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苏落云突然转头对着一旁屏风问道:“我与瑞王遗孀的话,可曾都记下来了?”

  那屏风之后传来了苍老男子的声音:“回禀太子妃,都已经记录在案了。”

  方锦书被吓了一跳,狐疑问:“屏风后怎么有男人?”

  就在这时,两个宫女走来,移开了屏风,只见负责记录陛下与皇子们日常的两个春秋文官正坐在屏风后的小几旁。

  他们的日常,就是记录帝王和皇子的谈笔录,最后统统要归注到帝王的起居录中,流传百代。

  韩临风虽然没有登基,但是他作为太子,也在这些文官的记录行列里,以待将来太子登基作为补录之用。

  没想到,苏落云早早将这文官叫到了屏风后,竟然将她的话全都记录在案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只不过是臣妇与你私下的谈话,却偏叫不相干的人记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方锦书急切问道。

  苏落云道:“你不是说想要去陛下那告状,说我轻慢你吗?我寻思着,若是有人记录在案,详实地记下瑞王妃的每一句,你也省事,不必在陛下面前再费心复述了。”

  这下方锦书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也知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么的不得体,更隐隐有胁迫之意。

  说到底她就是看轻了苏落云,觉得他一个商贾平民女子骤然进入东宫,心里也必定无根无主,慌了心神,急着想要笼络世家,给自己壮一壮声势。

  自己这番主动与她求和,要为她固宠,她应该懂得领情。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苏落云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自己方才的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如何能搬到朝堂上,过陛下的眼?

  一时间方锦书也知道自己被苏落云握死了把柄,只能咬着牙跪下向苏落云求道:“请太子妃大人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计较。我方才之言尽是错的,以后再也不说就是了。”

  苏落云不再给她废话,只是起身扬长而去。

  这份记录,她自然不会给陛下。毕竟现在陛下要平衡世家,也不好做什么。

  但是她会原封不动地送到鲁国公府去,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女儿在外丢的脸。至于怎么教育女儿,便是鲁国公夫妻的事情了。

  而那鲁国公看方锦书竟然自己去东宫那跟人家太子妃叫板,也是气得要三魂升天。

  据说那日鲁国公都请出了家法,痛责了女儿一顿。

  不过看方锦书这么急急来踢馆,苏落云也知道自己该在人前露一露了,不然这谣言岂不是要漫天飞舞。

  所以选在中秋宫宴这一日,久久未曾露面的太子妃终于出现在了人前。

  这样隆重的宫宴,就算落云不喜华贵的衣裳,也得精心打扮一番。

  不过她并没有挑选太艳丽的颜色,只是一身浅浅月白色长裙,在宫灯的照耀下发出了幽淡的蓝,再搭配着青色蜀锦的外衣,发髻顶着华丽的发冠,看上去雍容大气,显得露出的脖颈脸颊皎白如月。

  当身材高大的太子身着一身烟色长袍,与太子妃一同在宫灯的映衬下牵手走来时,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女娲精心捏造的一双。

  那些在殿堂里的臣子官眷纷纷抬目看了过来,在惊艳得说不出话来的同时,心里暗想着:这太子妃若是不看出身,光看容貌,当真也是绝色的佳人啊!”

  方锦书也坐在母亲的身边进宫赴宴来了。

  本来京城里谣传的太子妃生病了的谣言,她是很信的。可那日去了东宫,看着苏落云活蹦乱跳的样子,还有精神头给她设圈套,她心里便存了狐疑,有些猜不透韩临风的想法。

  韩临风心志高远,绝非能被女色迷惑之人。他当初屈从陛下的圣旨,娶了不相称的盲女,就算新婚时浓情蜜意,现在也早该到了厌倦的时候。

  更何况他现在身为太子,有一个卖香料出身的妻子,如何能配?所以苏落云若是早早“病死”,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何韩临风还要留着她?

