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对面喊道:“可拿了金银,亮出来看看!”

  庆阳高声道:“不见人,不露黄白之物!”

  对面也看出来了,这来交赎金的是个行家,于是在一处小山包上突然亮起了火把,只见被五花大绑的郭偃和卢康两个人像鸡仔一样,在火把下瑟瑟发抖。

  庆阳确定人还活着,便举起了苏落云事先准备好的一包金子,那闪亮之物,在火把的照耀下,异常迷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飕飕的哨声。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对这声音异常敏感,这是箭羽划空发出来的声响。

  看来这些山匪很不地道,就算来人交赎金,也不打算留下活口。

  与此同时,庆阳几人也大声叫着倒下,手里的火把扔摔得老远。在一片模糊的黑暗里,只有马儿的嘶鸣,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嚷声。

  那箭射了好一会,待冒着火的箭又射过去。照亮了倒卧满地的人影,可以看到那些倒下的人的身体上都插了许多箭矢!

  就算是大罗神仙,现在也该死透了!

  那些山匪哈哈大笑,一路奔了下来,准备捡拾金块。

  可是就在其中一部分人奔下来时,立在山头上的人,却突然听到了耳后传来飕飕的冷箭声。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有七八个人倒下,再然后,就是十几个彪形大汉不知从何处蹿跳下来,手起刀落,又劈倒了十几个!

  而那些下去捡金子的,也发现不对劲了,这……满地倒着的,怎么都是穿着衣服的草人?

  待听到山头上传来厮杀叫喊的声音,领头捡金子的低声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他们刚想要折返回去,在满地的草人堆里,突然蹿跳了起了三个大活人,出其不意,将领头的几个劈倒在地。

  这种狭路相逢,必定勇者先胜!

  那些盗贼白日凭借几个猪泡子占了先机。可是夜里却被草人麻痹,一时大意中了埋伏。

  他们一群在山头,几个在山下,被分割开来,个个击破,战斗结束得血腥而又迅速。

  剩下的山匪,眼看着自己人纷纷倒下,也是斗志全无,赶紧扔了刀剑投降。

  不过这场战斗中,韩临风并没有参与,只是一直站在树上瞭望,而赵归北也被他扯住,没能下树。

  用韩临风的话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有辱风雅,交给部下就可以了,何必亲自下场?”

  饶是这样,赵归北从头到尾都是半张着嘴,看着一群老兵痞是如何兵不厌诈,有条不紊地杀光了一群山匪的。

  这……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想出这么高妙的计策。

  要知道此处的地形也好,对方的人数也罢,他们之前都不太清楚。

  这需要细致的观察,大胆而迅速地筹划,更需铁腕的执行力,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不行!

  赵归北看得分明,从头到尾的指挥者都是韩临风。他的那些部下不知为何,竟然如此相信一个纨绔子弟的话。

  韩临风让那个庆阳躲在草人堆里避箭装死,这么危险的任务,那庆阳竟然毫不犹豫地去执行了。

  赵归北因为年纪小,虽然出入军营,却并未上过战场。

  但是他看过父亲与老部下的互动,那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才能磨合出来的默契。

  这个韩临风,在方才布置行动时,完全像个老练的将军,那种布置力似乎比父亲的部下还要强上许多……

  可是面对赵归北的质疑,韩临风却摆摆手,无奈道:“我哪有什么本事,不过是部下武艺高强。要是有本事,我早就下树跟他们一起厮杀去了……说起来,还是赵公子功劳大,若不是你一再坚持,我真要被这些山匪吓得不敢来了。你看看,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啊……”

  这次赵归北没有说话——去他妈的乌合之众!白日里,他可是被这群人杀得有些屁滚尿流啊!

  不过刚刚被解救下来的郭偃和卢康却很相信韩临风的话,哭哭啼啼地跟赵公子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

  赵归北脸皮薄,觉得承受不住这一声谢谢,寻了借口,跟庆阳他们去审问活口的山匪去了。

  等三位昔日好友独处,郭偃哭丧着脸道:“我当初就说不来,可是恒王非要派我来,我的娘啊,让我赶紧回家吧!”

