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靠在墙下愣神的功夫,忽然听到奶奶的猫叫声,然后有一小团毛绒被人贴在了她的脸上。

  苏落云看不见,差点就惊叫出声,直到嗅闻熟悉的香气,这才道:“世子,你要吓死我?”

  韩临风将手里一只刚断奶的小猫交到了她的手里:“这个是阿荣的妹妹生的,阿荣是当初蓟国公府的公子送给我的。今日大公子又送了我一只,正好给你。”

  苏落云一愣,她虽然看不见,可是听香草说过,阿荣可不是土猫,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鸳鸯眼狮猫。

  这样的猫儿都是进贡宫廷的贡物,除非达官显贵,不然难得一只。

  他现在交到自己的手上的这只,跟阿荣一样,都是猫毛绵软而且长。

  如此名贵之物,他为何要给自己?

  韩临风适时解释道:“苏公子说,府上书房似乎有耗子,我有了阿荣,不想多养,正好放在你府代养,怎么,不愿意代劳?”

  落云微微苦笑,能用贡猫来抓耗子,这是何等豪迈大气?

  不过世子委托,不能回拒。

  眼下她正有求于韩临风,别说一只猫了,就是领来头狮子也照养不误啊!

第37章

  不过代养可以,丑话得说在前头。

  落云将猫儿搂在怀里,迟疑道:“这等活物,难免会有病、逃脱时,民女虽然会加倍小心,可若是养没了,世子不会怪罪我吧?”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为何要怪你?”韩临风垂眸说道。

  落云听了,倒是露出了这几日来一抹难得的微笑。

  她的那一双眼,平时显得清冷不容人接近,可一旦笑起来,浓黑弯长的睫毛,衬着两道钩月,看上去可爱极了。

  韩临风低头看着少女用脸颊轻轻磨蹭着小奶猫的毛儿,那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磨蹭得痒痒的。

  等他回神时,才发现自己长臂半抬,差一点就抚向她另一侧的粉颊……

  他皱眉看了看自己半抬起的手,似乎有些惊诧于自己的失控,硬生生转了弯儿,抽走了她手里的账本,跟落云简单说了声告辞之后,他便翻身上墙了。

  苏落云并不知世子方才的失态,只是抱着猫儿叫香草去寻些羊奶来,又自言自语道:“既然你浑身雪白,就叫你阿雪吧!”

  而墙的另一边,庆阳等着世子从墙上跳下来时,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道:“世子……您是不是看上这位苏小姐了?”

  他虽然是粗心的汉子,可也察觉出些不对——世子就算可怜这位盲姑娘,也照拂得太多了吧?

  且不说世子原本就不是个能主动讨好女人的,就算他平日里对着那些倾慕他的侯门小姐们,也没有这般细心周到。

  可只因为那日世子在院墙这边偷听到苏姑娘逗弄阿荣,说她若也有只猫儿,冬日抱在被窝里一定甚暖。

  庆阳也听见了,都忘了这茬子了。结果隔了几日,世子就特意跟蓟国公府的公子要来了这只刚刚断奶的猫儿,眼巴巴地跟人送去了。

  庆阳觉得小主公也是心里寂寞太久,似乎动了凡心,有些喜欢上那个瞎姑娘。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希望世子明白这段私情,有许多的不妥。

  韩临风听了这话不由得蹙眉,脚步也微微一顿:他并不觉得自己对苏落云动心了。

  他与她,无非是多了些凑巧,他又对这盲女生出了几分怜悯而已。

  那不过是个身世可怜,努力活得有些尊严的女子罢了。

  韩临风不是爱看才子佳人风月话本子的闲人,也很清楚自己将来应该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隔壁的女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匹配。

  庆阳提醒得对,他似乎沉浸在这类岁月静好,闲适的胡同生活太久了。

  “庆阳,你想多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说完这话,韩临风长袖翩然,大步走向书房。

  庆阳跟在小主公的身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清楚世子的为人,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

