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他这举动,让二人堪堪逃过了巨浪来袭时的凶险。

  原本韩临风是看准了河堤一处拐角,当时趁着水浪推涌,扒着河堤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在那里避让开了了最初的木石塌方,

  可是巨浪袭来,人根本身不由己,坚持了没几下,便被巨浪卷走。

  也是二人命不该绝,虽然李大人被水浪袭来的木桩撞得腿骨断裂,却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

  而韩临风也不过是被木枝划伤了左胳膊而已。

  等水浪稍微和缓些时,二人趴在木板上已经被冲到了下游,若是再往前,就要进入海口了。

  韩临风靠着强健的体魄,寻机会攀住了一棵露出水面半截的大树,将疼痛难忍的李大人也拉着拽上了还算粗壮的树丫。

  接下来的几日,就是人的意志力与困境的博弈。

  方圆百里一片汪洋,压根看不见屋顶,似乎也等不到救援,按照他们漂浮的路程来算,早就出了彦县。

  暂时等不到救援,口渴又让人难捱。

  李大人想要喝河水,可韩临风却阻拦不让,这洪水来袭,本来淹死不少人畜,正是瘟疫盛行的时候,喝一口这样的水,恐怕后患无穷,

  最后,还是韩临风利用水上漂浮的草绳,连接自己的腰带,做了绳圈,套出了一只漂浮在水面,正呱呱叫的大鹅。拧断了它的脖子后,与李大人茹毛饮血,靠着生鹅血解渴。

  随后的几天里,凡是路过树杈的动物和三两只家禽家畜,几乎无一幸免,都被韩临风抓了去。也正是因为韩临风有彪悍的身手,二人才不至于活活饿死。

  不过李大人受了伤,外加平日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骤然处此绝境,实在是内心崩溃。

  渐渐的,李归田有些熬不住了,几次抱不住树干。

  幸亏韩临风将他拉拽住,再悠哉冷嘲热讽一番,将李大人平日骂他酒囊饭袋的言语回敬了大半,这才激发了李大人的生存斗志,堪堪等到了船舶营救的时候。

  说起来,他们及时获救,也得亏苏落云发信求助。

  舅舅胡雪松接到外甥女的亲笔书信后,立刻联系人脉,除了一部分军船外,大部分都是他联系来的货船和民间的竹筏一类。四处撒网搜寻了两日,才在一段废弃涨水的宽阔河道里救下了苦熬多日的二人。

  这段经历,真是太曲折离奇,若不是胡雪松亲眼看见,也难以想象二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他看见那树杈打着赤膊,身材高大精壮的男人时,那蓬头垢面的脸上,丝毫没有绝望慌乱,甚至还微笑着朝他远远抱拳致意。

  于那位李大人,因为受伤,正发着高烧,有些神志不清,被韩临风用从河里捡拾的草绳如婴儿般捆扎在枝丫上,免得他脱力掉下。

  树杈上挂着的两张动物皮毛,据那男人后来所说,是他打捞了动物的死尸,用自己的发簪一点点剥下来的,以供两个人夜里御寒之用。

  此时正是寒冬,就算地处偏南,入夜也甚是寒冷,若是再熬一日,那个李大人大约要熬不下去了。

  至于那个披头散发的健壮男人,活似一头孤狼,就算没人来救,他大约也能想办法活下去吧?

  这是胡雪松跟自己外甥女婿第一次照面。

  他先前听闻落云嫁给京城里那个有名的纨绔时,心里真是猛一翻个,再加上这两天听人讲了一些关于二人婚事的传闻,也是气得眼眶欲裂。

  胡雪松甚至想,若那人真如此不堪霸占了落云,还不如趁着这机会弄死他,也好过他磋磨自己的外甥女。

  可待亲眼见了这个传说中的草包世子。竟然能在如此绝境存活下来时,胡雪松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偏见。

  韩临风,毫无他臆想中哭得鼻涕眼泪的纨绔窝囊像。

  这个男人……别的不说,就是这份沉着胆识,绝非池中之物,配得上他的外甥女!

