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游山樾开口问道:“依着你的身份,似乎不该跟曹盛过从甚密吧?”

  韩临风微微一笑:“依着游老先生的身家,似乎也不该跟我大哥过从甚密,我能问一句为何吗?”

  游山樾喝了一口酒盅里的酒,撩起眼皮道:“身为大魏朝的子民,自然是心怀故土梦了,既然你我都是曹公故人,世子也应该也不会跟官府检举我吧?”

  韩临风抬眼看他,淡淡道:”只怕先生的用意并非心怀故土那么单纯吧?”

  游山樾闻言,倒是好奇地问:“您这话怎讲?”

  韩临风看了他的断指,道:“老先生年轻时似乎曾经嗜好赌博?”

  老者抬头动了动光秃秃的小手指的残指:“因为好赌,差点误了大事。为了戒赌,我自断小指,早就几十年不玩了。”

  韩临风却摇摇头,探身道:“先生并非戒赌,而是嗜好上了另一种赌,无需骰子骨牌,玩法却更刺激豪迈……”

  游山樾弯着的腰,慢慢直了起来,眯眼道:“哦?愿闻其详……”

  韩临风亲自给他奉了一杯水酒:“先生富可敌国,若是普通的牌九有什么稀奇,我若是先生您,要赌……就赌这天下江山!”

  游山樾闻听此言,藏在皱褶里的眼再次紧紧眯上:“世子这话从何说起?”

  韩临风镇定自若道:“大哥一直认为先生您与其他豪绅一样,是因为心怀故土,才慷慨私助义军。可是依着你与大哥的私交,怎能不知裘振篡权的底细?可是,在嘉勇州之后,您又是第一个资助裘振的。依着我的线报,你资助的钱银甚至比以前资助曹大哥的还要多!想必是您认为裘振是能赢的好牌,这才加大了赌资吧?”

  游山樾哈哈一笑,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个臭名远播的纨绔子弟:“依着世子的心机城府,名声怎会如此不堪?世人都瞎了眼,误将雄鹰看作家雀了……”

  就连与他相交多年的曹盛都没看出自己的心思,可是这个刚刚跟他见面的年轻人却一语道破,可见此人眼光的毒辣。

  不过,游山樾却并不认,道:“不过你说我更看好裘振,何以见得?”

  韩临风又道:“方才老先生不是看了曹公劝阻你支援裘振的信,态度就骤然转冷了吗?毕竟曹公现在身体欠奉,应该已经不在老先生的牌桌上了。不过,上次玩这种赌局的,还是奇货可居的吕不韦,他虽然看似大赢了一把,最后还是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我怕先生您一旦下注赌错,丢的就不是手指,而是项上人头了……”

  游山樾富可敌国,这把年岁,山珍海味都已经尝尽,唯一的儿子身染重病,就算家财万贯也枉然。

  看来在这种无望的空寂里,游财神已经找到了另一种排遣无聊的豪赌——下注押赌,看谁会是下一代帝王。

  能扶持一代新君重整山河,这是多么有趣刺激的玩法?不过就像韩临风所言,这种玩法是以命做赌,很容易玩火自焚。

  于是游山樾眯了眯眼,开口道:“你是在威胁我?”

  落云这时柔声开口道:“大家既然都是曹先生的故人,自当坦诚相见。若说威胁,世子认识曹先生,而且私教匪浅,先生您知道了,不也握了世子的把柄?我们二人既然坐着先生的船,吃着先生从北海运来的鱼,又畅饮一杯,便是深交的朋友。朋友之间何谈威胁,自然只有商量与善意的提醒了。再说了,您向来赌技高超,又怎么会赌得项上人头不保?世子这位新友不是上赶着,给先生您透牌来了吗?”

  落云生得柔美,光是可能外表,毫无攻击力可言。美人柔声说出的话,是缓和气氛的法宝。

  老者听了哈哈大笑:”说得好!当真是善解人意!”

