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小将军的话,韩临风没有吭声,因为赵归北说的这些,他一早就预料到了。

  他原以为自己积极地筹粮,将粮食送达到王昀的手里,再造出舆论声势,卸了裘振的锐气,就能帮助王昀守住嘉勇州。

  没想到只是几管奇巧的开山药火包,就将王昀的城墙炸得守都守不住了。

  这么看来,王昀当初心心念念要退兵,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他那养得懒散的军队,哪里抵得过虎狼之师?

  赵归北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又闲问韩郡主有没有来。

  韩临风瞟了愣小子一眼,淡淡道:“赵公子找我妹妹可有事?”

  脑筋直愣愣的小将军一点也没听出韩世子话里的不善,居然还很实诚地说:“她上回说,做了酪子糖再送到凤尾村,让我有时间来拿。”

  韩临风没想到他这么理直气壮,一点也不注意男女大防,于是哂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我妹妹已经定了亲,母亲在府里教她规矩,恐怕不会常来我这了。”

  没想到赵归北毫无反应地点了点头,然后挠头问:“那我得上哪取?”

  这次韩临风要借助强大的定力,才能忍住敲他头的冲动。

  赵栋一世英名,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愣头青?好赖话都听不懂!

第82章

  敢情赵小将军以为跟韩瑶做了约定,就必须守约取糖不成?

  韩临风懒得搭理傻小子,冷冷道:“想吃自己买去!”

  虽然他对妹妹的婚约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可是妹妹就算被退婚了,不敢也不屑于高攀驸马府的门楣。

  若是坊间的传闻为真,皇后似乎对赵栋父子都抱持着甚大的怨念。毕竟渔阳公主嫁给了赵栋之后,膝下一直无所出。这让皇后对赵家父子甚是不满。

  他在离京的时候,隐约也听到了些风声。

  那么混乱的人家,就是火坑,妹妹万一真是嫁到赵家,连婆婆都不是亲的,又是何必呢?

  赵归北在韩临风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笔直的脑筋终于转了转弯儿,有些领悟到韩临风为何发恼了。

  他一脸尴尬急切道:“世子,你别误会。我又不是孩子,嘴馋非要吃糖!……是你妹妹非逼我起誓,一定要来取,不然就是狗子……要不你跟你妹妹说一声,别让我应誓啊!”

  得!那笔直的脑筋似乎转弯又转错了方向。

  韩临风干脆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家去了……

  抱着喷香的老婆,喝着暖烘烘的热汤好不好?他是多想不开,非要在冷风里跟个傻子没完没了地扯淡!

  这天晚上,他喝了热汤,又抱着老婆美美地睡下。

  等到了半夜,连下人们都睡下的时候,负责转移曹盛他们的庆阳,却带着人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当韩临风披着衣服出来见他时,他一脸羞愧道:“小主公,您罚我吧,我的差事办砸了!”

  韩临风的心一紧,沉声问:“怎么?曹盛出事了?”

  庆阳赶紧摇了摇头:“曹统领虽然身子虚了些,可是已经安全转移了地方……可是曹小姐她……她到底是跑了!”

  原来就在庆阳护卫着曹盛一家子往南边转移时,因为车上有病人,也是一路走走停停。

  那曹佩儿依旧是绝食胡闹,郁郁寡欢。直到在一处宿营地歇息,偶遇两个孩童拉拽着她去河边看他们挖的泥鳅后,这佩儿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转了很多。

  路过一处小镇子时,那曹佩儿嚷着要吃路边小摊的鱼糜热粥。

  这姑娘一路都是别别扭扭的几日不肯吃饭,所以听了她说要吃粥,曹夫人也问能不能停下来吃。

  庆阳怕出意外,便将热粥买来给他们吃。

  谁想到,在客栈里时,那个曹佩儿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包蒙汗药,将药一股脑下到了粥锅里,然后分给两个婆子吃。

  说到这时,庆阳气恼得脸都黑红一片:“也不知她下了多少,当曹夫人去找女儿时,那两个婆子已经口吐白沫,人事不省,眼看都要断气了。还是马夫弄来了马尿催吐,才救了两个人的命。至于曹佩儿,顺着窗户溜出了客房,幸好被我安排在房后的人拦截下来了。”

  韩临风皱眉:“既然拦截下来,人怎么还是跑了?”

