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钟良月立见艰难,凌横云非但刀招千回百转,而且刀上往往带着一股绝大的黏力,几次几乎将他的长剑黏飞。好在他钟家的玉碎剑法素来愈挫愈强,强手当前,钟良月心下忽然生出了一股决绝之心,大哥为国为民奋不顾身,自己可也说什么不能丢了钟家的脸,何况这一战事关重大,这些练武的家伙素来讲究说到做到,若是失手,朝思暮想的雪儿只怕真就不能嫁给自己!

想到凌霜雪,他的心内登时奋起一股激越之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剑意霎时便在心内在眼中在掌上涌动起来,长剑如风,以攻对攻,居然一直占住了三成攻势。转眼之间,二人已经拆到了四十招开外,本来二十招的“大限之数”早过,但凌横云战得性起,意兴横飞之下猛然大喝一声:“好小子,再接我这一招天花乱坠!”他刀上的功夫较之凌霜雪不知胜强多少,声音未落,忽然之间无数朵“莲花”便凌空袭来。那晚凌霜雪使出这招时,奇招乍现,已让钟良月大开眼界,但她那刀花是一朵一朵地生成的,此时凌横云的大刀只一挽,满天便凭空涌出数十朵“刀莲”,有如花雨纷落,直向钟良月身上卷来。

这一招凌霜雪特意关照过,钟良月私下里早已经揣摩了不下百遍,便是有时候睡梦之中也是常常思之念之。这时眼见“刀莲”乍现,虽让他吃惊不小,但这一势他心追手摩已久,想也不想便是一剑“白虹贯日”疾刺而出。

这一剑劲如弩发,直取中宫,从几十朵“莲花”中电闪而入,飞刺凌横云的咽喉。

凌横云对新创的这一势颇为自赏,自度便是钟醒复生,遇上此招也只有退避三舍。当今天下,能破去此招的或许只有号称‘秋山秋水秋雨寒’的剑楼主人毕清秋了。但眼见钟良月随手一剑,居然轻轻松松的破去了自己呕心沥血创出的一记杀招,他不禁一愣。

钟良月的剑已经电一般刺到,噬人的寒芒几乎逼到了咽喉,凌横云才蓦然惊觉。危急之下,他猛展一势“大龙行”奋力伏身,才堪堪避开。饶是如此,那一剑还是将他肩头的衣襟挑开了好大的一个口子。

便在此时,他手中的风云刀疾翻,已经斩在激扬剑的剑身上。这一斩用上了十成劲力,重如五丁开山,一股大力传来,钟良月再也拿捏不住,长剑脱手向后飞出。

他哎哟了一声,回头望去,却正瞧见一个青衣老者疾往这里奔来。那人白发苍苍,弯腰驼背,依稀有几分眼熟,正待看个仔细,耳边忽然响起凌横云的一声低喝:“良月,小心了!”钟良月随即就看到了满眼的银光,千回百转神鬼莫测的流连神刀卷起的骇人刀光。他啊的一声“惨叫”,身上的“血”立时随着那奔涌的刀势疾飞了出去。满空的刀声伴着飞血依然怒啸不已,刀声未息,钟良月的身子已经“倒”了下去。

第九章 石破天惊

钟信抬起孤傲的眸子,只见夕阳已逝,残霞给西风撕成一缕缕的,挂在远处青灰色的山岚上,恰如离人眼中的血丝。风这时才稍有些息的意思,三羊坪上的草木林石都无限萧索地挺立在一片沉郁的寒气中,这秋快去了,但那秋的况味却扑鼻地浓了起来。

头顶的苍穹此刻在他眼中显得如此空旷寂寥,如此深邃苍凉,有一只鹰展开双翼稳稳凝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倒似是定在空中一般。钟信想,那么高的天际必有疾风激荡不休,这鹰却偏要在湍流惊涛般的大风中凝身不动,这是何等坚忍清傲的心境。

一顶不起眼的黑色小轿便在这时支呀支呀地晃悠着走向这片浓密的树林。望着跟在轿前亦步亦趋的一个白脸汉子,钟信在心底暗自念了一声:“毕清秋,终于来了!”

白脸汉子是毕清秋的八个义子之一,号称“小周郎”的周钰,这人在毕清秋的八个义子之中武功最低,却因聪明伶俐,善揣人意,便得时时伴随毕清秋左右。

钟信一瞧周钰必恭必敬的神色,便知轿中之人必是毕清秋无疑。江瑶天的讯息没错,毕清秋轻装简从,夜赴密宅,错的只有一点──抬轿的四人俱非庸手,那轿子走在这有些崎岖的土道上,居然四平八稳,轿夫脚下微尘不起,显是四人的外家功夫已经登堂入室。

那无边无际的暮色渐渐沉了下来,这林子就笼在一片苍凉的黯淡之中。轿子嘎吱嘎吱地摆过来,钟信的瞳孔渐渐收缩,这时候他的心神、意念,乃至每一块肌肉全都渐渐跃动起来,一股砭人肌冷的杀气随之散发出来。成败在此一举!

