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苏落云要上船,国公夫人冷哼道:“之前战乱时节我就不挑剔礼节了,可是现在陛下已经回宫,一切都该有个章法。听说北镇王爷和世子也领兵入京了。这藩王无奉诏入京,便是叛乱之罪。东平王等诸王已经伏法,就不知北镇王府有没有得了陛下的宽恕……待罪之人的家眷跟瑞王妃同船而行,不大好吧?”

  这话一说完,立刻得来了其他夫人侯爷的随声附和,看着苏落云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这么一个远乡偏宗的落魄王亲,居然也不知天高地厚,打算趁着国乱投机取巧!

  如今陛下回宫,这些入京的藩王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逃不了被清算的命!

  而这个牙尖嘴利的北镇王妃,首当其冲,最应该治她一个大不敬的罪过,想来也是跟那北镇父子二人同跪午门,血洒在石板地上!

  就在这是,有侍卫过来跟苏罗落道:“世子妃,您的确不坐这条船,您的船在后面呢!”

  苏落云倒是无所谓,她也不爱跟这些尖酸的夫人们同乘,哪怕坐条破船也无所谓。于是她“嗯”了一声,举步便朝着后船走了过去。

  峻国公夫人奚落了那商妇,心里莫名地觉得畅快: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那日居然敢当面给她下脸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一个出身卑微的贱妇,在世家贵女的面前毫不知收敛。她倒要看看,这商妇跟落魄的北镇王府一家最后落得个什么凄惨下场!

  可就在这时,她身边站立的一位夫人朝船后眺望,低声惊诧道:“她是不是又上错船了?我怎么看着她上的船……像是陛下巡游渭河时坐过的那条游船?”

  峻国公夫人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一片明媚的阳光下,落云轻提裙摆上了一艘刚驶来停好,船体鎏金,船帆重叠的雕龙大船。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前年陛下为了带琼贵妃游玩而新造的大船,就连陛下都没用上两回。

  怎么那贱妇一人上了那条船去?莫不是下面的人搞错了?

  其实苏落云自己也是一边上船,一边心里犯嘀咕。

  就算战乱时节,京城里的船不够用,临时拉拽了皇家御船来充数,也该是瑞王妃他们这些望门贵胄来乘坐才对啊。

  要知道瑞王妃她们坐的船虽大,却是普通商船,并无出奇之处。

  只她和舅舅他们坐这船,简直是逾矩啊!这个韩临风又是起了闷骚的性子,如今他护驾回宫,必定掌管着船只一类。这是借了便利以权谋私,故意给瑞王妃她们难堪不成?

  落云一时苦笑,觉得她和夫君在得罪贵人的方面,倒是不谋而合,一起往死里作!

  所以她到船边上,便定住不动,转身问庆阳:“你从哪里弄来这船的?我坐不大合适啊!”

  庆阳却很肯定道:“世子听老崔他们说,您来的一路上似乎晕船晕得厉害,所以特意找来了这条船,听说开起来特别稳,也省得您再不舒服。”

  落云有些哭笑不得,就算现在是兵荒马乱的时节,坐这船也会留下话柄。她是绝对不能坐的。

  可是庆阳却道:“世子妃,世子还在等你呢,您不坐这条,眼下可找不到配了兵部牌子的船,坐别的,您可入不了京城!”

  眼看着前面的船已经开始启航,跟他们换船也来不及了。

  落云被庆阳催促得不行,只能暂且上了船。

  待上了船,弟弟苏归雁绕着船舱走了一遭,看着那雕梁画栋的舱壁,还有固定在甲板上的檀木座椅,长长叹息一声:“听说是前年新造的船,朝中国库一直喊着空虚,却能造出这等华贵之物……也难怪现在会……”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妥,急急住口。

  可是苏落云知道弟弟在感慨什么,他一定是觉得身居上位者如此耽于享乐,也难怪会有这一场诸王内乱。

  如今陛下回宫,一旦缓过神来,想必又是一场清算。就是不知北镇王府立下救驾奇功后,是否能平安躲避这场波澜浩劫。

  只是姐弟俩在甲板说话时,却不知行在前面的船只上的人也在远远看着他们。

  竣国公夫人此时满心疑窦,走到鲁国公夫人的旁边小声道:“夫人可曾听闻了什么,怎么那人却能坐陛下的游船?”

