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外祖母”,陆老夫人更觉羞愧难当,不禁想起阿芙的母亲。那孩子养在她膝下时,也是如阿芙这样乖巧懂事,处处为她分忧,同府里几位郎君,也是从不逾矩,从不叫她操心分毫。

  陆老夫人长叹一声,低声道,“好孩子,我对不住你母亲。”

  江晚芙微微摇头,握住陆老夫人的手,言辞恳切道,“您不要这样说,您是阿娘的恩人,阿芙一辈子都感激您,只恨不能结草衔环报答您。”顿了顿,微微仰着脸,道,“您能不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同我有关,对吗?”

  陆老夫人看着那双明润的眼,只觉得恨极了林若柳,但偏偏,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林若柳有错,但错更在她。

  大郎养成这样的性子,是她默许的,也是国公爷默许的,温和过了头,没有半点锋芒锐利。君子、正直、怜悯、宽厚、不争,他们教导他,做一个仁厚的庶长子,一个温和的兄长,唯独没有教他,当断则断、杀伐果决。

  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陆老夫人开口,将方才的事情一一说了,说到张妈妈一头撞死时,闭了闭眼,接着道,“阿芙,事已至此,我不愿瞒你。我虽千百倍不愿大郎与林若柳再有什么纠缠,可到了这个地步,以大郎的性子,不可能撒手不管。”

  江晚芙安安静静听罢,虽有些猝不及防,可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莫名其妙有种释然,就像站在山谷前,丢下一块石子,等啊等啊,终于听到落地了的声音。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那日摘星楼之事后,她大约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几日,林若柳的仇视,也让她一直悬着一颗心。

  现在,悬着的心,倏地落地了。

  江晚芙低垂着眉眼,掩住眸中情绪,低声道,“大表哥准备娶林表姐吗?我是没什么的,反正信估计也还未到苏州,及时叫人截下,只当未曾提过就是。您放心,我也绝不会与旁人提起半句。”

  江晚芙说着,忽然觉得有点庆幸。大约是来京城时,她就没想过高攀陆致,所以事到临头,婚事真的成不了的时候,她反倒能够全身而退,不必狼狈收场,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陆老夫人却没应她的话,而是道,“好孩子,你听我说。林若柳这个人,心思不正,做不得正妻。允她进门,已经是极大的宽容,正妻之位,她是想都别想!”

  江晚芙听到这里,已经约莫猜出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微微抬脸,望着陆老夫人那双和善的眼,没有作声。

  陆老夫人说着,忽然顿住,声音一滞,半晌才继续道,“这件事,是我们国公府对不住你。你若还愿意给大郎一个机会,我定不叫你受委屈,风风光光迎你进门,从今以后,明思堂你一人做主,旁人绝越不过你半步。你若不情愿,过些日子,我亲自替你说一门亲事。”

  江晚芙安安静静听罢,一时没有作声,仿佛在思考,但其实,她在听到的那一瞬,便有了答案。

  不错,只要她点头,林若柳做妾,她为正妻,不管规矩还是身份,林若柳都被她压一头。但往后呢?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林若柳是第一个,却未必是最后一个。日后也许是身份更高的贵女,到那时,她要自请下堂吗?

  说到底,她与林若柳没什么区别,父亲不会帮她出头,阿弟又尚且年幼,还要她照拂。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束手束脚,进退维谷,根本没有后路。

  她是个极务实果决的人,与其去赌陆致会不会改,去赌林若柳是不是最后一个,倒不如当断则断,舍了这桩原本就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与其日后陷入那种境地,不如现在做个取舍。

  江晚芙低垂眉眼,心头思绪万千,片刻后,她微微抬眼,看着老夫人满含期待的目光,终是开了口,“外祖母,这婚事,作罢吧。”

  陆老夫人其实已经猜到了,但凡是个聪明孩子,便不可能再来淌这趟浑水,更何况,阿芙这孩子看似温柔,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生母早逝,能在继母的手下,将幼弟抚养长大,又怎么会是个没有主意的人?

