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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禾与林昊青几乎同时说了这句话,两人接跪在地上,作揖跪拜。

林沧澜笑着摆摆手:“这身体,老夫自己清楚。也是时候将这未来谷主的位置定一定了。”

此话一出,整个厉风堂间,一片沉默。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都很优秀,老夫实在难以取舍,而今便趁此机会,你二人便一比高低吧。”林沧澜自怀里取出一封信件,信纸精致,隐隐含香,“顺德公主前日来信,她令我等驯服此妖,顺德公主其愿有三,一愿此妖口吐人言,二愿此妖化尾为腿,三愿其心永无叛逆。这三点,你二人,谁先做到,谁,就来当这下一任谷主吧。”

“孩儿得令。”林昊青抱拳答了。

而纪云禾却没有说话。

林沧澜转眼盯着纪云禾:“云禾?”

纪云禾抬头望他,触到林沧澜和蔼中暗藏杀机的目光,纪云禾便心头一凉,唯有忍下所有情绪,答道:“是。云禾得令。”

离开厉风堂,纪云禾走得有点心不在焉,直到要与林昊青分道扬镳时,林昊青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陡然回神,抬头望向林昊青。

“云禾。”林昊青声色带着几分客套与疏离,“未来这段时间,还望不吝指教了。”

纪云禾也回了个礼:“兄长客气了。”然而客套完了,两人却没有任何话说了。

厉风堂外的花谷一年四季繁花似锦,春风拂过之时,花瓣与花香在谷中缠绵不绝,极为怡人。纪云禾望着林昊青,嘴角动了动,最终,在她开口之际,林昊青却只是一转身,避开她的眼神,冷淡的转身离开。

纪云禾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得一声苦笑。

她唤他兄长,是因为她曾经真的将他当做兄长看待。甚至说,现在也是。

纪云禾转头,只见春日暖阳之下,谷中万花正是盛极之时,这一瞬间纪云禾脑海里的时光仿似倒回了一般。

她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是她尚且是个不知世事的丫头片子,喜欢在繁花里又跳又闹,而比她年长几岁的林昊青就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温和,笑容腼腆。

她总爱胡乱摘了一把花,拿过去问他:“昊青哥哥,花好不好看!”

林昊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把她头上的草与乱枝都理了出去,在她耳边戴上一朵花,笑称:“花戴在妹妹头上最好看。”

而现在,记忆中温暖笑着的哥哥,却只回对她留下并没什么感情的背影……

纪云禾垂下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之所以变成这样,一点都怪不得林昊青。

要怪,也只能怪她……

纪云禾回到栖云院时,天色已黑,她坐在屋内,点了灯,看着豆大的烛火跳跃,一下两下,等她数到第五下的时候,空气中倏尔闪来一道妖气,一个身穿白衣红裳的黑发女子蓦地出现在了屋内。

纪云禾拨了拨灯,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只问道:“说吧,林沧澜这次直接让我与林昊青相斗,他想要我做到什么程度?”

女子声色薄凉:“要你全力以赴。”

纪云禾一笑:“我全力以赴?我若真将那鲛人驯服了,林沧澜真敢把谷主之位给我?”

“谷主自有谷主的安排。你不用多问。”女子只答了这般一句话,手一抬,一粒药丸往纪云禾面前一抛:“你只需知道,若让他发现你不曾全力以赴,一月之后,你便拿不到解药就是了。”

纪云禾接住药丸,余光看见白衣红裳的女子如来时一般,如鬼魅般消失,她手指捻住药丸,唇角抿得极紧。

驭妖谷中的所有人,包括林昊青都认为,林沧澜是十分宠爱纪云禾的,老谷主封她为护法,对待她与对待林昊青几乎没有差别,甚至隐隐有让她取代林昊青的意思。

然而,只有纪云禾知道,那个阴谋算尽的老头子,根本就不可能把这南方驭妖谷的谷主之位交给一个“外人”,哪怕她是他的养女。

更遑论,林沧澜从未将她当成养女,她只是老头子手下的一颗棋子,帮老头子做尽一切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纪云禾服下这月的解药,让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苦味能让她保持清醒,能让她清楚的思考她所面临的困境。