  鲁国公夫人上哪里知道去?她跟竣国公夫人一样,都在茂林县里困顿着,不知道外界的消息,所以她也只是附和道:“我也纳闷,按理说这船,除了陛下,似乎也就宫里的娘娘能用……”

  一时间,这些夫人们也是暗自猜测着,难道陛下回光返照,在将死之前看中了族里晚辈的美艳娇妻,想要纳入宫中?

  不能够啊,不然这也太荒诞了!再不然就是底下的人弄错了船只,将该给瑞王妃的船给那妇人坐了?

  可是无论怎么猜测,众人都猜不出头绪,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真是出什么新鲜事都不稀奇了!

  再说落云,等上了船后,也可以抽空仔细问庆阳世子入京以来究竟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了。

  庆阳也老实回道:“其实我们老早就到了。不过却并没有去州县落脚,一直在山中郊野驻扎。世子说,虽然京城大乱,可是藩王无奉诏领兵入京,就算打着勤王的幌子,也会留下把柄,还是看看再说。再则,入京的藩王也是太多了,世子说,就不去凑热闹了。”

  落云点了点头又问:“那老崔他们有没有将信儿及时送到?”

  庆阳赶紧道:“送的很是及时,可帮了大忙了。没想到游山樾那老货居然跟世子玩阴的!世子知道了他们用信鸽传递消息之后,便打探了几个州县的茂祥钱庄。发现有些钱庄的后院有放鸽子的据点。老崔和他的儿子又打了几只,也就清楚东平王他们的动向了。”

  落云想到了赵栋,于是又问了问赵栋的情形,可是庆阳却一脸为难道:“世子妃,有些事世子嘱咐了我们,说暂时不要外泄,以免坏了大事。等您入京城,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110章

  没想到庆阳入了一次京,嘴巴变得严实了。

  落云也没有为难他,只要世子安然无恙,那她也就没有什么太担心的了。

  船只行驶到了京城附近的河埠头时,落云立在船头就能远远眺望到京城的城墙了。

  她上次回京城的时候,坐的还是艘破破烂烂的船,在船上冻得瑟瑟发抖,也是在那艘船上,第一次遇到了受伤躲避的韩临风。

  可这次回京,没想到能坐上皇家御船,如此坐一遭,却有种心里不踏实之感。

  这一路上,虽然船上有铺了丝绸软褥的大床,落云却躺都不敢躺一下,生怕玷污了龙床。

  如此坐在椅子上,时间久了真是腰酸背痛!幸好路程不算太远,终于到了。

  等下了马车时,前船上的人已经坐了马车朝着京城鱼贯而去。

  落云抬眼看了看前来接她的车,又是鎏金镶嵌着碧玺宝石的奢华……世子这是将陛下的船坞、马厩都掏空了?

  就算他护驾有功,如此行事,也未免透着猖狂。落云坐在华贵的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通往京城大路两旁的情形。

  现在京城应该是真平定下来了,再不见她从梁州一路走来的流民遍地乞讨的情形。

  沿途可以看见许多排列队伍的兵卒进出。落云听那些兵卒说话口音,还有他们被北地寒风吹出来的粗糙面颊便猜出,他们应该都是韩临风手下的士兵。

  看到他们,落云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下。

  只是在入了城门之后,落云记忆里的繁华街市全都变得满目疮痍。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被打砸劫掠过的样子,许多百年老店的招牌也变得残破不堪,不过已经有店铺伙计在收拾店面,看来准备休整一下,再继续营业。

  落云原本以为马车会带着她去曾经居住过的世子府里去。

  可是没想到,马车拉着她一路到了皇宫的后门来。

  当落云下马车时,可以看到负责采买的宫人正拉着马车进进出出,往宫里运送食物,还有器具一类。

  庆阳道:“现在非常时期,您若是走正门,难免要被人看见,为了免些口舌,委屈您得走后门了。”

  落云疑惑地问:“世子现在在宫里?”

  庆阳点了点头:“陛下自回宫后,龙体愈加欠安,王爷和世子都侍奉左右,便也住在了宫里。”

  落云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他俩虽然是韩氏宗亲,可并不是陛下的亲儿孙辈,就算要龙榻尽孝,也轮不到他们啊!

  再说,住在宫里?这是为了保障陛下的安全?