  小主公既然说他想多了,那就是不会跟苏家小姐再有沾染之意。

  再说苏落云,她一直心悬着的事情,倒是很快就有了进展。

  据说陛下跟年轻的子弟一起宫内蹴鞠的时候,也不知谁突然提及了山西灾荒,说到国库空虚,无力填补时,又不知是谁扯到了以前魏宣帝在时,下旨售卖积压御供的事情上来。

  这件事当时可是为百官称道,一直夸赞先帝圣明。

  魏惠帝为山西的灾荒,也是心烦甚久了,没想到跟一群孩子玩耍,倒是灵光一闪。

  那日陛下玩了一半,便散了场子,然后他兴匆匆回到御书房,挥手叫了榷易院的人过来,询问着御供库存的事情。

  那主管的院使大人被皇帝叫去问话,心里忐忑,推说陛下问得突然,他还来不及查看账本,反正一问三不知,说得模棱两可些。

  说来也真是巧了,就在这时,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正在给皇上整理各部呈递上来的奏折,结果在榷易院呈递上来的奏折箱盒子里发现夹带了一册账本子。

  这一看就是榷易院的文官马虎,将账本子夹在奏折里,装箱子就交上来了。

  当小太监将账本子好心还给院使大人的时候,大人的身子抖得十分厉害。

  他可不觉得这是巧合,疑心陛下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用账本子敲打,故意试探他。

  当陛下和蔼问他,今年的御供库存多寡,又能卖多少银子的时候,院使大人不敢瞒报,只一五一十说了实数。

  陛下听了很是满意,让院使快些落实此事,将卖掉的银两尽数交给户部赈灾。

  不过陛下其实也很奇怪,最近的天气不算热,御书房里还放置了消暑的坨冰,为何下跪的院使汗如雨下,起身的时候,那后背官服都潮透了呢?

  总之,那天之后,榷易院的大门紧闭,所有相关的官员小吏都拘在榷易院后院一天一夜。

  院使大人暴跳如雷,要查那账本子究竟是怎么到陛下的手里的。

  别人还好,苏鸿蒙的冷汗直冒,幸好他乃商贾出身,奸猾撒谎也能不改色,就算屁股上被拍了板子,疼得哭爹喊娘时,也不忘大呼冤枉,将这丢账本子事儿往另一位对账的库使身上推。

  如此一来,院使大人查了一圈,也是毫无头绪,最后只能沉着脸说了要拿钱补窟窿的事情,让他们都管好自己吃饭的嘴,才能保住脑袋。

  说完了其中的厉害,大家便原地解散了。

  苏大爷这辈子没有挨过这样的打,疼得走不了路,只能让手下的小厮用门板子抬回来。

  另一位库使虽然也趴在门板上。待出衙门碰见苏鸿蒙时,回光返照,跳将起来,脱了鞋子用鞋底子往苏库使的脸上使劲抽!

  他俩自己分的账,记得最清楚,那丢失的账本明明应该在苏鸿蒙的手里。

  姓苏的孙子居然死不承认,还拖累自己挨打!

  当苏大爷好不容易回家时,除了带回个烂屁股,还有一张满是鞋印,丢光了的老脸!

  虽然挨了板子,挨了骂,却还要灰溜溜地回来凑银子了。

  那银子按理说需要各家吐出肥肉给填补回去。可是吃了大肉的,哪舍得全吐?

  院使自然是怪罪下面的人走漏了风声,一顿杀威棒后,又责令他们出了大头。

  苏鸿蒙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按照女儿原来给他出的主意彻底放血了。

  因为上面要得急,只能又是卖铺子,又是卖庄园。有许多压根都没卖上价,暗亏了不少。

  可是这一卖,倒苏鸿蒙发现了许多的陈年旧账,原来丁氏掌家的这些年,贪墨了不少苏家的钱银贴补丁家。

  这个节骨眼,苏家正急用钱,蚂蚱肉都能拿来红烧。他这样大出血,丁家岂能躲清闲?

  可是要丁氏吐肉,也是难上加难。于是夫妻半夜口角,就成了家常便饭。

  看着丁氏不吐口,苏鸿蒙真是新仇旧恨袭上心头,余下一点中年人的稳重深沉全不见了踪影,将丁氏按在被子里一顿的打。

  可惜丁家父子在甜水巷已经被打废了,还在家里养伤,无人来给丁氏撑腰。

  丁氏耐不住苏鸿蒙的打,只能舍出些私房钱来救苏鸿蒙的急。

  当然,苏鸿蒙也找大女儿江湖救急。

  可是他这大女儿,倒是承袭了跟他一脉相传的吝啬,就是不肯来见他。

  没办法,苏鸿蒙只能拖着个烂屁股,一瘸一拐地去了甜水巷。

  等入了大厅,苏鸿蒙让仆人退下,沉脸问她些隐情。

  说到那丢了的账本子,他怀疑跟苏落云有关,毕竟她走了之后,就不见那账本的。

  苏落云却反问,那账本后来是在哪找到的。

  待听到是在御书房里找到账本子时,落云笑道:“父亲您是觉得我有通天的本领,能直达天庭?”