  不过韩临风若是念在旧情,一时不肯遣走了发妻,也无所谓。

  大魏原本就没有什么女子不可二嫁的风俗。像她这样的世家女,就算成亲生过孩子,照样能嫁得不错的郎君。

  韩临风若是介意她并非处子之身,她也可以委屈求全,以侧妃的身份进入东宫。就算韩临风介怀当初父母当初对他横加阻拦,但也不能不看重方家的势力。

  一朝新皇登基,总要拉拢几大世家,才能立稳脚跟。不然的话,当年丢了皇位的圣德先帝就是前车之鉴。

  更何况,那苏落云一直迟迟没有身孕,就算她不“病死”,也不好阻拦侧妃入宫。所以方锦书觉得,现在横阻在她和韩临风之间的障碍,反而比两人没有婚配时小了些。

  最起码,她的父母,还有他的父皇母后都一定乐见其成。

  只是她须得找机会同韩临风好好聊一聊,解开当初的误会……所以当宫宴开始后,方锦书的目光始终随着韩临风而动,几乎都没有转移过视线。

  因为瑞王妃是故去九皇子的遗孀,陛下为了显示对太上皇的尊重,九皇子的遗孀和方家都甚是厚待。

  所以这场中秋宗亲的家宴上,方锦书坐的位置也肯靠前。她这么毫不掩饰地盯看着韩临风。其他人自然也看在眼里,忍不住又纷纷瞟向了坐在帝后身边的太子妃。

  方二这么明晃晃的眼神,那太子妃只要不犯眼疾,一定看得见。

  这让鲁国公再次心里恨恨,恼着他的夫人不听他的话,非得答允女儿的哀求,带着她出来丢人现眼。

  不过太子本人似乎连看都没看方二一眼,只一心替那太子妃夹菜。

  太子妃却好像不怎么爱吃,看太子夹菜夹得太勤,还默默瞪了太子一眼。

  韩临风见了也不恼,只低下头,不知在苏落云的耳边说了什么,逗得她微微一笑,面如桃花染色,露出洁白的贝齿。

  一时间,众人心里又是心存疑虑:观这二人相处的情形,也不像太子刻意冷落了太子妃的样子啊?

  不过又想到韩临风以前在京城里醉生梦死的浪荡样子,骗过了多少世人?

  可见这位城府深沉的世子最会演戏。他若要在人前假装自己爱妻如命,免得被人诟病,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在这时,陛下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朗声道:“值此中秋佳节,朕与众爱卿赏月同乐,同时也有一件喜事与众人分享。朕的太子东宫也是传来喜讯,太子妃已经怀有龙嗣,如今胎像安稳,昭告天下!”

  苏落云最近胎气安稳,她虽然偏瘦,现在看不出来,可马上也要开始显怀了。

  身为太子妃,有了这等喜事,待时间适合的时候就得公布出来,免得冷不丁产子,被人猜忌来路不正。

  不过听闻太子妃有孕时,方锦书脸色铁青,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瓷杯。

  那些猜测着太子妃可能会“暴毙”的世家女们脸色顿时很微妙——若是太子真不喜这位太子妃,有心废了她的话,怎么可能让她怀孕,又将这喜讯公布于众呢?

  而且看太子与那平民太子妃的一言一笑,皆是恩爱夫妻的样子,压根看不出太子对她的嫌弃啊。

  听闻了陛下宣布喜讯之后,余下的臣子们自然是开口恭贺。

  不过这场宴会之后,也有人私下里跟陛下提出,既然太子妃有孕,太子身边也是缺少能侍奉的人,他们愿意献女入东宫,侍奉太子。

  皇帝直接将这难接的话头扔给了儿子:“朕的这个儿子向来是主意大的,他宫里的事情,朕也懒得管,你若有这等美意,不妨直接去问他。”

  韩毅不傻,自己的儿子将儿媳妇都宠成什么样子了?他何必给人家夫妻添堵?

  再说了,来进献的这些女子都是什么样子,论品貌,论聪慧都远远不及儿媳妇。他那眼高于顶的儿子能看上吗?