  不过既然陛下龙体欠安,要她入宫大约是要走一走礼数,给陛下问安一类。

  过了一会,庆阳又道:“世子好像在偏殿议事厅与诸位将军商议京城布防的事宜。一会我去面呈世子,会有宫人随侍,带着您入宫。”

  落云点了点头,看着庆阳急匆匆朝着偏殿议事厅而去。

  可是走着走着,落云发现自己去的好像并不是臣女王侯夫人入宫等候的厅堂,而是转往了后宫西侧的寝殿。

  虽然她当初看不见,可是入宫时的路径都是牢记在心的。

  看着那后花园的情形,她越发笃定自己走的不是以前入宫的路。当走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里时,苏落云的心也越发不能着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开口问前面引路的宫人,要带自己去哪里。

  这皇宫已经来来回回进去几伙王爷了,个个都马上称帝的架势,然后没几天的功夫就掉了脑袋。

  如此换了几回主子,宫人们现在也都是麻木了,要知道陛下虽然回宫,可却是担架抬回来的,看样子也时日无多,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又出乱子,再有人闯进来称王称帝。

  这些宫里的老油条们秉承少说话老实当差的路数,嘴巴跟生锈了似的,只闷声不吭,低头引路,早到地方早交差事。

  落云反复问了几遍,都得不到一句回话,也是气得不想再问。

  当终于到了一处宫殿时,宫人这才低头转身恭请道:“请世子妃在这里休息,等候北镇世子,若是需要什么再吩咐奴婢……”

  说完之后,几个宫人便如游魂一般消失在宫殿的层层帷幔之后。

  寄秋和香草环顾这处寝殿,虽然地处的位置偏僻了些,不过桌椅倒是精美得很,香炉里点着缭绕冷香,被子看上去也是新的。

  落云绕走了一圈,也看不出这里有住过人的痕迹,应该是给她新准备的。

  这一路坐船而来,落云真是觉得腰肢酸软,疲累得很,虽然搞不清现在的状态,奈何疲累上头,她还是脱了绣鞋,和衣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落云是有些认床的,每到一个地方,都需要调整一下才能睡安稳。可是不知是累过头还是怎么的,这次居然沾着枕头就昏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有些绵长,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节。

  而香草和寄秋她们也不知所踪。

  这寝宫雕梁画栋虽然精美,可是先前显然遭过洗劫,缺失了许多的摆件家具,虽然也摆了些必须的桌椅和柜子,但是这点家私对于偌大的宫殿来说,还是不够,因为还没来得及补全,显得空荡荡的。

  躺在若大的宫殿里,听着风从窗子吹来,似乎都打着回旋的哨声……

  落云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眼盲之初的感觉,茫然四顾,不知身处何处。她起身唤香草和寄秋她们。

  可是连喊了几声都不见人回话。

  落云突然瞪圆了眼睛,脑子闪过一丝念头,让她入宫的真是韩临风吗?

  那个游山樾有通天的本事,会不会设下了什么圈套陷害了韩临风。而游山樾曾经当着她的面儿说了许多露骨之言,会不会是她被骗了进来,被游山樾当成礼物呈献给某个得势的藩王?

  这么一想,落云腾得跳下了地,快速来到了门前,准备查看屋外的情形。

  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走来。

  落云紧张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护身发钗,有些懊恼自己没将曹佩儿送给她的蒙汗药带在身上。

  一会若进来的真是哪个好色之徒,她孤身一人也只能拼死与他一搏了……

  就在这时,门口处似乎传来了马靴踏地,带着回响的脚步声。

  落云一个闪身,躲在了一旁的屏风之后,透过缝隙去看。

  在昏暗的灯光里,她也看得不大真切,似乎有不少人进来,手里似乎端着托盘吃食,香气弥漫。

  其中有一个人越过那些宫人,大步流星入了内室,当撩起帷幔却发现床上无人的时候,不由得沉声怒道:“世子妃哪里去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落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只觉得一阵眩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那人也听到了动静走了进来,挪开屏风,便看到了白着脸儿坐在地上的小可怜。

  “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韩临风连忙弯腰将她一把抱起,大步流星地朝着床榻边走去。

  落云此时心绪经过地火两重天,躺在久违的宽大怀抱里,憋闷许久的不安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你……还好意思问,这么久都收不到你的信儿……我还以为,还以为……”

  话说到这,落云便开始放心地大哭了起来。

  在韩临风的印象里,落云哭得次数不多。除非是有大喜大悲的事情,不然骨子里倔强的她是绝对不会掉眼泪的!