她知道老头子根本没有打算过要把谷主之位给她,而现在却搞了个这么光明正大的比试,还要她全力以赴。她若输了,便是林昊青即位,她必定被驭妖谷抛弃,连着瞿晓星与这些年支持她的人,一个也讨不了好。

而她若赢了,更是不妙。

老头子背地里不知道准备了什么样的招收拾她。而且,就算没有招,只是断了她每月必须服食的解药,就足够让她受的了。

前后皆是绝境……

纪云禾拉了拉衣襟,刚服食了药物的身体本就有几分燥热,想到如今自己的境地,她更觉得心燥,一时觉得屋里呆着烦闷,便踏步出了房间,寻着春夜里还带着的寒凉在驭妖谷里信步游走。

一边寻思着事情一边无意识的走到了关押那鲛人的地牢之外。

其实并不是偶然。

这关押这鲛人的地牢机关极多,整个驭妖谷里也就这么一个。以前鲜少有够资格的妖怪能被关在这里,平时也少有人来。于是纪云禾以前心烦的时候总爱在这周围来走走,有时候甚至会走进地牢里去待一会儿。

里面谁也没有,是一个难得的能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全的地方。

鲛人被关在里面,今夜地牢外有不少看守,但见是纪云禾来了众人便也简单行了个礼,唤了一句“护法”。

纪云禾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妖怪可还安分?”

守卫点头:“白日少谷主将他收拾了一通,夜里没有力气折腾了。”

纪云禾点点头:“我去看看。”

她要进,守卫自是不会拦。纪云禾缓步下了地牢,并没有刻意隐去脚步声,她知道,对有那样力量的妖怪来说,无论她怎么隐去自己的行踪,也是会被察觉出来的。

下了地牢,牢中一片死寂,巨大的铁栏上贴满了符咒,白日的血腥已经被洗去,地牢顶上投下来的月光将地牢照得一片清冷。

而那拥有着巨大尾巴的鲛人就被那样孤零零的吊在地牢之中。长长的鱼尾垂搭下来,拖曳至地,而鱼鳞却还因着透漏进来的月光闪闪发亮,隐约可见其往日令人惊艳的模样。

纪云禾缓步走进,但见那鲛人垂搭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挡住了他半张脸,可即便如此,纪云禾也觉得,这个鲛人,太美了。

美得过分。

第四章 相似困境

纪云禾行至牢房外,透过粗壮的贴满符咒的栅栏往里面抬头仰望,双手被吊起的鲛人一身的伤,他的琵琶骨被玄铁穿透,一条铁链缠绕在他蓝白相间的美丽鱼尾上,禁锢了他所有的动作。

他一身的血,像是将铁链都浸泡饱了一样,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在朦胧月色之下,他一张脸惨白如纸。饶是纪云禾已经入了驭妖谷多年,见过那么多血腥场面,此时也不由觉得胆寒。

而在胆寒之余,也为这鲛人的容貌失神。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或物,盛放自有盛放时的惊心,萎靡也有萎靡时的动魄。

纪云禾上前一步,就是这一步像是跨入了鲛人的警戒区,勾魂眼的弧度一动,睫羽轻颤,眼睑睁开,冰蓝色的眼眸光华一转,落在了纪云禾的身上,眼瞳中映入了地牢里的黑暗,火光,与她一袭素衣的身影。

他嘴角有几分冰凉的往下垂着,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严,与与生俱来的贵气。他眸光慑人,带着戒备,杀气与淡漠至极的疏离,似有冰刃刺人心。

他一言不发。

送这鲛人来的太监没有提供任何关于这个鲛人的信息。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身体状况如何,法力达到哪个层级……自然,也没有告诉驭妖谷的人,他会不会说话。

这要他口吐人言,是教会他说话,还是让他开口说话?

