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这圣旨的人也知接了烫手山芋,最后这圣旨便送到了鲁国公府。

  现在鲁国公府怀揣着圣旨,带着二女儿和九皇子的遗孤,再加上另外几家九皇党一路逃亡,被自己亲信的下属,水师督军安排到了这里。

  据那督军说,自己倚重的下属外甥在这里任县丞,前些日子还往茂林这里派了兵,没有什么流民乱匪,相对也清净些。

  只是这几家没有想到,这里的县丞原来是北镇世子妃的弟弟,而北镇世子妃居然也在这里。

  虽然刚刚成了寡妇,可是方锦书脸上的倨傲却丝毫未减,除了连日赶路的疲惫外,似乎也并无太多丧夫的忧伤。

  她选了一处树荫下,坐在了侍女递来的折凳上,倨傲地翘起下巴看着落云道:“你……还没生孩子?”

  看落云点了头,她不由得嘲讽笑道:“他的年岁也不小了,居然娶了你这么个不生的?什么原因?没请郎中看看?”

  落云看着这个逃亡路上的女人,并不想与她有什么口舌之争,只是再次福礼道:“既然诸位贵人前来,我让弟弟尽早前来迎接诸位,还请诸位在这里等候一下……”

  看她领着丫鬟和侍卫走了,鲁国公夫人才不轻不重地说着女儿:“你怎么能随便露脸?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传扬出去可如何是好?”

  方锦书不在意地又是冷笑一下:“如今诸王入京,自然是谁气力大谁为皇,你和爹爹还真指望着哪位王爷好心眼,打入京城再将我们母子迎回去?如今我夫君死了,那皇后和六皇子那对奸母子才是箭靶子呢!又有谁会在意我们这失势的孤儿寡母?”

  一旁安歇的竣国公夫人听了,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觉得方锦书说这样的丧气话真是有些打击人。

  依着她的意思,是不愿跟鲁国公府的人绑缚在一处的。可是偏偏拗不过竣国公,说什么九皇子才是陛下钦定的国之正统,眼下变乱,无论将来谁为皇,都要尽早与王皇后一党早早切割才好!

  所以竣国公在逃亡时,才义无返顾地与方家一起,护送着瑞王妃母子出京。

  没想到一路逃亡到这里,居然跑到了北镇世子妃的弟弟这里来了。

  想到自己的三儿子跟北镇王府的郡主退婚时撕破了脸,两家也算闹僵了。这个节骨眼,峻国公府一大家子跑到这里来,岂不是要被这苏落云狠狠报复?

  于是竣国公夫人连忙跟竣国公低声商议,看看能不能挪个地方。

  不过男人们却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问题。

  一旁的鲁国公也听见了,毫不介意道:“我的门生是水师的督军,现在茂林县里派驻的兵将也都是水兵营的人马。虽然那苏县丞的舅舅也是水师里的统领,却也得受督军指挥。我的门生还会派兵来保护。一个小小的芝麻官,还能在这里兴风作浪?非常时期,他们姐弟若敢告密,立刻就将他们拿下处死。那北镇王府有什么本事?值得你们这么忌惮?”

  虽然京城里来了各路藩王,可是他们可没听说北镇王府派人来。

  再说来了又如何?不过是偏地的落魄皇宗,各路藩王怎么数,也数不到北镇王府那里去。

  虽然关于北镇世子和铁面军勾结的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但是京城认识韩临风的显贵看来,简直就是滑稽之谈。

第108章

  这以讹传讹的事情是常有的。事情的真相往往差之千里。

  依着鲁国公看,也就是北镇王爷眼看着铁面军声势浩大,暗地里献媚勾结罢了。

  想到这,鲁国公冷笑一声: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北镇王府这样的落魄宗亲在铁面军那里又有何用?

  那两个纨绔父子加在一块,都没有人家曹盛民间声势显赫呢!若那两父子也不识时务领兵前来,无非是跳梁的丑角,哗众取宠罢了!