  她只是觉得,太可惜了,可惜了这样一桩好姻缘。

  陆老夫人眼睛蓦地有些湿了,江晚芙见状,抬手轻轻替她擦了,将脸贴在她放在膝上的手背上,用极轻的声音道,“您别难过,这事谁都不怪,是我与大表哥没有缘分罢了。您放心,阿芙一定不叫您为难,等林表姐进了门,我再回苏州,只说家中有事,催我回去,日后事关国公府的事,我绝不与旁人提起分毫。”

  陆老夫人听罢,刚想开口,便觉手背一阵湿润,心中更是惋惜怜惜,各种复杂情绪油然而生,终是道,“是陆家对不住你,你……你不必这样懂事,还处处为我那没出息的孙儿着想。”

  江晚芙摇摇头,没再作声了。

  她的确没有觉得多委屈,做人就是如此,你给人留三分情面,旁人自然还你几分。既然都要走了,倒不如走得体面些,日后旁人再想起你时,总会记得那几分好。

  话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

  陆老夫人也只是摆摆手,愧疚道,“好孩子,今夜叫你受累了,回去吧。明日,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江晚芙轻轻应下,又宽慰了陆老夫人一阵,才起身出了正厅,刚一踏出去,纤云便立即奔了过来,紧紧贴着她,一副怕她被旁人欺负了去的模样。

  江晚芙本来很累了,见纤云这个模样,又觉得心里暖暖的,轻轻道,“我没事,回绿锦堂吧。”

  主仆二人便朝前走,没走几步,便又停下了。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郎君,一身纯白锦袍,暗沉沉走在黑暗里,仿佛即将要被夜色淹没一样。他面上有几分倦色,神情憔悴,丝毫不复以往的温文儒雅,有几分狼狈。

  是陆致。

  江晚芙停下步子,示意纤云绕道,刚走一步,却被身后一句低低的“江表妹”给叫住了。她微微闭了闭眼,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今晚的事,对她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她不怨陆致,不代表还能和以前一样待他。

  紧接着,陆致又叫了一声,依旧是那句“江表妹”,语气可怜。

  若是换做个心软的,被未婚夫这样唤,早就回头了,偏偏江晚芙从不胡乱心软,她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迟疑不决。

  她只低声道了句,“大表哥,夜深露重,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便带着纤云绕道走了,出了福安堂,刚走到曲廊之上,便淅淅沥沥落下了雨。冷风卷着雨,吹到面上,有些冷。

  江晚芙倒没什么,纤云却是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小声道,“娘子,咱们明日就回苏州吧……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江晚芙刚想安慰纤云,蓦地抬头,却忽的瞥见曲廊外的梧桐树下,站着个人影,一袭青衣,长身而立,清贵矜傲,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江晚芙微微一怔,却见那人朝旁边轻轻点了点头,很快有个随从跑了过来,递上一把伞,毕恭毕敬道,“江娘子,世子道,夜深雨寒,别着凉了。”

  纤云眼下对国公府的人没半点好感,更不可能在他们面前哭,赶忙擦了泪,生怕被人瞧不起,也赌气不去接伞。

  倒是江晚芙,接了过来,微微颔首,道,“替我谢过二表哥。”

  那随从应下,很快撑着伞出了曲廊,似去回话了。

  回过话,陆则还在梧桐树下站着,江晚芙眼下委实没什么心思再过去说话,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便只朝那头福了福身,权当做打过招呼,就带着纤云撑伞出了曲廊。

  眼看着主仆俩走远了,连最后一点背影,也消失在月门外,陆则静默许久,才忽的开了口,“她哭了?”