  可是现在她哭得仿佛宣泄一般,肆无忌惮,倒像是做噩梦惊醒的孩子,哽咽得止都止不住。

  韩临风有些慌了神,面对彦县的滔滔洪水都没有现在这般无措。

  “是我不好,不过我早先不知你来了京城,都是往梁州送家书……你看我现在不是无事,别哭了,好不好?”

  可是落云才不管他的解释,一头扎在他的怀里哭得止不住,其实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想任性地哭一哭。

  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战神算是栽了跟头,一顿软语哄弄,见说什么都不管用,最后干脆用薄唇封住了樱桃小口,将她的哽咽哭号尽数封上。

  那些正往屋内端送菜品的宫人见状,纷纷低头识趣退下。

  待只剩下他俩人的时候,韩临风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的香唇,用拇指揩拭她的眼泪道:“不过月余不见,你怎么变成了哭包?却让我看看还哪里水多?”

  落云被他说得破涕而笑,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有反应有些大,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

  “谁知道香草和寄秋那两个丫头跑到哪里去了,我叫人也没有过来的,自然是心慌。”

  正说话呢,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叫。

  韩临风捏了捏她的鼻尖道:“我一早就回来了,还挨着你睡了一会呢。后来看时候不早了,便出去吩咐人端些你爱吃的来,香草和寄秋也去准备你换洗的衣服去了,我寻思自己在这,也不必留些脸生的人来伺候你,便也没留别的宫人。

  说着,他弯腰将她的鞋子摆好,帮她穿上,再拉着她的手来桌边吃饭。

  其实韩临风很享受给自家小娘子穿衣提鞋的事情,这就跟小孩子爱玩娃娃是一个道理,手边有个精精致致的娘子,谁不手痒想要打扮打扮?

  可惜落云以前眼疾未痊愈的时候,自尊心奇强,若是事事照拂周道,她心里多半是会懊丧的。

  于是韩临风这点隐秘的爱好也无用武之地。

  而现在落云双目恢复,此时身边也无其他婢女,他再事必躬亲,也不必心存顾及了。

  落云看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做起这类伺候人的活计来,竟然这般顺手,一时心里荡漾起了甜意,再看看周围的宫殿,半开玩笑道:”幸好你只是个世子,若是宫里的陛下这般伺候女人,被人看见了,非得将我吊在城门上,被骂成祸国的妲己。”

  这本是夫妻挨在一起耳语的闲话,可是韩临风替她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复又平和说道:“难道做皇帝的都不会疼自己的女人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落云也觉得自己在宫中拿皇帝开玩笑,就算是她跟夫君间的耳语,也是太过轻狂了。

  她赶紧吃了两口饭,然后问道:“怎么将我接入宫里来了?难道是市面还不太平,你不放心我回世子府住?陛下现在的情况如何?那王皇后和六皇子又当如何处置?”

  其实落云想问的事情还有更多,只是先紧着要紧的问。

  韩临风继续慢慢夹菜,还不紧不慢地说:“我让御膳房特意炖了你爱吃的鱼,你多吃点……”

  在了解韩临风的人看来,韩临风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有些琢磨不透。

  不过落云与他同床共枕了这么久,还是能从细微处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的。

  就比如现在,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儿跟自己不好开口。落云慢慢吞下了嘴里的饭,看着他英俊侧脸,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韩临风也知道自己身边这个哭包撸干了水分后,其实是个贼精的小狐狸,实在瞒不得太久,所以他干脆放下了筷子,沉吟了一会,贴着她的耳朵道:“陛下……明日要召集群臣宣布退位传承的诏书。”

  落云点了点头,这她也预料到了,毕竟听说陛下在宫乱前,身子骨其实就要不行了,现在动荡刚过,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气息,早早立下国储稳定民心才是正经。

  韩临风看她点头,才又接着道:“你也知道,刚刚的这场大乱就是因为国储之争而引起的。所以为了避免再起动乱,陛下秘而不宣,待朝中重臣归来,再一起宣布。我和父王都守在宫里,也是怕陛下再遭不测,等明日陛下宣布了诏书,我再跟你细细解释。”

  落云听了,立刻明白,不再问下去了,毕竟干系国事,她直接听结果就好。

  韩临风却还想着她方才的失态。落云并不是轻易会胆小仓皇的女子,可是方才她躲在屏风后手握着发钗的架势,俨然要跟人拼命一般。

  落云这才说出了她在仙隐山时,听到游山樾充满了露骨暗示的话,然后她抬起大眼瞪着韩临风道:“你派人来接我,却一路都是神秘兮兮,我还以为那游山樾手眼通天,已经成事,而你又落入了他的圈套而不自知。他又施了计策,把我诓进宫里来送人呢!”