  鲁国公三言两语就打消了竣国公夫妇的疑虑,再说他们现在也是无处可去,难得茂林县安定祥和,总归是个避祸的好地方。

  只是他们这一来,却折腾着苏归雁一家不甚好过了。

  茂林县城不大,像样的屋宅也不多。现在骤然来了贵人,苏归雁自然要尽心为他们安排住所。

  只是他作为地方父母官,不愿做出扰民之举,更不好叫别人腾出屋宅来。

  于是他想了想,便打算将自己居住的官邸让出来给贵人们住,而他们一家则另外随便租个屋子暂住。

  可就算这样,那竣国公夫人也不甚满意,对着前来招待他们的县丞夫人钱氏道:“虽然眼下我们落魄了些,也不至于让你们这些地方官员这么糟践!这是人能住的地方吗?屋子小得都转不开身,我可真长见识了!我和鲁国公府随便请出一位来,都是大魏的名门望族!让你夫君找个整齐的屋子住,不算为难人吧?还是你们苏家对我们竣国公府有什么不满,故意刁难人?”

  钱晓玉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行文作对不在话下。她平日接触之人,都是温文尔雅之辈。面对竣国公夫人这样毫不留情的酸脸,却有些应付不来,一时间,她只尴尬在那,心里觉得气闷,有心怼回去,却又怕让夫君难做人。

  一时间,钱晓玉的脸色不甚好看。

  因为知道这帮人的尿性,所以落云不放心,这次也陪着弟妹钱氏一起来了。

  听竣国公夫人如此说,显然是暗示着自己记恨与他家悔婚的事情,而故意刁难他们。

  她看弟妹有些招架不住,便开口道:“穷乡僻壤,这里的屋舍自然没法跟京城的比。只是这里的官署都是这样,我弟弟又不是贪图享乐之人,来到任上一年多,也舍不得拿县里账面的银子翻修自己住的院落,只想着将有限的银子都花在农田水利上。不过这些屋子可不算破。竣国公夫人若是想再长长见识,还得去看我弟弟和弟媳妇现在住的院子。那是荒废了半年的老宅子,窗纸都是破的。我刚才去看,房梁上都挂着蜘蛛呢!也怪我弟弟没有远见,若是早知道诸位贵人前来,就算砸锅卖铁也要重修屋舍,让诸位住得舒心畅意……”

  竣国公夫人没想到以前在京城茶宴一向低眉顺眼的瞎子,如今不光眼睛好了,言语竟然也猖狂起来了。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小小商贾之女,凭着几分姿色勾搭了好色的落魄世子,就真以为自己一朝升天,可以跟名门世家平起平坐了?

  国公夫人被嘲讽奚落得脸儿发紧,只瞪眼冲着落云道:“你的言语竟然这般放肆,还有没有家教?

  苏落云有些哑然地挑了挑眉毛,慢条斯理道:“论着品阶,虽然您贵为国公夫人,又是陛下封赏的诰命,尊显无比。可是我们王府再不济,也是韩氏皇家的后人!难道竣国公夫人就是因为看不起我们远乡的王府,瞧不上我这个韩氏皇宗的儿媳妇,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地呼来喝去?”

  想到韩临风说,韩瑶当初被赐婚和亲,也有这峻国公府从中使坏的手笔,落云看着这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就不能忍。原想着来者是客,总要给这些世家的家眷些面子。没想到还真有蹬鼻子上脸,在乱世里摆臭架子的人!

  落云虽然能扮温婉贤淑,可是一旦火力全开,跟自己那刻薄继母长年累月磨练出来的口才何人能敌?

  她喝了一口茶,又接着道:“以前我们王府不理会你怠慢礼数,全是看在我们家郡主的情分上。可她现在已经跟你们府上解了婚约,嫁给了赵小将军,成就良缘一段!我寻思着,也犯不着跟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人讲家教,热脸贴冷屁股,处处巴结着你们府上吧?”

  竣国公夫人说惯了上句,以前也绝不会有如此当面狠狠怼她的人,现在被落云的伶牙俐齿连连击中要害,一时间气得脸色呈猪肝红,倒吊的眼梢都要插在鬓角里了!

  一旁坐着的竣国公,听出了苏落云的言外之意。

  是呀,北镇王府的那父子俩虽然是一对窝囊废,可是那韩瑶嫁给了赵栋的儿子,人家赵栋可是手握重兵,可扭转眼前困局之人啊!