纪云禾没有被他的目光逼退,她又近了一步,几乎是贴着牢房的封印栏杆审视着他。

四目相接,各带思量。

纪云禾不知道这鲛人在想什么,但她却诡异的觉得,自己现今的处境,与面前的这个妖怪,如此相似。

困境。

留在驭妖谷是难过,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果驭妖谷不能驯服他,那他可能会被送到北方的驭妖台,东方的驭妖岛,或者西方的驭妖山……这些是在朝廷的控制下,如今天下仅存的四个允许他们拥有驭妖能力的人生存的地方。

每一个地方,对妖怪都不友善。

纪云禾现在面临的,与他有何不同?

林昊青,林沧澜,前者对她是防备猜忌欲除之而后快,后者对她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恨不能榨干她每一滴血。而她若私自逃出驭妖谷,身体里的毒会发作不说,这茫茫天下,皇权将视她为驭妖师中的叛徒,四大驭妖领地,都不会再接受她。

举目四望,她与这牢中的妖,并没区别。

一个是权力下的玩物,一个是大局里的棋子。

“滴答”鲜血滴落的声音在地牢里十分清晰,纪云禾目光往下,划过鲛人结实的胸膛与肌肉形状分明的小腹,她眉梢挑了挑,心里感慨,这鲛人看起来很是有力量感嘛。

再接着往下看去,他鱼尾已经不复白日那乍见时的光滑,因为缺水再加之白日受了雷霆之苦他一些鳞片翻飞起来,劈开肉绽,看起来有些吓人。

纪云禾驯妖,其实是不太爱使用暴力的。

她手心一转,掌心自生清泉,随手一挥,清泉浮空而去,卷上鲛人的鱼尾。

是同情他,大概也是同情和他差不多处境的自己。

鲛人下意识的抗拒,微微动了动身子,而他这轻轻一动,身上的玄铁“哗啦”一阵响,几乎是在这一瞬间,覆了法咒的玄铁便立即发出了闪电,“噼啪”一阵闪过,没入他的皮肉,刺痛他的骨髓。

鲛人浑身几乎是机械的抖了抖,他咬住牙,任由浑身的伤口里又淌出一股股鲜血……

而这样的疼痛,他却自己闷不做声的忍下……或许,也已经是没有叫痛的力气了。

“别动。”纪云禾开了口,比普通女子要低一些的声音在地牢里回转,仿佛转出了几分温柔意味,“没想害你。”她道。

纪云禾目光又往上一望,对上了鲛人的蓝色眼眸。

她手中术法未停,清泉水源源不断的自她掌心里涌出,还带了几分她身体的温度一样,覆在了鲛人的鱼尾上。

有了清水的滋润,那些翻飞的鱼鳞慢慢变得平顺下来,一片一片快速的在自我愈合着,没有受伤的地方很快便贴了顺服的贴了下去,闪出了与初见时一样的耀目光泽。

鲛人的眼眸有着与生俱来的冰冷,他望着她,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纪云禾也根本没想过要他的回应。她一收手,握住了拳头,登时泉水消失,她望着鲛人:“你想离开是吧?”

鲛人不言语,仿似根本没听到纪云禾的话。

“我也想离开。”她低低的说出这句话,声音小得仿似在呢喃,“好好听话吧,这样大概要轻松一些。”

言罢,她抬头,望着鲛人笑了笑,也没管他,一转身,像来时一样,信步走了出去。

离了地牢,纪云禾仰头望天上的明月,鼻尖嗅着谷中常年都有的花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喜欢这南方的驭妖谷,但纪云禾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喜欢南方的,这温柔的温度,与常年不败的话,还有总是自由自在的暖风。

这么些年,她一直都在想办法,想慢慢的安排,慢慢的计划,好让自己从这驭妖谷里安然脱身,然而……现在看来,她好像已经没有慢慢折腾的时间了。

林沧澜给她定的这场明日开始的争夺,她躲不过,那就参加吧。

只是她的对手,不是林昊青,而是那个一直坐在厉风堂上的,垂垂老矣但却目光阴鸷的谷主,林沧澜。

林沧澜很早以前就与她说过,她身体里的毒,是有解药的,不用一月服食一颗,只要她好好给他办事,到最后,他就会把最后的那颗解药给她。

纪云禾曾经对林沧澜还抱有希望,但如今已经没有了,她甚至怀疑解药的存在,可没关系,就算没有解药,她只要有制作每月遏制毒性的药方子,她就可以离开驭妖谷,更甚者……她可以不要药方,她只需要足够数量的暂缓药,她可以让人去研究,配出药方,就算再退一万步,她只能拿到那一些解药,她也要离开驭妖谷。

