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人当堂就扔下了板子,将丁顾才在公堂上打得皮开肉绽,押入监狱等着发配边疆。

  至于丁氏夫妇,因为是从犯,包庇罪儿,一应入狱,什么时候交了赔偿受害女子的钱银,什么时候才能放出去。

  苏鸿蒙忙了这么一遭,到底还是闹到了公堂上,一时间也是无语摇头。

  因为是密审,他总算是保全了自己的这张老脸。待出来时,他黑着一张脸冲着苏彩笺冷哼道:“苏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你这么能耐,就挺着肚子,爱上哪就上哪去吧!”

  说完,苏鸿蒙丢下她,拂袖而去。

  苏彩笺苍白着脸,心里空落落的。曾几何时,她觉得爹爹是宠爱她的。

  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所谓的父爱,也不过如此。有时候,人得设身处境,才知其中难处。

  她如今不在苏家族谱上,又无人依靠,待热血上涌冲动过后,从衙门口里出来时,也是一脸慌张茫然。

  一辆小驴车倒是早早停在了衙门口,田妈妈从马车上下来,冲着彩笺招手。

  彩笺如同看到救命的稻草连忙过去。田妈妈递给了她一个小行囊道:“我的老乡在临县开了个药铺,有十几亩药田,须得有个可靠的人看顾着院落。那里很清静,你若愿意,便去那帮帮她,吃住也算有了地方……你如今月份也算还好,到了那里,会有相宜的郎中替你想法子,端看你是想不想留这孩子……不过这都是后话,二姑娘若愿意,便上车吧。”

  彩笺这辈子已经习惯了别人给她出主意。如今父母都依靠不得,听了田妈妈这么说,却不去想其中的利弊,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的头脑不算聪慧,唯有针线一类动手的活计很灵,至于其他的事情,到了那里安顿下来再说。

  待以后,她得了丁家的赔偿银子,最起码能在乡下买上屋宅和田地。丁家当初收刮了苏家不少的油水,这些银子,他们出得起。

  所以彩笺抹了抹眼泪,叫上鸣蝉和喜鹊,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田妈妈都没想到她能这么痛快地上马车。

  这要是个拐子,真是轻轻松松就将这无脑的给拐走了,摇头叹气之后,田妈妈吩咐车夫启程,马车一路而去。

  待苏鸿蒙回家醒过神来,准备将苏彩笺先送到庙庵里时,却发现苏彩笺并没有回租来的院子,已经带着两个丫鬟,不知去向……

  这寻常人家的家事难断,那么帝王家的家事就更加难断了。

  因为前些日子的在宫里的遭遇,苏落云也一直挂心着宫里的风向。

  韩临风也说,陛下最近依旧噩梦不断,精神萎靡,御医也说不好陛下会不会好转。

  而六皇子和九皇子的皇位之争,显然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若是连皇后都已经下场,那么随后必定还要有更大的动作。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就连苏落云这样的京城散仙都被差一点卷入谋害皇嗣的罪名里,可见京城已经是危墙之下,很难自保其身。

  如今的皇后能稳固后位,自然是朝前有脸面,宫中有势力。

  而琼贵妃这边被频频打脸,狗急跳墙,谁也不知道恒王和瑞王这场皇位之争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至于六皇子,最近又开始春风得意,因为琼妃的兄长临阵脱逃被斩首,着实震慑了琼贵妃一党。

  如今许多军权上的事情,也移回了六皇子的手里。

  陛下虽然心内偏爱老九,但是边关战火频起,实在不是招惹长溪王家的时候。于是六皇子岌岌可危的地位又变得安稳了许多。

  这两日,他在兵部与诸位大人商议着前线筹备军粮,外加补选些驻守城池的将军人选。

  就在这时,他的亲信送来密报。

  恒王的幕僚看过后,与他商议:“前线来报,叛军已经开始率军逼近嘉勇州。现在叛军势头太盛,若是硬碰硬,只怕主力有所折损。王昀上将军的意思是,以嘉永州为线,利用湍河之水的天险,将叛军暂时隔离开。只是……王昀将军现在掌管经州、嘉勇州两处要塞。现在嘉勇州是注定守不住的,从王昀将军手里丢了的话……只怕琼贵妃那边要借此大做文章。”