  韩临风虽然听了老崔禀报了游山樾勾搭东平王的隐秘,却并不知道苏落云上山被游山樾言语调戏的遭遇。

  这也是他第一次听闻游山樾居然还暗示了苏落云,成了寡妇后可以投奔过去,他再给她安排锦绣前程的放荡话,

  等落云刚刚说完,韩临风再也维系不住宠辱不惊的平静,气得一拍桌子勃然怒道:“放屁!这老货竟有如此之心!就是碎尸万断都不足以解恨!”

  落云赶紧抬手捂住他的嘴:“我的爷啊,这是宫中,又不是家里,你说话不要太大声。我看这宫里现在人事散漫,你说话也要当心些。那个老头子不缺金银美人,又是工于经营,他富甲天下,背后掌控着多少类似东平王的势力,都是你我还不知的。且容得我们回梁州以后再慢慢与他算账,不过……我听闻赵栋将军似乎着了他的道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落云说“回梁州”,韩临风倒是略微平静了些,淡淡道:“逼宫的名声不好听,何况陛下就在皇后手中,贸然出兵行宫,必定要累及陛下性命。东平王惯会经营自己的名声,不想落得这等骂名,所以他当初想要拉拢赵栋做了他的马前卒。”

  落云一听,便有些失笑:“上将军何等耿直之人,怎么会受了他的蛊惑?”

  韩临风却沉声道:“他说动了……所以赵将军才会率军前往行宫逼宫,压根没有顾忌到陛下的安危……”

  啊?落云听傻了,赵栋也不是什么奇珍美人能蛊惑收买的,他为何会做出这么莽撞不讨好的事情来?

  韩临风继续说道:“那游山樾也是手眼通天,居然弄来了早年侍奉王皇后的嬷嬷的供词,说是当年赵栋发妻慧娘怀孕时,被皇后暗中用了手段,才会难产而亡……”

  苏落云听到这,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事儿纵然是真的,她其实也不太意外。毕竟王皇后就是这么一个冷血心肠的人,当初九皇子一直不得嫡子,也是这位皇后的手笔。而且她在自己的寝宫时,还借了宫妃进献的香炉差点暗算了方锦书。

  若是当年,皇后心疼女儿一直不肯嫁,又碍于赵栋夫妻情深,便做了手脚害了慧娘的性命,也说不定。

  赵栋一直都放不下自己的爱妻,若是看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怒发冲冠为红颜也太是正常了。

  她明白了,赵栋之所以率军冲入行宫,并不是要解救陛下,而是要去擒拿住王皇后问个究竟……

  想到这,落云突然为一个人隐隐担忧了起来——那远在梁州的渔阳公主倒底知不知当年的隐情?她究竟是蒙在鼓里,还是对母后的恶行视而不见?

  韩临风却突然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低声问:“若是我们以后在京城里过日子,你看怎样?”

  落云被问得一愣,她想到自己在茂林县大大得罪了一干贵妇的行径,若是在京城里,岂不是日日要跟那些妇人相处?

  她以为韩临风怕她回到故乡,起了眷恋不舍之心,于是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又不是母亲,对京城念念不忘,梁州就挺好的,在那待习惯了,回来都不太习惯了。你早点了结这里的事情,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她这么说,韩临风的面皮却更加紧绷,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前有人低声禀报:“世子,王爷找您过去,有要事商议……”

  落云听了,赶紧又夹了一口椒香牛肉送到里韩临风的嘴里:“你快去处理事情吧,我这不必你担心。”

  若是陛下明日宣布即位之人,对于千疮百孔的大魏来说,必定又是不小的震动。

  如今京城守卫空虚,手握重兵的赵栋也不知现在心绪风向如何,所以北镇王父子必定肩挑京城皇宫守卫的重任。虽然二人久别重逢,有千言万语未叙,可是也得先让他紧着公事来。

  就在这时,香草和寄秋也回来了。韩临风对落云说宫殿周围都是他的人,让她放心继续休息后,便匆匆而去。

  香草捧着刚刚去内侍监领的衣服对落云道:“世子说除了惯常的衣服,还让我们去给您备下几件正式的袿衣,可是我们出门时带的都是平常的衣服。幸好内侍监里还有些平日给妃子们礼节祭祀时所用的袿衣,我们按着您的身量挑选了几件,一会再试穿改改腰身,应该也可以。您过过眼,看看哪件更好些?