  常宁跟了陆则许久,多多少少猜到自家世子待江娘子有些不同,闻言赶忙回想了一下,低声谨慎道,“仿佛没有哭,但眼睛似乎有些红。”

  那就是哭过了……

  陆则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径直踏出了梧桐树下,也没撑伞,就那样往回走了。

第27章

  福安堂正厅里,等江晚芙走了,陆老夫人独坐了片刻,才朝旁边候着的嬷嬷点了点头。

  嬷嬷应声出去,很快朝门外的陆致道,“大爷,老夫人请您进去。”

  陆致缓缓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迈了进去,来到正厅,低低唤了声,“祖母。”

  陆老夫人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心中不忍,但到底是开了口,道,“大郎,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非要纳林若柳不可?”

  陆致也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他从小所受的教导,不允许他眼睁睁看着林表妹去死,他碰了她,就应该对她负责。

  算计也好,意外也罢,他碰了林表妹,就应该对她负责。

  但他不想,为了私心,他逃避了,所以才会出了人命。在这件事上,他难辞其咎,想到一头撞死在自己面前的张妈妈,那张满是血的脸,陆致心头仍有骇然。

  他缓缓点了点头,抬头道,“祖母,我若不纳林表妹,她也会死。”

  陆老夫人其实清楚,从那老仆一头撞死在孙儿面前时,就再无回旋余地。她的确可以狠心处理了林若柳,无非背个狠辣的恶名,她不是背不起,然后呢?

  大郎一辈子都会背负着这两条人命,也许对旁人而言,死两个人,根本不算什么,但陆致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知道,他承受不起这些。

  他是个仁厚到几乎软弱的人,明思堂的丫鬟犯了事,他都不忍责骂一句,更遑论有人因他而死。

  与其让他记着这事一辈子,愧疚一辈子,倒不如遂了他的愿,纳了林若柳。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终是点了头,“你纳吧,祖母应了。只是,事已至此,你与阿芙的婚事,也只能作罢了。”

  陆致听到这句“作罢”,也还算平静,他心里清楚,出了这样的事,江表妹不恨他就好了,如何还能毫无芥蒂嫁给他,这样的美梦,他不敢做。他只垂下眼,掩住眸中的痛苦,低声道,“孙儿知道。”

  陆老夫人无力摆摆手,道,“回去吧。”

  陆致跪下,给祖母磕了个头,道了句,“孙儿让祖母忧心了”,才迟缓起身,转身要出去。

  即将要踏出去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老夫人一声叹息,还有一句。

  “大郎,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也没有后悔药。你记住,你今日踏出去,就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陆致停了片刻,闭了闭眼,眼前仿佛还是那片刺目的血色,片刻后,他一步踏了出去。

  入目是一片暗沉沉的夜色,有雨的晚上,是没有星月的。

  陆致忽的想到那日在江边,他初见江表妹的时候,小娘子眸中带笑,朝他福身,微微仰着脸,唤他第一句,“大表哥”。

  带着点吴侬娇语的调子,轻清柔美的声音,犹如一汪澄澈的春水,就那么缓缓流进了他的心里。

  他们原本可以是很恩爱的一对,是他自己把人弄丢了。

  .

  绿锦堂里,江晚芙回来时,虽已经很迟了,惠娘几个却没睡下,围坐在外室,一边卷着绣线,一边等人。

  大约是听到动静了,惠娘几个都起身来迎人,一见纤云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惠娘心里一颤。

  不等她问,江晚芙先开了口,“进屋再说。”

  进了屋子,身上总算是暖和了,江晚芙接过惠娘递过来的热茶,捧在手里,轻轻喝了一口,才抬起眼,轻声道,“惠娘,过些日子,我们回苏州去。”

  惠娘一听这话,人都傻了,忙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晚芙倒没打算瞒着自己身边的人,三言两语把今夜的事情说了,她的语气很平静,一路走回来,再多的情绪,也都平复下来。待说完了,她才说了自己的打算,道,“我想,等林表姐进了门,我们就回苏州去,应该不会太久的。”

  说着,她抿唇轻轻笑了笑,道,“说不定等回去了,还能赶上阿弟参加府试。”

  惠娘听罢,原本气得浑身发抖,险些破口大骂,可看着自家娘子这面上淡淡的笑,却蓦地涌出了眼泪,抬手去碰她的面颊,小心翼翼道,“娘子,您受委屈了。”