  因为怕家人惦念,韩临风并没有跟李大人一起坐马车回来,而是坐上了驿站的快马,一路风尘仆仆,先回了世子府。

  胡雪松提醒他不必这么赶,最好洗澡修整一下。可是韩临风却毫不迟疑道:“我不快些回去,阿云会担心的。”

  这又让当舅舅的暗自点了点头,看来这个世子不光是个硬汉子,还很将落云放在心头。

  其实有些话,韩临风不好跟胡家舅舅讲。

  他这一路跑来,其实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他生怕那女子已经打好了行囊,确定了他的死讯之后就包袱款款,利落离府了。

  毕竟她不止一次跟他言明,只做权宜的夫妻,若他不在了,自然就散了买卖,总不能指望她为自己独守空门吧?

  于是他一路跑来,也是一路忐忑,有时候想到那女人没心没肺地已经跑路了,也是恨得牙根直痒痒,再用力抽打几下马鞭子。

  结果当他日夜赶路,率先冲到世子门口,一入大门就心事重重地问门房:“世子妃……有没有走?”

  那门房窝在门口的椅子上睡懵了,看到世子突然如水鬼一般横眉立目地瞪着他,也是心慌没听清,只听到“有没有走”,以为世子听到了养在外宅子的花魁红云跑了的事儿,正生闷气。

  于是门房直不楞登地点头道:“走了,早就收拾行李卷,带着丫鬟偷偷走了。”

  韩临风虽然一早就料想会这样,可还是心头的郁气舒缓不畅,突然发出一声怒喝,抬起一脚,就将一旁的椅子踹个稀碎。

  结果,刚踹完椅子,他就听到了门房处似乎有熟悉的说话声。

  他愣了一下,迟疑撩起门帘子,没想到,那女人素净着一张小脸,裹着被子抱着猫儿,睡眼惺忪,茫然地地坐在软榻上……

  那一刻,情绪转变太快,韩临风甚至有些脱力,在香草的尖叫声里忍不住扶了扶门框……

  后来他听耿管事说,她跟李府公子奔波搬运了救兵后,居然一直在门房等消息。

  那清丽的脸儿挂着几夜难眠的憔悴,眼底都是让人心疼的青黑,好不容易养出的面颊也消瘦下去了。

  她在担心着自己,想要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安危。

  当发现这一点时,韩临风的心里仿若绽开了暮夜烟火,满心的灿烂。

  不过待落云回过神来时,也惊觉到韩临风的身上也是太臭了吧!

  落云赶紧推开了他,吩咐丫鬟准备热水,让臭烘烘的男人好好洗刷一下。另外厨上什么燕窝人参也都炖煮起来,给世子好好补一补身子。

第55章

  落云方才抱着他的时候,感觉他瘦削了很多,这几日的熬度,不用听,光是想想就该知道有多么艰难了。

  当然,她还记得让人给李府送去吉报,让李府的人也能安心。

  李大人因为腿受了伤,那马车为了少些颠簸,肯定不会太快,大约也得过了两天才能回来。

  当落云指使仆人做这些个的时候,韩临风正好沐浴出来,他一边擦拭着披散的长发,一边含笑看着落云吩咐下人做事。

  当熟悉的味道袭来,落云才知道世子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想起自己刚才指使满屋子的侍女丫鬟,又擅自做主给李府送信,略微不自在道:“我……是不是有些自作主张了?”

  韩临风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你现在终于有些女主人的样子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落云微微一笑,笑意却未及眼底。

  方才她从门房里出来时,被地上一地的碎椅子差点绊了脚,只是当时只顾着跟韩临风说话,没有来得及问。

  直到方才韩临风沐浴更衣时,苏落云才叫来门房问他,方才世子进门时为何怒喊着踹碎了椅子?