  韩临风微微叹气,对他们道:“你我都是至交。实不相瞒,前面路途上的悍匪更多,有些甚至是铁弗人入境抢劫……像你们二位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入了土匪窝,就算不劫财,也怕被那些生冷不忌的给劫了色……还有到了前线,这战事若是吃紧,真不好说会不会马革裹尸……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多写几封绝笔信吧,互相揣带着,谁有了意外,也好能回去帮着递给亲人。”

  郭偃和卢康本来就不爱来,方才在土匪窝里也是挨打挨骂来着。

  现在听了韩临风的话,立刻眼神发直,哽咽一声哭了出来。

  “临风兄,你的脑子向来比我们灵些,依你看,我们该如何是好?”

  韩临风有些为难:“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受罪了些……而且这等违犯法纪的事情,我也不好替你们做决定,你们自己看着办可好?”

  说完,他附耳在二人身边嘀咕了几句。卢康还好,郭偃的反应略大些:“什么?我的腿可刚好!那么疼,怎么弄啊!”

  韩临风慢吞吞站了起来:“办法就放在这,机会也正好,你们若是这么做,正好推给这些死了的山匪,可比在府里突然装病要强。任谁都不会怀疑。若是早下决心,也能早点回京城不是?”

  那句“早点回京城”一下叫两个纨绔心动了!

  这一夜惊魂,哪里是去参军,简直是西游降魔卫道!而且前方有数不清的妖魔精怪正磨刀霍霍等着他们啊!

  郭偃和卢康也是被吓掉了魂,苦苦哀求着韩临风帮忙,趁着这次匪劫假装伤势严重,折返回京城算了!

  于是千求万求之下,韩世子终于勉强答应。

  为了免得走漏风声,被军法处置,他甚至没叫属下帮忙,而是亲自拎起树林里捡来的胳膊粗的木棒,对两人道:“你们咬着东西,忍住了,我尽量一下子成啊!”

  说完,韩临风微笑着举起木棒,照着二人的大腿狠狠挥去……

  什么是人间挚友?韩世子身体力行,完美诠释出来了。

  只是世子似乎有些下不了手,反复敲了几次,才算将二人的腿骨打折。

  疼得那二人嘴里的木棍都咬断了,哽咽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第67章

  赵归北正跟庆阳他们收拾残局,审问山匪,压根没注意那三位挚友的幺蛾子。

  待他听到声响走过来时,却发现郭偃和卢康正满地打滚,那腿……居然骨折了!

  据韩临风说,是那些山匪严刑拷打,逼问他们军情,但是二位贵子宁死不屈,这才遭到刑罚。

  如此严重,自然不好再去军营报道,待天亮时,他俩就被车马送到了附近州县救治去了。

  两个人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韩临风守住口风,千万不要泄密。

  这战时弄伤自己装病,临阵逃脱都是可大可小的罪名。

  他俩自然不会跟人提,更是怕韩临风泄了口风,让他们白白挨一顿打。

  韩临风自然是郑重应下,表示三人的友谊乃是“山无棱乃敢与君绝”。这种过命的交情,不必多说。

  待回去驿站时,正是幕夜时分,韩临风远远看见屋里亮着灯。

  落云有眼疾,这灯显然不是她用,而是特意留给他的。

  看着那莹莹灯光,知道她还在等,不禁让人心里一暖。

  待回了屋子,落云果然没有睡,只守在地炉旁披着衣服烤火,一只冒着热气的小砂锅,正在炉上咕噜作响,而她一边烤火,一边摸索“看着”竹片诗集。

  原来她让田妈妈预备了暖身的红枣姜茶,只等韩临风回来,就能喝到温热的。

  韩临风就着热姜茶,给苏落云略讲了讲今晚的一场围剿战。

  等苏落云听着韩临风讲起“友谊地久天长”这段时,差点将嘴里的热茶喷出来,只勉强咽下去。

  那二位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腿是被人忽悠瘸的吧?

  要怪也只能怪卧龙凤雏二位文采太张扬,没事老给别人的夫人写信吟诗,就此埋下祸根。

  不过苏落云再次深切地了解到自己的这位夫君,这是何等睚眦必报的主儿。

  她甚至不由得想起,他误会自己偷走时,踹碎的那把椅子。那一刻,才是他真性情的展露吧?