  说起这个,庆阳差点哽咽出男儿泪。他觉得自己跟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一样,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天上地下的小鬼神仙,全他妈的来捣乱!

  他丧着脸道:“那个曹夫人也是惯女儿的,许是看曹佩儿这么胡闹,被女儿给闹得不行了,居然改了主意,想要放女儿去寻那裘振。她说她劝解一下曹佩儿,我也信了。可谁曾想曹夫人在房里给曹佩儿打掩护,让她从一楼的窗子跳出去跑了。那客栈外似乎有接应她的人。我没料到曹夫人会来这么一手,屋后的人还没安排回去……世子,是我无能,任凭责打!”

  韩临风知道,曹佩儿既然是在河溪处心情突然好转,大约跟那两个小童脱不开干系,一定是有人给她传递了消息,还给了她那包蒙汗药。

  至于能这般让她言听计从的人,除了她的未婚夫裘振,不做他人想。

  看来裘振在凤尾村失的面子,在那曹佩儿的身上算是彻底找回来了。

  一旦曹佩儿回到了裘振的身边,那么关于裘振与曹盛不和的传言就可以不攻自破。

  裘振可以堂而皇之地借着曹佩儿的嘴,编造曹盛已经去世了一类的谎言,继续以曹公继承人为幌子,蒙蔽世人……

  韩临风并没有太过申斥庆阳。毕竟这不是他们疏忽,而是曹夫人存心要放曹佩儿逃跑,防不胜防。

  “曹统领知道此事吗?他是什么意思?”

  庆阳道:“曹统领都要给自己的妻女给活活气死,若不是随行的郎中及时下针,就是千年老参都救不回来。他当即就给曹夫人写了休书,让她滚回老家去。那曹夫人当真是个脑子蠢笨的愚妇,竟然哭哭啼啼地说这是儿女私事,是他们做父母的耽误了孩子的好姻缘。”

  许是母女俩都是戏文看多了,只觉得裘振是欲展翅的大鹏鸟,只是曹盛迂腐,阻碍了鹏鸟振翅。

  若真如裘振所言,他岂不是未来的一代帝王,那么曹佩儿就是协助他打下江山的一代贤后。做母亲的又怎么能阻止女儿的荣华富贵呢?

  庆阳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韩临风。信是曹盛亲笔所写,寥寥数语只有一个意思:妻子短视,女儿忤逆不孝,已经为贼人之刀俎,请世子自行定夺,务以大计为重,不必顾念着他。

  落云听了也长叹一口气。曹盛的纠结全在那短短数语中。

  他说的“自行定夺”就是全然不管的意思,将女儿的生死交付到了韩临风的手里。

  当韩临风跟落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落云都气得心里有些发堵。

  “难道曹夫人不知裘振给曹统领下药的事情?她也不想想自己的女儿委身给这样一个男人,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韩临风淡淡道:“裘振嘉勇州大捷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她们母女沿途也听到些。大约裘振给曹佩儿传递的口信里也画了大饼,让人心生期待。

  虽然落云对于方二和曹佩儿这样,为了私情可以抛却一切的浓情无法共鸣,但是曹公让韩临风定夺他女儿的生死,显然将难题也一并推给了韩临风。

  若是任之不管,裘振借着曹盛女婿的名义如虎添翼,后果不堪想象;若大义灭亲,寻机会杀了曹佩儿,又有违韩临风和曹盛义结金兰的兄弟之情。

  落云都替韩临风上火,她一时也无法可想,究竟该如何处置这样的困局。

  韩临风倒是神态镇定。当落云问起时,淡淡道:“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曹盛之名绝不能让裘振利用。”

  落云摇了摇头:“曹统领话里的意思不可取,若是曹佩儿死于非命,裘振大约也会以此大做文章。他本来就是家破人亡之人,若是再添了爱妻被人杀害,更添悲情枭雄的色彩,就是毁天灭地都理所当然了!”