  他复又问韩临风:“那你说这牌桌上哪张牌会赢呢?”

  韩临风稳稳道:“总之不会是裘振。他若是赛马,也不过是强出头的那个,能不能跑完一半,都很难说。可我若让先生撤了赌注,恐怕口说无凭,不如你我再赌一场,若我赢了,便请老先生慎重考虑曹公劝奉你的那封信,不要再资助裘振了。”

  游山樾虽然号称戒赌,其实赌性已经深入骨髓,听了这话,他的兴趣完全勾起来了:“赌什么?”

  韩临风道:“裘振下一步,便是要攻打经州,撬开通往南地的大门。我赌他将折损大半兵力,退出嘉勇州,一年之内,无力反攻!”

  游山樾听了又是哈哈大笑:“你应该清楚,裘振攻下嘉勇州,只用了短短两日的时间。我看这场赌局也太不靠谱了!而且,你既然知道我与裘振已经结下情谊,我若与他通风报信,说出你的盘算,又当如何?”

  韩临风却举起酒杯,朗声道:“我并不知先生的人品,却知道先生在赌桌上,从来没有耍诈出过老千。赌品如此,又怎么会为了赢而私自通风报信呢?”

  落云在一旁安静喝酒,觉得韩临风的马屁拍得太明显了:一个跟儿子做赌,都耍诈用直钩子的老赌棍,有什么鸟赌品?

  不过游山樾很吃这种响屁,很是受用地饮干了他手里的这一杯酒:“说得好!我最恨别人说我赌品差,既然如此,我便跟你赌上一赌,”

  韩临风沉声道:“不过若要进行这场赌约,在下还有一事相请,容请游先生暂缓出资,待得二个月后,再给义军银资。”

  游山樾想了想,很干脆应道:“好,不过你既然作赌,赌资为何?”

  韩临风道:“老先生说呢?”

  游山樾指了指他身边的苏落云:“此等美人无暇,又聪敏灵慧,真是人见人爱,你若输了,便将这美人送给我如何?”

  游山樾作此提议,倒是并非故意折损韩临风,而是他看到韩临风带着如此貌美女子在身边,该是他的爱妾才是。

  如此机灵的美人,陪在身边,就算他已经有心无力,可有朵解语娇花相伴,总能驱散些无聊时光。

  韩临风微微调高眉毛,冷冷道:“她乃我结发爱妻,妻儿父母至亲,当恭谨爱敬在心,不能作赌。”

  老者再次哑然,因为他看出了那女子似乎视力不佳,似有些残疾,没想到竟然是世子的妻子。

  不过韩临风的这番话,再次对了老者胃口。他先是跟世子妃道了一声歉意后,便问:“那世子岂不是没有什么让我心动的赌约了?”

  韩临风道:“我若输了,便自断手臂,给老先生喝酒助兴,你看如何?”

  这赌,下得当真是大!游山樾的断指都兴奋得微微颤抖了。

  “好,既然如此一言为定!这赌期就设在三个月内?”

  韩临风微微一笑:“太长了,我赌一个月内,裘振就要从嘉勇州败北而归!”

  游山樾再次哈哈大笑:‘痛快,那我们就此做赌,一言为定!不过……韩世子您到时候若赌输了,可别后悔啊……”

  说这话时,游山樾看着他的眼,突然爆射出腾腾杀气。

  这一刻,叫人终于想起,这个干瘦的老头,曾经也是背负无数人命的亡命之徒。

  若是韩临风到时候不认账,富可敌国又心无王法的老者,也有法子叫这个落魄世子付了赌资!

  从画舫出来以后,落云拉着他的手走了很远,待上了马车才气鼓鼓道:“亏你说得好听,妻儿父母至亲,当恭谨爱敬在心,不能作赌。那身体发肤还是受之父母,也不能做赌呢!你倒是豪迈,说小了都不行,居然祭出了整根胳膊去!”