  得罪了他的,他都是默记在心,绝不会轻易放过。

  有此,落云不禁又在想——若是当初她真走了,这男人会不会想出什么法子报复她?

  看来,以后自己万一日子过不下去了,真的有要离开的那日,也得计划周详,不能有闪失呢……

  韩临风看她想得出神,便笑问她在想什么。

  落云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只是笑问:“你那两位挚友难道没有提出帮你也敲断腿吗?”

  韩临风扬了扬眉头:“提了。不过我说,我没有被山匪抓,借口不够充分,只能等着再有佳机,才能行事了。”

  说完,他抱起落云便要往床上倒。

  为了两个碎催折腾了大半夜,只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如何够用?自然是要搂着自己喷香的老婆再好好温存一下。

  可是落云却挣扎着急急叫停,摸索穿鞋,非要下床看灯有没有真的被吹灭。

  上次他不过是一句玩笑,问她怎么确定夜夜都灭了灯?

  从此每晚,世子妃便多了个下地摸灯芯的日常。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韩临风只能耐心跟着苏落云的身后,看着披散着长发,穿着宽袍的羸弱小人儿不甚熟练地摸索着这间客房的桌面。

  他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可也只能引导着她快些摸天摸地。

  可她摸完了桌上的蜡烛不算,居然还不放心,非要摸摸床头:“待我看看,这里有没有放……”

  不待她摸完,他便一把抱起她:“难道那灯才是你夫君?夜夜都要先摸它。等你摸完,我都要着火了!你救是不救?”

  落云笑着被他压在了身下,想要说些气人的话,也被他的嘴唇封住,缠绵在了一处。

  起初她下定决心,为了报恩委身于他,可到底是放不开手脚,后来被他的孟浪引导,倒是好了些。

  如今终于有些食髓知味,品出了这事儿的好处,被他起了头,便会放松地沉浸,那种说不出的亲密感,就算在一团漆黑中,也能品味出乐趣。

  因为是在驿站,就算一夜缠绵,第二日清晨,她还是因为睡在陌生的环境而早早醒了。

  不过韩临风还在睡,他昨日回来的甚晚,虽然没有下场厮杀,却也是一路车马劳顿,他还吩咐部下,今天晚些动身,让侍卫们能好好补上一觉。

  落云小心地移开他搂着自己的结实胳膊,披好了衣服,摸索下地,走到窗前时,正好听到楼下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原来韩瑶醒得早,领着丫鬟在院子里遛弯,正好看到了起床拉筋练武的赵归北。

  韩瑶斜眼看了半天,觉得这小子倒是打得有模有样的,可惜,还是没有她兄长打得好。

  赵归北也看到了她,正想客套打声招呼,韩瑶连忙制止:“你别过来……洗了澡吗?”

  昨晚,她也看到了这位公子一身屎尿前来寻帮手的样子。现在看他靠过来,她就有些鼻子不适。

  小赵公子也不自信地闻了闻,自言自语道:“换了三桶水,洗了大半夜呢……怎么?还有味道?”

  韩瑶对他的印象原本不甚好,语带嫌弃,叫个常人都能听出来。没想到这位将军之子却是个憨憨,还真闻起自己来了。

  一时间,韩瑶被他逗笑了,忍不住以袖遮脸,畅快笑了起来。

  赵归北也后知后觉,觉得自己冒了傻气,看眼前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他不由得抓了后脑,也跟着笑了起来。

  落云在楼上听着,楼下少男少女说笑的声音,不由得也跟着微微一笑,小姑子自从出了京城,仿佛压身的磨盘被移开了,整个人清爽得不得了。

  就是不知道她嫁人后,能不能依旧如此天真烂漫。

  因为卧龙凤雏受伤不能前往前营,赵归北就此落了单。

  韩临风要去驻扎在梁州三十里外的迁西粮草营接管总督运一职,而赵归北则是去离迁西粮草营不远的迁北大营,自然也同路。

  赵归北一扫之前对韩临风的轻慢,倒是仿佛小弟一般,有事没事地找世子闲聊。

  其实他对郭偃、卢康那二人的腿伤有些存疑。当初交换人质的时候。那二人明明好好地站着,怎么山匪被杀光了,他们反而倒地不起了?