  现在儿媳妇正怀着孕,他可不想为了讨好这些狗屁世家而让儿子的宫中家宅不宁,自己的长孙可要顺顺利利的诞下。

  结果,居然还真有人跑去问韩临风了,说太子妃有孕,只怕没人能服侍太子了,想要向太子呈些可心之人。

  韩临风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留,只盯看着来问的人,拖着长音问:“我看起来像是夜夜笙歌,没有女人便吃睡不好的色中之鬼吗?”

  嗯……以前的京城浪荡子韩临风的确是这个样子啊!

  可是没人敢照实说啊!只能继续陪着笑脸说些太子为人方正,一心为民,胸怀社稷一类的拍马捧屁之词。

  韩临风又道:“既然如此,还请大人回去吧,如今国库空虚,我已经烦忧得日夜难安,就连陛下都说后宫里的妃嫔太多,平白多了不少的开支,怎么好还往宫里充人?你这不是向我进献贴心之人,是在增添东宫的开支……对了,你府上今年的赋税交了多少?账面可有疏漏?”

  如此几次之后,再也没人去太子那找没趣了。

  因为很快,韩临风就折腾得这些老臣没心去想塞人的事情。

  大魏的良田多被世家挤占,可是呈交的赋税却与他们名下的良田大小无关,甚至有些功勋之家可以全免了赋税。

  而这些世家又总是有借口不断扩大自己名下的良田,于是辛苦种田缴纳赋税的百姓,名下的良田越来越少。而扩大了地产的那些世家们,却并未多上交赋税。

  这才是造成大魏财力接续不上的根本。

  当初圣德先帝也是看出了这个弊端,想要推行均田,抑制世家的无序扩张。可惜才刚起了头,边关就发生了战争,而他也因为被世家摒弃,让自己的皇叔篡位成功。

  现在,韩临风与父皇商议了一番后,想要再次动一动这块硬骨头。

  只是有了圣德先帝的前车之鉴,此事做起来时,也要慎而又慎。

  所以韩临风这几日都是召集了李归田等臣子,闭门商谈,改革田赋的事情。

  不过当陛下宣布了均田新政的时候,这新政虽然较圣德先帝时期的政策温和许多,朝野还是为之震动。

  陛下宣布,允许名下无地或者少地的平民开垦荒地,并可在州县的名下登记换得地契,然而本已拥有十亩以上良田的富农,若要再开垦荒地纳入自己的名下,则需要缴纳远比以往高昂的田税。而且从此以后无论世家平民,无论买卖,新纳入的土地都要加纳赋税,不可以功勋为借口免交田税。

第118章

  这等政策显然是偏向于那些没有土地,或者田地甚少的贫民。

  至于那些世家已经入口的肥肉,陛下吸收了圣德先帝的前车之鉴,并没有去动。

  韩毅原本认为,这样来自世家的阻力会小一些。

  可惜,朝堂上那些管东管西的爹们,岂能眼看着自己以后生财无望?一个个仿佛要被抄家一般,在朝堂上声泪俱下,痛陈这等忤逆祖宗章法的朝政,必定要给大魏带来祸事。

  什么开垦荒田?山河龙脉,岂能让那些流民任意砍伐?

  落云虽然身在东宫,可是也听说有人在朝堂上争吵个没完,就算到了退朝的时间,群臣们也没有散去。

  据说还有两个老臣觉得新政一出,大魏朝便要完了,气得要在陛下前面撞柱明志。

  可惜颤巍巍地还没跑几步,就被人拦下,然后那老臣顺势昏厥,被人用担架给抬出去的。

  韩瑶也在落云的宫里,听着去打探太子何时下朝的宫人回禀,朝堂里如此乱哄哄的,韩瑶居然长舒了一口气。

  她一边给嫂嫂剥着青桔的皮,一边感激涕零道:“我皇兄可真好!他不是知道了归北闯下了祸,这才赶着今日颁布新政,去招惹那帮老臣的吧?”

  落云心里正替韩临风和公公捏了一把汗,听闻韩瑶这么说,都气乐了:“你皇兄现在一门心思都钻到田地里了,哪里能管人沾染了什么官司!你回去跟你家相公说好了,可不能这么贸然冲动行事了!”