  方才听韩临风之言,落云差点气死。若不是要给他留些面子,真恨不得将一老一小两个赌棍都推进河里去!

  韩临风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我既然敢赌,自然是有八成把握?”

  落云紧声问:“那另外两成呢?”

  韩临风摸着她的脸,淡淡道:“人都有喝凉水塞牙的时候,也保不住天公捉弄,我落得战败的下场。不过到时候,我一定马革裹尸,与贼人浴血到底。到时候八成是死了,莫说给他一支胳膊,就是锯腿也成,左右你舍出去一块,别败坏了我的赌品……”

  落云这次气得扑过去拧他的脸了,嘴里还赶紧“呸呸呸”,然后跟天神土地告罪,说自家相公还小,有些童言无忌,奉请诸神莫怪。

  这倒是引得韩临风心里莫名舒坦了些:死丫头,都不给他生孩子,自己的死活又干她何事?

  不过那个游山樾当真出乎落云的意料。

  如此干系天下百姓的事情,那么老先生作赌消遣,是不是有些太不慎重了?”

  听了落云的疑问,韩临风淡淡道:“他已经入了知天命之年,唯一的爱子也要离世,再多的钱银也无法弥补心中的缺憾。这等富可敌国之人,能消遣满足的,也绝非一般的珍珠美人,名车宝马。扶持一个帝王,又是世间几人能做到的?就算这里风险巨大,更显刺激。”

  落云听了长长叹息一声。她虽然如今也算手头阔绰。可是跟游山樾那等子经营几十年的江湖钱垛子,还是没法比拟。不过如今韩临风总算是说动了游山樾暂缓支援裘振,就是不知道,这场野猪林的伏击,他要如何进行。

  此时,二人的马车正在缓缓入城,今晚城中因为庆祝春社祭祀,有一场烟火表演。

  渔阳公主向来爱热闹,入城前就跟落云约好,待看了烟花,再回梁州。

  所以韩临风此时正带落云赶往城内天宝酒楼。

  岂不知,他们的行踪一直被人紧紧盯着。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嘴里一直讨论的裘振此时也易容混进了惠城。

  而他的目的跟韩临风一样,也是为了见财神爷游山樾的。

  可惜游山樾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让裘振寻觅不到踪影。

  他本以为娶了曹佩儿,就可以自动与曹盛的老友们搭上关系。岂知,真正做起来却并非他想得那么简单。

  曹佩儿的情面显然不及她的父亲。而且有些跟曹盛要好之人,也不理解,为何父亲尸骨未寒,曹佩儿就能开心嫁人?

  如此做法,岂不是让亡者心寒?所以有些人干脆见都不想见裘振,更不要说为了叛军慷慨解囊了。

  好不容易那最大的财神游山樾主动派人来,表示愿意继续资助着他。

  所以裘振为了一表谢意,顺便巩固一下与游财神的关系,这才带着曹佩儿秘密来到惠城准备见一见金主。

  可没想到,游山樾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愿出钱,却推说身有不适压根不愿见他们夫妇。

  裘振倒不是特别想见游先生,只是怕他先前答应自己出资的事情有变,这才赶着来要钱银的。

  而曹佩来到惠城后,被这里的繁华迷了眼。又闹着要逛街,裘振陪着她走了走。

  没想到,却在茂祥钱庄的门口看到了……那个砍伤了他后背的男人!

  他的身边还跟着个女子,只是戴着遮纱帷帽看不到脸。

  裘振心内一惊,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行踪,只拉着曹佩儿隐在街角。

  待马车驶过时,一阵风催动了马车窗帘,裘振分明看见了马车里的女人……就是他在梁州药铺遇到的那个绝色佳人!

  ……有那么一刻,裘振的脑子甚至想,莫不是这瞎女人背着世子丈夫私会情郎?

  可是下一刻,真是漫天烟花在他的脑仁里炸裂开了。

  他怎么从来都没有想到,北镇世子韩临风不就是个混血吗!