她受够了。

这样不自由的生活,她受够了。

她只想凭着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控制与摆布的去看自己想看的月,想赏的花,想走的万千世界。

她与林沧澜的最后一战,该是时候打响了。

就从这个鲛人开始。

“锦桑。”纪云禾俯下身,唇瓣轻轻贴在路边一朵花的花心里,“该回来了。”

长风起,吹动花瓣,花朵轻颤,也不知将纪云禾刚才那句话,传去了何方。

第五章 雪三月

是日,风和日丽,春光正好。

阳光与春风一同经过窗户泄入屋内,阳光止步书桌,暖风却绕过屏风,拂动床帏内伊人耳边发。

然而随风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敲门的声音,以及瞿晓星的叫唤:“护法!云禾!姑奶奶!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睡啊!”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一直持续不停,吵得烦人,终于……

“吱呀”一声,纪云禾极不耐烦的打开了门。她皱着眉,乱着头发,披挂在身上的衣裳也有几分凌乱,语气是绝对的不友好:“闹腾什么!”

瞿晓星被这气势汹汹的一吼吓得得往后一退。

“我……我也不想来吵您呐,谁不知道你那起床气吓死人……”

纪云禾晚睡晚起,起床气大,基本是和驭妖谷的谷规一样,人尽皆知。

瞿晓星委屈的嘟囔,“可我还不替你着急,你和少谷主的比试多重要啊,人家少谷主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人去地牢了,但你……你这儿都快睡到午时了……别人不敢叫你,这差事还不得我顶上吗。”

纪云禾还真是把驯妖的事儿给睡忘了。

她砸吧了一下嘴,强自撑住了面子,轻咳一声:“驯服妖怪是技术活,又不是看谁起得早谁就更能得到妖怪的信服。”她揉揉眼睛,挥手赶瞿晓星,“得了得了,走走,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怕是没时间让你收拾了。”另一道女声出现在瞿晓星身后,纪云禾歪了歪脑袋,往后一探,但见来人长腿细腰,一袭长发及至膝弯,面上五官凌厉,眼尾微挑,稍显几分冷艳自带三分杀气。

“咦。”纪云禾眨了眨眼睛,散掉了仅余的那点睡意,“三月?”

纪云禾有些迷糊的嘀咕:“我昨天传信不是错传给你了吧?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和西边驭妖山的人,去除妖了吗?这么快?”

“呵。”雪三月一声冷笑,“西边的人一年顶一年的没用,什么大蛇妖,无法对付,那蛇妖明明人形都还没化,一群废物费了那么大工夫也拿不下来,送上去的报告看着吓人,其实花不了多少工夫。”

雪三月驯妖的本事不行,可要论手起刀落的杀妖怪,这驭妖谷中怕是也没几个人能强的过她。

“你这里的事才让人操心。”雪三月冷冷睇了纪云禾一眼,“事关谷主之位的比赛,你还有时间懒?”

雪三月一把拽了纪云禾的手,也不管她头发还乱着,拖着她便走,“林昊青已经在牢里用上刑了。”

纪云禾听得懂雪三月的意思,她是说,林昊青已经在牢里用上刑了,回头她去晚了,鲛人一旦开口说话,她这比赛的第一轮便算是输了。可是不知为何,纪云禾听到雪三月这句话时,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鲛人干裂的鳞甲,满是鲜血的皮肤,还有他坚毅却淡漠的蓝色眼珠。

“打不出话来的。”

雪三月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纪云禾微微一笑,“要是能打出话来,顺德公主也不会把他送咱们这儿来了。朝廷的刑罚,不会比驭妖谷的轻。”

雪三月闻言,放缓了步伐:“你有对策了?”

