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虽然摆了筵席,可收到的红包钱银数目不多,甚至有些不够酒席钱。原来许多亲族都送了双份,厚重的红包全随了北镇王府世子妃那边去了。

  虽然人家世子妃没有摆宴,也拦不住想要送礼联络亲情的亲友们。

  苏鸿蒙事后知道了,气得破口大骂。苏家的这些吸血米虫依附苏家多年,这是眼看着本家要倒了,便急急巴结新贵去了。

  人情冷暖,真是在低处才能看得清楚!

  而那丁氏听闻两个儿子全都落第,苏鸿蒙又不打算继续供两个儿子考学,让他们俩上船坞学着做生意。

  这下,丁氏不干了,带着哥哥又来苏家闹一场。

  她如今全指望着两个儿子有出息,让自己一朝翻身,岂能任着苏鸿蒙吝啬钱财耽误两个儿子的学业?

  所以那言语里也是怪苏鸿蒙因为自己迁怒儿子,竟然耽误了两个儿子前程。

  这次苏鸿蒙可有理了,若说耽误,也是她丁氏耽误了苏家的好苗子。

  苏归雁被她教养得如傻子一般,连跟两个弟弟共学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一被大姐领出去,就考了个榜首?

  可见丁氏偏心,刻意打压嫡子,高抬自己养的两个草包。他又不是后爹,岂会耽误自己的儿子?

  他都问过先生了,这两个兄弟的资质实在一般,背书还行,文章狗屁不通,再学下去也是瞎耽误功夫,还不如学做生意,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呢?

  现在丁佩一个下堂妇居然还腆着脸来闹事?岂不知他苏鸿蒙心里一直存着火?

  就在那丁家舅舅又过来扯衣领子的时候,苏鸿蒙故意抱起个新收的半旧花瓶子,咣当一下摔在了地上。

  这下子,他立刻扯了丁家舅舅的衣领子,说自己的传世家宝被摔碎了。

  那边家丁也算历练出来,立刻报官。苏大爷这次碰瓷到底,算是报了杀马之仇,就算丁家舅舅提出拿钱私了都不成,以私闯民宅,损毁财物的罪名,硬是让丁氏兄妹在府衙上挨了结实的大板子。

  当苏宅的老管事跟苏落云学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苏落云也是心平气和,可以一边就着茶果一边听。

  有时候,对一些人和事能够释怀,并非原谅了,而是需要站得高些,不再低微臣服,心境自然也能宽泛些。

  如今苏归雁总算出头,落云也觉得自己的日子又往前走了。至于留在身后的糟心事,还有人,她不想回头再看。

  眼下,对于她来说最要紧的,就是弟弟将要入殿面圣的事情。

  归雁能得这机会不容易。他的考卷入题夯实,条款清晰,言之有物,都写到了那位主考官李归田大人的心里去了。

  恰逢彦县水患,若是能像此子所言,未雨绸缪,早些准备好抽水农具,以及沙袋垒砌阻挡,也许这禾田堤岸也不至于损毁得这么严重。

  正是因为心有感慨,李大人觉得如此少年英才不应该被埋没。

  与其再让他读上几年诗书,不如让此子早早入仕,才更利国利民。

  大魏虽然不似前朝,百官皆为世家垄断,但是寒门子弟能够升堂入室者凤毛麟角。

  据落云后来听说的传闻,这次童试,先前李大人点的三位头名,竟然有两个被挤掉到了后面,反而是鲁国公府远亲,还有六皇子亲随的儿子在开卷露名字以后,被破格提了上来,跟这苏归雁一同入殿。

  这些人情世故,李大人不是不懂,但着实心里厌烦。就连苏归雁这榜首的位置,也是他抢先将卷纸呈递给陛下看,这才保存下来的,同时,也为这没什么背景的少年争取来了面圣的机会。

  落云心知弟弟此番如此出色,其实跟韩临风功不可没。吃水不忘挖井人,落云自然要向世子爷表达一下谢意。

  可惜他出了门,不在府中。只等韩临风和李大人、六皇子他们从彦县回来,落云打算让弟弟摆酒,好好谢一谢姐夫。

  而她也要借此引荐一下住在他处的红云佳人,想必有了此等对胃口的昔日红颜,一定能让世子觉得比她这种石头性子要来得惬意。

  可是临到了韩临风快回来的日子,没有等到人,却等到了个晴天霹雳的噩耗。

  跟着韩临风去彦县的两个随从在一天夜里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带着哭腔跟管事禀报:“不……不好了,世子爷跟李归田大人在巡乡的时候,恰逢河岸决堤,两个人外带三四个随从被大水卷得没了影了!”