  难道那个在凤尾村头砍了他一刀的人……居然是那个传说里的草包纨绔?

  这种突如其来的认知一旦涌入,以前想不通的种种一股脑翻涌上来,竟让他呆立原处,看着那渐要远去的马车不能动。

  曹佩儿不明所以,拉着他的衣袖问怎么了。

  裘振这才反应过来,只叫手下赶紧将曹佩儿送回去,而他则带着其余手下一路跟踪,来到了惠城之外的镜湖。

  待二人站在临水一侧时,那女子并没有戴帷帽,裘振远远隐在林中看着,笃定了那女子正是北镇世子妃。

  而那个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鸦青长装,玉冠宽带,腰杆笔直,看上去英姿飒爽,毫无半点沉迷酒色的颓唐气息。

  裘振此时都顾不上看美人,只用眼紧紧盯着那个英俊英武的男人,脑子里一遍遍过着那厮砍自己一刀时的情形。

  待二人游湖的时候,他仗着自己易容贴了胡子,干脆披着蓑衣假装成休憩的渔夫,隐在一块石头后,正好听见那路过的男人在跟女子说话。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可他笃定那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自己曾经听过。

  可又是什么时候?对了!是在他妈的鬼子林里,就是这个声音号令着突袭的兵卒给所有戴铁面具的人补刀……

  这一刻,裘振全都想明白了——去他妈的赵归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着了一个人的道儿!就是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北镇世子韩临风!

第86章

  裘振来不及羞恼,他想到韩临风去了茂祥钱庄,不由得心里一紧,不知这混蛋又想做什么。

  紧接着那夫妻二人似乎又在湖边结识了一个干瘦的老者,又跟那老者上了画舫,过了好一会才下来。

  裘振立刻让属下兵分两路,分别跟踪。

  不过那老者也是够神的。他下了船之后,坐了马车径直去了镜湖附近的仙隐山。

  那山连同附近的两座相连的山都属于私人领地,除了几面陡峭的山崖,剩下的山路都有人把守。未经山主人允许,不得踏入半步!裘振的属下也靠近不得。

  连买三座山?如此惊人的财力,不作他人想!

  裘振当下便怀疑那老者就是他遍寻不到的游山樾。

  三座山的路四通八达,那个游山樾若是想离开,压根堵不到。

  当回去临时租住的小院之后,他细问曹佩儿关于她父亲旧友游山樾的详情。

  曹佩儿听了镜湖这个熟悉的名字,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父亲曾经提过,游山樾喜欢二月春季在镜湖畔钓鱼的事情。

  裘振听了猛然抬头,回手就给了这蠢女人一巴掌。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却才想起来,是要耽误我的大事不成!”

  曹佩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打蒙了,一时间扶着被打歪的脸,都不知作何表情。

  她的爹爹曹盛脾气够火爆的了,可是每次气急了,也不过气得拍桌子踹凳子,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许是怜惜她小时候跟娘亲在乡下吃了苦头,爹爹其实很是疼爱她。除了这次的婚事外,其他要求都是尽量满足她的。

  有时候就算爹爹骂狠了她,害她哭着睡着,第二天枕头下总能出现一包爹爹塞给她的麦芽糖。

  她本以为自己千辛万苦嫁的男人,应该比爹爹还疼爱她。

  没想到才跟裘振新婚短短几日,他就因为自己少说了一句话而动手打她!

  曹佩儿不干了,瞪眼高喊:“裘振,你太过分了,我又不是有意的,你凭什么打人?”