  江晚芙摇摇头,说实话,折腾了这么一晚上,她累得厉害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但看着惠娘几个哭个不停,也只得强撑着安慰她们。

  好不容易劝得几人不哭了,被吵醒的黑团子倒是迈着步子过来了,也不怕生,一下子爬上了江晚芙的膝盖,拿脑袋顶她的手,咪呜咪呜了几声。

  江晚芙顺手揉揉猫脑袋,失笑道,“元宝饿了呀?”说着,看向惠娘,道,“惠娘,给元宝弄些吃的吧。”

  惠娘是又气又急又心疼,气的是国公府竟这样待自家娘子,急得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自家娘子还惦记着一只猫,但比起气和急,她更心疼自家娘子。原以为陆大郎是个良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是非不分的烂好人!

  娘子不嫁他也好,还没进门,就闹出这样的事,真要嫁过去了,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惦记着猫?!”惠娘没忍住,急得脱口而出。

  江晚芙却收起了笑,朝几人正色道,“那急有什么用?哭有什么用?难道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嫁进国公府么?”

  惠娘一怔,赶忙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江晚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替我委屈。但惠娘,你听我说,我不委屈。从祖母去世,接到陆老夫人的那封信时,我就做好了被退婚的打算。现在的结果,至少比我设想的好,对不对?虽然退婚了,但理亏的是国公府。直白些说,国公府欠了我这样大的人情,我哪怕提些过分的要求,他们都会点头答应。”

  惠娘张了张口,半晌才吐出一句,“可这样,您……您太委屈了。凭什么还要给他们留颜面?”

  江晚芙抿唇,微微摇头,“就凭国公府,连父亲都得罪不起。”

  一句话,明明白白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明,气急的惠娘都一下子哑口无言。

  事情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别的选择。

  要么硬着头皮、忍着恶心继续嫁,要么就轻描淡写把这事盖过去,反正连定亲礼都没行,不过是两家长辈口头一说,况且,知道的人也不多。

  真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江晚芙见几人都不作声了,微微松了口气,她就怕几人闹起来,非要讨个什么公道。她也缓了语气,面色柔和下来,低声道,“别哭,也别闹,我们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别落人口舌。今晚在我这里,你们哭也好,委屈也好,生气也好,都行。出了这个门,便不许露出分毫。”

  说罢,她看向惠娘,柔声道,“惠娘,你替我看着,好不好?”

  惠娘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方才只是生气过了头,如今冷静下来,自然明白,自家娘子的做法,才是最妥当的。她一把擦了泪,跪了下来,道,“是,奴婢领命。”

  江晚芙这时候才是真正松了口气,身子一下子乏了下来,看菱枝抱着元宝出去喂食了,便洗漱了一番,躺上了榻,闭上眼。

  她累得厉害,几乎是一合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隔日起来,惠娘几个果然恢复了平日的做派,丁点儿都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

  江晚芙这才彻底安了心,原本还琢磨着要不要去福安堂请安,结果陆老夫人大抵是怕她难做,第二日就称病了,发了话,不许众人去请安。

  江晚芙索性窝在福安堂里,揣着她那只被取名“元宝”的黑团子,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逗猫,外头传什么,都入不了她的耳朵。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天也渐渐冷下来了,江晚芙正在屋里剥烤板栗吃,惠娘坐着陪她,便说起了林若柳。

  林若柳昨日进门了,很简陋,连酒都没摆一桌,只一顶轿子就抬进了明思堂。不过,一个姨娘,倒也谈不上什么排场。

  惠娘说起时,颇为解气,道,“只她舅舅一人来了,舅母都没露面,估计也是丢不起这个人。”

  江晚芙倒是神色淡淡,事不关己听了一耳朵,开始催惠娘收拾行李了,打算过几日,就回苏州去了。

  话刚说完,却见纤云进来,福身道,“娘子,陆娘子过来了。”

  江晚芙一怔,放下板栗,倒是点了头,“请她过来吧。”

  自从那一晚后,她闭门不出,陆书瑜也不曾来,还以为小娘子忍得住呢,结果还是过来了。

  片刻,陆书瑜便进来了,倒是没哭,期期艾艾喊了句,“表姐——”

  江晚芙拉着她坐下,示意纤云去端茶,将剥好的板栗肉递过去,轻轻笑着道,“尝尝?”