  只是现在关于赵栋的消息不明,只知道他带兵回来了,却不知他现在站在皇后和六皇子那边,还是站在陛下的一边。

  如此看来,现在还真不能得罪了北镇世子妃……

  想到着,竣国公连忙和稀泥道:“是我们冒昧打扰了。让苏县丞一家为我们倒下官署实在是过意不去。内人不过住惯了京城的大宅子,无心抱怨几句,还请世子妃莫要见怪。”

  苏落云一笑,既然竣国公听懂了她话里的提醒,那她也见好就收,当下只是顺着话茬接道:“哎,我这个人出身不高,书读得也少,就是心直口快,总也改不好,让诸位见笑了。如今正逢京城动荡之时,我们也得同舟共济,等着陛下回宫拨乱朝政。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如此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后,落云便带着弟妹钱氏出来了。

  她俩一路朝着府邸前院走,落云低声安慰受奚落的钱氏:“这些京城宅门子里出来的夫人都惯会磋磨人,以后无事,你也不必招呼逢迎着他们。只是这段时间,你和归雁要受委屈了。归雁也是,居然找了那么破的屋子,他以为自己还是独自一人过活,也不替你想想。待京城平乱了之后,我让你姐夫想想法子,尽量你们离我们近些,归雁到惠城一带为官,也能少些勾心斗角,我也好照应你们,给你们盖座大宅子!”

  在落云看来,韩临风若平定了京城的叛乱,必定会跟各方谈妥条件后,再领兵回自己的封地,做个悠闲自在,手握兵权的藩王。到时候,弟弟离得近些,她也就少了牵挂。

  钱晓玉知道自己的这位大姑姐是财大气粗的主儿,听了落云说要盖大宅子,她也忍不住笑道:“我跟夫君一样,都不是贪图享乐的。只要屋前有竹,架上有书,就算粗茶淡饭也足矣。不过能跟姐姐近些的话,夫君一定开心,我先谢过姐姐您了。”

  落云也笑道:“是我市侩了。你和归雁都是醉心学问之人,我弟弟娶了你,当真是得一知己,我看你们过得好,我就全放心了……”

  正说着话,落云突然又是一呕。钱晓玉看了,连忙拍着她的背道:“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落云心里也纳闷,现在又不是坐船,怎么还呕?

  就在她用手帕捂嘴的时候,却看见方锦书领着侍女正站在前方的月门处冷冷地看着她。

  落云可不想跟方二起什么口舌。这位女疯子跟那位竣国公夫人可不一样。

  这位娇养的千金原本就脾气骄纵,当街能跟花魁甩耳光,很没有分寸感。

  现在她刚新寡,说不定脾气变得多么古怪。落云对她还是以前一样的策略,能躲就躲,所以福礼之后,她便要走人。

  可是方二却横拦在她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世子回了梁州,有没有纳妾?”

  落云强忍恶心,淡淡道:“回瑞王妃,我身子不舒服,需得回去休息……”

  方二却不肯让路,神色复杂,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怀孕了?”

  ……落云这段日子一直忙着家里家外的事情,有时三餐都不应食,月事也连着几个月不太准了。

  她都记不得自己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了。不过算算日子,她跟韩临风也是聚少离多,应该不会这么赶巧怀上吧。”

  再说了,这等私事,她也犯不着跟方二说,所以她只是淡淡道:“谢谢瑞王妃的关心,只是吃坏了东西。”

  方锦书看她不像撒谎,不由得嗤笑一声道:“他向来是喜新厌旧的性子,多好看的姑娘,在他那过个月余就失了性子。你的小模样是好些,可是又能撑多久?若是他另结新欢了,不来你这耕田,你又如何能怀上?”

  落云身后的香草忍不住反驳道:“我家世子的府宅子清净得很,世子爷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只敬爱我们世子妃一人,哪来的什么侍妾?”

  听到这方二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怎么可能?”

  方锦书自己可是世家贵女,长得也算是花容月貌,可是嫁给了九皇子后,不也得照样忍受他再纳娶新人?

  虽然这里也有方二的私心,不愿意让九皇子常夜宿在她的屋里,所以主动往九皇子的房里送貌美的女子,不过这在京城的宅门子里是司空见惯的了,她这样做更是贤妻典范!

  听到韩临风的宅院里干干净净,方锦书的心里登时不是滋味!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瞎女人得了她的空子,嫁给了韩临风,又能独得他的宠爱!