  饶是耿管事是个有历练的,听闻此惊变,也是两腿一软。

  前些年彦县也曾决堤,几百口人说没就没了,有的在洪水退去都没有找到尸体。现在自家世子和李大人被卷走,那肯定是凶多吉少啊!

  他也不敢耽搁,连忙又将此时告知给了世子妃。

  当然,他并没有指望女主人能出些什么主意。

  遭遇这等天灾,就是诸葛在世只怕也难以回转乾坤。

  落云满心等着韩临风回来,可是半夜敲门,竟然等来这样凶险的消息。

  震惊之下,她忍不住身子微微一僵,重重坐在了椅子上,而侍候在身边的那些下人们也都开始哽咽哭号起来。

  至于小郡主韩瑶,更是急切地不行,也是哭着问耿管事,下面有没有去沿岸找人。可是耿管事只是来内院传话,也不知具体情形。

  苏落云最先定下神来,顾不得避嫌,径直去了外院,向送信之人询问当时的情形。

  原来当时彦县连日下雨,河堤不堪重负。按照朝廷规矩,在这种“涨水月”需要派专员巡查河堤,有无疏漏。同时要将检测的河堤水位上报朝廷。

  可惜今年正逢官员考核,彦县先前就存在瞒报的情况。以至于汛期来到的时候,水田损失严重。

  当灾情愈演愈烈时,下面的官员有些瞒不住了,终于在李归田大人巡查河堤农务的时候,漏了底。

  以往彦县的河堤修筑,一直由九皇子瑞王主管。

  可是今年,六皇子却借口老九要成婚,要帮他协理水灾赈济,抢了几日巡查的差事。

  当然,恒王绝非好心,而是觉得彦县应该隐藏着大雷,他此来就是为了点着火药捻子的。

  不过等二人来此,来不及细细清查以往账目,李归田大人看到农田损毁竟然比前一个月还要严重时,震怒之下,便开始一番细查那些一直排不干净的水,是从何处泄来。

  这么挨个河渠的细细一查,李归田终于发现,在以往河堤修建时,那些官员为了缩减工期,节省银两,让账面好看,也让九皇子瑞王落得个节俭能干的美名,原本该是“川”字的分水河渠,却被偷工减料成了“八”字。

  只是少了一条分水河道,平日还不太明显。但汛期一来,便坑苦了十里八乡的百姓。

  这可事关重大,李归田不敢瞒报,立刻呈报朝廷,同时开始抓捕县内主管工程的要犯。说来也蹊跷,那些贪墨的官吏,竟然一早得了风声,跑了几个要紧的,一时也对不上口供。

  而六皇子恒王倒是觉得抓住了老九要命的关卡,事无巨细,一一排查。

  出事那天,原本该是六皇子亲自去巡查河道,周围乡县的官吏都接了通报,准备迎接皇子巡查。

  只是六皇子临时身体抱恙,便委派了李大人前往。

  至于韩临风,纯粹是凑巧被李大人拉去抓壮丁了。工部这么多的散人,李归田对韩临风最是看不顺眼。

  也许是李大人心内敬仰圣德先帝的尚武不屈,看到先帝后人如此懒散,也是格外不能忍。

  结果那天他们巡查河道,李归田寻到一处僻静河堤,特意遣散了左右,语重心长地劝谏韩临风。

  结果李大人刚刚说到世子爷来工部以后,上工如上坟的态度时,便听到山崩地裂的一声响。

  当时河岸对面的人清楚地看到一处河堤塌方,而正好将独自站在河堤上的两个人给卷裹走了。

  也有眼尖的看到世子掉入水里时,好像抓到了一块河里漂浮的木板。

  可是意外就是那么一瞬间,待人反应过来,洪水滚滚而来,船都没法立刻下水追撵,那人肯定是没救了。

  苏落云听了,倒吸一口冷气。

  她原以为是天灾,可是现在怎么听着像人祸?