  听女儿不答反问,苏鸿蒙也堵住了。他这个瞎女儿虽然有些小聪明,还结交了些贵人,可距离陛下御书房还远着呢!更没有出入御书房的本事。

  难道真是有人不小心夹带着账本,跟着奏折一起送到了御书房?

  苏落云面不改色,询问了父亲的伤势之后,倒是有闲情逸致泼起冷水:“若父亲早些按我的意思办,也许能免了这顿打……”

  苏鸿蒙死鸭子嘴硬,才不肯承认是自己短视犯下的错。他瞪眼道:“别在那事后诸葛!我是跟院使大人起了些龃龉,他这是公报私仇!”

  接下来,苏鸿蒙就开始哭穷了,开口管女儿借钱,让她卖铺子卖地。

  苏落云直接告诉父亲,她算过了,这些钱,苏家能拿得出来,他就别想打她的秋风了。

  苏鸿蒙现在俨然是死鸭子不怕开水烫,见这紧要关头,女儿却想置身事外,登时勃然大怒,想要像对付丁氏一般,出手教训落云。

  可惜落云早有准备,慢悠悠说,一会隔壁的侍卫大哥要她府上给世子府定香料,请父亲下手有些分寸,不然打出红印子,她还得费神跟世子解释。

  苏鸿蒙这下心里翻了个。

  他想起了那次官司,又想起了丁家父子的遭遇,如此一来投鼠忌器,只能板着脸教训落云要注意女儿家的名节,别给父族丢脸云云。

  虽然没打着女儿的秋风,不过苏鸿蒙东挪西凑总算勉强凑够了数目,交了上去。

  最倒霉的是,他这般出血,却还是没有保住官位,就在他在家养伤期间,院使大人以他做事不周全,算错了三笔不重要的账目为由,将他罢免,赶出了榷易院。

  苏鸿蒙大展仕途的拳脚刚刚舒展,便半路折戟沉沙,不光没有光宗耀祖,还赔进去那么多银子,心里真是憋气窝火。

  事已至此,苏鸿蒙也只能自认倒霉。

  虽然赔了大笔的银子,但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他再不必受丁氏的挟持。

  他心憋了太多的火,加上挨板子的屁股一直没有痊愈,有时候出门路过马厩的时候,也会想起那日丁家父子来苏家杀马耍横的德行。

  而且关于丁氏的丑闻,邻里街坊似乎都知道了。这几日丁氏陪着他出门就医时,苏鸿蒙看到有街坊站在门里冲他们笑,似乎都笑得别有深意。

  苏家的族老们私下里又来找了苏鸿蒙几次,言外之意都是苏家偌大的产业,可不能落在个娼妓的手里。

  这丁氏起初几年里,倒是对亲友恭谨,看着比早亡的胡氏还会做人。

  可过后几年里,随着守味斋的生意越做越大。她便开始点点地安插娘家人入局。

  苏鸿蒙的铺子多,苏家本家的亲友也有不少,一旦跟丁家人起了冲突,那丁氏都是偏帮娘家人。

  所谓“斗米恩升米仇”,虽然俩家都是闲养的人,可日子久了,却都拿自己当了主人,少吃一口肉,都觉得是自己吃了老大的闷亏。

  现在苏家的本家已经被丁佩排挤得七零八落,少吃的肉又岂止一块?

  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丁佩的把柄,苏家的族老们也是铆足了劲头,秉承“宁毁一桩婚,不拆一座庙”的善心,成日劝着苏鸿蒙早点废妻另娶。

  苏鸿蒙原先也不过是想将丁氏送回老家,避避风头,若丁氏乖乖去了,他还真不想休了她。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她又给自己生下两儿一女。况且她又没有跟自己隐瞒过往,总不好太翻脸无情。

  可是丁氏却用卖御供的事情拿捏自己,又指使她那恶犬一般的兄弟上门打闹,再然后是自己丢官挨打赔银子。

  这些倒霉事儿加在一块,愈发让苏鸿蒙觉得丁氏太克自己了。

  再加上这些日子本家的亲戚苦口婆心地规劝,苏鸿蒙痛下决心,决定废妻另娶。

  一日清晨,只因为丁氏端来的小菜有些口咸,苏鸿蒙勃然大怒,申斥她不尊夫君,态度骄横,当下便请来了一干族老为证,写下休书一封,休掉了丁氏。

  当时彩笺和锦官锦城两兄弟都看傻了,觉得不过是菜不合胃口,怎么就要休了娘亲?