  门房没有耿管事机灵,又是直不楞登道:“世子听小的说,红云姑娘走了,就气得踹碎了椅子……”

  落云听了这话,欢喜雀跃的心仿佛又被浸在了冰水里……

  不过韩临风生气,也情有可原,毕竟红云多才妩媚,又是他独宠过很长时间的女人,骤然听到红云辜负了他曾经的爱意,怒不可遏也是正常的……

  落云觉得也不知道为何,心头突然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郁气。

  可她又觉得自己并无什么立场可值得生气。

  韩临风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这类男人大抵待女人很是真心,但也可以很花心。

  就好比肉身的菩萨要超度世人,必定要雨露均沾,挨个施以点化,岂可独爱一人?

  如此一想,苏落云试着缓下郁气,亲自给韩临风盛了一碗补汤。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自己和弟弟的恩人,自己只一门心思地报答他,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

  不过刚刚沐浴了的韩临风,并不知自己被个缺心眼的门房给暗坑了。

  只是方才还又哭又笑地抱着他的小女人,不知怎么的,好像又回冰窖里冻住了一般,那眼角眉梢都有些冷意。

  他接过她手里的碗,将补汤都喝了之后,便将她一把抱起,放在了大床上。

  虽然他半夜才回来,又闹腾了半宿,不过天还没亮,死里逃生的他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跟落云亲近一番。

  “阿云,我这些天好想你……”

  落云慢慢扶着他的胳膊,心里却想得是:他在旧爱那失意,便要在我这寻些暖意?

  当他的唇挨上了落云的时,落云没有再躲避,虽然还是有些犹豫,却又自然地与他缠绵在了一处。

  她欠他太多,他要索取些也是应该。而且……高门深户里的男人,哪个又会专心只爱一个?

  她会接受世子的温存,但是也会守好本心,不会像母亲那样,将全部情思全都寄托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不过她显然想得太多了。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死里逃生,又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已经精疲力尽。

  待温存的一吻之后,也不必不点燃安神的香,只嗅闻着她脖颈间的淡香,不消片刻,日夜赶路几天的世子,便拥着她呼呼沉睡了过去。

  落云茫然等了片刻,却等来鼾声一片。她不仅哑然失笑,慢慢松了一口气,却慢慢伸手轻轻抚摸上了他的脸。

  她没有见过他的样子,光是靠着香草的描述知道他长得不错。

  可现在,当她用手指轻轻丈量他的眉眼鼻廓,才在心里渐渐拼凑出了他的模样。

  他的鼻子高挺,眼窝分明。眉形如剑,一定十分英俊,而且眉毛摸起来也应该浓黑延展如墨。

  这么好看的男人,注定是个多情浪子。若是她能看到,会不会也被他的容貌迷惑,像方二小姐,或者红云那般不可自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触摸的肌肤是温热一片的,他还活着……

  这个事实让苏落云觉得舒心无比,伴着他绵长的呼吸声,她也渐渐闭合上眼,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世子的确是太累了,以至于第二日落云起身的时候,他还没有醒。

  落云吩咐厨房炖煮了鲍鱼海参金汤粥,浓浓的一碗给世子提提精神。

  就在这时,刑部来人要见世子,说是奉了陛下之命探看世子,顺便还要询问当时的情形。

  落云想了想,开口道:“世子今晨有些发烧,到现在还未醒,我正想叫郎中,诸位大人却来了,待我去看看世子,看他能否见客。”

  说完,她让诸位大人们在前厅稍等,而她则回到屋子里叫醒了韩临风。

  待韩临风睁开眼睛,落云先抓紧时间说了一下朝堂六皇子和九皇子剑拔弩张的情形,然后又说:“陛下慰问你,却叫刑部的人来,大约是要探访当日的情形。我没有将话说死,只说你发烧了,不一定能见客,你且看看,要不要见他们?”

