之中,江姑娘要时时来此看望他,说不定还要亲自端茶送饭!但江姑娘一代倾城,时时出入这间小阁,未免会惹人生疑。所以你便在此放了一个水缸,美人香浴,时候可长可短,旁人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凌霜雪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想不到你终日嘻嘻哈哈,却一点也不糊涂。这份推断确实没有一点破绽,但你怎知藏在密室中的人就是钟信?”

“这个么,藏在密室中的人必然和她的关系非同一般,普天之下能让江姑娘动心的人本就不多,此其一也;我大哥暴病身亡,这位多愁善感的红颜知己却并不如何难过,此其二也;那晚,你将瑶天捉弄了个够,事后你一走了之,她却将一肚子怨气全发到了我头上,而就在那时,她又露出了一个破绽──她说:‘没有想到,令兄那里…生出这等变故,你还有此闲心来此和她卿卿我我!’”这一句话他捏着鼻子学起了江瑶天说话,居然有几分神似,“却不知那时我心中就有几分疑惑,大哥明明已死,她却为何偏只说‘生出这等变故’,嘿嘿,到底是佳人情切,她说什么也不肯亲口说大哥已死!瑶天,我说得对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