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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摆上来,俱是养胃又滋补的菜肴。

梅蕴和期望能以美食来使钟意忘记刚刚车上发生的事情,只望她能多多念自己的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刚刚动了两筷子,外面有人挑了帘子,笑声爽朗:“我听祁老三抱怨,说你不声不响跑去霞照又跑回来,连声招呼都没给他打;你这为了钟——”

瞧见钟意,孟阳的话语戛然而止。

下班时间,他穿了件青色的外套,一双狐狸眼没了眼镜的遮挡,乍一看有些邪气,令人惊艳。

他降低了音量,笑:“原来小意也在。”

钟意冲他笑了笑,颊边酒窝若隐若现:“孟医生好。”

因着孟阳的突然造访,梅蕴和拉了拉吊铃,叫了人过来,重新添了一把椅子,又点了几样菜。

点完菜之后,梅蕴和对着钟意说:“孟阳是个无辣不欢的性子,那两道是给她单点的;你如今怀了孕,最好别吃。”

钟意点点头。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能吃辣,一点点就能让她舌头发麻。

孟阳过来也是一个人吃饭,听闻梅蕴和也在之后,本想和他喝上几杯,聊聊钟意的催眠事宜;不曾想正主也在,顿时把这话闷在了心里。

孟阳与梅蕴和认识多年,一直以为好友要么是真的清心寡欲,要么是性取向有问题;但问题是,几年下来,他发现,无论男女,在梅蕴和那边,都没有什么特殊区别。

孟阳甚至还暗搓搓怀疑过梅蕴和某方面有些障碍。

但从去年开始,梅蕴和开始频繁请教他一些问题——

譬如,如何讨女生欢心;送女生礼物该如何挑选。

真是让孟阳跌破眼镜。

再然后,梅蕴和顺利结婚,娶了个娇小可爱的妹子。

梅蕴和对这个妹子,真的是纵容加宠溺;先前孟阳还不以为然,直到梅蕴和为了钟意的噩梦,把他加急召唤回国。

这本来就是请个心理医生的事情,压根不用他出动;憋着气回国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太对。

他回来的那天晚上,梅蕴和问他:“心因性失忆,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具体什么原因?”

“创伤。”

“身体还是心理?”

梅蕴和沉思片刻,回答:“两者都有。”

“这个可不好说,这种东西不好治愈;有些人会一直记不起来,也有些人,受到特定刺激之后回想;”孟阳摊开手,瞧着好友,揶揄,“怎么?你失忆了?”

孟阳至今记得当时梅蕴和的表情。

犹豫不决,惊疑。

孟阳终于弄清楚了梅蕴和的目的,原来是想让他找出钟意噩梦的源头,然后对她进行催眠,把那部分记忆隐藏起来。

孟阳同他解释,催眠并不能做到彻底删除记忆,只能封锁一部分,同创伤性失忆一样,她随时都有可能想起。

随时。

这就像是一个炸弹,埋在土中,随时会把梅蕴和炸的灰头土脸。

孟阳能做的,只是把它埋的深一些。

梅蕴和少年时的那一段往事,也摘头去尾,讲给了孟阳听。

具体缘由他不清楚,只知道因为梅蕴和,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疯婆子抢了过去,囚禁了两天。

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

说实话,刚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孟阳心里冷不丁打个咯噔。

——梅蕴和看上去道貌岸然的,该不会是……吧?

梅蕴和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幻想:“我很正常,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娶小意,也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

梅蕴和对幼年时期的小意心怀愧疚,而真正爱上她,观察她,却是从那一眼惊艳开始的。

……

孟阳得知了钟意怀孕的消息,又了解到当年隐情,过来找他,是想告诉梅蕴和,最好以怀孕为由,暂时别让钟意去东关小学了。

毕竟,那可是当年出事的地点。

还有,就是当年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因为心理疾病而免于牢狱处罚,在南山精神疗养院院住了十几年,今天刚刚咽了气。

她无子无女,院里的人看她可怜,凑了笔钱,给她在偏僻的地方买了块公墓。

已经下葬了。

只可惜,这种话,当着钟意的面,孟阳不好多说。几杯茶下肚,他又乐呵呵地给梅蕴和讲起另一件事情来——

“都是梅家大哥潇洒的很,今天怎么改了口味,瞧上个清汤寡水的了?听闻这条腿,也是为了她断的?”

这是在说梅存和与朱莉的事情了。

虽然被孟阳直戳戳地说到了老爹,亲儿子梅景然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头也不抬。

梅蕴和纠正他:“存和的腿只是意外。”

可不是意外么?朱莉嚷嚷着去爬山,梅存和就跟她去了;没想到朱莉摔了一跤,倒霉的梅存和在她后面,没扶住,被硬生生坐断了一条腿。

提起来就觉着屈。

不过梅存和也活该。

平时他招惹的都挺有分寸,两方各取所需,只是这次换了口味,不慎碰到良家;吃了一顿饭,梅存和后知后觉发现朱莉竟是奔着结婚去的,趁着没上三垒,想赶紧说开,大家好聚好散——