  说起来赵归北闯下的祸事,不算太大,可也不小。

  就在这次大朝的前二日,赵归北闯入了竣国公府,将竣国公给打伤了。

  竣国公的门生们义愤填膺,写了弹劾赵归北的奏折。可惜今日门生们的告状,都被撞柱老臣们的声音给淹没了。

  赵归北这才侥幸逃过一场责罚。

  其实这竣国公也挺冤枉的,人在府中坐,压根不知情况,就被冲过来的小将军打了两个乌眼青。

  而赵归北如此冲动的原因,还得从渔阳中秋夜去冷宫探视王皇后说起。

  那宫宴热闹非凡,可是渔阳却踏着清辉冷月,在太子的下人引领下去冷宫看望了母亲。

  她之前几次想要看望母亲,可是都被挡在了宫外。这次母女想见,分外不易。

  昔日风光无限的王皇后,如今已经凋零得老迈了许多,只一身粗布尼袍,独坐在空荡荡的屋内。

  当她看到发丝也染上了白霜的女儿时,也是悲从中来,压抑着悲苦道:“渔阳……你是渔阳?怎么你的头发白了这么多?”

  母女好不容易想见,本应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可是听到渔阳跟那赵栋一样,开口便询问那慧娘的死因时,王皇后闭了闭眼,然后和缓道:“你过来,挨我近些……”

  当渔阳凑过去时,王皇后突然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母亲沦入如此境地,你弟弟被囚也生死不明。你不思该如何解困,却还在想着那些狗屁的情爱?”

  渔阳捂着被打的脸,低声道:“我已经跟赵栋和离,来问只是要弄个清楚……”

  王皇后看着自己这没救的女儿,也是心灰意冷,只是开口道:“赵栋那个泥腿子,我半只眼都未曾瞧上过他。他若是个爱慕权势的,你非要嫁他也就算了,我左右能有法子叫他娶你。只要你是公主一日,他也会看在权势的情面上,对你照顾周全。可是我后来也看透了,他就是个榆木脑袋,不会审时度势,就算你嫁给了他,他又如何能对你好?这种货色,也配我去费心谋害他那个乡野老婆?你也是太看不起你母后了!”

  她的女儿,何等金枝玉叶!偏却看不上世家的子弟!

  王皇后当时拗不过女儿,又劝不动女儿嫁人,最后只能宽慰自己,就算女儿不嫁人,她是堂堂公主,可以恣意享乐一辈子。

  总也好过她这个母后,虽然嫁给国君,却被困在一方宫池里,守着个不相爱的男人,再跟一群贱人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可是后来,赵栋死了老婆,渔阳眼看着赵栋一蹶不振,非要眼巴巴地去给人当后妈。

  她和魏惠帝劝阻不住,便破罐子破摔,任着她去了。

  现在看着女儿如此下场,倒是印证了她那时的想法,嫁给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何谈什么心愿了偿?只不过又一片渡不过的苦海罢了。

  不过王皇后的脑子,都是在宫斗里浸染过的,只听女儿的哭诉后,那么一转,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隘。

  她冷笑连连道:“我与你父皇当时在行宫,急需人来支援,赵栋领兵前来,何等重要。我本以为他会向着自己的岳母,最不济,也应该前来护驾。可是这泼脏水落到我的身上,赵栋却差点被东平王当了马前卒。这证词人证俱全,看来是有人费心做局了……你和离了也好,不然你这身份,赵栋那小子也不会善待你。我这也不要再来了,远远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你若还当我是娘,就听为娘的最后一句话,此后余生,当为自己而活,你已四十不惑,两鬓染白,也该落地了,情爱和男人最是无用!”

  渔阳听得悲从中来,想要抱着母亲再痛哭一场,却被王皇后一把给推开了,冷冷道:“你哪里像我的女儿,没有半点刚直之气!真是看了你都厌烦!还不快些滚出去,不要再来打扰我?”