  当问起韩临风时,韩世子只是微微一笑:“眼下前线战火如荼,我等自当尽心为国。赵公子如此放不下二人,难道是觉得前线若少了他们这样的贤才,便不能决胜了吗?”

  不知怎么,赵归北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像那两个臭棋篓子,不去反而更好,不然他俩凭借出身,占据不高不下的位置,整日不做人事的话,的确还不如没有他俩呢!

  就此,赵归北也识趣,不再问。

  幸好接下来的旅途还算坦顺,并没有再遭遇山匪一类。再走个三两日,就能进入梁州地界了。

  当来到此处时,就能感觉到战乱的肃杀,官道之上,几乎没有什么过往客商。

  这天下午时,他们又投靠了两州交接处的驿站。此处驿站因为夹在两山之间,略微荒凉了些。

  若这处不设驿站,一般马儿跑到这儿,也没气力了,必须要休息一下。

  当马车进了驿站的院子时,地上满是湿漉漉的泥土。

  庆阳一下马就踩了一脚泥,忍不住低声骂起了娘。

  有驿站的小吏走出来,迅速上下打量着鱼贯而入的车马,眉头微微一皱,复又跑进屋。

  不一会,他笑吟吟地跑出来,一脸对不住道:“前些天下了雨,院子还没来及用干砂来垫,请官爷多担待……”

  苏落云这时被香草搀扶下了马车,当她走入院子时,也感觉到脚下的湿软。

  习惯使然,她每当来到一处陌生的地界,都会借助别的感官迅速了解周遭的环境。

  声音、气味,还有湿度温度一类,这些眼睛正常的人几乎不会注意的细节,却是她用来感知环境的必要手段。

  这次她也不例外,不自觉地提起鼻子细细闻了一下,同时心里升起了淡淡疑惑。

  前两天的确下了几场雨,可是雨后的太阳还算温煦,早就将土地晒干不少。

  这院子的土照比别处湿了太多,仿佛刚刚用水冲刷过一般。

  她又提鼻子闻了闻,在一片湿气中隐约捕捉到一股淡淡血腥……

  所以她笑着开口问道:“敢问厨下可有新鲜的肉品?”

  这段时间赶路,住宿的好几家驿站都无什么像样的饭菜。全靠他们自己带的腊肉来顶。虽然东西好吃,可是顿顿都吃这个,舌头也有些受不住。

  现在眼看要到地方了,老崔的存货也不多了。

  苏落云感觉院子被洗刷过了,又有血腥的味道,便大着胆子猜,这家驿站也许刚刚宰杀了猪羊一类,他们有口福,能吃些鲜肉了。

  可是她这么问完,那小吏却又满是歉意道:“真是不巧,厨房的米面刚刚见底,也许久没有什么禽肉了,还请老爷夫人们自行准备饭食。”

  一般情况下,不是大城的驿馆,只提供车马住宿,像饭食一类都有些供应不及时,一般只有粗茶淡饭。大部分人在驿馆可以借用土灶柴火,自己烧饭吃。

  所以小吏这么说也没错,他们若是杀猪宰羊,断没有不拿出来的道理。因为驿馆里的饭菜,照比外面的食肆可要贵多了。

  如果有肉,拿出来款待贵人,都能得一笔好赏。

  苏落云听了这话,默不作声,扶着香草的手,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圈。

  院子不大,可是她绕走一圈后,愈加笃定那股子血腥味的确存在,只是被水汽冲淡了许多。

  因为失明,她的鼻子较常人灵敏得多。既然小吏笃定没有屠宰的鲜肉,那么这院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流过血,而且是大量的血?