  韩临风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秀发:“曹大哥若是娶了你这样的就好了……”

  曹佩儿能如此任性妄为,跟曹夫人教女无方也脱不开干系。若是寻常人家还好,可曹盛如今的处境,却是致命之处了。

  落云长叹一口气,依着她对裘振生平履历的了解,这样男人大约连半点儿女柔情的肠子都没有,那个曹佩儿大约要所托非人。

  不过听了韩临风心生感慨的话,她故意道:“好啊,我同意改嫁,你给我出嫁妆吧!”

  韩临风拧了拧她的脸:“这话倒是让你接住了,想都别想!还出嫁妆?我那把佩刀要不要?”

  落云伸手挽住了他的脖颈,笑着在他紧绷的脸上亲了一口,平日看着挺随和的人,可若听了这样的话,就要翻脸。

  不过眼下的情况的确棘手,落云的脑子转了几转,突然说道:“归根到底,就是不能让裘振太有钱。曹大哥不是给过你各地豪绅支援的账本子吗?你罗列出最大的几个金主,想法子截了裘振的财源就好。另外曹盛大哥可千万要好起来,他若这个节骨眼倒下,局面真是不好收拾。”

  落云这纯粹是商贾的思绪,既然裘振要将买卖做大,截了他的现银财源好了。

  韩临风不由得眼前一亮,低头忍不住也亲了落云一下:“你这法子好,且容我再想想。”

  如今裘振窃取了义军的成果,若不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韩临风碍于自己身份,没法直接冲到赵栋的麾下效力。眼下皇储之争灼热化,而边关又是内忧外患并存。

  他能做的,就是在保护好满府家人的前提下,给赵栋将军做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争取辅助他稳住边关。

  眼看春暖花开,草木茂盛时,那铁弗人也该蠢蠢欲动了……

  再说那裘振,原本以为去迁西粮草营走一趟,顺便崩一地的米花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谁承想,他先是被铁壁森严的迁西营盘给震撼到了,接着在凤尾村又被人砍了一刀。

  那与他对招之人不仅招数凛冽,而且居然还喊出了他的名字!

  自从鬼子林吃瘪以后,裘振再次狼狈而归,那后背的伤深可见骨,需要郎中用鱼线缝合。

  可是跟背上火辣辣的伤口相比,裘振的心更是火辣辣——那个能喊出他名字的英俊男人到底是谁?身手如此了得,不可能在魏军中没有名号!

  偏偏他在肚肠里搜刮了一圈,都跟此人对不上号。难道他就是小将赵归北?

  可是看着相貌,似乎比赵归北的年龄要大些啊!而且看那眉眼,似乎带了些异族的血统……可没听赵归北的祖上有异族人。

  等他叫来了往来梁州间的暗探,大致描述了那人的身高相貌。

  探子也是一头雾水,只说听着不像是赵归北的样子。

  此处是北地,不少本地人都与异族的通婚生子,所以眉眼带着异族样貌的,魏军中也有不少,大都眉眼深阔而已,也算不上英俊……

  无论何人,似乎都自动跳过了北镇王府的那个草包,毕竟这样的废物,稍微怀疑一下,都是浪费脑汁。

  不过凤尾村的戒备可够森严的,看来那韩临风的手下能人不少啊!

  就在裘振百思不得其解时,他派出去的另一伙人马总算不辱使命,将曹佩儿全须全尾地给带回来了。

  待看到曹佩儿终于被接回来,裘振也是长吐了一口气,微笑着前来迎接自己的未婚妻。可到近前的时候,只见曹佩儿伸手便给了裘振一个狠狠的嘴巴子。

  裘振猝不及防,被打得头一偏,然后慢慢转头眯眼看向了曹佩儿。

  曹佩儿的眼睛倒是瞪得很大,冷声道:“我爹说你给他灌了迷药,我原本还不信……可看你给我的药,居然也是迷药!你说,为何要这样对我爹?”