  丁氏被几个婆子按住,没法去抢休书。看着几个呆愣愣的儿女,她气得高呼:“都傻愣这干嘛,还不去求你们的爹爹,不要让他按下手印!”

  被丁氏这么一提醒,三姐弟才如梦方醒,锦官一个箭步冲过去,便要从爹爹的手里抢东西。

  可惜被叫来的几个本家的叔公也不是吃素的,拄着拐杖横在身前,不让两兄弟靠前。

  总之,苏家那日极为热闹,有几位叔公撑场,苏鸿蒙在休书上按了手印,就此将丁氏休掉了。

  那三个儿女哭得凄厉,丁氏也哭喊着几个儿女还未成家,她但凡有一口气,哪里也不去。

  苏鸿蒙看着昔日的妻子哭得花容憔悴,披头散发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再加上彩笺他们苦苦哀求,便有心松口让丁氏暂且不离家。

  但是几位族老担心丁氏再回光返照,便不停劝解,说这休妻不离家,外人怎么能知道苏家清理了污垢,就算他以后再娶妻,说出去也不好相看啊。

  就此在几位“拆婚”族老的规劝下,苏鸿蒙还是不顾儿女哭求,将丁氏的衣物打包,然后将她用马车送回了丁家。

  香草那日出门买东西,路过苏家胡同。她见巷子口围了一堆人,便看了一眼热闹,恰好看见婆子死拽着丁氏上马车的场面。

  那丁氏狼狈极了,脚上的鞋子都被丢拽掉了,披头散发如一袋破布般被扔甩上车。

  香草看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觉得解气极了,连忙跑回去告知了大姑娘。

  苏落云早就料准父亲一旦了结榷易院的官司,就会处置丁氏。

  她倒是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只是在母亲的牌位前上了新香,添了果品。

  若是母亲在世,听到这样的消息,大约不会太过快慰。

  丁氏可恶,可是父亲在休离自己孩儿的母亲时,并没有给十几年的枕边人留下足够的脸面。

  那等驱赶前妻的样子,与当初不顾及母亲何等相似?男人如此薄幸,更叫人心凉。

  落云的年纪大了,也似乎渐渐懂了母亲的心。

  如今她才算明白,母亲如此迅速凋零的,不光是因为父亲另结新欢。

  母亲情殇,大约终于明白了自己所托非人,一直尽心敬爱的夫君压根不值得爱,这是最令人无望痛苦的。

  所以香草问大姑娘要不要回苏家看热闹时,她也是淡淡道:“幸好我看不见,不然这样的热闹,看着也会觉得腌臜眼睛……”