  她越想越不安,最后便走到了韩临风的身旁,借着给他整理披风鬓角的功夫,挨着他的耳边耳语道:“我怎么觉得这驿站里有股子血腥味……”

  韩临风听了眸光一闪,他可知道落云这狗鼻子的本事。

  他当初受伤藏匿在苏家船上,也是被苏落云的狗鼻子给嗅闻出来的。

  所以他虽然没有闻到什么不妥,却十分相信落云的感觉。

  再抬头仔细查看四周,韩临风登时发现了不妥之处——那门框和马厩的木栅栏上分明有许多刀剑砍过的痕迹。

  而且木痕清晰,应该刚刚被砍过不久,再搭配一地的湿气,便可想象当时这院子里有一场激烈的搏杀,血流满地……

  看到这,韩临风趁着转身的功夫,冲着身后的庆阳比划了一个手势。

  庆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看到世子的手势,立刻心领神会,带着几个侍卫,将苏落云等几个女眷护住。

  赵归北虽然不明所以,可是经过那一夜草人布阵后,也知道了韩临风手下侍卫的本事,于是不动声色,也站在了世子府女眷的身前。

  那小吏似乎有些急切,想让他们快点进驿馆,不断地请让着韩临风。

  而韩临风却笑着道:“不急,在马背上坐累了,在院子里缓一缓酸麻……唉,我听上个驿站的驿官说,上峰最近颁布了新令,要新修驿道,不知你们这里打算什么时候动工?”

  那人陪着笑脸道:“快了,大约也就是这一个月了……世子,里面已经备了热茶,您还是带着夫人一同去里面歇息吧。”

  韩临风点了点头,突然伸手一下子捏住了那人的胳膊,反扭着他冷声道:“因为国库吃紧,陛下下诏所有驿站,一年内不得翻修驿道,不得挪占马匹损耗的钱银,你却说这个月就要动工修驿道?你压根就不是驿站的驿官吧?”

  那人被韩临风反手扭住,心知自己被识破,立刻高声喊道:“快上,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就在这时,从店铺里鱼贯冲出十几个人,一个个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朝着韩临风等人嗷嗷扑了过来。

  很显然,他们一早就埋伏在屋子里了。若是他们毫无防备地进去,只怕要被人占了先机,吃上大亏了。

  不过方才,庆阳已经用手势给其余的人提了醒,所有人都早有准备。

  待十几个人扑过来时,侍卫们各有分工,开始杀猪宰羊。

  落云还好,反正也看不见,只能紧紧抓握住小姑子,听着那激烈的厮杀声和韩瑶的尖叫声。

  而韩瑶和香草她们却连尖叫都来不及,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世子府平时散养的侍卫们突然变成饿狼虎豹的样子。

  尤其是那别院做饭的老崔,更是两眼冒着精光,抡起了炒大锅菜的一对铲子,照着扑过来的两人天灵盖,就是狠狠一拍,听着那头盖骨开裂的声音,跟他平日拍瓜切菜似乎没什么两样。

  有两个人似乎想要抓个女眷作为人质冲出重围。

  于是两个人互相交换眼神后,便直扑过来,其中一个直直朝着韩瑶而去。

  赵归北手疾眼快,挡在了韩瑶身前,提刀格挡,一下子将来人踹倒在地。

  而另一个还没等挨到苏落云,已经被韩临风手起刀落一个劈斩砍倒在地。

  等香草后知后觉,终于回过味也开始尖叫的时候,这小院子里已经尸横遍野,到处血腥一片了。

  韩临风让侍卫留了几个活口,将他们捆扎结实,再用抹布堵嘴。

  然后他让苏落云带着妹妹先在马车里等,他要带着庆阳他们查看一下驿馆。

  最后,在驿馆放冬菜的地窖里,他们发现了被剥掉衣裳,堵嘴捆绑的两个人。

  等将他们放出来,其中一个操着当地口音,痛哭着说,他才是这家驿馆的驿长。

  只是昨夜里突然闯入了一帮山匪,不光将驿馆的护卫和马夫杀光,还将他和手下一个掌管文书的小吏捆了起来。

  他们被扔在地上时,听那些人叽里咕噜地讲了铁弗话,有一个小吏是北边来的,倒是听懂了几句。

  他们好像是要在这里等什么重要的文书密函。结果就在刚刚,一个驿马刚刚来到,那传信的信使就被这帮匪人劈倒在地,他带的信件也被那些人搜走了。

  就在这时,韩临风从一人的身上翻出了两封带有兵部火漆的密函。一个开封了,一个封得严实。

  韩临风不声色,趁着忙乱的众人不注意,拿了那两封密函转到后院。

  他看了看其中一封密函的火漆,然后从靴子里取了一把薄若蝉翼的小刀,小心将密函的火漆完整剥离。

  然后他取出了两封信函,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韩临风虽然不在兵部,可是对这类公文的盖章门道却甚是了解。比如那兵部的官印落下的印痕都是上轻而下重,左侧下角最重。