  说完,她反手就想回他一嘴巴,却被裘振一把就给推开,若不是身后有椅子,她差点就踉跄倒地。

  裘振懒得跟这蠢货再言语,怒气冲冲地吩咐侍卫看好曹佩儿,不许她出房间一步,就迈出了房门。

  曹佩儿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猛拍着房门却无人应,她慢慢踱步回到床边,扑到在床上哽咽大哭了起来。

  亏得她为了裘振做出这么多的牺牲,甚至为了帮他稳定军心,对爹爹再次犯下诛心之错。

  就在前阵子,她为了取得父亲的那些旧友们的信任,让他们资助裘振钱财,便给游山樾他们写信宣称爹爹曹盛病情渐重,已经撒手人寰了,如今父亲未尽心愿也由女婿裘振继承。

  当初她写下信时,也曾难心,觉得这是诅咒了父亲。可为了裘郎的天下大业,她硬是狠心写了。

  本以为自己这么做,裘振当更加爱惜她。

  可是今日这嘴巴子,终于将曹佩儿装满浆糊的脑袋震开了一条缝——如今,她算是无父无母,没有娘家依靠的女子了。

  以前提一提父亲的名头,所有人都会让着她。可是现在父亲,已经被她自己扯谎“咒死”了,她更不知父亲如今究竟身在何方。

  再没人一边骂她,一边偷偷往她的枕头下塞麦芽糖了……想到这。曹佩儿的哭意更浓,哽咽得不能自已……

  再说裘振,可懒得管曹佩儿的死活。她的利用价值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他自然不会再费心哄人。

  可惜韩临风先于他一步跟那游山樾见面了,也不知这二人详谈的到底是什么,而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山樾又不肯见他。

  这么一来,亲疏差别立显。裘振直觉不妙——这个韩临风,当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而且他妈吃肉都不吐骨头!

  想想那迁西粮草营铜墙铁壁的营地,再想想自己后背火辣辣的一刀,裘振有如坐针毡之感。

  再想想韩临风不知道跟游山樾密谋了什么,裘振浑身都难受,活似眼睁睁看着自家的米缸里跳入了只肥鼠,真是要生生将自己恶心死!

  这个超脱自己意料之外的北镇世子,也许会坏了自己的大事!

  裘振越想越气,一刻都不能等,只想马上弄死那厮!

  此地是惠城,远离北线战火,晚上还有一场烟花表演,这样松懈人心的时刻,也正是行刺的绝佳机会!

  裘振不想再在战场上与这等劲敌鏖战,唯有快刀斩乱麻,走些旁门左道,才能免了自己的隐患。

  只要韩临风死了,他跟游财神说什么就全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他沉思了一会,挥手叫来了属下:“今晚城里有春社祭祀,探子说那个北镇世子带着夫人去了天宝酒楼看烟花。你先前在惠城安插了不少暗桩子,看看在那酒楼里能不能安插进我们的人……”

  属下一听,有些直眼:“统领,这里并非北地,城内戒备森严,我们就算是安插进了自己人,若是行刺能得手的话,只怕很难全身而退!”

  裘振嘿嘿冷笑了两声:“谁说要行刺?不是说晚上有春社烟花表演吗?硝石一类,若是保管不好,难免走火……有人没有保管好硝石烟花,不小心炸了天宝酒楼又关我们何事?”

  那人一听,登时心领神会,论起这硝石爆破一类,可是裘统领的拿手好戏。

  裘振想了想,又吩咐道:“不过还是要备些后手。万一突发意外,也好有些补刀的。那个韩临风的身手可不一般,你们几个不是他的对手……城外不是有暗堂子的人吗?不要怕花银子,多雇佣几个顶尖的杀手,让他们混入城里,务求今夜一击毙命!”

  那属下心领神会,既然花钱雇人,那些人全折进去也无所谓,他自是去安排了。

  再说韩临风一行人来到天宝酒楼的时候,渔阳公主的侍卫已经驱散了酒楼闲杂人等,公主和宗王妃已经选买好了东西,正在天宝酒楼里吃茶呢。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天宝酒楼是临水而建,挨着惠城的内河。

  往年春社烟花都是在这里点燃,点点火花宝石般渲染满天的时候,还可以倒映在水面之上,璀璨异常,更添迷离。

  惠城里的官家夫人们也纷纷上了酒楼,与渔阳公主同乐。一盘盘的铜盆热菜,也被店小二从楼下用大托盘传了上来,一时间菜香四溢,好不热闹!