  丁氏离了苏家,只不过少了给她添赌下绊子的人。至于父亲那边,大约还是要再给她添个继母,却不知会是什么品行的了。

  落云从来不认为这日子因为别人倒下了,就会变得更好。所以,她还是要勤勉做事,自己过好自己的。

  韩世子帮了她这么大的忙,总要表示一下感谢。只是这么大的人情,光是买几盒板栗糕显然不够。

  落云想了想,花大价钱买了个手掌般大的羊脂白玉,请人雕琢成弥勒佛的摆件。

  那玉质出水,通透得很,鼓鼓的肚子都是泛着水光。

  这玉摆件不是随身之物,也避免了男女私相授受的嫌疑。

  这等笑口常开的玉佛送给身份尊贵之人正好,落云让香草装在盒子里,然后带着弟弟亲自送到世子府上。

  不过韩世子似乎有客人,并没有立刻见她,只是让管事代收了那玉佛。

  既然贵人事忙,落云自然不敢多打扰便带着弟弟告辞了。

  可就在她们刚转入了甜水巷时,就听青鱼巷里车马滚动的声音,看样子世子又要外出游玩了。

  按照往常惯例,落云照例会停在巷口,等着跟世子寒暄几句。

  更何况她刚才送礼没见到人。

  往常王府的马车看来了隔壁芳邻总会停一停,谁知今日那马车仿佛要去前营打仗一般,呼啸着从姐弟俩旁边驶过了,那一阵风将两人的袖子都吹鼓了起来。

  落云并没有在意,觉得世子是有急事出门。

  可是随后几日,无论早晚,她都没有再遇到巷口闲庭散步的世子。

  时间久了,落云也终于明白了,世子好像在躲着她。

  虽然她自问并没有得罪世子之处,但是想想父亲的事情的确很麻烦人。世子心好,帮衬了她,但也为此担了风险。

  世子大约不希望她觉得拿捏了他的短处,就可以对世子府予取予求,所以适度冷淡疏远一些罢了。

  既然贵人疏远,她也要识趣,自然也不必在刻意走那人情世故。省了早晚的麻烦。

  这日,她刚从铺上回来,还没走到巷口便听有人在身后喊。

  那声音是许久不见的陆誓。

  他比弟弟大,老早就过了童试,不过也要参加今年的的大考,此时正应该在家用功,不知为何却来了这里。

  陆誓虽然喊了人,可看着落云清丽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顿了顿,道:“你父亲的事,我听爹爹提起,怕你烦忧,便特意来看看你。”

  落云后退一步福礼道:“当初我父亲入榷易院是受了陆先生的举荐,他如今不得赏识,犯错被撵,其实是带累了陆先生。按理说应该我父亲给他赔罪才是,实在不敢劳烦公子挂念。”

  陆誓的嘴唇动了动,他此来可不是想掰扯两家恩怨的。

  自从上次被落云点醒后,陆誓也沉思良久,自己的性子太过软弱,被母亲说服同意娶了彩笺,从此一步错步步错,失了落云的心,这全是他咎由自取。

  落云不肯再信他,无非是因为自己拿不定主意,独立不起来。

  可他不想失去落云。想起两人从小长大的两小无猜,陆誓的心总是觉得钝痛。

  跟苏家的婚事告吹之后,母亲又给他说了几门亲事,全都被陆誓毫不留情地推拒了。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待自己金榜题名,有了功名在身,不需家里供养时,再去苏家提亲。

  领了官职之后,基本都要外放历练,他会去个离家远远之处,带着落云过自己的日子。

  到时候,落云不必侍奉婆婆,可以随心过日子。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便来见落云,跟她表明心迹,求得她的原谅,也让她再等等他。

  落云听了陆誓磕磕巴巴,带着孩子气的话后,默默叹了一口气,倒是想起前两天在铺子上时,听到陆灵秀跟她说的话,说是她哥哥跟家里又闹了几场,说死都不肯定亲,还说除了苏家落云,宁可终身不娶。若是母亲再啰嗦,他便将书本都烧掉,也甭等着秋试了。

  那陆家的夫人被儿子闹得不行,怕他耽误自己的前程,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只说若他这次考得功名,他爱娶谁,便娶谁,她这个做母亲的绝不阻拦。

  其实陆夫人清楚,苏陆两家现在这彻底都闹掰了,苏家大小姐又不是傻子,岂会再嫁给她儿子?

  到时候苏家姑娘自会让陆誓碰个满鼻子灰,她又何必枉做坏人?

  而陆灵秀则恳求苏罗云说,哥哥大考在即,务必不能紊乱了他的心神。若是他偷偷来找,说些什么冒傻气的话,还请落云怜惜哥哥前程,莫要说出什么太让他伤心的话来,只求过了这关再说。

  苏落云当时还觉得好友多虑了,现在才发现知兄莫若妹,陆誓还真的心存残念。

第38章

  落云很感念好友灵秀当初对自己的帮衬。而且她的家里也有备考的考生,能理解好友的心情。

  所以她想了想,决定便依着陆灵秀所言,不必说硬气话,先将陆誓哄回去再说。

  “陆公子……你现在既无功名,又身无所长,跟我来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陆誓听落云的话意似有斡旋之地,顿时大喜过望,忍不住又上前一步道:“落云,只要你肯等我,我一定考取个功名回来!”

  落云叹了口气,沉声道:“马上就要临考,你却还有时间到我这里闲逛,依着我看,你不像能考上的样子……”

  陆誓见落云看轻自己,顿时急切道:“你莫要生气,我这就回去,今日来只是跟你表明心迹,也希望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给你个锦绣前程的!”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递给了落云:“这是我在古书上查找的明目良方,里面的药材也是我亲自碾压成粉……这段日子,你多保重,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落云不想收,她刚想将药包推回来时,陆誓却已经转身兴匆匆地离开了。

  他也没指望落云能一下子答应,只要她不再对自己冷若冰霜,那么他们之间就还有希望!