  落云看了看,挑了一件颜色最素净的。只是这类正式场合穿的衣服都有繁复的绣花,还有镶嵌的珍珠玛瑙,就算颜色再素净,在阳光之下,裙摆衣袖口也要闪闪发光。

  这类宫内妃子穿的奢靡衣物,到底还是不太适合她。

  不过现在也不是挑拣衣服品味的时候,落云刚见过韩临风,心里也有了底,至于京中的那些应酬,她其实也无多大的兴趣。

  等到方家帮衬,扶立起了小皇帝的时候,她就是新任太后方锦书的眼中钉,哪里还需跟那些贵妇们假惺惺地交际?

  对于所有宴请,一律称病就是了,所以韩临风命人准备这些华贵的衣服,大约是用不到的。

  她想着方才韩临风亲吻她时的甜蜜,不由得安心地笑。不一会困劲儿便又上来了,她将脸儿埋在枕头里时,还模模糊糊地想,等得空了,须得请郎中看看,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困乏?

  到了第二日,大魏空虚了甚久的太极殿终于扫落灰尘,在晨光下闪耀着昔日的光彩。

  流落各处的重要臣子们也纷纷归位,虽然各个贵胄都在逃亡的日子里沧桑了许多,可是想到陛下终于归位,一个个还是喜气洋洋。

  不过竣国公立在鲁国公的身边,看着站立在对面队列的北镇王父子,小声嘀咕道:“我昨日到京了才知,原来迎回陛下的是北镇王爷和他的儿子……方才入宫时,这宫内宫外也都是生面孔……依着您看,这是什么阵势?

第111章

  鲁国公此时也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的父子,他跟竣国公一样,也是入了城后才知道更多的消息的。

  从种种迹象看来,不能不叫人心生狐疑。

  不过他努力淡定道:“你我都已经站在这朝堂上了,一切静观其变,不必先慌了阵脚。”

  诸王入京,没想到先来的藩王占尽先机,却都丢了脑袋。

  而这姗姗来迟的父子二人却有点黄雀在后的意思,也没见他们使什么气力,居然就成了护驾有功的了。

  眼下陛下开朝升殿,若是能亲自出来面见群臣,应该没有受这父子胁迫。而且赵栋将军也立在朝堂上,虽然他看着面色颓唐,目光阴沉了些,可他的手里有北征的重兵。

  赵栋为人方正,并非那类心怀野心之辈,若是北镇王父子有异心,赵将军也绝对不能容他们。

  想到这,鲁国公也给自己定了定神:只要陛下立诏,册封了九皇子的遗孤,那么就算大女儿受了六皇子的牵连,他方家也可以维持地位不倒。

  不过……他再次抬眼打量着对面的韩临风——这个一身戎装,宽带束腰的高大男子,看起来睿智而深沉,跟他记忆里那个觥筹宴会上涂抹水粉,身着华袍,脚踩着高屐的纨绔公子完全对应不上。

  若不是方才韩临风与他开口寒暄,让他听出似是故人,他差点疑心北镇王换了嫡子呢!

  一个糜烂的花花公子怎么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竟然变化这么大?