其实雪三月是有点佩服纪云禾的,这么多年来,在驭妖谷,有一半的驭妖师,一辈子驯服的妖怪没有纪云禾一年驯服的多,她像是能看穿妖怪内心最深刻的恐惧,从而抓住它,然后控制他们。

她对那些妖怪的洞察力,可怕得惊人。

“有是有。”纪云禾瞥了雪三月一眼,“不过,别人倒也算了,你这么操心这场比赛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

两人相交多年,知晓彼此内心藏着的最隐秘的秘密。

纪云禾没什么瞒着她,她也如此。

“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雪三月说得坚定,没再管纪云禾,拖着她便往地牢那方走。

纪云禾看着雪三月握住自己手掌的手,微微暖了眉目,她是喜欢的,喜欢这种被人牵着手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是有同行的人,不会一直那么孤独。

及至地牢外,已经有许多人在外面围着看热闹。

纪云禾被雪三月带到的时候,地牢里正是一阵闪电“噼啪”作响。

有驭妖师轻轻咋舌感慨:“少谷主是不是太着急了些,这般用刑,会不会将这鲛人弄死了去?”

“少谷主有分寸,哪轮的上你来操心。”

纪云禾眉头微微一皱,适时旁边正巧有人看见了纪云禾,便立即往旁边一让,唤了一声:“护法。”

听到这两个字,前面的人立即转头回身,但见纪云禾来了,通通俯首让道,让纪云禾顺畅的从拥挤人群中走了进去。

下了地牢,往常空空荡荡的牢里此时也站满了人,林昊青站在牢笼面前,面容在闪电之中显得有几分冷峻,甚至阴森,他紧紧盯着鲛人,不放过他面上的每一分表情。

而就在纪云禾入地牢的时候,不管如何用刑,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鲛人倏尔颤了颤睫毛,他眸光轻轻一抬,冰蓝色的眼瞳轻轻的盯住了正在下地牢长阶的纪云禾。

林昊青将鲛人盯得紧,他眸光一动,林昊青便也随着鲛人的目光往后一望。

但见那鲛人望着的,正是纪云禾。而纪云禾也看着那鲛人,微微皱着眉头,竟似对那鲛人……有几分莫名的关心。

林昊青垂于身侧的手微微一紧,眸光更显阴鸷,却有几分林沧澜的模样……

第六章 大海之魂

“护法来得迟了。”林昊青一边说着,一边抬了抬手,方才稍稍停顿下来的雷击霎时又是一亮,那些满是符咒的玄铁之上“哗啦”一声闪动着刺眼的闪电,打入鲛人体内。

被悬吊在空中的鲛人似已对疼痛没有了反应,浑身肌肉下意识的痉挛了一瞬,复而平静下来,他垂着脑袋,银色的头发披散而下,沾满了身上的黏稠血液,显得有几分肮脏。

他像一个没有生机的残破布偶,那双因为冰蓝色的眼眸被眼睑遮住,没人能看清他眼中神色。

纪云禾淡漠着神色,不露任何一点关切,只懒懒伸了个懒腰,带了些许玩笑与揶揄道:“少谷主何不说自己有点许心急了。”

林昊青一笑:“云禾驯妖本事了得,为兄自是不敢怠慢,当全力以赴,方才对得起你才是。”

“我驯妖的时候可不待见有这么多人守着看。”纪云禾带着雪三月下了地牢,寻了块石头往旁边一坐,雪三月立在她身边,她便顺势一歪,懒懒的靠在了雪三月身上。雪三月瞥了她一眼,但最后还是容着她犯懒。纪云禾抬手谦让,“兄长先请吧,只是……”

纪云禾撇了撇嘴,仿似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但闻顺德公主身份尊贵,样样都想要最完美的,这鲛人也不知道愈合能力怎么样,兄长,比赛第二,怎么用最好的去交差,才是咱们的首要任务啊。”