  韩临风和苏落云都是喜静之人,像这类交际场合,都是自动往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于是他们俩便坐在了靠近楼梯的角落。

  要跟渔阳公主溜须拍马的人太多,压根也不需要落云靠前。

  宗王妃以前在梁州的时候,都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个。

  可是如今被渔阳公主映衬得,顿时显不出来,心里一时不是滋味,也懒得在渔阳公主的身边做陪衬,径自坐回到儿子与媳妇的身旁。

  “白日里也不见你们俩,都是跑到何处去玩了?难得有在渔阳公主身边相陪的时候,韩临风一个男人不好靠前,你这个女眷自当冲前些,毕竟驸马爷以后是临风的直属上司。你会来事一些,不也显得临风懂事?”

  宗王妃心里不舒服,便顺嘴教训起儿子和儿媳妇来。

  不过落云压根没有张嘴,有韩临风在,跟婆婆对阵向来是不需要她冲锋陷阵的。

  韩临风给母亲倒了一杯酒水:“我这粮官有什么好上进的?俸禄只那么一点,王府也不指着靠我的俸禄过日子。若是辞官回家,那才叫轻省。白日里,我让落云陪着我给韩逍、韩瑶买了些礼物。韩逍不是因为父亲禁了诗画社而闷闷不乐吗?我买了块上好的端砚给他。”

  宗王妃听了,心里这才略略舒服了些。

  韩临风虽然娶了媳妇之后,有点胳膊肘冲外拐,不过他对弟弟和妹妹也算是疼爱。

  每到这时,宗王妃才会略感欣慰,觉得自己没有白白替人养孩子。最起码这孩子还算有当哥哥的样子,能够替自己的一双儿女遮风挡雨。

  于是她便起身,跟相熟的官眷们又坐到一处去了。

  而这时,那些官眷们倒是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地互相交流,隐秘地聊些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据她们说,九皇子瑞王如今的风头无限,他新娶的妻子方二因为腹中有了骨血,还未生下来,便得了陛下的厚赏,若是一朝产子,那可是不得了。

  当然这些话,她们可不敢当着渔阳公主的面前说,不过私下里窃窃私语。

  不过据说朝中许多朝臣,在王昀守城失利,带累王家失宠之后,都纷纷倒戈向了九皇子。

  若是九皇子真的压着他的六哥上位,也不吝于天下突变,叫她们下面人好生不知如何自处。

  落云的耳朵太灵,安坐在角落里,听了不少类似的消息。

  想到方二也许一朝成后,只怕她和韩临风躲在梁州都不得清闲……落云忍不住叹气,倒希望六皇子争争气。

  可转念一想,六皇子先前对韩临风的陷害,只怕他上位了,自己的夫君也不得好。

  一时间,苏落云暗恨宫里的妃嫔们不争气。怎么不多生几个像样的出来,以至于现在非得在歪瓜裂枣里挑选个周正的出来!

  韩临风替她扶了扶头上的一根乌头钗,蹙眉道:“怎么戴这个出来了?”

  这钗是韩临风前些日子在凤尾村时送给苏落云的。

  毕竟指望个柔弱女子遇到危险时,拿个枕头下的匕首保命,有些不切实际。

  韩临风便请托北地的江湖朋友给落云特制了发钗。

  这钗有暗簧子,拿在手里弹开时,能弹出浸了麻药的针尖尖,挑破一点皮就能将人麻翻。

  不过这东西毕竟带暗簧子,他也怕落云将自己麻翻,只是给她在凤尾村时,放在枕头底下安稳心神,添些安全感之用。

  落云苦笑道:“你还不知道我?有时候想事情,顺手就拿了一个戴上了……哎呀,你别拔,固定着发髻呢,回头我将它收好就是了。”