显然,朱莉没有这个意思,直接闹到了梅家。梅存和一副软心肠,不得已,请了梅雍坐镇,替他擦屁股。

梅蕴和说:“也是他自作自受,该趁着这个机会,收收心了。”

孟阳不赞同他的看法:“都是荤惯了的,长时间吃素难受啊。”

梅蕴和看了眼钟意和乖巧的小侄子,轻声斥责他:“嘴上说话注意着点。”

其实钟意压根没有往其他地方想,还真以为梅存和爱吃肉,结果梅蕴和一提醒,她脑袋里轰的一声,福灵心至了。

钟意猛然想起那次在梅存和居所里看到的东西,红着脸,忙喝了口茶,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

从梅蕴和这里看过去,只能瞧见她精巧的侧脸,耳垂红嘟嘟。

孟阳轻拍了下脑门:“怪我,说话不规矩。”

梅景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认真地点头附和:“孟叔叔你说的很对呀,就像我,如果三天不吃肉,也会馋。”

孟阳哂笑。

既然是心理医生,临走前,孟阳问了问钟意,最近是否有做过噩梦,头还疼不疼。

钟意摇了摇头:“再也没有过了。”

梅蕴和与孟阳俱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后,朱莉已经离开了,梅雍不在。梅存和拖着伤腿,坐在轮椅上,愁眉苦脸地出来迎接他们。

梅蕴和问:“都解决了?”

梅存和点点头,看着这甜甜蜜蜜的一家子,自己的儿子虽然也乖巧可人,但也缺一个母亲。

先前那样浪荡着,倒也觉不出什么来;可今天被朱莉泼了两次酒,他终于也醒悟过来了——

是该安定下来了。

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握紧了拳头:“堂弟,明天就托人帮我安排安排,我想相亲。”

转脸瞧向钟意,梅存和笑的灿烂:“弟妹有没有适龄的同学啦,朋友啦,也帮我介绍介绍呗。我要求不高,女的,成年人,最好是比我年纪小一些。”

梅蕴和大感意外,闻言笑了笑:“相亲也别着急,至少养好腿伤——难不成你想扶着轮椅去相亲?”

这倒也是。

梅蕴和跟在妻子身后,眼看快要跨进卧室的门了,钟意忽然转身,圆圆的眼睛瞪着他,却没有一丝凶狠的气势:“你出去,我们已经分房睡了。”

自以为凶巴巴,其实她声线软,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她做出了凶样,拿准了主意要让梅蕴和吃吃亏。

梅蕴和倒没辩解,点点头,就那么转身走了。

钟意愕然地瞧着他。

——真不哄?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假装出的委屈,那现在,钟意是真委屈了。

她嘭地一声,大力关上门。

不哄就不哄吧!当谁稀罕!

不过两分钟,房门又被人敲响,不轻不重的几下。

钟意想,任你怎么敲,我不开了!

她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委屈的不行。

咚咚咚。

门外的人等不到她开,又敲了一遍;敲到第三遍的时候,再没了声音。

钟意一骨碌坐了起来。

他走了?

眼睛还是红的,但钟意的心情已经平复个差不多了。不免又有些忐忑,是不是她今晚做的太过,把他给气跑了?

穿上拖鞋,钟意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外,梅蕴和一脸严肃地……跪着?

跪着!

钟意惊的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梅蕴和膝盖下面,是一块键盘。

梅蕴和无比谨慎地说:“按理说,应该跪搓衣板,可惜家中没有,只能跪这一个了。”

一米八五多的男人,走出去人人都尊称一声“梅先生”,如今却跪在她面前。

钟意心里说不出什么个滋味,反正气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嘴上还是硬的:“早就不流行跪搓衣板了,人家都跪榴莲。”

梅蕴和站起来,拎着键盘就要走。

钟意叫住他:“你去哪里?”

梅蕴和表情平静,不似说笑:“买榴莲。”

“……”

看他那架势,还真的要立刻去买了回来。

钟意急了。

“你回来!”

梅蕴和一声不吭,折身回来,键盘放在地上,啪的一声跪上去。

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嗯,跪的姿势很标准。

钟意都被他弄懵了,反应过来之后赶紧伸手拉他:“你起来,被人看见多不好啊。”

梅蕴和看着她。

她小声说:“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呢。”

钟意的手一拉,梅蕴和就顺势搭着站了起来,轻声问:“不生我气了?”

钟意点点头,又摇头,嗓音清清亮亮:“我们还是分房睡,明明走之前说好的。你当时说可以接受暂时分房。”

——这是新账清了,旧账还在呢。

梅蕴和抵着门,拎起来那个立了大功的键盘,挨着门框,防止钟意真把他反锁在门外。

为了能顺利进卧室,他真是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

梅蕴和指着她的肚子,笑眯眯地说:“但我听见小雪说,她想让爸爸陪着妈妈睡。”

钟意一愣:“小雪是谁?”

梅蕴和含笑说:“梅清雪,给我们孩子取的名字,你觉着好不好?”

第52章 夜

钟意一巴掌拍掉他欲兴风作浪的手,掷地有声:“不好!”

