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清秋怪叫连连,整个人化作一道黄光,在钟信那铺天盖地的剑光中穿插来去,偶一出招,必在钟信身上刺出一道血痕。数十招后,钟信身上已经连中了十余剑,但这人似是铁打的,身处劣势之下反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要旨发挥到了极致,身法越展越疾,剑法越使越狠。

激战之中,毕清秋忽然叫了一声:“三年之前,原来是你刺杀的王大人!”话音未落,短剑已经斩在了钟信左肩上,这一击他的悲秋剑气直灌过来,几乎将钟信的肩胛骨击碎。

危急之时,钟信大喝了一声,却猛然转身扑向呆立一旁的周钰。

“小周郎”已经被二人惊神泣鬼的绝世剑法吓得魂飞魄散,眼见这胆大包天的刺客剑法奇高,自己便上前也是徒添累赘,但天下无敌的宗主眼下激战正酣,自己那是万万不能先逃一步的,他就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钟信便在这时向他飞扑过来,这一纵猛如厉虎擒羊,阴沉沉的林子中立时卷起一阵疾风。小周郎浑没想到这恶贼会向自己动手,惊骇之下竟自忘了闪避。

毕清秋一惊,若是任由这小子在自己眼前伤了小周郎,传扬出去,岂不坠了自己剑楼之主的威名。他的心念才一动,身子已经疾闪而到,青光一灿,短剑斜斩钟信的右肩。这一招迅若雷电,正是料敌机先寻隙而击的上乘妙招。

钟信猛然大喝一声,宛如平空响了个霹雳,他的身子在短剑临身的一霎猛然一转,长剑怒龙一般反从腋下穿出,直刺向毕清秋的咽喉。这一招“石破天惊”自钟信手中施出,比之钟良月就更有风云变色、惊天动地之势!

毕清秋猛然嘶声长嗥,对手这一剑奋猛如壮士断腕,快到极点,险到极点,却也妙到极点,想不到这小子居然要与自己同归于尽!惊怒之下,毕清秋满头白发忽然炸开,那有如老狼哀嗥的啸声之中,他的短剑也全力攻出,同时疾运“上青天”的绝世身法向后飞纵。

钟信的长剑依然势不可挡地直刺下来,在沉暗的林子中奋出一道骇人的电光。

短剑狠辣无比地刺入了钟信的右肩,毕清秋的身子却飘然退开,深宵之中看来,有如一只随空游弋的蝙蝠迅捷无声。

“这是钟家的玉碎剑法,”毕清秋的声音很细,“三年前的那人不是你!”

钟信的剑拄在地上,撑住了他弯下去的身子,他昂起头,目光依然象锥子一般利:“不错!”他喘息着,只是口角已有鲜血从面纱上渗出来,“当初就是你挡住了那黑衣人的一击?”

毕清秋点头,他望着那目光,心头就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你…你到底是谁?”钟信慢慢挺直了腰身:“在下钟信,三年前那人是我爹,拜剑堂主钟醒!”毕清秋晃了一晃,声音越发微细:“原来是钟家拜剑堂!嘿嘿,只是你未必知道,伤你爹爹的人是我,但那致命一剑却是…”话未说完,他的颈下忽然喷出一道鲜血,整个人便如一根枯败的老木直挺挺地仰了下去。

钟信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他毕竟没有避开!

“宗主!”周钰心惊胆战地叫了一声,他实在想不到天下无敌的毕清秋会死在旁人的剑下。他回头望去,却见那胆大包天的刺客这时竟也摇摇欲坠了。

周钰看出便宜,咬了咬牙,拔出长剑便欺了过来。

钟信将剑一扬,却觉体内一阵剧痛,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悲秋剑气无坚不摧,若不是自己那一剑先刺中了毕清秋,先死的必是自己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周钰双手捧着剑凑上来,浑身却提不起一丝力道。

便在此时,一道青影疾掠而来,剑光一闪,周钰哼也未哼,脑袋便飞上了半空。

人头落下,那人也稳稳立在钟信面前。借着初升的明月,钟信看清了这张熟悉的脸,正是铁袖清风文赤羽。

“文二叔,”钟信双目一亮,随即又有些疑惑,“您如何知道的?”文赤羽呵呵一笑:“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那晚你将我灌醉,逼我说出三年前的那一桩旧案,我便猜出了你的心思!”他的眼中闪着一种诡异的光芒,钟信看着,不知怎地心中就一阵收紧,他喘息道:“那你又怎知我会于此时此地刺杀毕清秋?”文赤羽依然在笑:“想知道钟大少的心思,自然要去问江瑶天了!”