  就在闲聊时,城里的内河上划来了一艘艘小船。这些船上都载着大捆的烟花。其中有一大半是渔阳公主额外添银子,另外特制的烟花。

  若是在京城里。虽然年节会放烟花,但是皇城之下,制式都是有数的,不可放太危险的。

  如今出了京城,再无繁文缛节的约束,渔阳总算可随了心意,便定了个一百零八响的火将军。

  这烟花的名字,就让人听着顺耳。

  公主在春社祈福时,便豪迈地定上一套,除了祈祷大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外,还要祷告自己的夫君和儿子旗开得胜,一路长红到年尾!

  待得楼下的锣鼓声响起,便是告示沿途街市上游行看热闹的人,烟火表演马上开始,请行人避让,小心火烛。

  宗王妃她们也站起身来,随着众人一起走到了窗边。

  渔阳公主满面喜气地指了指附近一艘船上满满的烟花筒子:“这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定的火将军,足足一百零八响,颜色花样也多,仿佛天兵天将布满天,听说好看极了!”

  这话引得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恭维。

  落云看不清,也没有去凑热闹。

  突然,在一片酒香肉香里,她伸着脖子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然后轻声问身旁的韩临风:“这烟花表演还没有开始,我怎么闻着楼里似乎有硝石味道?”

  韩临风闻言也抽了抽鼻子,却什么都没有闻到,于是他笑笑说:“内河来了运烟花的船,那么远,你也能闻到?”

  落云茫然地环顾四周,又提起鼻子闻了闻,轻声道:“不对啊,这味道……似乎是在楼里……”

  韩临风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他知道阿云的鼻子比狗都灵。

  硝石一类的物件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放在楼里厨房一类有明火的地方,岂不是要出大事?

  难道是放烟花的不谨慎,将烟花拿到酒楼里了?

  这满楼金枝玉叶,轻忽不得,所以他挥手叫来侍立一旁的庆阳,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带人下去查看一番,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庆阳领命之后,便带着两个人下楼去了。

  落云却还是吸着鼻子,蹙眉道:“这味道……也太大了!似乎离我们不远啊……”

  韩临风心念一动,腾得站起身来,凝神环顾四周。

  这二楼因为专门辟来给贵人使用,所以桌椅摆设都重新挪动过了。因为许多桌子铺着桌布,看不真切下面的情形。

  韩临风干脆走过去,挨个撩起了桌布查看。

  现在女眷们已经回到桌子旁,正准备吃两盏酒,在等着燃放烟花呢。

  他一个男人撩起桌布往下看,反而像是在看夫人们镶嵌了珍珠玛瑙的绣鞋,也太不检点了!

  其他夫人吓得直缩脚,心道:难怪都说北镇王世子是个色胚,果真不假!他皇姑奶奶还在高堂上坐着呢,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起幺蛾子!

  宗王妃的脸上挂不住了,低声呵斥道:“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在做什么?”

  落云虽然看不清,但是看着韩临风的身影移动,便知他在找寻气味来源,于是灵机一动,在一旁笑道:“我的猫儿阿雪不见了,世子在帮我找。它太淘气,我怕它抓伤了夫人们。”

  宗王妃知道落云有只名贵狮猫,可是她这次来惠城,压根就没带猫来吧?这……不是在糊弄傻子?

  还没等宗王妃再开口,韩临风已经手快地将整个屋子所有的桌布都撩起来看了一遍。

  这些桌子下并无什么异物。

  就在这时落云已经站起身来,在香草的搀扶下来走到了楼梯一旁。

  在靠近楼梯位置,摆着一对临时安置的大花瓶,应该是店主人看贵人们到访,特意从自家里搬过来增添风雅的摆设。

  韩临风看到了落云的示意,走过去往里一看,登时倒抽一口冷气——那花瓶子里明显塞了东西,一管管的样子。待他低头一闻,一股硝石硫磺的味道直冲鼻孔……

  而且绕着这花瓶一侧还有一根长长的捻子,细细的一根,顺着楼梯的扶手很隐秘地垂了下去。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庆阳的一声暴喝:“站住!那长巾子里包着的是什,且给我看看!”