  母亲如此冷情,渔阳也只能拜别离去。

  只是渔阳走后,王皇后这才看着女儿的背影,默默流下了一滴清泪。

  她怎么能不想女儿呢?只是不说得狠绝些,她怕女儿还要惦记着来看她。

  自己如今这废后的身份,挨得太近只怕迟早要受连累。那韩氏父子虽然答应了魏惠帝,要善待这一脉的子孙。可是前提也是懂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她这一辈子,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努力争抢,可是到头来,却是争得满盘皆输,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在这间陋室里,敲着木鱼,默默祈祷上苍给她的儿女一条活路……

  至于这对母女的对话,自然也被原本抄录,递到了韩临风那里。

  毕竟探视废后,须得隔墙有人监听,监督言行,以免被有心人利用,传递了不好的消息,蓄谋颠覆朝纲。

  只是韩临风看这记录的时候,赵归北也正在求他。

  他这几日为了母亲的事情,简直都吃不下饭。

  母亲一直都不肯见他,父亲又不肯说出缘由来。他便来央求韩临风,看看自己神通广大的大舅子,能不能替他想些法子出来。

  韩临风看着妹夫嘴上的起的血泡,又看了看王皇后的言辞凿凿,也直觉这里面应该是有弯绕。

  看在归北的恳求上,他倒是让手下人打探了一番。

  其实这桩案,也很好审,只是那个宫里的那个老嬷嬷在跟赵栋对峙之后,便突然在回家的路上跌入荷塘里淹死了。而那个稳婆在被赵栋一脚踹晕之后也突然下落不明。

  那淹死的嬷嬷返家之路跟荷塘相去甚远,她家里人也闹不清会掉下去的缘由。当时尸检的时候,那老妇的脸上脖子上也有伤,倒像是遭人灭口的样子。

  不过当时王皇后已经被囚禁,哪里还有指挥人灭口的本事!

  细细问那稳婆的家人,却无意中听到稳婆不见了之后,竣国公府一个管事倒是来了几次,反复询问那稳婆的下落。

  韩临风原本也是闲打听,可是听闻到峻国公府的名头时,却突然来了十分的兴致。

  均田税改一直受了世家的阻挠,那竣国公也一直是鲁国公方家马前卒,韩临风现在最有兴致收集他们的把柄。

  于是韩临风又是调拨了得力人手,深挖了一下。

  如此顺藤摸瓜之后,手下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竣国公府的管事,他自从战乱,便离开了竣国公府,还不曾回去。

  起初那管事还嘴硬,死不承认,只说是私事去找寻了以前也在竣国公府做事的稳婆。

  最后那人抵不过韩临风的手下用了铁腕手段,便全都招供了。

  原来这一场改变了国运的陈年官司,起因却是因为妇人间的嫉恨!

  那竣国公妇人当初陷害了宗家,想要退婚的事情,原本只是两家当事人知道。

  可是偏偏渔阳公主多事,非要替北镇王妃打抱不平,写信告知了闺蜜,闹得京城的宅门都知道了。

  最后竣国公夫人落得个工于算计的毒妇人名声,害得三公子的亲事也不好找了。

  竣国公夫人当时真是恨得不行,觉得此事若生忍了,真是让渔阳小瞧人了!

  至于如何让公主不自在,那也是简单。那刁蛮公主这辈子都是为了赵栋在打转,就此入手,也弄些流言蜚语回敬出去就是了。

  当年与慧娘接生的稳婆,恰好是竣国公府厨娘的姐姐,也是公府里出去的人。

  虽然寻了稳娘来,也没问出个什么来,但竣国公夫人压根不在意当年将军夫人为何难产而死。毕竟当年就有些类似的风言风语。

  如今,她想要恶心渔阳,只要冷饭热炒一下便好。

  于是她示意稳娘放出风声来,就说当时慧娘难产好像是那渔阳公主暗中做了手脚。

  那稳娘跟各府的下人也都有些交情,时不时还会去各个府里接生,只要说些语义不详的话,给人留些猜想的空间,那流言蜚语便自可起来了。

  竣国公夫人拿捏着时间,让流言如落叶暗火,潜滋暗长,只待赵栋班师回京,她自然会拿捏着机会,让将军也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竣国公夫人这么做,不过是想要给渔阳添堵,在她和赵栋之间闹些不和猜忌,给自己出一口闷气罢了

  毕竟京城里这样没根的传闻多了去了,她不过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了一下。若是公主真神通广大,一路摸索着来问,稳娘不承认自己说过,她又能奈几何?反正眼看着九皇子得势,皇后一党的气候也不行了,她一个过气公主有什么仗势?