  河堤就算真的不牢靠,不在暴雨时节塌方,偏偏在大水渐退的时候决堤了。而且那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是什么?该不会是有人故意去炸河堤,才造成这次惨剧吧?

  “那事后彦县的人可曾派船去找寻世子他们?”

  来人摇了摇头,苦着脸道:“六皇子当时也在彦县。大水弥漫,随时可能蔓延到县里,所以大人们都是忙着转移皇子,一时无暇去找人,几乎能用的船都被征用转移官员了。我们在那等了又等,只看到那些人扯皮着奏折的事情,要跟朝廷上报此事,还有人说这事乃是有人意欲谋害皇子,压根没人关心世子和李大人的死活……也是,那么大的水,估计找到了也……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世子,便骑着快马一路回转京城,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调拨船只找人。”

  落云迅速算了算时辰,他们虽然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可是距离出事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他们若是没死,在水上飘着也支撑不住,所谓为今之计,就是要广撒网,多派船。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情况,人肯定是凶多吉少。

  可但凡有一线希望,就要尽力去找。苏落云想了想,让香草取了图纸,帮她看彦县的位置,居然发现,那里离舅舅现在常驻的水兵营不算近,但是也不算远。

  舅舅当初入京时,因为落云精心安排,给上司留下了好印象,最近正好升了官职,掌管一个水军营。

  若是能及时通知舅舅,让他派船搜寻,比朝廷得到信后,再扯皮布置,从京城派船要快得多。

  于是她连忙手写了一封信,准备给水兵营送去,只是现在彦县大水漫灌。若能走陆路,比走水路要快。

  落云问耿管事,可有法子让驿站快马送信?

  耿管事为难道:“现在驿站的勘合凭证都排满了,除非有官署的文书,不然也排不上……我们北镇王府恐怕不够脸面。”

  落云摇了摇头:“勘合凭证落的是官印,还是不够快。若是能弄到兵部的火牌就好了……”

  关于这里的门道,她曾听韩临风闲来无事时说过,若是有火牌,用来传信的都是兵部的驿马,比平常驿马快多了。

  管事听了苦住了脸:“这……恐怕得世子妃入宫去求陛下了。”

  苏落云摇了摇头,这事干系太大,那六皇子急急运船回京,不就是为了参奏九皇子?

  那是干系朝政社稷的一出大棋,哪有她这个小人物贸然开局的道理?

  而且,这深宫半夜,她压根入不得宫啊!

  突然她灵机一动,开口又问:“如若是李大人的家眷去求呢?”

  耿管事连忙点头:“李归田乃朝中大儒,门生甚多,若是他家人去求个勘合凭证,应该不算难事。不过这火牌就不好说了。”

  落云当即立断说道:“备马,我要去李大人府上走一趟。”

  事出紧急,落云还披散着头发,只在马车上用绢帕子急急扎了一下。

  当她半夜一身白衣,披着凌乱的头发,带着侍女仆人急急敲李府房门时,门房都吓了一跳,疑心半夜来了美艳女鬼索命。

  而李家人居然还不知道李大人在彦县出事的消息。

  也不知彦县六皇子那边究竟有什么布置,一直没有人回京城通禀此事,消息似乎一直封锁着。

  当落云说清来意后,李府的夫人当时就瘫软在地,掐了人中才醒。苏落云无暇去劝她,只简洁地问:“府上除了夫人,还有谁掌事?”

  这时李府的大公子李传辉站了出来,他年仅二十,不过已经在朝中翰林院当差。

  当落云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打算后,大公子虽然也是一脸悲意,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听到她说想要弄来火牌传信时,不禁一皱眉,觉得这妇人真是荒唐。

  此事虽然急迫,可并非军情,若是贸然动用,必定落人口实。而且他觉得苏落云怪没有见识的,明明从京城派船就可以了,何必舍近求远,去离彦县有些远的水兵营调船?