林昊青眉目微微一沉,眸光从纪云禾身上挪开,落在了那仿似已奄奄一息的鲛人身上。

纪云禾说得没错。

而今天下,朝廷为大,皇权为贵,再也不是那个驭妖一族可以呼风唤雨的时候了。朝廷将驭妖一族分隔四方,限制他们的力量,四方驭妖族,最首要的事已经不再是除妖,而是迎合朝廷。

如何将这些妖物训练成皇族最喜欢的样子,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

即便这是关于谷主之位的比赛,也依旧要以顺德公主的意思为主。

公主想让这个鲛人说话,有双腿,一心臣服,她并不想要一个破破烂烂的奴隶。

林昊青摆了摆手,辅助他的助手控制着雷击的机关,慢慢停止了雷击。林昊青上前两步,停在牢笼前方,微微仰头,望着牢里悬挂着的鲛人:“你们鲛人一族向来聪慧,你应当知道什么对你才是最好的,只要你乖乖听话……”

话音未落,鲛人一直垂下的眼睑倏尔一抬,直勾勾的盯住了林昊青,他眸中神色清亮,并无半分颓废,甚至挟带着比昨日更甚的杀气。

只见他周身霎时散出淡蓝色的光辉,旁边的助手见状,立即重启雷击,电闪雷鸣之中,整个地牢里皆是轰鸣之声,地牢之外围观的人尽数四散逃窜。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鲛人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妖气已经溢出地牢向外而去。

纪云禾只见他鱼尾一动,巨大的蓝色尾巴在电光闪烁之中夹杂着血,狠狠一摆,拉扯着那将他尾巴钉死固定的铁链,“哗”!的一声,固定在地上的金箭铁链被连根拔起!

“哐啷”一下,狠狠砸在林昊青面前的玄铁栅栏上。

玄铁栅栏应声凹进去了一个坑,背后凸出,离林昊青的脸只有三寸距离。

“少谷主!”旁边的助手无比惊慌,连忙上前保护林昊青,将他往后拉了一段,“你受伤了!”有助手惊呼出声。

只见林昊青的颧骨上被擦破了一条口子。而那伤口处还在淌着血,助手吟咒帮他止血,却发现没有止住,林昊青一把推开旁边的助手:“金箭伤的,箭头上有法力,你们止不住。”

金箭……

所有人往那牢里看去,但见鲛人依旧盯着林昊青,而他的鱼尾已经一片狼藉。

贯穿他鱼尾的铁链在他刚才那些动作之下让他尾部几乎撕裂,鲜血淋漓,玄铁铁链还是穿在他的身体里,而下方固定在地的金箭已经折断。

是方才他鱼尾卷动玄铁链时,拉起了地上金箭,而金箭撞上玄铁栅栏,箭头断裂射出牢笼,擦破了林昊青的脸。

牢中驭妖师无人敢言,盯着里面的鲛人的目光霎时有几分变了。

伤成这样,没有谁能料到他还有力气反抗?而且,他竟然还有反抗的意志,至今为止,他们见过的妖怪,那一只不是在这样的刑罚下,连生存的意志都没有了……

这个鲛人……

当真能被驯服?

映衬着还在噼啪作响的闪电,地牢外的驭妖师奔走吵闹,地牢天顶不停落下的石块尘土,环境喧嚣,纪云禾在这般喧嚣之中,终于将早上的那些睡意通通抹去。

她静静望着牢中的鲛人,只见他冰蓝色眼眸里的光芒是她没有见过的坚定与坚持。

“鲛人是大海的魂凝结而成。”雪三月在纪云禾身边呢喃出声,“我还以为是传说,原来当真如此。”

纪云禾转头看了雪三月一眼:“别让别人听到了。”

驭妖谷里,见不得人夸赞妖怪。

即便这只妖怪,确实让纪云禾也已经心生敬佩。

第七章 硬骨头

鲛人那一击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被吊挂在牢里,而机关的闪电还在不停的攻击着他。

此时林昊青受伤,助手们的关注点都在林昊青身上,并没有谁去在乎机关是否还开着,或者……他们就是要让机关开着,这样才能让他们更确定自己的安全,还能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