  裘振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疼的腮帮子,无谓地一笑,瞥着眼道:“你既然认定了他的说辞,干嘛还要回来?

  曹佩儿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男人一脸无所谓的痞子样,真是又爱又恨。

  她心里虽然清楚爹爹的说辞大约是真的,可是就是放不下这个男人,心里更希望他能有什么有力的说辞来说服自己。

  没想到,自己这般千辛万苦地回来,得来的却是他满脸无谓的笑,曹佩儿这一刻又是心慌又是气愤,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裘振勾着嘴角看着她哭了一阵,这才走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放柔些声音道:“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我对曹统领可是满心的敬仰,只是我与他在义军以后的前程上分歧甚大。你父亲一心要走的是招安之路,指望着朝廷转变态度,许了他身份一同收复故土。可是我与狗皇帝有血海深仇,如何能受了招安?你不是了解我的人吗?我就算让你爹爹睡了几觉,又没有害他性命,你为何也要跟你父亲一起质疑我?”

  听了他这话,曹佩儿倒生出了几分愧疚的心思。是啊,裘振和父亲的政见一向不和。

  况且裘振的全家人都死在大魏皇帝的手里,要他归降朝廷,岂不是认贼为父?爹爹的确是为难裘郎了……

  裘振了解这女子,虽然看着如野猫般张牙舞爪,可是实际上耳根子软,又迷恋自己至深。对待这样的女子,不要太卑躬屈膝,略微示弱,再给几分好颜色便可以了。

  果然一提到裘家被满门抄斩的亲人,曹佩儿的嗓门便压低了不少,带着几分愧色道:“我父亲的确不够体谅你,可你也不能……”

  裘振温言打断了她的话:“你没读过几日书,看得不够长远,我不会苛求你什么。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如今已经攻占了嘉勇州,全军上下士气鼓舞。待得我平定江山时,定会带着你亲自去曹公处叩首认错,任凭他处罚……不过在此之前,我无暇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也不希望我的女人如此不识大体,一味拖拽我的后腿,佩儿,你会跟我并肩站在一处吗?”

  曹佩儿看着裘振,他说这番话时候气场逼人,仿佛已经君临天下。若是自己再一味搅闹,可不正是目光短浅的村妇了吗?怎么配做他身边的女人,将来母仪天下?

  相貌平平的曹佩儿本来在容貌出众的裘振面前就自惭形秽,要是再无内秀品德,有什么资格站在如此出色的男人身旁?

  所以曹佩儿向来都一心要当裘振的贤内助。

  因此当裘振问起她时,她不由自主地矮了气焰,信服地点了点头——裘郎在世间已无半个亲人,若连她也不支持不相信他,他岂不是要孤独半生?

  看到曹佩儿眼神里的怜惜,裘振这次的笑意倒是加深了。因为他知道,曹盛给自己的檄文绊子终于可以顺利剪除了!

  接下来的情形,倒向是苏落云先前预料的那般,曹佩儿回到了裘振的身边之后,立刻成亲。

  而曹佩儿也对外宣称,父亲病重,去了清净的地方养病。而之前各个州县流传的檄文,乃是有人假冒父亲之名所写,并不可信!

  一时间,义军中都在传扬,那曹盛亲笔书写的檄文是假的。既然曹小姐主动从贼人的手里逃回来,就证明裘振跟曹统领并无龃龉,之前的流言都是污蔑裘振的污水。

  借着成婚之机,裘振狠狠敛财了一把,许多与曹盛关系密切的豪绅,纷纷送来了礼金。

  说是礼金,其实也是保住各自平安的保证金。毕竟现在裘振势如破竹,偷偷给些银子以此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乱世里的生存之道。

  其中又以一位神秘的金主所给的数目最为庞大,只待那位神秘金主将金银筹集交付,裘振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总之,裘振终于稳定了军心,待过些日子,手头也要变得阔绰了。虽然因为先前的内讧失了气势,但是重整旗鼓,不成问题。