  陆书瑜接过去,咬了口,还没尝出什么味儿,眼泪先吧啦吧啦掉下来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江晚芙被她这眼泪弄得猝不及防,只得柔声哄她,“哭什么呀?不哭了,眼睛都肿了……”

  她温温柔柔地哄,陆书瑜倒哭得更厉害了,一抽一抽的,抱着她,结结巴巴道,“表……表姐,祖母、说……说,你要走……”

  说起来,离开京城,她最不舍得,就是陆书瑜了。小娘子一门心思把她当姐姐,性子单纯赤忱,又没有半分骄纵,委实是个极好的妹妹。

  江晚芙哄道,“我以后会来看你的,又不是不来京城了。我不是与你说过,我有个弟弟,读书挺厉害的,日后说不定要来京城考试的,到时候,我自是要跟着来的。”

  陆书瑜哭得一噎,小声道,“你别、骗我。”

  江晚芙失笑,“我何时骗过你了?”

  陆书瑜红着眼,乖乖摇头,道,“没有。”

  表姐从来没骗过她,但她也知道,表姐之所以要走,是因为大哥要纳林表姐。

  她讨厌死了大哥和林若柳了,表姐这么好,这么温柔,大哥为什么要喜欢林若柳?

  陆书瑜气得不行,但她口拙,说不出什么话,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表姐,我只、和你好。我、我不理、她!”

  她再也不会理林若柳了,也不会喊她表姐了!

  江晚芙见小娘子这幅义愤填膺的模样,心里自是一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自己来京城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她轻轻一笑,道,“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去寻你的。下个月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备了生辰礼的,今日就给你,好不好?”

  陆书瑜眼眶一红,顿时又要哭了。

  江晚芙委实怕她哭,赶忙起身取了过来,递过去,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一盒子香膏,是江晚芙自己做的。以往陆书瑜抱着她,总爱说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一个劲儿地闻,江晚芙就把带来的香膏,全都留给了陆书瑜。

  她抿唇笑了笑,温柔道,“不值钱的,阿瑜不要嫌弃。”

  陆书瑜哪里会嫌弃,抱着不撒手,想到自己生辰时,表姐来不来了,就很难过,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小声道,“表姐,明天、你来、陪我、过生辰,好不好?”

  江晚芙一迟疑,却见陆书瑜立马道,“就、就我们!”

  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小声道,“两个。”

  江晚芙见她这幅模样,觉得也不是那么要紧,就当临走前满足小娘子的心愿了,到底是点头应了,“好。”

  陆书瑜这下高兴了,也不哭了,立刻站起来,说要回去准备生辰宴,兴冲冲就那么走了。

  .

  是夜,立雪堂里。

  陆则垂眼,听罢绿竹的话,伸手轻叩书案,“知道了。”

  绿竹闻言,退了下去,关门的时候,抬眼瞥见自家世子的眼神,忽然有点替绿锦堂那位江娘子害怕,但这到底不是她能管的,很快低下头,将门合上了。

第28章

  因着陆书瑜耳提面命,嘱咐她一定要赶早就去,翌日起来,江晚芙用过早膳,便带着惠娘去了福安堂。

  这些日子,惠娘等几人,护她简直犹如护犊子般。譬如跟着出门伺候,因着在府里,一般只只叫纤云或菱枝跟着的,如今惠娘也不放心了,怕她们年纪小,护不住主子,非要自己跟着。

  江晚芙知道惠娘是怕她出门遭了欺负,也是一番好意,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不多时,主仆二人就到了福安堂,江晚芙便打算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嬷嬷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便把她朝陆老夫人的正房领过去了。