  就在这时,有太监呼喝声打断了鲁国公的思绪——“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站好,恭谨弯腰静候陛下早朝。

  当两个太监搀扶个干瘦的老者,错着小碎步登上了龙椅时,众人心里皆是一惊:月余不见,陛下竟然已经老迈得都要脱相了。

  魏惠帝被扶坐在龙椅上,身后和身侧都被宫人用垫子挤好,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然后他抬起昏花的老眼,看向下面,费力道:“诸位爱卿,朕也是没想到,还能与诸位再见……”

  这话一出,立刻触碰了诸位爱卿这些日子心内的苦楚,想着这场变乱,臣子们也纷纷下跪哽噎着呼唤陛下。

  算起来,这是大魏近几十年来,朝堂上哭得最情真意切的一次了。

  不过魏惠帝显然不是来跟臣子们忆苦思甜的,他略抬抬手,示意臣子们都缓缓。

  待臣子们都收声了,他才又道:“现在还不是你们哭的时候,待朕吊着的这一口气不在了,你们再这般痛哭,朕也就无憾了……”

  这话一出,又有臣子扑抢进言:“陛下精神矍铄,龙体康健,一定会百年长寿,镇守我大魏万里江山!”

  魏惠帝坐了一会,就觉得疲累得不行,所以听了这绕梁三日的恭维之词,也权当听了个响屁——无用,而且膈应人。

  他干脆撂下疲惫褶皱的眼皮,闭目继续说道:“说起来,朕从父皇的手中承袭帝位以来,虽然也是兢兢业业,却无甚建树,愧对祖宗。幸好我韩氏皇族龙脉强健,族中的晚辈人才辈出,虽然遭逢变乱,也能及时平乱,保佑住了祖宗留下的基业。而且北镇王与世子心怀大魏社稷,在北地招安了铁面义军,收复了故国二十州中的十八州,为朕立下了赫赫战功,也让朕总算有些脸,去见故去的先祖们……”

  闻听了这话,诸位臣子的脸色都是一变。这铁面军的赫赫威名谁人不知,俨然已经成了叛贼裘振之后的又一大祸。

  可是方才陛下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铁面军竟然成了义军?而铁面军居然被北镇父子给招安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如今站在朝堂上的皆是几大世家贵胄,平日是把持朝政惯了的。陛下的任何重要国策,都需要跟世家们商谈,再任着几家吵吵嚷嚷,上秤掂量一般,达到了某种利益平衡点后,再宣布出来。

  可是现在,给铁面叛军正名这么大的事儿,为何陛下没有跟重臣商量一下,就宣布出来了?

  那北镇王父子居然掌握着北地的铁面军?难怪领着兵的东平王也败下阵来,让这父子二人救出了陛下。

  且不提群臣的面面相觑,老皇帝喘了喘气,又继续有气无力道:“朕这一脉子嗣不成器,出了老六这样禽兽不如的逆子,兄弟阋墙以至于祸乱百姓,差点颠覆了大魏的百年基业。如今朕原本想要册封的九皇子不幸离世,其他的诸位皇子并无才能出众之辈,所以朕决定……”

  说到这时,魏惠帝再次顿了一下,环视朝堂下的诸位臣子后,将目光落在了站在队列前的韩临风父子身上,缓缓道:“朕决定,效仿圣德先帝,选宗中贤德子弟,择贤禅让,立北镇王韩毅为下一代新皇,而朕即日起退位还朝,尔等当辅佐新帝,重振大魏明光……”

  这轻飘飘的话一说完,朝堂上的诸位臣子们都傻了眼,个个眼睛都瞪得像荷包蛋。

  方才陛下说了什么?他立下的不是皇储,而是退位禅让?

  而且新皇也不是大家臆想中的,由方家扶持的九皇子遗孤,而是北地荒郊王府里的一对偏宗父子?

  有些定力不够的臣子甚至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肉,想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梦中呢!

  而以李归田为首的清流臣子却率先反应过来了,开口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恭喜陛下择贤传位,大魏江山必定绵延万载……”

  而那赵栋,也是有样学样,黑着一张脸,木讷地开口恭祝陛下觅得贤良即位,并无半点惊诧反对之意。

  就在这时,鲁国公率先站了出来:“且慢!陛下,北镇王并非您之嫡系血脉,如何能传位给他?陛下可是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趁着诸臣俱在,说给臣等来听,若是有人胆敢挟持陛下,那么臣等就算血溅太极殿,也绝不让奸佞得逞,颠覆大魏朝纲!”

  说出这话的时候,鲁国公是豁出去的。

  方家势大,各地子弟无数,支撑了大魏的半边天,至于朝堂上的其他世家也是大魏的顶梁脊柱。

  他北镇王世子挟持了陛下,就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要看其他的世家们同不同意。

  不然的话,就算北镇王有本事窃国,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没有世家支持的话,最后也会如圣德先帝一样,落得灰头土脸让出皇位的下场!