  而她论才貌,论家世,哪一样不比苏落云强?可是如今她却被搅入皇权斗争,还死了丈夫,只能跟父母一起逃亡到这小乡里来,累累若丧家之犬。

  可是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却可以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安然享受岁月静好。

  越是这么想,方锦书的心里越气,看着苏落云的眼神也越发不善。

  “一个小小世子妃,竟然管不好身边的丫鬟,到我的面前大呼小叫,是觉得瑞王不在了,我就任着你们这些猫狗欺负了?”

  落云知道,方二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是要找茬发邪火。

  她如今眼睛看得见,已发现方二的脸色不对,便先倒退了一步。

  果然不出所料,方锦书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不过,幸好落云及时后退了一步,堪堪躲来了她的掌风。

  可是方二却因为收手不及时,一下子失了平衡撞到了院子月门的门框上了。

  也是寸劲儿,她的额头磕出了红印子。

  这下子,方锦书更炸了。

  落云沉声道:“请瑞王妃息怒,是您自己磕的,怨不得别人!”

  方锦书冷笑了一声:“你们不是背后给我起了个号,叫女张飞吗?以为我不知道?既然是个莽人,我不高兴要整治人,何须要讲道理?”

  说完,她瞪着眼就叫来了侍卫,要来按住苏落云。

  若是以前,无论再怎么厌恶这女人,她总要给所谓的落魄皇族留些面子,顶多就是言语嘲讽奚落这个瞎女。

  可是现在,在这穷乡僻壤,这个女人又回弟弟这里落了单,她岂能轻饶了这粗鄙商妇?

  她可不是父亲母亲,需要瞻前顾后太多,如今已经是这步天地,人活世间一遭,也不知明日生死,总要让自己舒心痛快些!

  想到这,瑞王妃瞪圆了杏眼,高声呼喝身边的侍卫:“来人,将这胆敢造次的狂妇给我拿下!”

  她身后待命的侍卫呼啦啦,便朝着落云扑了过来。

  可是就在这时,落云身后的两个侍卫一个箭步就蹿跳到了世子妃的身前,抽出宝剑一下子就架在了扑过来的侍卫脖子上。

  还有一个侍卫将一个响哨放入口中,朝天发出一声哨响。

  这下子,尖利的哨声仿佛捅了野生的大马蜂窝一样,从官署院墙,还有大门处呼啦啦一下涌进了许多从北地带来的侍卫。

  这些人,都是韩临风精选出来给苏落云的,一个个身手敏捷,可做死士!

  那一个个长得筋肉矫健,皮肤黝黑,眼睛一瞪,锅底般的面堂衬得眼白瘆人。

  而方锦书从京城带出来的侍卫,虽然一个个也是精挑细选的,但主要是得长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别脏污了贵人的眼,他们托着关系才领了这肥差,拿着丰厚俸禄,但是有几个见过血的?

  待两厢交手,更是对比明显。

  北地来的侍卫要么不伸手,一旦伸手,个个都是黑心绝命手,那些侍卫的骨折声咔嚓咔嚓,跟掰小葱似的,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这下子,正堂处的鲁国公和竣国公他们都出来了,见此情形也是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疑心是追兵来袭。

  虽然是双方侍卫交手,可是混战中,方锦书这金枝玉叶还是被波及了,被不知谁的铁掌狠狠甩了两巴掌。

  落云倒是被几个金刚一样的黑铁柱子保护得很好,她冷眼旁观了一会,待看自己的人占尽了上风之后,才淡淡道:“好了,都是误会一场,你们住手吧!”

  听世子妃发话,这些人齐刷刷地收了手,不再去踢那些倒了满地的侍卫。

  鲁国公夫人心疼女儿,忍不住冲过去扶起失声痛哭的方锦书,然后瞪眼问苏落云:“你要干什么?真是好大的胆子!”

  苏落云觉得这样闹开也不错。

  现在周围局势混乱,她还要在这里等韩临风的消息。而这些京城贵胄们鸠占鹊巢,应该一时也不肯离开。现在划出道儿来,让人懂懂规矩,留些分寸也好。

  所以她不卑不亢,收敛着眉眼道:“国公夫人应该问问瑞王妃横拦着不让我离开,是要干什么?一会问我府上有没有侍妾,一会又打听世子与我的夫妻私事,又借故咒骂我的侍女,最后还要侍卫来按住我,要赏我巴掌!真是好大的威风!就算她是堂堂皇子王妃,我们世子也是正宗的皇嗣后裔,我身为他的世子妃,岂能任着人呼来喝去,如侍女丫鬟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她这么一说,其实鲁国公夫妻俩就心里明镜了。

  他们的女儿一旦犯了心魔是什么光景,他们俩还不清楚?这又是看到了北镇世子妃,就犯了癔症,开始找茬教训人了!