  六皇子也知道,现在那叛军小将裘振一路攻城,势如破竹。

  如此情况下,王昀若是与他相争,虽然也能胜,但是手里的兵马必定折损大半。王家如今在朝堂站稳脚跟的资本,就是手里兵马。

  嘉勇州失利,正好可以调配别处兵马前去消耗。而王昀就可以避开叛军的锋芒,待得两厢消耗得差不多了。王昀便可上去渔翁得利,既收复了失地,又可以一家独大。

  一句话,就是王昀舍不得自己经营多年的家底。

  若为了叛军折损兵力,未免因小失大,乱了王家在朝廷的阵脚。为今之计,就是舍弃嘉勇州,再利用天堑,退居经州,便可以一当十,保存兵力,轻松固守了。

  可是要丢弃嘉勇州,便必须有个正经的名目,不然在朝堂上便要给有心人提供靶子了……

  心思流转间,幕僚小声道:“最近军粮筹备甚是紧张,不如寻个替罪羊,只要供应不上粮草,王昀上将军就不得不弃车保帅,到时候拿了运粮官祭天就是了。”

  六皇子觉得此计可行,可是要谁来充这儿替罪的倒霉蛋呢?

  心思流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一直没有什么威胁,可总让六皇子在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偶尔费心琢磨一下。

  如此绝妙的机会,派他似乎再好不过。这么一个草包,办砸了差事是理所当然,也算是给嘉勇州失守寻了合理的借口。

  就算他差事办得中规中矩,前线兵荒马乱,不小心死在阵前的话,也是太正常不过……

  而且嘉勇州的粮仓,正好在梁州附近,如此调配,似乎合情合理,毫无挑剔!

  想到这,六皇子微微冷笑一下,在运粮押运官的名单上再填上一个名字——韩临风。

  当然为了让这个草包上阵看上去更堂而皇之,更是为了以后王昀拥兵不战,推卸阵前失利的责任,六皇子也煞费苦心地安排了韩临风一帮狐朋狗友也上了名单,以示公允。

  当然,在驻守城池的将军人选上,六皇子也费心思地安插了些他想要提拔的自己人。

  这战乱之时,也是手握军权的绝佳机会,六皇子自然要好好利用。

  正好,陛下前一阵子感慨朝廷青年才俊有些青黄不接,以此来历练宗室子弟,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毕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前线吃紧,这些年轻子弟正是为国效力之时。

  当六皇子的名单被吏部公布出来时,除了六皇子倚重的贤才感恩戴德之外,吏部的门槛子差点被一群纨绔子弟的亲友给踏平了。

  各色不能应差的理由齐齐上阵。什么肺痨病,腿伤复发,甚至有年二十的说自己刚出了水痘。

  总之这些纨绔都知道后方补给乃是费力不讨好的活。

  虽然不必冲锋陷阵,可是筹措调配不当,半路丢粮,或者运得晚了,都是要掉头的死罪。

  他们在京城里好得很,可不想自讨苦头吃。

  六皇子被找得恼了,一律批驳回去,只下了死命令——只要还带毛喘气,都得给我上阵!

  不过韩临风接到这个委任令时,倒是觉得甚好。

  这天回来得早,他闲来无事,照例双手涂抹了药油,一边给落云按摩着脚底足穴,一边跟她聊天。

  这是给落云看病的郎中教的法子,足底通百穴,常常按摩,对于落云的眼疾大有裨益。

  偏偏落云足下怕痒,总不让香草她们按。于是韩临风便揽下了这差事。

  落云的一双玉足被他的大掌用力握住,再往回一扯,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不过为了分散她的精力,让她忍着些,他便说道:“我原本准备让父王给陛下写了奏折,说他最近身体欠奉,加倍思念长子,恳请陛下恩准我早些回梁州。不过现在看,倒也不必了。我负责往嘉勇州运粮,调配的粮仓正是在梁州附近。我正好可以两地奔波……我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让你和韩瑶都回转梁州,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你可愿意?”