  这是因为当初圣德先帝被迫禅位,当时的大将军向新皇递交兵部调配兵马的官印时,曾经在金銮殿上以头高举官印,朝着大殿的石柱子狠狠撞去。

  当然,大将军被周围的禁军拦了一下,没死成。

  不过那兵部大印的下部却被磕掉了玉角,虽然后来用金补上,可落印之后,会有上下细微的深浅变化。拓印的时候,难免会有些质地上的变化。

  关于这兵部大印的典故,不是朝中老臣都不会知情。而北镇王府倒是世世代代都口口相授这个故事,铭记那一角的由来。

  所以韩临风眯眼对照之后,发现两封密函中,有一封的官印显然不对。

  再想到之前从那些死人堆里翻出的萝卜刻印,韩临风一下就明白了,这些人里有伪造书信的高手,照着六皇子的亲笔书信又伪造了一封。

  他们在此乔装,就是为了拦截下六皇子的真信,再将假的给递交出去。

  方才他听驿长说了,因为前方战时封路,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加急密信,一半都是交到这处驿站,每天下午时,会有前营的专人前来取信。

  那封真的密函封印已经被挑开了,显然被这些人看过了。

  这信函……是六皇子给北地驻守上将军王昀的密信。

  韩临风在京城就知道,王昀一直受命围剿曹胜的义军。

  新近,他刚刚跟曹盛的猛将裘振在踞龙关打了一场攻守仗,结果惨烈,不过王昀这次侥幸得了义军的两处粮仓,

  可也正因为劫持了义军的粮食,裘振若想度过严冬,就必须破釜沉舟,攻下嘉勇州。

  结果两相僵持,打了几场攻城战后,王昀渐渐觉得吃力,觉得要想守住嘉勇州,必须折损自己的主力兵马,有些得不偿失。

  兵家之争,有时战略后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什么万死不辞之罪。可是长溪王家现在和琼贵妃一党正起争执,生怕这次阵前失利成为琼贵妃他们的把柄。

  要知道,琼贵妃的亲哥哥就是被王昀下令斩杀的。

  而根据这封密信的内容,韩临风大致也能猜到,王昀先前上报六皇子,要跟他商量一番丢弃城池的完美说辞。

  而这封六皇子的批复里,自然也提及了合理的安排,只让王昀量力而行,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裘振叛军虽然势如破竹,可是等熬到了春季,大魏其他地方的兵马集结,再加上与铁弗人议和顺利,两厢夹击,弄死个小小叛军并非难事。

  如果急于冬季结束战事,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王昀的主力势必损耗太多,这也是长溪王家和六皇子不愿看到的。

  如此,就要有个合理展缓战事的理由。

  比如运粮官阵前犯错,在押运粮草的途中丢失了大批粮草,以至于王昀将军不得不战略后退。

  这样一来,朝中再有人弹劾,就可以将粮草营的一众运粮官祭出来以平民愤了。

  韩临风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不由得嘲讽一笑——他这个京城散人,何德何能?居然也出现在了这封密信上。

  看来他得了六皇子的高看,已经被准备妥当,要当一当这个运粮不利,害得嘉勇州失守的倒霉蛋了。

  至于这些占据驿站的人,却与这个阴谋无关。因为这些人,应该是铁弗人。

  北方缺粮的可不光曹盛的人马,那铁弗人今年也缺粮缺得厉害。这是眼看着大魏兵马撬了曹胜的粮仓,铁弗人便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占据了此处,屠戮了其他人,却留下了两个要紧的,照着真信的笔迹样子,伪造了六皇子的密函,让王昀下令,让迁西大营运粮官将粮食转移到伪造信所言之处,铁弗人便可趁机打劫,得了这些粮食。