  只可惜,这次女儿算是碰到了硬茬子了!

  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如今倒是不瞎了,可胆子变得怎么这么大?

  记得以前在京城里时,无论女儿再怎么挖苦她,这个苏落云也是装傻充愣绝不回嘴的。

  另外她手下的这些侍卫是虎狼成精了吗?这又不是生死战场,他们下手怎么这么黑?

  鲁国公夫人自知理亏,可是她护短成性,依然要强辩几句:“你这无礼的丫头!真以为嫁入北镇王府就……”

  可惜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鲁国公一眼瞪了过去:“别说了!还嫌不够乱?我们是来避祸的,不是来惹祸的!”

  训斥了夫人之后,他冲着苏落云一抱拳道:“世子妃也说了,都是误会一场,还请体谅小女丧夫之痛,心绪还未平复。你既然要回去,那老夫就不多留世子妃了,请!”

  苏落云也是见好就收,既然鲁国公肯说人话,她自然也是以礼待之。

  于是再次福礼赔了不是后,苏落云带着乌泱泱的侍卫们,再拉上看傻了的弟妹钱氏,就从容出了院子。

  等他们走后,方锦书气急败坏地嚷道:“父亲,你怎么能容那下贱女子对我如此无礼?”

  鲁国公也也没想到,女儿都已经嫁人生子,可是对韩临风的疯劲儿似乎还没过。

  他不愿意让郡国公府的人看笑话,只拉上妻女回了自己的屋院,这才沉下脸申斥道:“真是妇人短视!你们俩难道都没看出来,那北镇世子妃的身边都是什么人吗?”

  这些妇人自然是看不出门道。可是鲁国公也是曾经在兵部担着差的,他在兵营里做过几次督巡,自然清楚兵卒的门道。

  大魏兵营里的老兵痞们都有个习惯,战场上斩杀十人会在自己手背处,用墨针刺下一根牛角的形状,如此便可无声炫耀战功资历。

  苏落云手底下的那些侍卫们,手上的牛角最少的都得有三四个,领头打得最凶的那几个,手上刺青的牛角似乎都要连成一圈,变成手链子了!

  若他们不是在吹牛炫耀,那么这些人可都是些杀人如麻的战场屠夫啊!

  这帮子粗鲁兵痞们若杀红了眼,管你是什么勋爵贵女,都是一刀捅杀干净的事儿!

  所以在方才混乱的场面下,鲁国公才急急喝止住自己的夫人少逞口舌之快,好让北镇世子妃赶紧带走那帮子凶神。

  且不说方锦书捂着红肿的脸,气得哭啼不止,就是鲁国公夫人也从来没这么憋气过,只能也含着泪跟国公抱怨:“生逢乱世,居然要受这等没由来的闲气。可怜我那大女儿,跟着六皇子去了行宫,现在也是生死不明!”

  鲁国公也长叹一口气,久久没有说话,此时屋外闷雷响动,一场大雨又将来袭……

  再说落云与弟妹钱氏顶着雨,匆匆回到了现在暂租的院子时,正好与迎面出来的一个男人走了个顶头碰。

  落云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万分地叫道:“舅舅,您怎么来了?”

  原来来者正是舅舅胡雪松!

  他原本在水师营待命,可是无意中听闻有京城贵人前往茂林县,而且上面还要往茂林县派兵。他担心着归雁这孩子,就借着调兵之际,也跟过来看看。

  没想到,在河埠头见到归雁时,听他说落云也来了。于是甥舅二人便一路回来等落云。

  落云许久未曾看到舅舅了,这一下子又有说不完的话,倒是将方才的不快冲淡了许多。

  可是钱氏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方才打架的情形,这一路顶着大雨回来,都没回过神来——姐姐的侍卫与鲁国公府大打一架也不是小事啊!