  两个皇子打架,哪个都不是韩临风这种乡野小世子能招惹的。苏落云这才撒谎跑来串供。

  韩临风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老天爷怎么让我娶了你这个小机灵?你都觉得不宜见,我如何能见?不过只说生病也不妥……去,你将他们叫进来,我且再演一场。”

  等到苏落云领着刑部二位大人进入内室时,刚刚说了些客套寒暄之词。

  韩临风突然脸色微微一变,一阵干呕后,将刚刚饮下的鲍鱼金汤粥喷得两位大人满身都是。

  其中一位大人大约有洁癖,被喷了一身,自己也恶心得呕了起来,场面十分热闹。

  韩临风吐完之后,便两眼一闭,昏昏沉沉,怎么也叫不醒。

  两个倒霉蛋无奈,又不好骂骂咧咧,只能再留下些探病的封包钱,便转身走人了。

  待那些人走后,病恹恹的世子换了衣服漱口之后,继续悠哉享用新的粥品。

  落云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若有所思道:“九皇子当真这么蠢,就算要杀人灭口,其实也不必搞得这么惊天动地……”

  韩临风剥了一只虾,递到了落云的嘴里,然后说:“炸河堤可以得利之人,不光九皇子……”

  落云沉默想了一想,脑子里突然闪过大胆的念头:会不会是六皇子贼喊捉贼,给自己的九弟栽赃呢?

  若真是这样,那么皇子的皇位之争,竟然比表面看起来还要激烈。而且这些皇子们的不择手段,简直枉顾百姓性命。

  落云以前从来不关心国事,可是自从嫁入世子府以来,了解得比以往多了许多,也愈加觉得大魏有些皇嗣的短视自私超乎想象。

  一旦了解,不免让人堪忧,如千斤重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韩临风也跟着沉默了一会,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问起他离开后府宅里的事情,可有什么人事变动。

  落云听了,疑心他是想问红云姑娘,又抹不开脸开口。

  于是她便善解人意,主动道:“前些日子,倒是有位红云姑娘前来投奔,不过大约是世子意外,惹得姑娘太过伤心,怕触景伤情,便离了京城……世子若是想要找回他,不妨派人快马去寻……大约也没走太远。”

  韩临风后来也是又审了门房,这才知道昨日落云寻他问话的事情。

  看来昨夜那冷屁股挂了冰霜,也是有原因的。韩临风被那缺心眼的门房也是气着了,挥手叫来管事,让他重新调个机灵的人守在门房当差。别的不说,最起码那对耳朵别聋,也别他娘的乱传话。

  他正想着如何解释,却听到落云如此不痛不痒的回答。

  米饭再香甜,也有些让人吃不下了。她虽然关心着他,却似乎仅止于对恩人的关心回报,连青楼女子寻上门来……她都不见吃醋。

  韩临风虽然知道,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也愿意等着她对自己有情,可是落云这种正室贤妻,劝着自己追赶爱妾的劲头也实在气人。

  他慢慢放下了筷子,语调平板道:“找她回来干什么?”

  虽然韩临风的语调温和,可是苏落云却听出了些不妥,很显然,他还在气红云的事儿。

  可是那位红云姑娘也是太不争气,还没等确定死讯,居然提前拎着行李跑了,实在让落云这个一心为夫君谋求幸福的正头夫人有些打脸。

  看来在选侍妾稂莠问题上,她还真是瞎子般两眼一抹黑。

  于是她也放下了碗筷,低声道:“是我没有留住红云姑娘,世子若是有气,就尽管说出来……”

  韩临风依旧拉着长音道:“你是说,我会被个青楼女子迷得神魂颠倒,还要冲你大发邪气?”

  韩临风心里也是憋屈,有心说那椅子是以为落云走了才踹的,可若这么说,自己活像是翻着肚皮讨要女主子爱抚的猫儿。

  若这冷屁股不接这话,自己岂不是翻着肚子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苏落云白玉一般的面颊突然微微涨红,突然腾得站起身来,似乎要走的样子。

  韩临风一把拉住了她的腕子:“你要干嘛去?”