  所以他说:“我这就入宫请命,请求陛下下旨,派船去搜寻。”

  说完李公子都顾不得坐马车,只匆匆骑着马带着小厮朝着宫门跑去。

  苏落云无奈,也只能在李府坐着等。

  李府的女眷哭声一片,她却哭不出来,并不是与韩临风没有半点情谊,而是她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如果李公子吃了闭门羹。还有什么法子能弄到火牌。

  果然不出苏落云所料,李公子压根都没进得去宫门。

  守夜的侍卫据说收到了上峰命令,说是最近有流民入京,治安不稳,若非前线十万火急,决不能半夜私开宫门。至于李公子的请托,他们也恕难从命。

  陛下年事已高,原本就睡不好觉,若是半夜听了这等噩耗,惊扰了龙体,那可是杀头之罪啊!

  反正人也不是刚刚被冲走,不必急于一时,一切等天亮再说。

  那些混账话气得李公子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些难缠的小鬼。

  苏落云却并不意外。从彦县的意外开始,就没有人在意世子和李大人的死活。或者说,这两个人若是死了,才能让六皇子参奏瑞王的奏折更有分量。

  六皇子今夜也回来了,大约明日一早开始发难。他自然不允许走漏风声,让瑞王有准备,或者让瑞王先一步面圣。

  所以听李公子说完,苏落云简洁说道:“看来指望不上京城派船,还是我的法子少些条文批示。我家世子不算国之栋梁。可李归田大人,却是国士无双。敢问这般贤士,还配不上动用火牌救命吗?若是真不能请到火牌,李公子再想想,在驿站可有门路,通融一下,提前走一走我的家书。”

  李公子现在也是无头苍蝇,只能听了这盲妇之言,看看能不能找点能通融的门路。

  若动用军马送信,那就一定要有火牌,不然随便乱用都是杀头的死罪。

  关于这点,苏落云也盘算好了。她想起以前听那些贵妇的闲谈,说兵部新调的赵侍郎是李归田大人的门生。

  于是她建议李公子直接找赵侍郎。李公子也是茅塞顿开,无头苍蝇总算找到了主心骨,二人直接去敲了兵部的赵侍郎的府门,恳请他随便发些文书,只要是能路过彦县下的水兵营就可以,顺便捎带上她这一封家书。

  赵侍郎是李归田大人的门生,惊闻此事,哪里还有什么废话?披着衣服去了官署,直接给苏落云的那封家书盖了兵部的官印,然后叫了兵部听差的侍卫,将这封信送往驿站,直接走了专门呈送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的线路。

  有了兵部官印,送信的都是精选出来的军马。

  当信送出去后,天色已经微微发亮,落云一脸疲惫地回府了。

  香草小声安慰着她:“大姑娘,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落云微微叹气:“但愿如此,他还那么年轻……”

  事出紧急,她的脑子只是想着自己该如何做,却无暇顾及其他。

  但如此忙碌了一夜后,她的脑子嗡嗡的想,都是眼角也开始微微湿润了起来。迟到的莫名的悲意,突然涌上心头。

  那个说想要陪她走上一程的男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接下来的一天里,落云却没有去店铺,只守在府宅的门房里,这样便可以第一时间听到来人的动静。

  她心里一时忐忑,既盼着有消息,又怕传来的是坏消息。

  闲坐在门房里,落云一边烤着火炉,一边胡思乱想。

  当初她成亲的事情,因为太过荒诞,还一直没有跟舅舅提过。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节骨眼,须得舅舅替她找寻夫君。

  兵部的专线送信速度要快许多,那信到舅舅的手里,还需要大约一日半的功夫。就是不知韩临风现在是死是活。

  想到他这次离开前,还跟自己小小冷战了一番。他也曾说过,他并不想跟她做冷冰冰的假夫妻。

  她当时没有应声,谁想到,这竟然成了最后的诀别。

  苏落云甚至洗手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在想,他此时是不是泡在冰凉的河水里,仰面朝天,孤零零一人,只有惨淡的明月为伴。

  那样的情形竟然又让她的眼睛微微一酸,不敢再想下去。

  如此又一天过去了,除了李府时不时派人来询问,再无其他人过来。

  当然从李府的大公子的嘴里,落云知道了更多的隐情。

  原来李大人和北镇世子府的噩耗一直没有传过来,的确是恒王刻意封锁消息的缘故。

  就在今晨朝堂上,应该是昨夜就回来的六皇子风尘仆仆地上朝了。

  这位皇子居然一夜都没换衣服,直接面圣,只见那裤管子、脸蛋、胡须上都还带着泥浆。

  如此狼狈的恒王一上来就扑倒在地,哭诉彦县意外,以及李大人和北镇世子生死未卜的惨剧。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诸位大人都被噩耗冲击得思绪混乱。