  所以这欢聚时刻虽好,她也不得不大煞风景,将苏归雁拉拽到一旁与他小声说了方才的事情。

  苏归雁听了,却是气愤填膺:“那个方家的二千金,还是这么胡搅蛮缠!是看我姐姐好欺负,就变着法磋磨人!”

  胡雪松也听到了这话,问清了事情的来由后,也认为打得好:什么国公贵胄?都如此乱世了,那就统统打回原形,真当他的外甥女是好捏的软柿子!

  钱氏没想到自己担忧的事情,这甥舅二人居然完全没有体会到,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紧缩的眉头始终放松不下来。

  落云知道弟妹在担忧什么,倒是笑着宽慰道:“我与那瑞王妃乃是经年宿怨,若要得罪,老早就得罪了,倒也不差这一次。”

第109章

  不过钱氏并没有被宽慰到,反而心里更愁:“现在战乱,人人自顾不暇,都在茂林县还好说,若是等局势稳定下来,瑞王妃回京了,报复姐姐您该如何是好?”

  胡雪松却是冷笑一声:“她想回去?只怕难了!”

  胡雪松身在水军营,消息比周遭官署灵通些,自然更能了解到当前的局势。

  如今东平王登基的呼声越发强烈。就连周遭的兵营也在传,东平王已经占领了京城,又联合了诸王,马上就要即位了。

  若是东平王登基,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还有方家两个女儿什么事儿?

  谁能想到,都以为方家当初稳操胜券,两个女儿中必定出个皇后。可是到了眼下的光景,凤凰贵女被拔了翎毛凤尾,只能躲到小乡里以求保住性命。

  不过就在前些日子,又一队人马入局。

  赵栋的北地部队也赶到了京城。

  虽然陛下就在行宫,可是人却被捏握在王皇后和六皇子的手上,若是贸然攻打行宫,很有可能会伤及陛下的性命。

  这也是东平王那些藩王入京,却包围行宫迟迟不攻宫门的原因所在——率军攻城与逼死为质的陛下何异?

  这是脸蛋上挂屎,遗臭万年的脏活。诸位打着勤王名号的韩姓藩王彼此谦让,谁也不肯做这个伸脸沾屎的出头鸟。

  原本赵栋是打算入宫面见皇后,以女婿的身份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只要皇后与六皇子肯安全交出陛下,他也可以作为交换条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这母子二人逃亡就是了。

  不过那行宫除了驻地的守军外,还被东平王的人马包围得水泄不通。

  若是杀过去的话,势必又是鏖战一场。那东平王打得是宗室勤王的名号,赵栋也不好拿了他跟叛军一般处置。

  双方僵持之下,东平王提出要跟赵栋谈判一番。

  也不知当时谈了什么,只是赵栋回来时,脸色铁青,神色大是不同以往。

  而后,东平王居然开始撤军,而赵栋率军长驱直入,一路杀向行宫里去。

  驻守行宫的军队正苦苦支撑,据说宫门眼看就要攻破了,可是赵栋的兵营里好像被人大闹了一场,有人似乎揍了赵栋将军。

  然后赵栋突然又命令撤军,大部队呼啦啦啦就散去了。结果东平王不费摧灰之力,借了赵栋的东风之便,入了行宫控制住了王皇后和六皇子他们。

  不过东平王并没有迎陛下回京,而是借口陛下龙体欠奉,不宜挪动,继续让他在行宫“养病”。

  东平王也没有杀王皇后和六皇子,还是将他们跟皇帝一起软禁行宫,再以此为条件,转身与皇后代表的长溪王家谈妥了利益交换,换得长溪王家对东平王登基的拥戴。

  据说陛下正在拟诏,准备传位于东平王,那给东平王改龙袍的裁缝都开始量体准备改龙袍了。

  毕竟东平王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有了王家的支持,如此绝佳的上位机会怎能错过?

  落云听了心里顿时有不好的感觉。

  当初游山樾的信笺里让东平王不必担忧赵栋,说他自有法子。

  那个法子究竟是什么,而东平王又跟赵栋说了什么?

  现在眼看着形势渐渐朝着东平王的方向倾斜,游山樾颠覆朝纲的计策显然是要得逞了!