  只是他先前凤尾村被神秘人砍了一刀,伤势颇重,还需要将养,加之还要筹备粮草兵器,想要重振旗鼓,继续推进,就要再休整一段时间了。

  因为嘉勇州的失守,前线不断向梁州逼近,虽然战火还没有蔓延过来,但是许多豪绅官吏的家属,已经开始张罗不断后撤了。

  依着宗王妃的意思,也学了王昀的家眷,早点退居惠城得了。

  那里地处繁华,气候也比梁州好,眼下时局动荡,就算他们王府舍弃了封地临时避险,也说得过去。

  听闻那些叛军野蛮得很,当攻入嘉勇州时,不少富家女儿都被那些骑兵的匪人掳走,当成犒赏三军的供品了,甚至被糟践得人都疯了。

  自己人老珠黄倒也没什么,可她的女儿正是年少芳华时,可不能让她落入这样的险境。

  北镇王却不同意。他表示梁州是自己的封地,哪有自己先于百姓逃亡的道理?

  当年圣德先帝何等骁勇?率军在前,冒着被俘的风险也没有狼狈逃跑。他作为圣德韩家子孙,断不能给自己的祖宗抹黑。

  所以,今日韩临风带着落云回王府吃饭当口,便眼见着王妃与王爷又因为此事争执起来。

  最后王爷懒得跟王妃说,径直问向儿子:“你的意思如何?”

  韩临风放下筷子,恭谨答道:“现在说撤退还为时尚早,毕竟驸马爷的大军还未到。儿子对赵将军有信心,不妨再等等。”

  宗王妃一看世子不向着自己说话,便冷哼道:“你不心疼妹妹,也得心疼下你的媳妇,听说那凤尾村也遭了贼人袭击。落云生得好看,又是个眼盲无助的,你就不担心她落入反贼的手里?”

  落云虽然已经恢复了对光暗的感知,不过在视力没有完全恢复前,并未到处张扬。

  听婆婆说她眼盲,她也微微一笑,柔声道:“我都听世子的,他既然说暂时无妨,我也懒得操心那些……”

  宗王妃冷笑道:“是了,都知道你是贤惠的。先前顶了骂名,帮着风儿运粮食却不跟我言语一声,依我看,不光是懒得操心,那嘴巴也懒!”

  如今,苏落云以采买家私的名义帮韩临风运粮的事情,满梁州的军眷都知道了。韩临风也对外宣称,是怕叛军劫粮,这才作此掩护。

  但是落云先前对宗王妃只字未露。就算宗王妃几次派人去申斥她,她也没有半句反驳,嘴巴严实得很。

  以至于真相大白的时候,宗王妃因为先前派人去骂得太狠,便有些下不来台。

  落云知道宗王妃又挑理了,便柔柔一笑:“世子运的到底是什么,连我都不知道,这嘴巴最懒的就是他了!害得我还以为真是给我采买的东西呢,白白空欢喜一场!幸好母亲后来派人申斥了我,让我知道王府的简朴家风,也生出了悔意,寻思自己不该管世子要太多东西,正想着退呢。不然这等了一场空,可得跟世子爷大闹一场!”

  落云这话说得是浸满三两香油的圆滑,先是将自己摘干净了,又夸婆婆派人来骂的那几场没有白费,最后还表示自己跟婆婆都是被男人的嘴给骗了。

  自从落云被韩临风说了一顿,不要拿自己当幕僚门客,事事冲在他前面后,苏落云从善如流,回回都把自己的夫君推出来堵滔天洪水,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今日团圆宴上,一看宗王妃又要找茬,落云赶紧祭夫保命,将蒙骗父母的罪责推到韩临风的头上。

  而韩临风也坦然接受自家老婆甩来的大黑锅:“阿云说得没错,这等军机我自然不能先告诉她。母亲要责怪,就怪我吧。”