  落云无奈,只能拎提着药包转身回巷子。

  没想到刚要往甜水巷走的时候,香草就在她身后小声说:“大姑娘,世子在巷口转角那站着呢……”

  香草只是提醒姑娘,自然不好说得太细,比如说韩世子好像在外面赌输了钱,面色清冷,有些不顺的样子。

  苏落云闻言一愣,仔细算算她好像有十多天没有遇到这位爷了。不过偶然碰上也没有什么稀奇。

  世子似乎不太想见她,她识趣就好。所以,她便朝着香草示意的方向拘礼一下,便准备转身回家了。

  “苏小姐似乎不想跟我多说话,也是怕耽搁了在下的学业?”显然,他刚才在巷子转角,听见了陆公子跟落云说的话,便以此调侃。

  堂堂北镇世子,哪里需要跟寒门子弟一起恩科?再说了,好像是他不想跟自己说话吧?

  不过跟这等权贵,无须讲理,落云只能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表示有被世子的幽默逗笑,然后再各做各的去。

  可是韩临风今日似乎不忙,依然站在落云的身前,盯着她似乎变得丰盈些的脸,说道:“有些日子没见小姐,也忘了问送你的猫儿可好,闲来无事……可否去你府上看看?”

  苏落云没想到他突然提议上门做客,一阵哑然之后,也只能应下。

  说起来,两个人做了这么久的邻居,韩临风一直从墙上飞来飞去,还没从苏家小院的大门进去过呢。

  当世子爷跨过门槛,撩动长衫,安然坐在了落云的厅堂里后,看了看香草怀里抱着的那雪团,便顺手拿起一旁缠了彩布条子,挂着一串铃铛的小棒子撩动奶猫阿雪。

  苏落云听着挂在小棒子上铃铛的哗啦直响,一时停不下来,也不知道世子是打算撩逗猫儿,做客多久。

  好不容易等到世子撩逗完猫,又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用茶盖抹着漂浮的茶末:“方才不巧,听了小姐与那位公子的话,看来小姐红鸾星动,秋考以后,便要考虑婚嫁了?”

  落云每次跟这个男人说话时,都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听错了他哪一句话外音。

  这次一听他问自己是不是要嫁人了,倒是立刻明白:他担心自己成亲之后搬离甜水巷,脱离了监视,又会跟婆家人说些不该说的。

  于是她立刻从善如流道:“我一个瞎子,若是嫁人岂不是祸害人家?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韩临风笑了一声:“你这般年岁,说一辈子不嫁也太早了……我看那位公子如此诚心,若是将来加官进爵,拿着凤冠霞帔,高轿骏马来聘你,你还能推拒了不成?”

  落云自嘲一笑:“我自己有买卖店铺,不嫁人也能养活自己,再说了,就算真嫁人,我也不会寻门楣太高之人。一来是够不着,二来也不好相处。”

  她这话本来是给世子宽心,表示自己就算嫁人,也不会嫁入官家子弟那里去泄他的秘。

  哪想到,世子听了似乎不甚满意,声音骤然沉了一下,追问道:“如何不好相处,说来听听?”

  苏落云有些接续不上世子的思绪,待顿了一下,便悟出他是在问豪门有什么不好相处的。

  这个回答也不用想,都是现成的,苏落云只需将鲁国公府二小姐当面告诫她的话照搬过来就成了。

  于是她笑着学了方二小姐的话:“我的样子虽然长得略好些,又够可怜,也许能得贵人垂爱,高升一步入了侯门贵府。可是在高门深院里,就算为奴为妾,也得后脑勺长眼睛,提着一口气过日子。我连一双眼睛都没有,两眼一抹黑,又如何相处?”

  这次韩临风没有说话,只是将茶杯放回桌上,淡淡道:“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说干了。

  韩临风也算看过阿雪了,探亲完毕,将怀里的奶猫递给了香草,便默不作声起身离去了。

  香草跟在小姐后面,将世子恭送出门,关上府门时,长出一口气,小声问小姐:“世子爷今天抽的是什么风?难不成后悔将猫给了小姐,想要寻借口要回去?”