  现在落云在这里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只盼着快些传来关于铁面军的消息。

  不过很快,这小小的茂林县又陆续来了一些逃难的京城贵胄。他们也带了纷繁不一的消息。

  据说东平王那边似乎也不太顺利,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支部队,也不打旗号,突然就冒了出来,伪装成了搬运行李的宫人,闪电袭击攻下了行宫,将陛下给劫持走了。

  过了几日,终于有消息从京城传来——陛下已经被迎回了宫中。

  王皇后的封号被陛下褫夺,六皇子也被囚于西宫偏殿。

  东平王等诸王更是一朝被擒。

  作为魁首私制龙袍,有忤逆之心的东平王,已经在皇宫午门前被砍了头。据说当天午门之前,血流成河,一批批尸体倒下,简直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短短几日,京城风云变换如同天地颠倒,乾坤挪移。

  现在京城发下告示,陛下颁布亲自书写的贬斥诏书,昭示王皇后勾结东平藩王乱国之罪,以正天下视听。

  这告示一被贴出,茂林县的那些世家贵胄们简直欢呼声一片。

  毕竟能逃到这里的都是九皇子一党,如今王皇后和六皇子倒台,诸王叛乱平定,陛下也已经回宫,就表示这场叛乱已经彻底平息。

  他们也算是熬到了头,可以再回京城,恢复以前锦衣玉食的日子。

  一时间,鲁国公一家暂住的官署仿佛小小行宫,茂林县里暂住的那些公侯贵女们纷纷来祝贺瑞王妃守得云开见月明。

  九皇子原本应该被立皇储,却一遭惨死,而陛下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而长溪王家的罪责难逃,只怕要迎来一场浩大的清洗。

  九皇子的儿子虽然只是襁褓中的婴孩,却背靠着方家的势力,有众多方家族人的扶持,再没有比这婴孩更合适的皇储人选了。

  而刚成了寡妇的瑞王妃虽然坐不上皇后之位,却可一步登天,成为皇太后,扶持幼帝治理山河。

  这个节骨眼,逃亡到此的夫人们自然要好好朝拜未来的太后,联络一下情谊。

  方锦书这几日也算是看尽了人情冷暖。

  那东平王起初要称帝的消息传来时,那些贵胄们对她是唯恐避之不及,就算河边散步,都要远远绕行,若不是父亲的门生带兵相护,自己和儿子恐怕都要被人擒拿去谄媚新帝了。

  可是现在,听闻陛下已经肃清君侧,重新回宫,这些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们居然一个个又恬不知耻地说些阿谀奉承之言。

  方锦书冷眼看着她们谄媚的样子,只是冷笑不语。

  不过相比于她们的谄媚模样,方锦书更想欣赏一下那个胆敢命人掌掴她的商妇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的样子。

  茂林县不大,方锦书也知道那女人有早晚去河埠头看船打听消息的习惯,所以她特意选了时间,带着侍女仆人去与那个商妇偶遇。

  果不其然,一清早,她就看到那身着素衣的窈窕身影在河埠眺望远方。

  当方锦书走过去时,原本以为能看到这妇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可谁想,苏落云看到她只是如往常一样,眉眼不动,神色从容,向她施礼问安后,便准备扭头走人。

  “站住!”方锦书在她的身后厉声喝到。

  落云站住后淡然问道:“瑞王妃有事?”

  方锦书扯唇一笑:“你弟弟是县丞,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陛下已经安全回宫了。你得罪了我,难道心里不慌吗?”

  苏落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道:“我为何心里要慌?天下平定了不是好事吗?若是这样,我公公和夫君也不必再为王室担忧,自可回去梁州继续过日子。不是很好吗?”

  方锦书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蠢,居然听不出自己的话外之音,她忍不住要被蠢妇人给气乐了:“你应该知道,陛下其他的儿子皆不成器。更无世家扶持,而我的儿子却是瑞王唯一血脉,更有鲁国公府和峻国公府等世子的鼎力支持,你觉得我成为太后,你还能在梁州过太平日子?”