  宗王妃却不上当,冷哼了一声。不过先前起的话头这夫妻俩的推来让去,给推散了,她也不好再提起来为难儿媳妇。

  既然王爷不松口去惠城,她也懒得跟他们说话了,只殷勤地给自己的儿子韩逍夹菜。

  韩逍的书院近日放了长假,所以他这些日子也回王府里住了。

  对于兄长他们的话,韩逍不甚感兴趣,对于战乱逼近也毫无反应,只是觉得有些杞人忧天。

  他爱好风雅,如今得空回来,却觉得府里多了个俗人嫂子,增添了几许俗气。

  于是小公子一心要在自家府里张罗个诗画社,云集一下梁州的才子们,也显露一下他在惠城磨砺的才华。

第83章

  韩瑶听了弟弟起头,倒是满心雀跃道:“那感情好!嫂子,你也别回凤尾村了,那里太乱,你字写得好,正好也凑份子入局……”

  不过韩逍听了姐姐的话,却一眼瞪过去,毫不客气道:“我若起社,必定不是那等让闲妇人消磨的假样子。社里良莠不齐的话,真正有才的,为了谦让而心有顾忌;腹无墨水的又不得不累心收刮肚肠,生怕自己出丑,又有什么意思?我的先生也教导过,与凤同飞,皆是俊鸟,岂能与燕雀一流为伍?”

  得!落云听出来了,若是自己这个家雀不识趣去凑份子,便是生生拉低了小叔子诗画社的档次,让梁州大才们没处施展!

  韩临风今日不知为何,看起来心绪不佳,一直半阴着脸的他可听不得这种贬低自己老婆的话。

  可他刚要冷眉嘲讽回去,落云却在桌子下踹了他,然后她笑道:“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你们哥哥最近腰腿痛犯了,我日日都得替他艾灸,你们这些年纪小的,自己玩得开心就好。”

  韩逍小公子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挑剔起俗人嫂子的字眼:“同好相聚,岂可用‘玩’字?我们这是磋磨技艺,乃是另一种人间修行!”

  对于小叔子的斧正,落云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嗯,你们都好好修行,争取早日成凤!”

  王府的饭局子散了后,落云在回程的马车里问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夫君:“你弟弟是在哪个书院读书?”

  韩临风说了之后,又问:“怎么了?”

  落云笑笑没有回答,还能怎么了?自然牢记书院的名字,以后给自己儿女避一避深坑啊!

  看着灵光的小公子居然养得像撅尾巴的孔雀,若这是落云的儿子,非要当场扯耳朵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她虽然给世子留面子,没有直接说出来,可是韩临风又不傻,自然明白她未尽之言,只能淡淡道:“在教导弟弟上,我没法跟你比。”

  落云培养的弟弟苏归雁,可是少年翰林,品学兼备。

  比他那个活在高塔上下不来的弟弟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落云听了世子这么说,便笑着道:“行了,比这个干嘛?不出去调皮,便都是好弟弟。只是裘振现在风头日盛,赵栋将军来了,能否力转乾坤?”

  韩临风沉默了一会,终于说道:“裘振为人不择手段,若是任凭他一味做大,迟早要撼动山河。只是这边关吃肉的狼也不止他一个。马上天气就要回暖了,一旦春暖花开,牛羊有了丰沛的水草,铁弗人也要蠢蠢欲动了。曹大哥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却被裘贼窃取了成果。只怕大魏若是起了战乱,铁弗人也要趁机捞一杯羹。”

  落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赵将军只能胜不能输,不然便全无退路……”

  韩临风没有在说话,而是闭眼陷入了沉思。这些日子来,他的粮草营也招入了不少年轻的兵卒。

  陛下对梁州忌惮,所以北镇王府虽然有封地食邑,却不能奉养军队。

  一旦战火蔓延梁州,父王若不能及时带着族人逃亡,就只能立在城门上往下跳,以身殉国。

  毕竟圣德先帝被俘已经是国耻,若子孙后代再演绎一出,九泉之下,都无颜去见老祖宗了。

  韩临风趁着自己担着公职,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养些人,一旦战争走向不可预测的方向,他最起码要保护好自己满府的亲人女眷。

  想到这,他拉着落云的柔荑,低声问:“若是前线危及,我说不定也会带人上阵厮杀。到那时,剩下你一个,怕不怕?”