  苏落云瞪着眼睛,尽量平静道:“世子抹不开脸,我去将人追回来好了。也是,一边弹琴,一边翻腕子唱着《乐鸳鸯》的花魁不好找!难怪世子心里一百个舍不得!”

  看冷屁股生气了,韩临风倒是变软了语调,挑眉问:“你怎知她会唱乐鸳鸯?”

  落云清冷道:“不光《乐鸳鸯》,还有《媚狐笑》,为了展示她能固宠,红云姑娘差点就掀开被窝给我演练真本事了……世子爷,有些话原也不该我说,而是由你以后的正头夫人说更合适些。您虽然不是荒唐之人,但是勾栏里养成的习惯渐成,一时积习难改。可是你将来若打算成就一番家业,当知娶妻当娶贤,如若不然,我父亲的糟烂家事就是前车之鉴!”

  话说到这,她也该点到为止了。至于世子能不能听进去,那也是他的事情。她只管将人追回来,省得他总是跟她阴阳怪气。

  看见苏落云拿出了她骂不争气的爹爹的彪悍劲儿,韩临风反而大笑了起来。

  他抱着落云的纤腰,跟哄孩子一样的微微摇晃:“阿云莫气,红云姑娘被窝里的真本事,我也未曾领教!要不等哪日你心情好了,容得我与你这朵白云切磋切磋?”

  苏落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着说着动了真气,竟然跟这个城府甚深的男人说起这些个。可是……他说他没领教过红云姑娘的本事,是何意思?

  韩临风轻笑道:“当时方二一直找你晦气,我若不弄个挡箭牌,只怕你要被那方二堵在街角。那个女张飞,有什么做不出的?说起来,我成日带着花魁游街,哪有功夫听她唱曲?倒是便宜了你,平白享受这么多!”

  苏落云依然不信,迟疑道:“可是昨日你在门房那,踹碎了椅子……”

  说起这个,韩临风有些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脸颊:“那门房耳聋,你又不是不知。我明明问他你走了没,他却当成我问那个不知所谓的花魁……原也不打算跟你说,你知道了也好,以后若敢学人不声不响地走,莫让我逮到,不然我若真生气了,你可要小心了!”

  落云眨巴着眼,有些听傻了。他……昨个是以为自己偷偷逃跑了,所以才发出那雷霆怒吼?

  看着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突然呆愣愣被点了哑穴的样子,韩临风一早的心头乌云顿时散去。

  他笑着叹息道:“你说得对,我这在勾栏院里沾染的积习难改,看来还需要再与好女人亲近,才能学得像样……”

  说完,他突然低头照着落云的脸颊亲吻了一口,然后释然道:“果然是满满人间正气……”

  苏落云没想到他在饭厅里就这么没人样子,也不知道屋里有没有旁人,登时脸颊又开始涨红了:“你……你倒是改啊!”

  韩临风还记得离府时二人的争执。他如今倒放缓了步子,莫要将她迫得太紧,反正肉在自己的锅里,还能怕她飞了?

  不过他也不能任着她总是跟自己划清界限,总有一日,她会明白,他对女人是相当挑剔,而且一旦认准了绝不撒手!

  没人知道,当他回府一进门时,就看见她静卧在门房的软榻上,一脸疲惫的脸儿时,他的心里是有多么温暖。

  他回来时,甚至已经做好了她打了行李包袱走人的准备。可是她并没有放弃,一直在等他。

  得妻如此,何须其他的杂花野草陪衬?

  于是在又一片清朗的大笑声里,他便伸手拉起自己的夫人去花园子散步消食去了。

  走在花园的卵石小径上,就算没有狗屎需要避让,他也光明正大地牢牢牵着她的手。毕竟他在成婚前就告诫过她,一旦沾染上了他,她就算想甩脱都甩脱不掉……

  跟主子们身后的寄秋和怀夏她们,看着世子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拉着落云说笑,一对俊男靓女在站在园子花窖的门口,被开得正艳的花儿衬着,看上去可真是璧人一对!