轿子才到树下,他已经飞扑而下。这一扑迅若疾电却又无声无息,人在半空,他的左手一扬,两道金光疾飞而出。只听得哎哟、哎呀、哼、啊的四声闷叫,四名轿夫似乎同时发出惨叫,后面二人给他左手凌空发出的子午透骨钉打中了天灵盖,前面两个却给他后发先至的长剑刺中咽喉,四人均是当之立毙。

那轿子也忽地一下子向下沉去。

钟信这剑一招三式,余势不歇,如惊蛇出草一般刺向周钰。周钰啊的一声惊叫,心胆俱裂之下浑忘了躲闪。

但这势在必中的一剑居然没有中!

轿子中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在剑上一拨。只一拨,竟如惊涛拍岸,一股巨力便击在剑上,化开了这奔雷急电般的一击。长剑登时一弯,疾刺向那只苍白的手。那手随即缩掌为指,曲指弹出,长剑中了这一指竟嗡然一鸣,却直跳起来,反斩向那只苍白如玉的手腕。那手霍然一吞一吐,竟又收指成拳,重重击在剑身上。

瞬息之间,钟信和轿中人交了三招,轿中人只手连发掌、指、拳三次劲力,一次猛于一次,一次快如一次,却也只是堪堪挡住钟信的攻势。那只手随即变招,霍然一拂,却拂在周钰的身上,将呆若木鸡的周钰向旁送了出去。

这一掌一指一拳一拂,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轿中人出手之快应变之奇委实可畏可怖。更奇的是二人过招之时,那失了轿夫的轿子竟似有一刻凝在了空中,直到失魂落魄的周钰给送到了丈外,那只轿子才落在地上,而且落地之时沉稳之极,倒似是给八名轿夫慢条斯理地撂在地上似的。

轿内响起一声沉稳的笑声:“痛快──”笑声的尾音却有些尖细,轿帘霍然一起,一个干枯瘦小的锦衣老者迈步走了出来。瞧他白面无须,年岁似乎不大,但眉发却已尽白,有如耄耋老翁,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凌厉如电,似能窥出人的五脏六腑。

老者的眼睛只一扫,便看清了前面两个轿夫咽喉的剑痕,“很好,”他点点头,平缓的语气有如品评一道名菜,“适才在轿子中时我就已觉出了你的杀气,那时我还当你是个庸手,却不料你竟能故意示弱。这两人均是一剑毙命,妙的是这两剑均是未多用半分力道。天下能施展出如此剑法的决不会超过三人!你是谁?”

钟信却不能如他一般好整以暇,他的长剑稳稳横在胸前,浑身抱元守一,不敢露出一丝破绽,只缓缓说了几个字:“你是毕清秋?”

那老者傲然点头:“不错!是于谦那老狗派你来杀我的么?”说着他的双目眯了起来,“少年,老父纵横天下数十载,从未遇到你这般人物,只要你投了老夫,这一辈子便是衣紫腰金前途无量!”毕清秋自度以武学宗师和锦衣卫宗主的双重身份说出这番话来,必能说得对面少年血热心动。

但对面的少年显然不为所动。那用黑巾蒙面的脸上只露出一对冷峻生辉的眼睛,这双眼睛出奇的冷,出奇的静。他的声音更生冷如残冬的岩石:“拔剑!”支的一响,一只不知名的山鸟在暮色将逝的一瞬投入了林中,天地之间随即一片幽暗。林子内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毕清秋双目一寒,心中怒气才动,面前已经闪过一道精芒。钟信长剑一出,就是玉碎神剑的三大必杀绝招中的“白虹贯日”,事以至此,他已无须再行掩饰!毕清秋咦了一声,似也为这一剑之厉惊心不已,他一声怪叫,枯瘦的手掌中已多了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剑。以他身份,身上早已不再带剑,这把小剑长仅一尺,只是用来修饰玩赏,此时乍遇强敌,却派上了用场。

短剑轻飘飘地划出一道金光,正斩在钟信长剑的剑身,二人内力第三次相触,钟信已将玉碎心法提至十成,却仍觉虎口剧震。毕清秋蓦然一声冷啸,声如老猿夜啼,啸声中腕子一振,短剑随即荡起一团金光,向钟信身上裹来。

钟信的目光愈发沉冷,竟不挡不避,剑吐青芒,劈向毕清秋手臂,这一招“力挽天河”仍是径抢攻势。毕清秋怪叫一声,翩然闪开,二人的身形交错而过,钟信肩头已经飞出一朵血花。但他不退反进,“怒发冲冠”、“易水萧萧”、“龙血玄黄”一路玉碎剑法展开,在黑沉沉的林子中卷起了一团灿然的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