可惜刚刚没有坚定下来,叫梅蕴和进了门;这时候再赶他,就不那么方便了。

钟意想推他出去,可惜她力气小,梅蕴和又岂是她能推动的?

反而叫梅蕴和攥住了手腕,他耐心地哄:“别闹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孩子不仅成了她的挡箭牌,还是梅蕴和的。

钟意闻言不再挣扎,可是嘴里还不忘呛他:“这时候说不定只是几个细胞而已,小小几个,这么担心做什么。”

倒不再推拒他了。

梅蕴和松开她,瞧见她发丝有点乱,有一丝沾到唇上,便伸手给她掖到耳后,柔声问:“还生我的气?因为宋文典?”

钟意说:“才不是,我才不会管你和她之间的事情。”

一连两个“才”字,还是把她的小心思给暴露出来。

话出了口,她也觉着自己有些不对劲——明明知道都是正常的,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当初宫繁耳提面命,让她提防着点宋文典,那时她对梅蕴和没多大感情,自然也不以为意;可如今,情愫渐生,钟意才“好好”地体会了一把,醋意横生的感觉。

钟意咬咬唇,仍是要赶他出去:“你走,我要洗漱睡觉了。”

梅蕴和无赖一样,抱住她,笑:“一个人睡觉怕不怕?要不要我陪你?”

说着,他又捏住她的腰,恶趣味地戳了下,钟意缩了缩。

梅蕴和给她轻轻揉着腰:“这么多天也累了吧,今晚让我好好伺候你。”

钟意的手搭在梅蕴和肩膀上,犹豫了一阵子,问:“你和宋文典见面,真的只是工作需要?”

梅蕴和坦坦荡荡瞧着她:“是。”

钟意相信梅蕴和,倘若他与宋文典真有私情,也不会等到如今了。

钟意话放软了声音:“医生说了,前三个月必须谨慎点,不能……”

听她这么说,梅蕴和就知道小姑娘被自己哄好了,捏捏她的小手,低笑:“我心里有分寸。”

钟意松了口气。

半哄半诱地跟他进了浴室,她总算明白了,梅蕴和心里的“分寸”。

临阵退缩是不成了,钟意一张脸红彤彤,手心也都是红的。

……

次日,宫繁就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看钟意了。

在霞照市的那次,钟意没打通她的电话,下午时宫繁拨了回来,倒也没什么,只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自打钟意与梅蕴和结婚以后,宫繁过得可谓是春风得意;落魄时候对钟意的尖锐言词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又变成了那个端庄的钟太太。

钟意并不在乎。

宫繁早些年嫁给钟徽时,也不是多么情愿;钟徽性格木讷,耳根软,又没有特别出众的才能,并不是宫繁理想中的良人。

但她还是遵循父母的意愿,嫁给了中华,两年后,为他生下了女儿钟意。

先前钟徽公司还行的时候,夫妻俩感情虽然不是多么和睦,但也不会争吵;相敬如宾,是他们二人婚姻最好的形容词。

而宫繁早些年属意的那个人,一个才华横溢的清贫男子——

后来,出轨,家暴,虐待稚子。

钟意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两年前,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散文家眠心坠楼身亡,疑是自杀。

那时候钟意还在上大学,因着眠心是陆林市人,又颇具名气;当天的日报上,特意为他刊登了一整版,详细介绍他的作品,以及他劣劣行迹。

而宫繁,细细看完报道之后,将报纸轻轻放在桌子上,波澜不惊,约人出去逛街。

不过,后来与钟意聊天的时候,宫繁只平静地说,以后钟意若是交了男友,就让家中长辈帮忙相看一下;宫繁认为,被小情小爱蒙住眼睛的年轻人,总会认不清实际。

大概因了当年这么一段往事,宫繁才极力地要求钟意嫁给父母都认可的人。

宫繁如今活了大半辈子,荣华富贵享受过,苦头也尝过,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唯有物质充裕才能保证生活最基本的幸福,至于情爱,倒是其次。

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妨事。

所以她会极力撮合钟意与赵青松,与梅蕴和。

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哪怕最终成不了爱情,这样温和地生活,也是好的。

这才是宫繁不遗余力想给钟意灌输的东西。

当然,钟意如今和梅蕴和情投意合,也是宫繁很乐意见到的。

明明自己才怀孕不久,肚子上也没有起伏,但宫繁慈爱的眼神,让钟意觉着自己已经大腹便便。

宫繁叮嘱:“这几天虽然暖和了,但你也要多穿点,别着凉感冒。”

钟意嗯嗯点头。

“我带了点金丝血燕盏,你最好每周都吃着,”宫繁伸手,戳了戳钟意的肚子,缩回手,“对孩子也有好处。”

宫繁此生最怕衰老,注重食补,看女儿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一团少女气,没什么变化。

看来钟意在这里过的不错,没什么操心事,无忧无虑的,心态自然不会改变。

宫繁心里十分欣慰,笑着说:“怀孕生子是件大事,你要好好保养,不然以后脸上长了斑,肚子上起了妊娠纹,就不好看了。”

钟意这才惊醒:“长斑?长纹?”

“以后你房间里的护肤品、洗漱用品也都得换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