  江晚芙提着裙摆,踏过门槛,就见老夫人靠在小榻上,见了她,便朝她伸手,态度一如既往的亲切和蔼,柔声道,“阿芙,过来。”

  江晚芙过去,福了福身,给老夫人请过安,刚坐下,嬷嬷奉了茶,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轻轻将门关上了。

  陆老夫人坐起身,目光落在江晚芙身上,小娘子今日穿一袭嫩青浅碧的对襟宽袖儒衫,脖颈处的如意扣规规矩矩扣着,露出截纤细雪白的脖颈,一双手也规规矩矩摆在膝上,十指细白,青葱一样,指盖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就那样微微仰着脸,关切地望着她,眉眼干净,实在讨人喜欢极了。

  陆老夫人越看,越发觉得遗憾,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倒是没作色,温声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东西要给你。”

  江晚芙微微眨眼,不知是什么,倒是乖乖坐着等。

  陆老夫人起身,进了内室,片刻后,就抱着个小小的匣子,出来了。

  坐回榻上,陆老夫人轻轻将匣子推过去,朝江晚芙道,“这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给你父亲的,我已在其中说清缘由,待你回去了,将信给你父亲,他定然是明白的。另一封,是给你的。”

  江晚芙听得微微抬眼,有些疑惑,但倒是没问,只等陆老夫人朝下说。

  果然,陆老夫人顿了顿,继续道,“你可听过延陵顾氏?”

  顾这个姓氏,很常见,但前面要加上“延陵”两个字,便有些特别的含义了。江晚芙长在苏州,自然对鼎鼎有名的延陵顾氏有所耳闻,不说她,就连江父,都曾经眼巴巴携厚礼登门,只是也吃了闭门羹。

  延陵顾氏可以说是天底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了。当年大梁未定,顾氏先祖便辅佐成祖,曾救成祖与危难之间数次,当时有“文顾武陆”的说法,说的就是顾氏和陆氏。

  后来天下太平,顾氏先祖不恋权势,携一族归祖籍延陵,避世至今。唯有十余年前,顾氏长孙入世历练,不过十五岁,便连中三元,一举夺魁,可惜这位也是个不喜当官的主儿,没几年就辞官回乡了。

  所以,民间常有言称,顾氏是乱世出,盛世隐。

  因为顾氏就在延陵的缘故,还常有读书人去延陵碰运气,希望得一两句指点。不过,多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

  江晚芙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阿芙听过。”

  陆老夫人便点了点头,接着往下道,“府上先祖与顾氏先祖共事时,曾与他有救命之恩,如今两家虽久不来往,但旧情尚在。你回苏州后,带上幼弟,去趟顾氏。”

  等陆老夫人说完,江晚芙忽然觉得,手里抱着的这小小的匣子,一下子变得很沉。

  其实,陆家并没有对不起她的,陆老夫人对阿娘有养育之恩,和陆家的这门亲事,则庇护了她和阿弟多年,到如今,婚事不成了,陆老夫人依旧为她铺了后路。

  两封信,一封是为她,一封是为阿弟。

  江晚芙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本不想在老夫人面前掉泪的,怕老夫人看了心里伤心,老人家最忌讳多思多虑了。

  可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她站了起来,福了福身,微微抬眼,抿唇温顺一笑,小声道,“那阿芙要走了,您保重身子。”

  陆老夫人也不好受,却是没说什么,只温和看着小娘子,轻轻点点头,道,“去吧,去找阿瑜,你们姐妹俩,也好好说说话。”

  江晚芙又深深福了福身,才抱着匣子走了出去。

  出了正房,江晚芙就把匣子给了惠娘,叫她收好,又站在屋檐下缓了缓,等瞧不出哭过的模样了,才朝陆书瑜的院子去。

  陆书瑜正在院里眼巴巴等她,一见她,便远远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黏人得厉害,乖乖喊人,“表姐。”