  其实关于去梁州的问题,苏落云跟韩临风在婚前商议过。

  依着她以前的理解,韩临风回梁州时,便是他俩“和离”的时候。

  可是婚后的日子,并非她臆想得那种客客气气。

  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一点点地将她给捂熟吃到了肚子里。

  如今,她已经跟韩临风有了肌肤之亲。突然再正经坐下来谈分离,苏落云自己都觉得有些张不开嘴。

  她理智的一面告诉自己,梁州对于她来说充满了太多未知。

  从那奚嬷嬷待人的态度来看,便可知北镇王妃对待她这个平民儿媳妇的观感了。

  落云知道,若去梁州,必定有说不出的波折等着自己。

  就算暂且不提和离,她大可以借口不适应梁州水土推托了此事。又或者像韩临风以前说的那样,让他寻一处繁华之地立府,将她留在那里过日子,他自去押粮应差就是了。

  总之,不想去梁州,借口有很多。依着她对韩临风的了解,若她不愿,韩临风也不会强迫着她。

  就在苏落云低头咬唇不说话时,韩临风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为难的侧脸。

  他当然知道她小心谨慎的性子。当年她跟那个前未婚夫陆誓在茶楼说的话,言犹在耳。

  她绝不会任着自己两眼一抹黑,随便牵着人的手独走危楼。而那梁州虽然不似京城现在荆棘遍地,到处陷阱,但是对于落云来说,也不是什么安逸的地方。

  他其实已经做好她回绝的打算。当然,他也不会让她动了逃跑的心思。到时候,他会借口她水土不服,让她在距离梁州不算太远的惠城落脚。

  惠城比梁州热闹,是能安置落云最近的地方。

  到时候他两边多奔波些,时不时去看看她……

  “好。”

  就在韩临风心里做着打算的时候,苏落云却轻轻开口道。

  韩临风一愣,见她说得这么干脆,以为她没有想清楚弊端,于是开口提醒道:“其实你跟我一同离京,不必非得回梁州,距离梁州不远的惠城地处繁华,我可以在那里安设府宅。”

  落云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押运的粮草,就是从梁州调配的吧?也就是说你将要奔波在梁州和嘉勇州之间,对不对?”

  韩临风轻声道:“对。”

  落云想想说道:“我以前听你给我读地方志异的时候,曾听过惠州距离梁州快马也要跑上二日?距离你负责督管的粮道更远。你公务繁忙,若是好不容易回来,若要看我,也要荒废一半的时光在马背上。而且来回奔波,路途坎坷,再遭逢雨雪天气,但凡出现意外,我岂不是又要跟你担惊受怕?”

  既然已经嫁给了他,又暂时没有和离的意思。自然是韩临风在哪,她便在哪。

  她说得轻描淡写,看似理所当然,可是韩临风太知道这个谨慎的小蜗牛了。

  她那一句轻飘飘的“好”,实际上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韩临风的心里涌漾着说不出的暖意,就好像他死里逃生时,在府中的门房里看着她在等他时的那种激动。

  他伸手将她用力拥在怀中,同样郑重而轻轻说道:“好,我在哪,你就在哪……”

  说完,他忍不住嗅闻着她顺滑的长发上的馨香,低声道:“是不是舍不得我?”

  落云并不擅长直抒胸臆,更学不来韩临风这游走花巷子磨炼出来的甜蜜腔调,被他问得紧了,竟然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溜溜地从嘴里说了出来:“倒是有些,最近天冷,才知道被窝里有个男人的好处,比猫儿都管用,暖得很……”

  她的本意是自己畏寒,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睡要暖些。可是说完之后才发现这话说得,当真轻佻以极!

  世子觉得若是不回应,便不是男人!

  他笑着一把抱起了物尽其用的女人,扬了扬剑眉道:“我比那猫儿好得岂是一点半点?要不你再品上一品?”

  说完,他便将落云一把抱入了内室。

  落云就算眼瞎看不见,也知道现在正是白天。就算正经夫妻,也没有如此荒诞的!

  她连忙捶打着韩临风,想要他放她下来,可是韩临风却哈哈大笑地将她抱入了内室。

  以往都是晚上,落云让韩临风吹灭了灯,才肯让他近身行事。

  可现在是白日,岂不是他都能看见。

  想到这,落云揪着衣领子,说什么也不依。可是韩临风却笑着道:“你怎知我往日都吹灭了蜡烛?”

  落云一听,登时面颊绽开朵朵艳红桃花,都要抬脚踹人了:“韩临风!你可恶!”