  再说李归田大人,比苏落云预估的时间回来的略晚些。

  当他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带着字画礼物,替他前往世子府酬谢韩临风。

  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只有当事人才懂。

  若说李归田之前一百个看不上韩临风,甚至有些故意支使刁难这纨绔子弟。

  那么现在,这个危急关头救下他一命的男人,已经是李大人的再生父母,异姓兄弟了。

  大恩无以言谢,总要让儿子先来过一下礼数,免得韩世子误会他是忘恩负义之人。

  韩临风这次没有装病,亲自接待了李府公子,随便也跟李公子聊了聊朝堂时局。

  这段时间,六皇子和九皇子的人掐架掐得甚是厉害。六皇子这边搜罗了不少老九手下贪墨水坝银款的证据。

  就算不能坐实了老九意欲谋害兄长的的罪名,可是想要除掉李归田大人,杀人灭口的罪名似乎也逃脱不掉了。

  如今二人脱险的消息再次震动朝野,陛下已经命令刑部之人明日再次走访北镇世子府和李府,探明一下事发时的情况。

  所以李大人叫儿子来,表面是酬谢救命之恩,实际上也是有要跟韩临风商量,统一下口径的事情。

  毕竟这决堤灾祸已经牵扯到了储君相争之上,稍有不慎,他们俩的证词就成了扳倒其中一位皇子的铁证。

  韩临风在书房接待了李家大公子,屏退了左右后,问李公子,他的父亲有何意思。

  李公子沉吟了一下,说出了李归田的心里话:“父亲说了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此等事情,就是做陛下这个父亲的都不好决断,更何况做臣子的?君子不立危墙,他不欲陷入此次纷争,不知世子有何高见?”

  韩临风笑了笑,李大人不愧是大儒,看事情很是通透,不过他让儿子来征求自己的意见,也是为了探探自己的底子吧。

  毕竟他跟李大人这几天几夜的相处,多少也露出的本真性子,李大人久历官场,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想到这,韩临风也不打算在李家父子前继续装疯卖傻,只坦然一笑道:“以我之处境,其实比令尊更想避开这次纷争。不过这只是一场意外,跟两位皇子又有何关系?”

  李公子连忙探身道:“请世子再详示一下。”

  韩临风想了想:“此前,李大人查账时,查出了几个河堤水利的蛀虫,贪墨了大量钱银,要抓捕他们时,似乎跑了那么几个。还请李大人回去验看一下存储物料的仓禀,看看有无遗失的火石药器,这些惊天霹雳的东西若是落在那些人的手里,他们恐怕要徇私报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公子眨巴了下眼睛,一下子都懂了!

  韩临风的意思,是要拿那几个贪赃枉法之人做筏子,向陛下陈明这可能是下面的贪官报复造成的意外啊!

  “可是……那些火药下落,都有定数,恐怕经不起查验,这托词一说就会被人勘破啊!”

  韩临风敬给了李公子一杯茶水:“李大人不是已经说了,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陛下将鲁国公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六皇子和九皇子,就是希望两位皇子亲上加亲,成就江东孙权孙策,上阵亲兄弟的美话。您只需将我这番话带给令尊,他自然都懂。”

  李公子担心他们的假话太假,岂不知陛下如今也许正等着一个愿意说假话之人。

  至于如何将假话变真,原也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自然有人会参悟上意,将此事做圆满。

  李公子低头想了一下,也是恍然大悟,只起身抱拳道:“多谢世子点拨,那我这就回去禀明父亲。”

  韩临风起身相送,同时对李公子道:“还请给令尊再带一句话,我乃生平淡泊之人,只想过些轻松的日子,领了工部的差事,已经承蒙陛下错爱。我与大人共患难的那几日,实在上天垂爱,降下神迹。还望大人莫要太过张扬我之功劳。毕竟我的小舅子刚刚金榜高中,若是李大人显得与我太过亲厚,我怕别人误会内子的弟弟不是靠真凭实学考得榜首。”