  江晚芙抿唇一笑,表姐妹两个进了屋。

  其实也没有什么正事可做,陆书瑜只是粘着她,结结巴巴说着话,一口一个“表姐”,问她苏州怎么样,还说以后有机会,想去苏州看她。

  这自然只是说一说,国公府是不可能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出远门的,等嫁人后,自然更不用提,谢家的规矩可不比陆家少。

  但江晚芙也不泼她冷水,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下江府的地址,又道,“你若是来了,就和我住一起。我带你去画舫,苏州多河,若是坐画舫,可以将整个苏州都看一遍。沿河有卖吃食的,也有在河上卖的,麻团、糖粥、鱼面、印糕……,甜口咸口的,什么都有。”

  陆书瑜还未出过远门,自是听得心驰神往,眼睛都忍不住亮了,倒是冲淡了分别的愁绪。

  江晚芙看小娘子那副模样,忍不住温温柔柔一笑,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两人又说起话来,这一待,就是一整日。

  等她和惠娘从福安堂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下来了。

  白日里淅淅沥沥下了好一会儿的雨,到现在都没停,地上泥泞湿滑得厉害,江晚芙站在屋檐下等惠娘。

  片刻,惠娘就过来了,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匣子,江晚芙见状,便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道,“惠娘,我来吧。”

  说罢,主仆两个同撑一把伞,出了福安堂,朝绿锦堂的方向去了。

  走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惠娘却像是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身子失了重心,手里的伞也跟着甩了出去,幸而江晚芙机警,一把扶住惠娘的胳膊,她堪堪才站稳了。

  也顾不得自己淋雨,江晚芙赶忙问道,“惠娘,没事吧?”

  惠娘倒是摇头,只觉得膝盖有些疼,也不知是不是扭着了,“奴婢没事。”

  只是这样耽搁了片刻,油纸伞已经被风吹进湖里了,主仆俩忙到曲廊下躲雨。惠娘抬手替自家娘子拍了拍身上的雨,看了眼雨幕,道,“奴婢去福安堂讨把伞。”

  江晚芙倒是想说,淋雨回去算了,可惠娘是最怕她受寒的,平日她吃几口冰,惠娘都要盯着,多了便不许,自然是不肯答应了。只把灯笼留给江晚芙,自己冒雨出去了。

  索性,离福安堂也不远,江晚芙便也在曲廊上等着了。

  雨下得不大不小,夜风倒是有些冷,江晚芙提着灯笼,站在曲廊下等人,瞥见身后墙壁上,卍字纹的窗洞里,一枝酸枣树枝斜插进来,几粒青皮酸枣嫩生生的,看着便觉酸牙。

  明明也没有尝过,但江晚芙下意识便觉得,定然是酸得厉害的。

  就好像有人极认真地和她说过一样。

  “这枣极酸,还涩口得厉害……”

  江晚芙怔怔望着那青皮酸枣,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沁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有些莫名的恍惚。

  正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晚芙回过神,以为是惠娘回来了,忙回过头,一怔。

  不是惠娘,是二表哥。

  郎君一身雪白织金杭绸的锦袍,白衣胜雪,曲廊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着,淡淡的烛火,衬得他清贵胜似谪仙。眼眸淡若琉璃,玉冠束发,薄唇厉眉,神情淡淡,披在肩上的湿发,都不显狼狈。

  江晚芙一怔,忽的觉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屈膝,小声唤了句,“二表哥。”

  岂料,陆则并不似平日那样,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皱着眉,微微合眼,朝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然后睁开了眼,浅色的眸子盯着她。

  小娘子今日也是极美的,嫩青浅碧的对襟宽袖儒衫,裹着纤细雪白的脖颈,白得有些晃眼,唇上的那一抹红,却又仿佛散发着一股甜香,大抵如也如梦里一样,柔软、湿暖。

  陆则其实并没有被药性影响了心神,此时却有些心乱,他微微合眼,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江晚芙浑然不知,只以为陆则不大舒服,看了眼四周,没寻到他的随从,便迟疑着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二表哥,你是不是病了?”