  韩临风吩咐两个侍卫照顾好世子妃和夫人,又将花瓶里的药捻子折断之后,一个箭步冲下楼,正看见庆阳带人追撵入了厨房。

  原来庆阳下去之后,带着几个侍卫迅速查看了厨房等靠近明火之处,到处翻查看看有无危险物品。

  可就在这时,他一眼看到一个厨子突然蹲下,从柜子里用吸水的长巾子抱起两捆东西,然后转身准备走出厨房往后院去。

  于是庆阳便折身追过来,准备将那人拿下。

  听到了庆阳追撵过来的脚步声,那人突然折身,用一旁的灶火将长巾里的一个东西点燃,然后朝着身后使劲抛甩了过来,然后纵身跃出了厨房。

  就在这时,酒楼里轰然一声响。厨房的门干脆全塌了,将庆阳他们堵在了厨房里。

  而韩临风正好下楼,与逃出来的那个人走了个顶头碰。

  那人一不做,二不休,就着门口燃起的火,将剩下的那一捆点燃,然后朝着韩临风抛甩了过来。

  韩临风看得分明,立刻脸色一边,飞身闪开。

  此时不过眨眼的功夫,楼下却爆出了两声巨响。而那人朝着韩临风甩出的那包东西落到楼梯的台阶上轰然炸响,将整个天宝酒楼炸得微微直晃!

  楼上的一干夫人被前后两声响,吓得是花容色变,纷纷嚷着“地震啦”一类仓皇之词。

  落云也被震得身形晃动,紧紧拽住身旁香草的胳膊。

  待响声过后,她紧声问道:“楼下怎么了?世子可安好?”

  香草小心探头一看,有些急促道:“整个楼梯都被炸了,我们……下不去楼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韩临风的喊声:“阿云,你们没事儿吧?”

  听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应该也没有受伤,落云这才半放下心,大声喊道:“我们没事,楼下的人可安好?”

  韩临风此时已经被方才的炸药黑烟熏得鼻孔和嘴巴都是乌黑,他巡视盘查了楼下的伤亡。

  有一个送菜的无辜伙计已经倒在了血污中,那脸已经炸得血肉模糊,看起来没救了。

  而扔硝石药火的那人,已经被韩临风顺手勒住了脖颈,将他的脖筋弄断了。

  厨房的门挨着楼梯,此时门口狼藉成一片,厨房里面的人暂时出不来。

  韩临风暗自庆幸那脖子被弄断的那小子拿的硝石管子不够大,若他方才得机会引燃了楼上那两个大花瓶子,只怕整个二楼都要夷为平地了。

  他下楼前已经将花瓶里的捻子给扯断了。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再回到二楼,将那两个花瓶里的邪物扔出去才稳妥。

  可就在他想要叫人搬来梯子,好让楼上的官眷们先转移时,一支带着寒芒的冷箭裹着哨声突然从酒楼的门口袭来。

  也不知从何处涌进来十几个蒙面的大汉,将酒楼里的侍卫劈倒之后,便纷纷涌了进来。

  韩临风的反应很快,微微侧头一偏,那箭正好扎在了立在他身后的侍卫胸膛之上。

  侍卫惨叫一声,应声倒下。

  与此同时,黑衣人们手握利刃,一下子就劈了过来,将韩临风和和另外一个侍卫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三个黑衣人用鹰爪绳索攀住了窗户,快速朝着二楼袭来。

  裘振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非要治韩临风于死地!

  他雇用的这些暗堂子的人都是武艺高强的亡命之徒,只要钱银给的充分,杀起自己的妻儿都不带眨眼的。

  韩临风一时上不去二楼,又被这些人缠住,拖不得身,也是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