  据六皇子所言,两个失踪的人没有找到,但是那炸毁河堤的火药机关却被人找寻到了,这足以证明,河堤开裂是有人故意炸裂,这一切都是人为的惨剧。

  据说,恒王在朝堂上痛哭流涕,反复哭诉,那日巡堤的人原该是他,若不是因为他犯了风寒,临时换人,李大人和北镇世子也不会遭此横祸。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为之色变,如若是这样的话,那幕后黑手岂不是原本意欲谋害六皇子?

  一场决堤意外,炸出了惊动朝野的惊天大案啊!

  当时许多人都在偷偷看九皇子瑞王的神色。

  先前彦县偷工减料修造河堤的案子,恒王和瑞王就明争暗得厉害,六皇子跃跃欲试,一直想查出九皇子的黑底子。

  现在,彦县接连出了问题,这都是九皇子当年主持工程的旧账。

第54章

  现在河堤贪墨案子刚有头绪时,主理此事的李归田大人又出了事。

  而且,很有可能李大人做了六皇子的替死鬼,不能不叫人疑心九皇子。

  众人偷看九皇子瑞王的脸色,而瑞王则气得宛如眼眶炸开的钟馗。

  这老九被六哥偷袭个正着,毫无心理准备。

  他正站在朝堂上,既不能跳出来喊冤对号入座,又要遭人猜忌,自然气得脸色青白交替,煎熬得很。

  不过他的那些依附的臣子都不是吃素的。待朝廷上双方人马逐渐回过味时,立刻刀枪出鞘,开始了唇枪舌战。

  只是众人都是忙着辩论是非,以及幕后黑手为谁。至于被水冲走的两个国之栋梁,似乎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最后陛下也仅仅是说了一句,要尽早找到二人,入土为安。

  显然,大家都认定这俩人是没救了。

  李公子原本并不想跟苏落云这样的后宅妇人说太多,可是他的心里实在憋闷了太多郁气。

  若是六皇子当时就肯派船救人,他父亲和世子不一定没得救。

  于是,原本不想妄议国事的他架不住心里的郁闷,再加上苏落云的循循善诱,一点点说出了朝堂上的情形。

  当然,他给世子妃转述说这些朝堂纷争的时候,只是陈述,并未表露太多个人意见,可是落云听着他的语气,便知道他心里的愤恨。

  只因为朝堂党羽之争,这彦县意外,加上两条鲜活人命,就成了攻击政敌的药捻子。

  六皇子刻意隐而不报,就是为了在朝堂一举发难,打老九瑞王一个措手不及,却白白浪费了施救的最佳时机。

  而现在朝中的精力,都集中在两位皇子之争上了。

  除了北镇王府和李府,似乎没有人在意失踪那两个人的死活。

  就在信笺送出去的第二天里,北镇王府开始陆续接到了府宅的问候信笺,宫里也派人送东西抚慰。

  这些抚恤礼金,颇有提前送一送丧礼白包的意思。

  大约都觉得人肯定不能在了,还请两府女眷节哀,顺便张罗一下白事。

  就算打捞不上来尸体,以后也得弄个堂皇的衣冠坟冢,让游魂有所依附。

  甚至韩临风的那些狐朋狗党们,居然还有恬不知耻,写信表达对世子妃的怜惜之情。

  大约是怕死去的兄弟冻了脑袋,想要给死人戴一戴绿冠,信里也是极尽暧昧之词。

  像什么“应怜娇颜无雨润,夜开西门入甘泉”,还有“有心护花栽瑶台,却无桃红落枕席”一类的狗屁诗句。

  就差半夜直接来敲世子寡妇家的房门,要自荐枕席,温暖一下亡故兄弟的被窝了。

  除了这些“绿冠党”,苏鸿蒙也听了信儿,跑来看女儿。他略微安慰了女儿后,径直问她接下来作何打算。

  要是韩临风淹死了,这可不算和离,她这么年纪轻轻就守寡,若是改嫁离开世子府,除了自己的妆奁和当初得的聘礼,其实也能再拿些世子府的恒产出来作为补偿。

  苏鸿蒙劝她早些做打算,免得梁州王府那边来人了,她走得太难堪。

  苏落云压根就没想挪占世子府的财产,听父亲这等小商之言,不由得微微皱眉。

  “父亲说的是什么话?还没个信儿呢,你怎么就当他不在了?你不必前来陪我,我一个人等消息就成。”