  这些粮食数目甚大,谁得了,都可以安枕无忧地熬过这个冬天了。

  于是这群人干脆霸占了驿站,拦截了信件,再照着字迹伪造,准备李代桃僵,只等今日下午来人取信。

  可是没等这些人调换好信件,再往梁州送去,就等来韩临风这伙人。

第68章

  更让这群铁弗人没想到的是,这些人还没进驿馆,已经早早识破了破绽,反手将他们擒获了起来。

  现在韩临风倒是明白了六皇子大动干戈,调配满城纨绔发往嘉勇州的目的了。

  不过他窥视了此天机,却不好让六皇子那一方有所察觉。

  想到这,他管一旁的庆阳要了火折子,再拿了铁弗人伪造的火印印章,还有封蜡,将那封真信封好,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将真信又放回桌子上,假信则揣入了怀中。

  刚才在打斗中,赵归北因为保护韩瑶,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韩瑶很是内疚,从马车取了小药箱子,想要替他上药。

  可是一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便缓了缓手,将药递给了赵归北的小厮,让他帮忙包扎。

  韩临风看赵归北并不曾看向他这边的动向,便挥手叫来了惊魂未定的驿长。

  将这驿长带入隔壁的房间,与他细细商量:“此番驿站被劫,若是报呈上去,你也该知自己是何等罪责吧?”

  那驿长的肩膀一塌,表情甚是瑟缩。

  每处驿站,都是军报信件中转之处,如此被人攻占,他的罪责难逃,只怕流放发配都是轻的了。

  韩临风看了他的样子,便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缓缓给他指了生路:“让盗贼捆绑塞入地窖,必定难逃一死,可若与贼寇奋战,只剩下拼死勇士二人,却是值得嘉奖的事情……”

  驿长眼睛一亮,不由得看向韩世子。

  韩临风和缓道:“你也看到了,我带着女眷,妹妹还是未出嫁的,若是在此处遭遇匪徒的事情传扬开来,与她们的闺名有碍。不妨我卖你个人情,只当我们是随后赶到,正好遇到你们殊死搏杀,这才堪堪将他们杀退。一会你布置一下现场,再去附近的州县调遣人手,将这些匪徒的尸首报呈上去即可。到时候,你只说自己的属下骁勇,与他们拼得两败俱伤,说得圆满些就是了。”

  驿长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世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就是他亲生的爹娘都没这么对他好过。

  绝望之时,骤然降下此等转机,驿长欣喜若狂,忙不迭应了下来。

  而韩临风则将铁弗人伪造的信件当着驿长的面烧掉,只让驿长将真件传递到嘉勇州,如此一来,驿站机密未泄,天下太平。

  跟驿长商量妥帖了这一切,他知道还有个漏洞没有填补,于是又叫来了赵归北。

  这小子的性情倒是跟他爹如出一辙,有时候也死脑筋得很,想要说通他守口如平也要有一番技巧。

  果然,当他说了对妻子妹妹名声有碍的一类话后,赵归北神色一紧,觉得这样似乎不妥当。

  “这些人攻占此地,必定是有些什么机密,我们得报呈上去细细审问才是……”

  “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庆阳已经审问过了,他们也是铁弗的逃兵,流窜到此,就是想要霸占驿站,打劫过往客商……如今他们已经伏诛,又何必坑害了这里的驿长……”

  说到这,韩临风叹息了一口气道:“那驿长也甚是可怜,他的亲妹夫也在这里当差,被铁弗人身首异处。若是如实禀报,他大约也性命不保,可怜他家就要一门寡妇了。给他留些军功,替他保住性命,不过你我举手之劳……难道小将军惦记着击退铁弗人的军功,不肯相让?”

  赵归北哪里是这等贪功之辈?被韩临风这么一说,再看那驿长跟在他身后可怜兮兮的样子,登时被架在高台上下不来。

  韩临风说话不急不缓,可是一步步地往里套人的本事甚高明。

  他也是看准了赵归北涉世未深,心思单纯,便用了些激将法子,让他不由得点头同意,只当是救人一命了。

  于是驿长涕泪横流,冲着两位恩人磕了响头之后,立刻马不停蹄通知前营,报呈自己带着部下殊死奋战,又在韩世子的侍卫帮衬下击退了铁弗探子的经过。

  至于剩下的几个活口,就在赵归北进屋喝水的功夫,韩临风使了眼神。

  庆阳心领神会,假装松懈了他们的绳子,趁着他们要起身逃跑时,立刻高喊:“不好,贼人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