  苏落云笑了笑,淡淡道:“梁州一向自给自足,除了定期向朝廷纳税之外,不须得王庭太过劳心。日子太不太平,也要看老天是否赏赐甘泉雨露,庄稼是不是风调雨顺。就算是身居上位者,也不可任意胡来,再造生灵涂炭。再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马而焉知非祸……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锦书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苏落云坦然道:“长溪王家之乱刚刚平定,陛下亲历了外戚专权之苦。此番王家败落,接下来会不会再出第二个王家?陛下圣心难测,我不敢妄自揣度。可是古往今来,也不乏去母留子的例子。纵观古史,总有幼主登基前,亲母突然急病去世。幼主虽然年幼殁母,但有二三可靠老臣辅佐,也可成一代明君……”

  “苏落云!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到底在说什么!”方二的脸色青白一片,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看着瑞王妃勃然大怒,苏落云也只是再次福礼:“不过是讲些古史而已,既然王妃不爱听,我自是告退了。”

  说完,苏落云转身离去。跟在她身旁的寄秋借着转弯的功夫,回头一看,发现那瑞王妃还怔怔立在原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寄秋转过头来,小声对苏落云道:“世子妃,您也真敢讲。若是那瑞王妃记恨这一遭可该如何是好?”

  落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低声道:“不吓吓她,依着她的性子,明儿就能带着一群贵妇来给我使脸子刁难人。”

  她现在已经是身湿不怕雨淋,左右已经得罪透权贵,也不差再多一次了。

  现在她只能满心祈祷自己家的男人争一口气,没有卷入诸王之乱中。只要韩临风手里握着兵马,就像他说的,就可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豪横地过日子,更是可以全身而退。

  当陛下驾崩,新帝登基后,也须得时日才能积攒力量,平藩北地。

  在那之前,就如韩临风所言,谁也不会轻易来招惹梁州的北镇王府的。

  不过茂林县已非可以安身之地。她得想法子带着弟弟一家,和舅舅早点离开。

  方才她去船坞查了船,发现自从陛下回宫之后,各处戒严,船只车辆无论公私,没有兵部的牌子一律不得行走。

  就算落云自己有船,也难以离开。走水路是不行了。落云想要再寻寻野路子,看看能不能早点离开茂林县。

  可是当她回去正跟舅舅她们商量的时候,再次有船队进入茂林县,来者带着兵部的牌子和陛下亲自书写的诏书,要迎瑞王之子回京,跟陛下爷孙团圆。

  当然,在茂林县避居的那些公侯们保护皇嗣有功,只要验明身份,不是六皇子一党,也可一起回去。

  就在苏落云以为这群瘟神可以退散了的时候,却有又太监前来口旨,说是恭请北镇世子妃也回转京城。”

  落云愣在原地,不解京城中的陛下怎么会知道她也在这。

  就在这时,庆阳却领着一队人匆匆而至,开口道:“世子妃,世子派我来接您入京!”

  看到了庆阳,落云的心算是有落地之感了,喜极而泣道:“怎么?世子也在京城?”

  庆阳笑着点头道:“当初领兵迎陛下回宫的,就是世子,不过我当时在京城疏导流民离开,也不太清楚他带人攻打行宫的情形,容得您见了世子再问当时的情形吧。”

  落云虽然知道的不多,可知道韩临风安然无恙,心里就彻底安稳下来了。

  庆阳的意思是不光苏落云回去,胡家舅舅和苏归雁夫妻也都入京。

  苏落云听得眉头微微一皱,盯看着庆阳道:“为何都要入京?不是有什么事儿吧?这话是世子亲口当面对你说的?”

  这些日子来,苏落云都是高度的戒备,听庆阳这话,怎么听都像一网打尽的路数。

  不能不叫她疑心打量庆阳。

  刚开始庆阳还傻憨憨地没反应过来,等看到世子妃面色紧绷地盯看自己,这才醒过腔来:“当然是世子亲口对我说的,我还能骗您不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撒谎骗人时爱……爱打结巴,说话都……都他妈的不利索。”

  说到最后,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又结巴上了,急得他哎呀一跺脚:“世子妃,您甭拿那眼神看人了,我若撒谎,叫我死在乱军刀枪剑雨之下!”

  落云当然知道庆阳不会撒谎,不过她是担心庆阳被人欺骗利用罢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会听韩临风的话,早点进京跟他团圆。

  只是上船那天,却不甚顺利。原来压根不必瑞王妃开口,以前欺负北镇世子妃的局子就自动支起来了。

  这次方锦书没有挑头,她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怀里的孩子发呆。

  那峻国公夫人看着北镇王妃的人是一百个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