  屋内传来阵阵河东狮吼,可是被骂的人却笑得甚是爽朗。

  因为军粮是从梁州调配,所以韩临风去运粮钱,正好可以回转梁州,将自己的女眷安顿好。

  至于韩瑶和峻国公府的婚事,虽然没有正式解除婚约,可是峻国公府那边也毫无成婚的意思。

  韩瑶不打算再在京城里死赖着,等着峻国公府的人赏赐婚期,所以这次不顾母亲的家书反对,她跟兄嫂一块回了梁州。

  在回程的马车上,韩瑶还在跟嫂子商量着说辞:“等回来梁州,母亲若是问起,我就说压根没收到信,嫂嫂,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落云刚刚被郎中起了针,正是血脉翻涌的时候,一时没顾上开口回应。

  听小姑子有些焦灼的口气,可见她很是惧怕北镇王妃。

  于是待稳了血脉时,她含笑问小姑子:“若是王妃知道了你不听话,会怎样罚你?”

  韩瑶想起母亲的严苛,不禁长叹一口气:“自然是说教得我无地自容,恨不得钻了地缝。母亲最希望我嫁入京城。这件的事儿她向来不容人辩驳的,就算是父王也不行。”

  这话听得旁边的香草都缩脖子。

  她家大姑娘出嫁了这么久,是头一遭回去见公婆啊!

  若是王妃为人和蔼还好,可是现在听小郡主的描述,怎么听都跟和蔼可亲沾不上边儿啊!

  不过落云倒是还好。她早先透过那位奚嬷嬷就能猜出王妃的性情了。

  别的不必说,单是落云的出身和眼盲这两样,就是原罪!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忐忑思虑该如何讨好婆婆了。到时候,一切也唯有见机行事,看看要如何解决一番了。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她卷铺盖走人。落云摸了摸自己藏了金条和银票的枕头,觉得自己就真被撵出王府,也不至于饿死,心里安稳得很。

  他们出城门时,城门聚集了许多相送的人群,看来这一路上倒是时不时可以遇到京城的伙伴

  待出了京城之后,落云才真切感受到了舅舅所说的京城浮华一片,民间饿殍遍野的强烈反差。

  如此走了十多日,就算是官道上也不时有成批讨饭的流民,缠绕马车而行。

  每到夕阳还没有落下,甚至中午时,赶路的马车就得停靠驿站,不敢再往前走,生怕投靠不上,露宿荒野。

  听驿站的驿官说,最近世道不太平,除了到处乞讨的流民之外,还有拦路抢劫的山匪。

  先前有去玉山赴任的县丞一家,就因为赶路不听劝阻,错过了驿站,结果一家老小的尸体在路旁的河渠里被发现,所有的金银细软被洗劫一空。

  若是韩临风自己带侍卫赶路,绝不会在乎这些个。

  不过他此番带着女眷,老婆和妹妹都不容闪失。

  所以他也很听劝,每日都是早早投宿,绝不贪图赶路。

  没走多久,又有几辆马车追撵了过来,车上还有人喊:“前面可是韩世子?等等我们!”

  韩临风回头一看,却是郭偃和卢康一对酒肉朋友。

  这次六皇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派往粮道的人都是些京城花柳巷子里的卧龙凤雏。

  郭偃和卢康虽然找了各种借口,但是如此废物俊才也未能逃过此劫。

  这两人的差事比韩临风来得轻巧,只是负责监运数目清点,也不必留守嘉勇州,便是两个混子,混些军功便可回转京城了。

  这两个人的家眷都在京城,可是还带了三两个“阵前夫人”,那些女子一个个花枝招展的样子,想必在京城时,也带不进府门。

  二位贤才出来几日,突然领悟了自由的好处。这种顶了公差吃喝玩乐的机会不多,定然要好好珍惜。

  所以这两个人虽然比韩临风早出发,却渐渐走在了他们的后面,赶巧在官道上遇见了。

  虽然韩临风这小子成婚后便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看见了他家的马车,还是很热情地打了招呼。

  待马车靠近时,郭偃和卢康才发现韩临风并没坐马车,而是自己单骑一匹骏马,腰间还挂着一把环首刀,简单的束发,一身黑色戎装,脚蹬牛皮底子的黑靴,高大的男人板直骑在马背上。

  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丝丝肃杀……跟京城里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大不相同。

  郭偃觉得这小子有些装过头了,笑嘻嘻地过去巴拉他的佩刀:“呦,这还没到迁西大营,你就扮上了?”