  他说得很委婉,但是李公子听懂了。

  这个平日看起来不务正业的世子爷,居然是如此有大智慧之人。

  可惜他生性随散,意欲藏拙,不愿在朝中展露才学,也不愿李大人跟外人说他是如何大显身手救下二人的。

  于是李公子说道:“请世子放心,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也要做救命的水。若不是你与夫人,我父亲不可能生还,府上对我父亲的恩情,我铭记在心,待有一日,定当涌泉相报。”

  如此商定之后,李公子转身走人了。

  而第二日,就像韩临风预料的那般,刑部又去李府询问了供词,而李大人正是照着他说的那般,将这河堤炸裂的事情,推到了逃跑贪官的身上。

  陛下闻言,勃然震怒,立刻降下圣旨,昭告天下,缉拿逃逸贪官。

  同时皇帝赐下名贵的药材,给这劫后余生的两位爱卿进补身子。

  李大人的一句话,消融了两位皇子朝堂对立,陛下很是欣慰,觉得还是老臣贴心,所以给大人的奖赏又格外重,连带着韩临风也可以跟着享受一下陛下的恩泽。

第56章

  陛下为这场朝廷纷争定了调子,别人也不好再兴风作浪。六皇子此番讨伐九弟弟的声势虽然浩大,却结束得有些匆匆。

  老六恒王虽然心情不畅,也只能拿了彦县的贪官撒气,一路严刑深查,将户部九皇子的人敲掉了不少。

  当然,六皇子还是有些不死心,派人去敲打了李大人,想要他看清形势,因势利导,跟他一起深查老九。

  奈何李大人脱水严重,一直高烧不退,压根说不上话。

  至于那个北镇世子,废物点心一个,就拿他做棋子,也是臭棋一枚。

  可恨这绝佳的机会,却被父王最后稀里糊涂地和了稀泥。

  六皇子无奈,可平面上倒是跟九弟瑞王赔了不是,只说一切为了国事,绝无私人感情刻意打压云云。

  老九皮笑肉不笑,只意味深长地表示,记住了皇兄费心提携这一遭,容得以后慢慢计算。

  再说之前的童试,陛下宣旨,要召见榜首。

  归雁也是早早便开始准备面圣的事宜了。

  当初评卷都是封闭了名字,待得开卷之后,李大人才知这上好的佳卷居然是北镇世子的小舅子写出的。

  若是以前,他只以为盐碱地里长出个好瓜,怪稀奇的。

  可现在想到这个苏归雁在卷纸里稳健的见识,颇有他姐夫韬光隐晦,临危不乱之风。这心内也是更加赏识。

  若是依着他的意思,此等英才当重用才行,户部最近下去了不少人,若是可以,他愿意替这小公子引荐,让他去户部历练。

  不过当他将这意思含蓄透漏出来时,韩临风亲自给李大人写了信。

  大概的意思是归雁年幼,只因为一时文章出彩,得了大人与陛下错爱。他历练不够,若是骤然升到高位,只怕他认不清自己的斤两。若是小舅子得了陛下垂爱,意欲引他入仕,希望李大人帮衬,最好能让他入翰林院为吏,从低微做起,跟着饱读诗书的翰林们一同修习,慢慢提升自己。

  这信写得很谦虚。而且所求的不是“官”,而是无品无阶管理文书的“吏”。

  很显然,世子知道如今朝堂储君未立,党羽纷争,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子能把握好分寸的。

  他希望李大人帮忙,让小舅子进入能避开朝堂风雨的翰林院,专心从事编撰文书诗词的事务。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这位世子走后门求的不是“高走”,而是“低流”。不过在李大人看来,若是让苏公子为吏,那就实在太可惜了!他既然知道了韩临风的意思,自然会尽心安排。

  这届童试的头名入殿前,陛下亲眼看了苏归雁的文章,也是龙心大悦,觉得如此年少,却能务实田务,实在是国之栋梁。

  就在他询问主考李大人,这少年是不是该破格入仕时,李归田大人投桃报李,便按照世子的恳求,向陛下面呈,如今翰林院正在编撰大魏典史,正缺可用之人,不知能否将这英才拨入翰林编修典籍?