  有了鲁国公起头,其他的世家魁首们也纷纷站出发声,恳请陛下三思,不可撼动了皇室正脉的传承。

  魏惠帝倒是习惯了这些臣子们开口反驳他的话,毕竟他主持朝政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吵吵闹闹过来的。

  大约就是他修建自己的皇陵,挑选棺椁式样的时候,不必询问这些世家重臣的意见。

  所以他淡淡开口道:“北镇王乃圣德先皇的嫡系血脉,朕看不出传位给他,如何能撼动皇室正脉。对于大魏的天下百姓来说,立一个对大魏有功的皇族子弟,总比立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要好……朕相信北镇王不会恩将仇报,必定也会善待朕之子孙,让他们衣食无忧,代代富贵荣华,是不是?”

  说到最后的时候,魏惠帝的语气深长老迈的眼神不由得变得晶亮,紧紧盯着那北镇王父子。

  北镇王方才便已经跪下接旨,现在听了陛下的话,连忙恭谨道:“臣与陛下乃是同宗血亲,臣与子孙后代也必定会善待陛下子嗣,若违背此言,愿永世不得超生!”

  魏惠帝点了点头转头问史官:“北镇王说的那些话都记下了吗?一个字都不能漏!”

  待一旁记录起居注,和记录朝政议事的史官纷纷上呈了手写记录给陛下看后,魏惠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传位的诏书,朕也已经拟写好了,一会便会昭告天下。之前的时局太乱,朕若不露这一面,怕是要流言四起,人心不定。如今朕的意思已经告知诸位,余下的事情,便是新皇的差事了,朕累了,要下朝休息了……”

  说完这话,他便缓缓起身,由着小太监来搀扶他退朝。

  不过朝堂之下,被他的话炸得满天飞的臣子还是回不过神来,依旧群情激昂地跪喊着陛下收会成命。

  魏惠帝为皇几十年来,第一次可以头也不会地大步离去,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孩童恶作剧般的舒爽。

  如今大局已定,那些臣子们居然还是看不开事情。

  这天下的大事,其实都是掰手腕子的游戏。就看谁的气力大,才可一举定乾坤。

  那一直忍隐不出的北镇王父子如今兵强马壮,岂止一朝一夕的韬光养晦?就连骁勇善战的铁弗人都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试问天下何人能敌?

  他就算不顺势禅让,非要强势立下九皇子的遗孤又能怎样?不过就是又养大了方家外戚,灭了韩家皇室的根本。

  其实魏惠帝做出此等决定,也是经历了一番心路挣扎,权衡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

  想当初,魏惠帝被奸猾母子胁迫至行宫,被锁在行宫的一间房子里。

  王皇后跟那东平王达成了利益交换的协议,然后便开始逼迫着他写退位诏书。

  魏惠帝恨着这母子,如何肯从?最后堂堂一代帝王竟然被王皇后命人掰断了小指,疼得他当场昏死过去。

  就在魏惠帝快要撑不住就要屈从了的时候,行宫里突然杀入一支人马。

  给王皇后送茶的小太监也突然从托盘下亮出了匕首,抵在了王皇后和六皇子的脖子上。

  就这样,韩临风派入的卧底顺利控制局面。

  韩临风一身戎装走进屋内时,魏惠帝费力睁开了眼睛,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圣德先帝。

  当年圣德先帝登基的时候,他还是六岁的孩童,而他的父亲还没篡位,只是圣德先帝的皇叔。魏惠帝跟在父亲的身后,朝着天子施礼。

  那时的圣德魏宗帝意气风发,跟眼前之人的气场何其相似?

  魏惠帝眯缝着眼,以为自己大限将至,而死去的圣德先帝前来责问他为何弄丢了祖宗的江山……

  一时间,魏惠帝竟然是觉得羞愧难当,哽咽地哭出了声音来。

  直到眼前的英挺青年朝着他跪下施礼,口呼陛下,他才恍惚过来。

  待那青年表明自己是圣德先帝的曾孙辈——北镇世子韩临风时,病入膏肓的他,不顾小指疼痛,竟然挣扎半坐起来,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脱胎换骨般的青年。

  想到王皇后这两□□迫他写下让位东平王,同时大赦王家诸人的诏书时,魏惠帝阴沉着脸道:“你也是来逼迫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