  韩临风没有说话,只是按住刀柄,一下子弹开了他的手。

  对于这些调戏过他老婆的渣滓,他此时没有一刀劈过去,便很是客气了。

  这时卢康也凑过来,正好看见马车里的苏落云,先是一愣,便笑嘻嘻道:“我的天,你居然还将夫人也带出来了,你夫人虽美,可好不容易出来,怎不知换一换口味?对了,这附近据说有处湖泊,风景秀美,要不要同游一番?”

  说完这一句,两个人开始哈哈大笑。

  不过韩临风现在甚至懒得跟他们走人情世故,只淡淡道:“我的军务紧急,想快点赶路,就不跟二位多聊了。”

  就在这时,前方又折回一人。原来跟这两个卧龙凤雏一同来的,还有赵栋将军的儿子赵归北。

  毕竟六皇子点了这么多金枝玉叶般的贵子,多少有些得罪人,总也要点上些至亲上阵,于是便钦点了姐姐的继子也到前营历练。

  赵归北跟这二位可玩不到一处去,不过受了两府委托,代为护送一番。

  跟这两个人相比,赵归北更厌恶韩临风其人。

  受父亲赵栋的影响,赵归北对韩临风在山路劫持民女的勾当也深恶痛绝。

  当听到韩临风一本正经地说话,赵归北忍不住冷冷道:“既然知道军务要紧,还带着家眷?我看世子是拿了军务当郊游,闲适得很!”

第66章

  看到赵驸马的儿子居然也在,韩临风微微一笑,倒是好心提醒了一下:“这附近时有贼寇出没,若是无事,还是赶路要紧。”

  说完,他两脚催动马匹前行,只给昔日的酒肉朋友留下扬起的灰尘。

  郭偃吐了一口满嘴的灰尘,恨恨道:“什么东西?也不知怎么得罪了这厮,最近都这么翻脸不认人!我们又不是一人出来,身边这些亲随卫兵都是吃素的?娘们一样的胆子,也敢上前线?”

  赵归北这次倒是很认同这两个人的话——那些山野出没的贼寇,若是有大魏的兵马早就吓得退散了。

  他们又不是手无寸铁的客商,盗贼若敢来,也要问问他手里的刀剑同不同意!

  再说马车里的韩瑶,听了赵归北嘲讽兄长的话,很不爱听,气愤跟嫂子道:“哥哥只是送我们回梁州,怎么到了那位赵公子的嘴里,就成了私带家眷游玩了?”

  苏落云微微一笑,依着韩临风在京城的名声,自然让人误会。

  好在已经离了京城,最起码,临风不必再整日脂粉挂面蒙蔽世人了。

  只是嘉勇州战事愈加吃紧,六皇子却派出这么多的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来运营后方粮草……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那天天还没黑,他们就投奔了驿站。

  跟着一起回来的别院老崔,是背着锅的。

  驿站的伙食不好,他就点篝火吊着锅,炖煮自己带来的腊肉和宽粉,里面再放些自带的萝卜,连汤带水,拌着米饭便好吃得不得了。

  韩临风怕夜里风凉,不让苏落云守着锅吃,用砂锅炖得冒起咕嘟泡儿,就端到了二楼的屋子里,两个人坐在一张小桌上吃饭。

  当吃了一半的时候,便听到楼下院子突然传来了杂乱声响,原来是赵归北他们也来了。

  因为先前赵归北言语嘲讽,韩临风懒得再靠前。

  世间冷屁股千千万,他只贴自家娘子那一个就够够的了。

  可是没想到,赵归北却一身狼狈,直愣愣地冲了进来,嘴里嚷着:“韩世子,把你的侍卫护兵借给我用一下!”

  庆阳看他魔障一般,又一身狼狈臭气,伸手拦着,不让他进屋。

  韩临风让落云自己先吃,他起身走出房间,上下打量了赵归北一下,只觉得一股子粪味来袭,又后退一步,用手帕捂住鼻子,道:“怎么?遇到山匪了?”

  赵归北抹了抹满脸的血污,还有一些可疑的污迹,紧声道:“快点,将人借给我!卢康和郭偃被山匪劫掠走了,若是救不出他们,永安王府又要上朝弹劾我爹了!”