  苏鸿蒙自觉好心提点女儿,见她不领情,也是无奈摆手:“当初我还寻思你的福气到了,没想到竟然是这等命数。赶明儿,我给你请个高人改一改命。你这命啊,就是太硬,克母又克夫,不改怎么行?”

  这次苏落云一点也听不得了,径直冲着一旁的门房喊道:“去,将苏大爷给请出去!免得他被煞气冲倒在世子府里,回头又说被命硬的给克死了!”

  苏鸿蒙看女儿翻脸了,倒是没跟女儿计较,好脾气地站起身:“行啦,知道你现在威风!有你回来哭鼻子的一天,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这个倔劲儿,到底像谁?”

  苏鸿蒙嘟嘟囔囔地走了,香草却来劝她:“大姑娘,这里太冷,你还是回屋去等吧,不差这几步路。”

  门房虽然点着炉子,却是来回走人之处,就算挂着厚帘子也不挡风,时值深秋,天气转冷,大姑娘又是一夜未睡,着凉就不好了。

  落云其实已经觉得隐隐头疼了,可是她回屋也躺不下,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就在这时,小狮猫阿雪跳入了她的怀中,将身体团成一团,喵呜地小声撒娇。

  在韩临风离开的这些天,夜里都是阿雪在暖着她的被窝。她还记得,自己似乎曾经在苏家小院里说,希望冬天有猫咪温被窝。

  没过多久,韩临风就送给了自己这只奶猫儿。

  以前,她从来没有深想过,现在却不能不疑心是韩临风听到了她的无心之言。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待她好的人……

  摸着猫儿柔软的长毛,她忍不住回想自己跟世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为何,越想越是心酸。

  迟来的悲伤仿佛沉入深渊的泥封箱子,待裹得厚重泥衣被温润浸软,迟钝的心痛感便再也关锁不住,便一点点地席上袭上心头……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她现在压根不想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只想快些找回他。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房又有人拍门了。

  门房一看,是苏落云安排在在小院子服侍红云姑娘的妈妈回来了。

  据她通禀,说那红云姑娘带着婢女和行李,不声不响地跑了。

  原来世子被洪水卷走的消息也传到花魁红云的耳朵里。

  起初红云也抱持希望,盼着世子能平安归来。

  可是两天后,她的小婢女却提醒她:“若是世子真的回不来,姑娘要小心走不了,被留着殉了葬。”

  要知道这位世子还膝下无子,他堂堂皇族就算死了,也不能倒了门牌。那些高门贵府的,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搞个殉葬的名头。虽然不至于弄死嫡妻陪葬,但给妾侍灌毒药殉葬的事情,是有先例的。

  红云听了小丫鬟说书一般讲述,冷汗直冒,仿佛已经置身墓穴,那一点子相思全都被吓散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跟世子脱了关系才稳妥。反正她是自己赎身,不欠世子府的银子。而且世子若是回来了,她再过来寻世子就好。

  这么多天了,明眼人都知道,世子大约连尸体都不好寻回来了。

  她心里做了决定,立刻跟小丫鬟收拾了行李细软,趁着王府派来的妈妈夜里睡着时,带着丫鬟坐着租来的马车便跑路了,也不知投奔了哪个昔日恩客去了。

  而落云听妈妈讲红云逃走的事情,只是叹了口气,淡淡道:“她既然是自己赎身,当然来去自由。”