  话音刚落,郎君缓缓睁了眼,定定望了她一瞬,淡若琉璃的眼眸仿佛含着什么浓重化不开的情绪,然后,忽的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炙热的手紧紧贴着她的后腰,烫得她浑身一颤。

  混乱间,她仿佛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叹息。

  很轻,轻得一瞬即逝。

  下一秒,一只大手轻轻揉着她的后颈,犹如她平日抱着元宝给它顺毛一样,那手太烫,烫得她下意识朝前躲,被迫仰着脸,那手却骤然追了上来。

  然后,灼热滚烫的吻,就那样落了下来,伴随着浅浅的酒味,衣衫间淡淡的墨香。

  江晚芙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弄得惊诧而慌乱,下意识挣扎,却从后腰到后颈,都被男人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陆则怎么了……

  醉了?还是,被人下药了?

  “二表哥——”江晚芙被亲得语不成句,躲不掉,逃不开,只能哀求望着陆则,希望他能恢复理智。

  只是,郎君似乎是彻底失了理智,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愈发得寸进尺,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处,烫得她浑身一颤。

  江晚芙终于受不住了,掉了泪。眼泪砸在颈间,落在纤细雪白的锁骨上。

  陆则一怔,抬眼看着小娘子那双含泪的眼,红得厉害的眼尾,忽的心头一软,他一贯行事果决,此时却有些不忍了。

  他停下动作,抬起手,擦掉小娘子的泪,不再迫着小娘子仰着脸,承受他的吻,他蹭了蹭小娘子的鼻尖,声音有些哑,“表妹,你帮帮我……”

  江晚芙几欲崩溃,既怕被人看去,她这辈子的清白就毁了,又怕陆则真的出事,他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贴得这么近,她自然能感受到陆则身上那异乎寻常的炽热滚烫。

  她闭上眼,浑身都是抖着的,眼角挂着泪,可怜极了。

  陆则也不逼她,只是那样望着她,抬手替她擦了泪。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树影婆娑,晚风吹得头顶灯笼乱晃。

  半晌,江晚芙终于开口,声音都是抖的,她小声奔溃道,“我不会的,陆则,我不会……”

  这话的意思,自然就是应了。

  陆则听罢,忽然想起梦里的场景,小娘子委实心软了些,不知道上辈子,她是不是就是这样,耐不住他的哀求,才由着他“欺负”的。

  良久,陆则低声喑哑道,“不碰你,只用手,我教你。”

第29章 (新增作话,可以不看)

  雨淅淅沥沥还在下,连空气都是湿漉黏腻的。

  江晚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只记得身后那支酸枣树枝晃得厉害,蹭着她的脸颊,青皮酸枣也弄得散落一地。

  她怕得要命,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死死闭着眼,额上面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额头抵在陆则的胸口,咬着唇,一言不发,任由他自己折腾。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陆则垂眼,看着怀中的小娘子颤巍巍的睫羽,一贯冷硬的心,生了几分柔软的怜惜。他自然知道,自己今日这一出,委实算不得什么君子。

  但他既然动了心思,再要他就那样放她回苏州,也绝无可能。

  只是,把人欺负得这么狠,却的的确确有些过了。

  思及自己方才的举动,陆则难得生出那么点悔意,他到底有些失控了。

  做戏失了分寸,有些过了,把人给吓着了。

  陆则微微失神,待回过神,就见怀里的小娘子闭着的眼,涌出了泪,可怜极了,还小声问他,“你好了吗?可不可以松开?”

  陆则没作声,只是将手挪开一寸,虚虚护着怀里人。

  江晚芙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即朝一旁撤了一步,她转过脸,身子还发软着,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总算冷静下来了些许,她闭了闭眼,睫毛轻颤,没看一步之遥的郎君,只低声仓惶道,“世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今夜之事,我不怪世子。也请世子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明日,我便回苏州去,再不踏足京城半步,更不会缠着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