  可后来那稳婆偷偷跟自己妹妹说,有人突然来找她使了大银子,让她咬死了是王皇后害的将军亡夫人。

  这事太大,她心里害怕,便跟妹妹吐露了几句。那厨娘妹妹听了也慌神了,跑来告知了竣国公夫人。

  这下子竣国公夫人也是一激灵,不知什么人要做这样的安排。看来她精心安排的流言,倒是启发了别人,要来场更大的动荡!

  国公夫人生怕惹祸上身,让管事赶紧将人找来,让她摆正了心眼,可万万不能贪财应了这事儿。

  但是再去找人的时候,那稳婆居然失踪了,连她家人都不知其下落。

  竣国夫人越想越心慌,毕竟这稳娘是从自己府里出去的,若着真出了什么牵涉宫乱的岔子,自己可洗脱不干净。

  再后来就是京城的兵荒马乱,竣国公一家慌忙出逃,自顾不暇。那管事也一路跑回乡下避难去了。

  当韩临风打探了之后,便如实告知了赵归北。那赵归北从头到尾都是听得直了眼。

  过了半天才问:“……真是我母亲害了……我娘?”

  这么绕口的话,也只有知道他家事的人才能听懂。韩临风却觉得要弄明白这一切也很简单。

  此事虽然过去多年,若是要寻访到当年跟慧娘诊病的郎中,还有夫人的侍女还是容易的。

  他让下人打探到了地址,便告知了赵归北,让他自己去闹个究竟。

  韩瑶陪着赵归北一起去问的。

  那郎中对将军夫人自然记得清楚,当初慧娘难产,实在是因为胎儿的胎位不正,脚儿先出来的。

  当时将军夫人虽然不是头胎,也不年轻了。这样的情况及其凶险,当时稳婆用尽了法子也不行,后来才找来了郎中,郎中想问保大还是保小,可是将军当时都不在府上,还没有回京。

  当时是将军夫人咬着牙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孩子,最后孩子虽然生下来了,她却出现了血崩之症,这才撒手人寰。

  若说别的原因,还可能是因为人动手脚,可是这胎位不正,实在是没有法子啊。夫人的侍女当时也在陪产,亲眼看见的确如此。

  那日归北回京时,整个人都晕的,自己的父母突然和离,然后母亲已经不辞而别,离开了京城。

  如今又听闻了自己娘亲难产而死的经过,想到娘亲为了保住他,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小将军的心里炸裂得难受极了。

  他突然想到了他从河里救下那竣国公夫人时,她意识不全时冒出的那句话。

  原来竣国公夫人就是害得自己家宅不宁的罪魁祸首。

  结果韩瑶一个没拉住,小将军便跑去了竣国公府,上去便给了不知情的竣国公两个乌眼青。

  也是得亏今日朝堂上吵吵嚷嚷的,没有竣国公告状的份儿,不然赵将军府里的这点子家事又要闹得满堂皆知了。

  不过儿子去是打了个乌眼青,等老子去时,那就是要打砸府门的架势了。

  当赵栋领人一脚踹开竣国公府的大门时,杀气腾腾的拎着宝剑要找竣国公夫人算账。

  而竣国公府的侍卫家丁也前来阻拦,包括京城府尹都接到报案领人前来了。

  最后这双方都被叫入了宫里,在陛下的案头前接受了陛下的训斥。

  自殇儒之乱后,京城的治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赵栋这般领兵闯入勋爵之家的府门子里,显然触犯了军法。自然要受重罚!

  而竣国公夫人不修口德,撺掇下人胡乱编排造谣,差点让叛王东平王利用,颠覆了大魏朝纲,更是罪无可恕!