  上次因为郭偃摔断腿的事情,两家闹得就不甚愉快。

  这次母亲渔阳公主吩咐他护送好两位公子,其实也是有修补一下裂痕,维系一下情谊的意思。毕竟赵栋跟永安王爷同朝为官,总要打交道的。

  可是现在,他将永安王和卢将军的儿子一起给弄丢了,赵归北也是脑子嗡嗡的,直觉自己闯了大祸。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地界的土匪都这么彪悍,明明看到了亲兵的官服,却还是一拥而上,人还没到,就将一个个装满屎尿的猪泡子砸向了他们。

  而这些亲兵,中午时被卢康他们赏赐了美酒,一个个都喝得美甚,面对这些早有准备的山匪,自然是有些措手不及。

  这些匪徒的招式也太下作了,当一个个猪泡子炸裂开来,众人都恶心得纷纷躲闪,不及站队架盾,失了先机,一下子就被人给劈散了。

  他和他手下的几个人虽然劈倒了几个土匪,却只能眼看着那些山匪将两辆马车劫持而去。

  那领头的许是看出这些人出身不凡,居然还撂下话,让他们拿五百两银票赎人,否则,肉票在山寨不过夜,天一亮,就杀人祭旗。

  赵归北从小跟父亲一起军营历练,一直被人“小将军”地叫着,何曾吃过这么大的闷亏?只一心想要杀回去。

  所以他带着残余的几个人寻到了最近的驿站,原本是想要找些当地官兵增援。

  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能寻到人?驿站的驿长也为难地说,驿站里有往来的军情快信,守兵不能借调,否则就是玩忽职守的死罪。

  所以赵归北便打算借了韩临风的护兵一用。

  苏落云早就放下了筷子,她捂着鼻子站在韩临风的身后将这些话都听清楚了,于是连忙出声道:“既然能用钱解决,何必打打杀杀,不就五百两银子吗?你若拿不出,我们北镇王府借给赵公子就是了。”

  说完,她吩咐香草拿来钱箱子,从里面厚厚的银票子里,随便抽了几张递给了韩临风。

  她如今京城内外的铺子经营得不下数间,真真的日进斗金。

  现在赵归北遇到这样的事情,求到了韩临风的头上,若是回绝了,面子上过不去。

  可是这大晚上的,赵归北要带着庆阳他们去玩命,也太是开玩笑了!

  对于苏财神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所以她打算用银子打发了赵归北,老老实实地赎人就是了。

  赵归北现在不光满身散发着猪泡子臭气,更散发着一股子恨不得毁天灭地的耻辱感!

  他堂堂将军之子,被山匪泼了一身屎粪,现如今还要靠个盲妇拿钱赎人,他宁可一会死在匪山上,也绝不背负这样的耻辱!

  所以他瞪眼冲着韩临风嚷道:“你不借人就算了,我自己将人给救回!”

  说完,他挂着一身的冲天阴气,气冲冲地又奔了出去,只让驿官替他换好了马,再杀回去。

  韩临风看这那莽撞少年的背影,倒是不由得想起赵栋将军曾经对他苦口婆心的规劝。

  那位赵将军,还真是韩临风由衷欣赏的一个人。若是他的独子在这荒郊野岭命丧黄泉,中年丧子,也是有些不忍……

  想到这,他转身取了挂在墙上的佩刀,对苏落云道:“你吃了饭,就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苏落云赶紧扯住他,有心阻拦,可又忍住了,只能将银票递给他道:“别跟个黄毛小子似的,逞什么威风,用钱将人赎回来就得了……你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还一还价钱,那两个废物,顶多也就值个一百两……”

  韩临风要被自家娘子的生意经给逗笑了。

  这就是她不能去,不然的话,当面跟山匪讨价还价,说不定还能倒找些银子回来。

  不过他没要银票,反而试探问自家的富婆娘子:“有没有金子一类的,大晚上的,黄白之物,他们验起来也方便。”

  落云觉得有道理,便又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掏出了两袋子金锭。

  韩临风也是刚才见她拿了那么多银票子,心存试探,看着她的体己之物预备得这么齐全 ,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样手头阔绰的女子到哪里大约都不会受气,她金银、银票预备得这么齐全,真是抬起屁股就能走人呢……

  想到这,他突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富婆的脸。落云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嫌少,道:“怎么了?不够?那我还有……”

  说着她从行李箱子里熟门熟路地掏出个枕头,从枕芯里又掏出四根大金条。

  韩临风的脸隐隐发黑,忍不住揉了揉头穴:“行啦,你这都够赎买二十几个败家子了……怎么带这么多,不是准备半路偷跑吧?”