钟信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忽然心内一寒,忍不住叫道:“你…你将瑶天怎样了?”文赤羽笑道:“这丫头出身青楼,倒极是硬气,但她到底是个弱女子,又如何敌得过我的移魄大法?”说着他眼中那两道的光芒忽然一灿,在黑沉沉的林子中看来更觉诡谲。

钟信的浑身一颤,心中的寒意越来越盛,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跳入了脑内,忍不住道:“毕清秋曾道,当时曾有旁人刺了我爹致命一剑。想不到那人…竟然是你?”文赤羽哼了一声:“钟醒这老头子鬼迷了心窍,偏生要去行刺王振!嘿嘿,实不相瞒,那时他与毕清秋是两败俱伤,我若不上前补上那一剑,死的是谁,倒也难说!只是那一剑的火候拿捏可是难得紧呀,先要重伤钟醒,却又要让他有力气逃离出去,再要勒令锦衣卫保护王振,不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随后独自追出,在庾寒烟接应之前补上最后一剑。嘿!那一战环环相扣,着实费了我不少心思!”钟信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嘶吼道:“为什么?”

“这又何必问?在那一战之前,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千户,助剑毕清秋之后,随即升为锦衣卫同知!呵呵,”文赤羽长笑声中,那头又是一歪:“这一回我又捉住了瓦剌的奸细江瑶天,顺藤摸瓜查出大奸巨蠹毕清秋,一番苦战之后,手刃此獠。报到于大人那里,便是大功一件!说不定新皇上心中一喜,便会让我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他说着反手夺过钟信手中长剑,身形游走之间,在毕清秋和那四名轿夫身上又补了数剑。

钟信眼见此人心思缜密,下手毒辣,却偏偏平时又装作一副端正肃穆之状,在朝野上下赢得了“铁袖清风”的大好名声。他心中悲愤无比,忍不住怒道:“于大人明察秋毫,又怎会受你蒙蔽!”文赤羽仰天打个哈哈:“明察秋毫这四字赞语应该加到老夫头上才是!要知道那时你一诈死,这天底下最着急的便是你二叔我了,我不信凌横云这老东西真会下手杀你!便在灵前和他动手试他一试,嘿嘿,这老东西硬是装作力战之后内伤未愈之相,亏他咽得下这口气,居然装得惟妙惟肖。但老夫是何等手眼,随即命仇铁掌在你兄弟的拜剑大礼上寻衅,凌横云果然在那时露出了马脚,他将仇铁掌摔出的那一记‘挂画拂’力道惊人,若是手太阴肺经刚刚受伤,焉能‘放人如挂画’,举手之间将仇铁掌的四肢骨骼尽皆震碎!”

那把染满鲜血的长剑摇晃着,慢慢向钟信逼过来,文赤羽的声音中满含遗憾:“二叔可要多谢你送给我这条终南捷径。我实在舍不得杀你,却又不得不动手!”

“且慢!”林外忽然飘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该用毕清秋的短剑,这样才能不露半点痕迹!”话音未落,一道人影有如一股青烟般闪了过来,挡在了钟信身前,却是烟云九纵庾寒烟。

便在文赤羽一惊之间,身侧又传来一声冷哼:“文大人,这毕清秋身上还有一大机密之事你未必知晓。他与喜宁已然约定,半月之后,便会引瓦剌铁骑由居庸关入寇京师!”一个高大的身影说话之间已经稳稳踱来,瞧他长髯飘洒,大刀横胸,可不正是凌横云。

跟着满身“血迹”的钟良月和白衣飘飘的凌霜雪也挽手走入林中,钟良月道:“不错,这消息事关重大,皇上得知,心中一喜,说不定会让你做那兵部尚书之职!”凌霜雪摇头道:“文大人文韬武略,算无遗策,一个大明的兵部尚书只怕还是有些屈才!”

文赤羽望见钟良月,不由一窘:“你、你没死?”钟良月走过去扶起钟信,叹道:“是呀,我刚刚受了‘重伤’,擒杀毕清秋和其走狗文赤羽这件大功,是立不了喽!”文赤羽身子一震,怒道:“胡说,老夫一生忠正,怎会是毕清秋的走狗?”

凌霜雪笑道:“你身为毕清秋下属,上司谋反,你如何洗得清楚?此其一也;你今夜和毕清秋一起偷偷摸摸去他那花宅密议引兵谋反之事,铁证如山,人赃并获,此其二也!”文赤羽又将头歪了起来,这一回却是气的,竟脱口道:“胡言乱语,于大人明察秋毫,又怎会受你等蒙蔽!老夫更会当庭力陈,让圣上明断!”庾寒烟冷冷道:“那时你早见了阎王爷,还力陈个屁!”凌横云踏上一步:“鲲化岭一战,未能尽兴,今日凌横云再来领教!”文赤羽望着眼前一双双闪动的眼睛,一颗心不禁直向下沉了下去。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