  其实母亲的提议,也不无道理,只是当时落云应该是看出了父亲的意思,站在了父亲的那一边。

  可落云向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若是她不愿立在危楼之下,他倒是可以先将她送到小舅子苏归雁那里去。

  落云抬头看着眼前看不清眉眼的一团影,轻声又肯定道:“你在哪,我便在哪,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若是往常听了这话,韩临风早就眉眼生笑,搂住落云亲了又亲了。

  可是今日,韩临风沉默地看着她,神色颇为复杂,突然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他的气力有些太大了,似乎杂糅进了许多莫名的情绪,勒得落云差点喘不过气儿来。

  不过想到眼前的时局,落云倒是理解了韩临风现在的失常。

  这几日,他睡得不太好,有几次落云起夜时,却发现他并没有躺在床上,后来问了丫鬟才知,这几夜,韩临风似乎夜半时分,都跑去院子外的树林里打拳去了,有时候凌晨才回。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并非无欲无求的寡欲之人。二人的闺房之事,一向不算少,只要不分开,几乎夜夜都不落空。

  可是,现在他几乎么每天都回来,却已经记不起有几日没有行欢好之事了……

  她并不知,韩临风此时正紧盯着她的脸,欲言又止。

  她并不知,他老早就发现了阿云枕下的秘密。

  这些天,因为前线的风云变幻,韩临风睡得并不踏实,有几次甚至直到天明都没有睡意。

  结果无意中给落云盖被子,却让他看到了她悄悄放在肚脐上的药荷包。

  虽然起初不明白这里的门道,可是他私下里找经验丰富的老郎中一问,便全明白了。

  在确定这荷包的确对女子的身子没有太大的妨碍后,他将那荷包狠狠捏了捏,最后又悄然放回到了她的枕下。

  不过韩临风自己回军营时,倒是喝了一场闷酒,那一场醉,侍卫庆阳都吓了一跳。

  因为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失态的世子。

  韩临风宿醉了一场后却想开了。

  倒不是气怨着她,而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竟然不能让自己所娶的女子安心地给自己生下孩子。

  他何等会揣摩人心,自然更是明白落云的顾及。

  山中的鸟雀尚且是稳固了巢穴,才可安心产卵育雏。

  而他却连那些自由自在的鸟雀都不如!

  就算边关无战事,他们生下的男孩也要继续走自己平庸无能的老路。

  能培养出那么优秀弟弟的落云,岂能看着自己的亲儿终日无所事事,俨然被养废了的样子?

  所以韩临风就算发现了那避孕的荷包,在心内煎熬挣扎了一番后,也选择了无视。

  因为他此时此刻,不配有子!

  他甚至都没有拿那荷包去问落云。韩临风也是有着自己骄傲自尊的男人。既然他不能安心让落云为他绵延子嗣,又有何资格去问?

  而落云自然也察觉到了韩临风这几日异常的沉默。不过她以为韩临风是心悬着边关恶化,所以才心绪不宁。

  若是梁州沦陷,依着韩临风的为人,是绝对不会置身事外,只带着族人远远避开的。

  他年少时,就曾经隐去了自己的名姓,带着侍卫们在北地奋勇杀敌。铁面军的威名至今犹在。

  在纨绔子弟的表象下,他的血管里流淌的是韩氏皇家高傲的血脉,是宁可战死,也绝不后退半步的倔强。

  当天夜里,韩临风似乎还是心事重重,替她换了内衫之后,便将她掖在了被子里。

  这三日来,他们都是分开被子入眠,就仿佛回到了二人拘谨的新婚初时。

  当落云问起,韩临风却说:“我这几日心焦,夜里总踹被,你跟我分开盖,免得着凉。”

  这话说得完美,无可挑剔。可已经习惯了二人鸳鸯交颈而眠,骤然分被而眠,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落云忍了又忍,总算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虽然不知他在跟自己闹什么别扭,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猛然掀开了被子,冲着韩临风气鼓鼓道:“你夜里都不睡,怎么会踹被子?若是嫌弃我,我去别的屋里睡!”