  陛下现在不用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主持公道,看李大人顺眼得很,这类小事自然也尽随了大人之意。

  于是陛下召见苏归雁,温和询问了些试卷考题后,见这少年算是个沉稳谦和之辈,便钦点翰林,从正七品编修。

  至于他是不是北镇王府小舅子的事情,倒也没那么重要,一个七品摆弄文墨的闲官,赏也就赏了。

  这对于一个童试初过的少年来说,当真算是破格录用了。虽然编修是个清闲差事,主管的也是诗词歌赋,典籍编撰。

  但这是正经的七品官位,对于他这样的少年来说,前途不可限量。

  像苏家这种没有根基之人,入仕为官若无人牵引,不免会犯下错处。要知道,人情交际都是学问,有时候比书本的典故难多了。

  可是苏归雁如今算是李归田正经的门生,一入翰林便有李大人指引,也算是顺风顺水,少了许多的波折。

  就像韩临风所言,翰林院虽然也有从政的翰林,绝大部分都是一心扑在书本立考据的书虫清流,跟那些朝中根基深厚的世家也没什么交集。

  这样的环境,相对单纯些。

  落云对于韩临风为弟弟的设想周到很是感激。弟弟如今领了俸禄,总算可以自立,她这个如母长姐,也能松缓一口气了。

  韩临风虽然不是苏归雁的兄长,却比亲兄长还要体贴周到。

  不过听到苏落云说谢谢,韩临风却不甚满意:“为何跟我这般见外。再说了,我还担心归雁恨我阻他前程呢,他若能明白我的这番安排,我便欣慰了。”

  落云坐在他的书桌边,正挽着衣袖子给他研墨,听他这么说,便笑道:“他虽然年纪小,又不是不知道好歹!他这么小的年岁若入了要害官场,岂不是要被虎狼吃得肉渣都不剩?而且那翰林院里有许多他仰慕已久的大儒,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虽然操心小舅子的前程,但韩临风自己却秉承着上工如上坟一般的态度,正大光明地请了病假。毕竟在被洪水困了几天几夜,娇养如世子自然得精心调养一番才可回工部。

  这段时间来,他都带着落云在京郊静养,吃着老崔的大锅菜倒是补了身体空虚。

  今日闲来无事,他提出要给落云画一幅画像。

  这次去彦县,他跟她分开这么长时间,经常无以慰藉。以后再有公干,若是能画一幅小像在身边,便能一解相思。

  落云起初不愿,可拗不过他,只能在书房的雕花高背椅子上,手持团扇摆了个规矩姿势,任着他画。

  韩临风嫌弃看得不仔细,干脆挪了个桌子挨着她画。

  落云虽然看不见,可总觉得他离得自己似乎太近,也不知道是自己脸上的哪个痦子看不清,非要这么挨着画。

  待他的长指突然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脸颊,落云无奈道:“不是说画像吗?摸脸作甚?”

  韩临风将她的嘴角挑了挑:“脸上都没有笑,是要我画个大苦瓜带在身边?”

  落云噗嗤一笑:“你挨得这么近,怪不自在的,要如何笑得出?”

  韩临风看着小苦瓜笑开了,却忍不住俯身亲吻上了她的樱唇。

  落云坐在椅子上来不及躲,只能任着他亲吻。她也不清楚,自己跟这男人如今为何会亲密如斯。

  起初她只是敬着他,知道了他另一张隐藏的面目时,便加了畏惧。如今他与她成婚已经两月有余,朝夕相处中,又添了说不出的诡异亲昵。

  虽则他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可是自从彦县历劫归来后,两个人先前的冷战也自动消融,变得似乎更加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