  说着,他走到了箱子钱,顺手扯了件衣服,这么一摸,便发现这袄子的内衬里似乎也有沉甸甸的东西……

  苏落云小声嘀咕道:“俗话说,穷家富路,我多带些,以备不时之需啊……”

  之前彦县的善事,世子府垫进去不少银子。落云也是怕他路上花销不够,这才特意多带些,怎么听着他还不甚满意?

  什么偷跑?当她是买来的丫鬟?她以后要走,也得坐下来跟他商量好章程,掰算好家产,签了过得去的和离文书才行!

  韩临风却觉得她在狡辩,衣服里都有私货,真是拽起一件衣服穿上就能走……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抱过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低声道:“早点睡,我尽量快去快回。”

  待韩临风走了后,韩瑶过来担心地问了事情的经过,忍不住道:“嫂嫂,你为何不拦住兄长?这也太危险了!”

  苏落云却淡定道:“你哥哥是个心里有数的人,我相信他。”

  韩瑶听了一滞,她没有想到嫂子居然这么说。哥哥虽然并非外人看来那么荒诞无德,可也并非是世俗眼中可靠之人。

  可是嫂子却说得这么笃定,就好像哥哥那次遇险,别人都认为哥哥回不来了。只有她一直守在门当,固执地等着哥哥……

  可惜如此笃定相信韩临风的人,却不包括赵归北。

  当他听到身后有马蹄子声时,还心里一喜,以为韩临风总算派人来了。

  没想到,原来是韩临风亲自带着十几个侍卫过来,那腰里还像模像样地佩着环首刀。

  赵归北忍不住一皱眉:“你怎么也跟来了?将人留下,就赶紧回去吧,我怕到时候顾不了你!”

  韩临风淡淡道:“这些山匪并非走投无路的平民,他们有一部分是北地游窜来此的逃兵,这种猪泡子砸人的招式是那里惯用的伎俩。加之他们熟悉当地的地形,你就算多带人马也踏不平他们的山头。既然人家开了价,你先将人赎回来就是了。不然惹急了他们撕了票,你就算死,也给你父亲留下擦不完的屎!”

  赵归北有心反驳,可是韩临风说的有理有据,他一时反驳不了,只能鸡蛋里挑骨头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北地逃兵的伎俩?”

  韩临风稳稳回复:“我的手下侍卫有在北地从军的经历,听他们说的,自然错不了。”

  现在天色暗沉,少年被夜风一吹,头脑也渐渐冷静下了。如今似乎也只能按照韩临风的意思走,先将人赎出来再说。

  不过韩临风似乎并不急着走,当他们来到一处苇荡时,韩临风吩咐人下马。取了刀剑割了许多苇草过来。

  然后他领着自己一群手下开始……扎草人。

  赵归北都看傻了,忍不住蹲下问韩临风:“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韩临风娴熟地捆着草人,淡淡说:“一会你就知道了……你若不能帮忙割草的话,麻烦去河边洗洗,我那世子妃鼻子敏感,我怕跟你挨得久了,回去熏到她。”

  也不知为什么,赵归北发现自己的气场竟然被这个京城吊儿郎当的纨绔压得死死的。

  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支使不动这位大爷,只能冷哼一声,跑到河边洗了洗。

  待他洗完,又换了马背上行囊里的衣服,那边的人已经手脚麻利,扎了七八个草人出来,而且他们居然还带了兵服,给这些草人纷纷套上。

  这大黑天的,乍一看,一个个还真是人高马大的样子。

  待到了那山匪说起交赎金的地方,庆阳先带两人抹黑去趟了路子。

  待他回来后,小声道:“没有陷阱,是块净地。”

  韩临风点了点头,庆阳和两个人便换上了软猬甲,戴好铁头盔,然后带着草人和没有点燃的火把,牵着七八匹马儿走了过去。

  而韩临风带着赵归北,还有剩下的人则爬上了平地不远处的大树。

  就在这时,那平地上传来了庆阳的喊声:“好汉可在,我们带着赎金来了!且将我们的两位公子带来看看,若是他们不在,这买卖就散了吧!”

  说话间,有两个火把被点亮了,拿着火把的庆阳和另一个侍卫自然被火把照得清楚些,可是剩下了几个“人”,要么骑在马背上,要么立在地上,都只是被照出个轮廓,远远看上去影影绰绰,不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