  说完,她便拽着被子,摸索着准备下地。

  她的长发披散,内衫领口松散,双颊因为生着闷气,而变得绯红。纤细的腰肢偏偏还因为拽不动被子而一扭一扭的……

  这在像和尚一般清心寡欲了几日的男人看来,当真是狐媚撩人……

  韩临风突然觉得自己这几日的闷气怪没意思的。小妖精不但不打算给自己生崽,还不打算让自己搂着睡了!

  这跟他被休下堂有何区别?

  想到这,他从后面一把扛起了正扯被子的女人,一下子就将她放倒在了被窝里。

  偏偏这小妖精得了便宜还卖乖,胡乱躲着他的索吻嚷嚷道:“别靠得太久,仔细你心火太旺,将我给燎了!”

  韩临风也是被她气笑了:“那你且忍着点,我积攒的火太多可得好好泄泄……”

  如此一来,这闷气转成了明火,一时间也是烧得满床寸草不生……

  当天夜里,二人欢好完毕,酣战了几场的韩临风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睡意,只抱着细汗未退的女人沉沉睡去。

  听着枕边人似乎沉睡了,落云待平复了呼吸,依着往例,又将手伸到了枕头里。

  可是当摸到那荷包的时候,落云突然想起了韩临风白日马车里,拥着自己用力而沉默的拥抱。

  若他真的上了前线,却连自己的子嗣都没有。而他再不回来,自己就算复明了又如何?她终是一辈子再也看不到这个男人的脸……

  想到这,她差一点哽咽得流出了眼泪。

  这样惨烈的事情,竟然连想都不能想,否则酸楚便排山倒海般袭来,将人彻底淹没。

  她的手伸入枕头下良久,终是缓缓地撤了手,两手空空地摸向了自己的肚子。

  她决定从今日起,一切都交给上苍。

  孩儿,若是你能来,请原谅为娘的自私,只因为现在并不是孕育孩子的好年景,但是你一定是爹娘都殷切期盼的,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安稳地活下去……

  落云觉得不该自己擅自决定,让枕边的男人无后。

  他既然不肯纳妾,也就注定不会再有别的子嗣。

  她决定一切交给上天,顺其自然吧……

  第二天晨起时,趁着韩临风回营,苏落云将那荷包收进了自己的妆匣子里,同时她扬声对田妈妈道:“田妈妈,为我炖煮些莲子猪肚汤。”

  既然决定不避孕了,她自然要将身子调理好,再吃些驱散寒气的糖水。

  其实昨晚,当做了这个决定后,落云觉得心里轻松极了!

  将来她的孩儿,会不会像爹爹多一些呢?

  再说赵栋,来得要比众人预料的还要快。

  嘉勇州的失守,震动朝野。

  九皇子以此为由,高高跳起,弹劾长溪王家。一时间九皇党收罗了不少王昀消极备战的罪证,甚至连王昀私藏了部分军粮在别处,意图私卖钱银的罪名都出来了。

  皇帝虽然不待见皇后,可也不得依仗这些世家。王家也好,方家也罢,都要讲究个恩威并济。

  但是借着这个机会,卸了王家的一部分军权再好不过。

  能承揽起这个担子的,也就只有赵栋了。

  他军功显赫,是有真本事的。虽然是皇家的女婿,却出身寒门,并非世家子,任用了他,更可显示陛下对世家一视同仁。

  但是渔阳公主听闻陛下派了自己的夫君来收拾嘉勇州的烂摊子,当年的疯魔劲儿顿时翻涌上来了。

  她冲进皇宫,大声质问正用膳的陛下,将她的儿子和丈夫接连送到前线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