  落云觉得香草说得不着调,世子可是把拳头大的乳香珠随便送人的豪迈,哪会那么小家子气?

  香草转身看了看自家大姑娘的花容月貌,又猜测道:“难道……世子爷倾慕着大姑娘您?”

  这次落云直接被逗笑了,她伸手摸索着点了点香草的大脑门:“可是戏文看多了?那位可连鲁国公府的女儿都看不上,难道他也眼瞎,非得看上我这么个商户盲女?”

  香草看过那位方二小姐,当真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呢!虽然她觉得自家的小姐比那位方二小姐更好看。

  可若心智不缺的男人,应该都会选择方二那样家事显赫,无病无灾的富贵美人吧。

  再说韩临风从甜水巷绕出来后,面色平静如水,可服侍他甚久的庆阳却觉得世子好像有些不开心。

  倒不是脸色阴沉,而是走起路来脚步略重些,却了往日的矫健轻盈。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问道:“世子您若觉得闷,不妨去燕子湖散散心?红月姑娘托人给您送了信笺,说是新练了两首曲子,想要弹奏给您听。”

  红月姑娘便是韩临风新近总带着出街的那位花魁。虽然这位美佳人被方二小姐堵着奚落了几回,被骂得差点哭瞎了眼,但是她倒觉得,自己虽然流落红尘,却被鲁国公府的千金要强些。

  最起码,陪着世子出街饮酒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所谓的名门千金。

  而且世子风流却不下流,对她们这些风尘女子也都彬彬有礼,如此一来,红月便想再使使气力,让韩临风给自己赎身入世子府做个妾。

  于是她隔三差五让人给世子府送些情信,或者题诗的绢帕扇面一类。

  不过韩临风显然已经失了对她的兴致,对庆阳道:“给送信的小厮些银子,另外让他给红月的妈妈带个话,以后我再去饮酒,换个新的,不要叫红月来伺候了。”

  说话间,他已经入府,就在这时管事小声来报说是有北边的皮货商人上门,带了几张珍贵的皮子请世子鉴赏。

  韩临风一听,立刻明白,只让管事带人去他的书房。

  当来人进门时,是个矮粗的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遮掩得看不出眉眼,两手拽着个大木箱子入了门里,然后跟世子请安后,便打开箱子展示里面珍贵的皮料。

  待韩临风伸手挥退了奉茶下人后,便亲自关上了书房的门。门外有他的亲信侍卫看守,什么人都不能靠近。

  待他回身时,那个皮货商人已经卸下了脸上的络腮胡子,露出了一张黝黑的脸。

  不等韩临风说话,他先自跪下给韩临风请安道:“世子安好,大哥派我来给世子传些要紧的话,所以冒昧前来,还请世子赎罪。”

  这人是曹盛的义弟,名唤袁惜,主要负责给义军筹备军资,所以对外都是以皮货商人的面貌示人,倒是还没上通缉名单。

  韩临风并没有出言训斥,快走几步,近前将他双手扶起,温和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们打了一场大战,重挫了铁弗骑兵,抢下战马一百匹,经历这样的恶战,你大哥一切安好?”

  袁惜被世子引到椅子坐下后,挨近世子小声道:“大哥新得一员猛将,年方十九却武艺了得,他还领了一帮兄弟投奔,真是如虎添翼。只是骤然多了这么多吃饭的嘴,今冬的粮草恐怕要成问题……”

  韩临风听了,不动声色,道:“缺了多少?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替你筹措一些。”

  袁惜早就听大哥说起过,这位圣德皇帝的后人虽然是皇族,却满身江湖豪气,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他感激地又一抱拳,略带愧疚道:“我此并不是讨要粮食来的。而是给世子您提个醒。大哥的一位亲信在益州筹买伤药的时候,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当地官府缉拿住了,连夜入了囚车押解京城。”

  韩临风闻言皱了皱眉,袁惜又接着道:“因为转移得太快,我们想要去劫狱都来不及。”

  韩临风垂眸问道:“他可知道我?”

  袁惜赶紧摇了摇头:“大哥口风紧,除了他和我,其他人都不知您的底细。不过当初您帮着我们去救大哥时,他也在场,就是您换装蒙面的时候,不小心闯进屋子的那个……他当时好像只看到了您的背影……大哥不知道那人能不能扛得住严刑拷打,所以让我来知会您一声,让您也有些准备,若是能探知到他的近况,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