  只是落云倒替韩临风又难受了一下。原来那位红云姑娘声泪俱下讲述的比翼双飞的故事,竟也这般脆弱不堪。

  到了夜里,耿管事命人给世子妃搬来了软榻。

  老管事原本以为世子当初迎娶这姑娘是迫不得已。

  可是啊,有时候得经些大事才能认清人。

  这姑娘还真是个好姑娘,满府一团乱时,小郡主急得只是哭的时候,是这个看起来羸弱的女子先安稳了众人,又想到联络李府赶紧送信寻船找人的。

  现在人人都当世子不在了,连他这多年老仆都不再心存希望。

  可是这个眼盲的女子就这么一直执着地坐在门房里等。

  这可不是装样子给人看的,她那茫然的眼里都满是焦虑,而且一天天地面容憔悴了下来。

  老管事知道,她是真的关心着世子。

  娶媳妇,且不论丑俊,最起码不能分着心,隔着心眼过日子。耿管事直到现在,才有些心底认可这位出身不高的世子妃。

  只是世子虽然娶了个好女人,却没福气安稳过日子,现在也不知漂流去了何方……

  想到这,他忍不住也哽咽流出眼泪,用衣袖子揩拭了一下后,微微叹口气,让世子妃在软榻上休息。

  他又细心地让自己的内人多拿了两床棉被,还有炭盆过来,免得世子妃在这着了凉。

  于是,落云在门房住下又是过了两天。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落云的心也渐渐凉了。过了这么久,一直没有消息,这样的情况只怕是凶多吉少。如今唯一的奢望,只是找寻到尸身。她不希望那空荡荡的坟墓里,只有沾染了水粉俗气的牡丹华衫。

  世人也许再也不会知道,那个顶着一脸脂粉,看似无所事事的男人,并非真正的韩氏临风。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只是还没等证明自己,就淹没在了深不见底的沉渊……

  如此煎熬又到了深夜,落云怀里抱着猫儿,手里捏着韩临风给她刻的竹片诗集,靠坐在软榻上呆呆走神。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混沌迷糊着了。

  只是闭着眼睛,魂魄也飘散在外,一时梦境支离破碎的,总是有人忽远忽近地叫她阿云。

  就在她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府门传来杂乱的声音,似乎是有好多马车一路驶了过来。

  可惜她的眼皮太沉,一直睁不开眼。

  直到她听到有人愤怒地大喝一声,似乎又踹碎了什么东西时,苏落云才扑楞一下坐了起来,紧声唤人:“香草,快去看看门前来者何人?”

  香草迷迷糊糊地揉惺忪睡眼,赶紧披着袄子起身去看,可刚撩开门房厚棉帘子,就跟人来了个顶头碰,吓得嗷地尖叫了一声。

  苏落云看不见,只能紧声问:“香草,怎么了?”

  可就在这时,一只大掌抚摸上了她的脸,同时如梦境一般的声音出现了:“阿云……我回来了。”

  苏落云闻言一滞,她的鼻息间并没有闻到那男人熟悉的味道,反而是股子难闻的水腥汗味。

  可是这说话的声音分明就是啊!

  她突然伸手反握住那人的手腕,摸索着胳膊,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那人干脆蹲坐在软榻边,牵引着她的手摸索自己的脸颊、眉眼,同时柔声道:“阿云,真的是我,我还活着。”

  苏落云倒吸一口冷气,复又全身松懈下来,激动地一把抱住了来人的脖颈,微微哽咽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小刺猬第一次主动的投怀送抱,几天几夜没有洗澡的韩临风微微苦笑,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清爽一些,不辜负了这一拥抱。

  幸好她看不见,不然自己胡子拉碴,头发泥浆打结的样子一定会吓到她。

  方才香草那丫头就被吓得不轻,叫了一声后,翻着白眼倒下了。

  她一定是以为这大半夜遇到冤魂回魂,水鬼来找替身了。一旁的其他侍女在愣神惊喜之后,手忙脚乱地给香草掐人中,灌凉茶。

  落云激动之后,嗅闻到了男人身上的水腥味道似乎更浓烈了。

  可她顾不上这些,径直问韩临风,这些天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韩临风回答,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然后是熟悉的粗犷的嗓门声:“你这丫头,居然不声不响地成婚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告知舅舅?”

  原来跟着韩临风回来的,还有落云的舅舅胡雪松。

  接下来,在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解释下,落云也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当初河堤开裂的时候,韩临风陪着李归田大人离炸裂的河堤还算有些距离。

  这也让突变来袭时,韩临风有些准备的时间,他当即抽下腰带,拉着离他最近的李归田一把抱住了一根河面上漂浮的大木板。再用腰带将两人的手缠绑在了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