  那日御书房是闭着房门的。随后赵栋因为没有奉诏领兵入京,被罚奉一年。回家自省半个月。

  而竣国公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却是脸色灰白一片,牙齿都在上下打战。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夫人居然背着自己还做出这样的勾当。

  若是不牵涉国事,就是妇人间的勾心斗角,互泼脏水倒也算了。可是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竣国公想想都是后怕。

  那日回府之后,他立刻闭门提审了自己的夫人。

  竣国公夫人自从投河之后,精神便一直萎靡不振。这心里若是揣着鬼,一直要心神不宁的。

  当初府里出去的稳婆失踪,她就觉得要出事。等后来出了赵栋怒发冲冠领兵攻打行宫的事情来,还有赵栋闹着要跟渔阳和离的事情传出。别人可能不清楚里面的关联,可竣国公夫人这才琢磨过味来,当初自己让那稳婆编排的话,竟然被有心人给利用。

  眼看着国运改变,竣国公夫人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这等事情,连自己的老爷都不好告知。

  如今赵家父子接连闹了两场,她竟然有如释重负之感。这事儿总算是过了明堂,她也不用藏着掖着的了。

  反正如今的陛下是从中借了好的,那东平王已经死无对证,她顶多就是个造谣生事,又没动摇什么国之根本。

  可是竣国公却恨得牙根痒痒,恨死这夫人耽误了自己的大事。

  原本陛下这次推行均田制,遭到了世家的反对。几大世家的族长私下里都商量好了,大家一起抵制,下次早朝时,众人要静坐朝堂以示抗议,跪拜到底,非得让陛下改了成命不可。

  可方才御书房里,陛下和太子真是一唱一和,也不知从哪里搜来的人证,物证,居然将竣国公府跟叛王东平王给串联到了一处去。

  最后,变成了竣国公唆使夫人造谣,与东平王配合,蒙蔽赵栋背叛太上皇。

  这等冤案真是六月飞雪,血泪成河。

  那太子冷嗖嗖地表示,一旦这罪名坐实,竣国公府满府人头不保。

  那赵栋在一旁居然还他妈的请命,表示陛下若要查抄竣国公府的时候,他愿意戴罪立功,带人查抄,管保不放过一人。

  这样的情势下,竣国公除了心里大骂其娘,也没有别的法子里,当陛下拿出了那同意均田革制的同意书时,竣国公权衡了一番利弊,觉得以后田地分少些,多拿赋税,也比全家掉了脑袋强。

  于是他终于是颤抖着手,做了世家里第一个叛徒,在文书下空白一片处,大笔一挥写了自己的名姓外加按上了手印。

  想到其他世家知道后,定然是对自己口诛笔伐,竣国公也是懊恨极了,这股子闷火,一股脑发泄在了自己这位惹事夫人的头上。

  这次,谁劝也不好使了,竣国公大笔一挥,便写了休书一封,将自己的结发夫人给休回娘家去了。

  据说那位夫人回娘家后,又是闹着要死了几次,吓得丫鬟婆子都不敢离身,只能死守着。

  那日御书房出来时,韩临风拍了拍赵栋的肩膀,表示他被罚奉的银子,以后东宫会拿钱补上。可是赵栋依旧脸色暗沉,问韩临风知不知道公主的去向。

  等听韩临风说完之后,赵栋便一语不发地走开了。

  等到下次朝堂时,几大世家原本以为几大族长已经说好,板上钉钉的一块了。

  众人一致静坐,等候陛下上朝,抗议土地新政。

  当韩毅上朝到时候,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一个个板着脸的臣子们,大约也猜到了今日的情形,大约就是要把他这个新帝架在火塘上烤。

  果然当他问群臣有无要事要禀报的时候,鲁国公带头喊道:“臣等为民请命,恳请陛下以大魏祖宗的礼法为重,莫要擅改土制,动国之根本!”

  说完这话之后,除了以李归田为首的几个寒门清流外,其余的世家官员全都纷纷跪下,齐呼恳请陛下三思。

  韩毅微微皱了眉头,看着下面跪下的官员朗声道:“关于均田的改制,朕已经宣布下去了。今日的要事应该是关于北地屯田之事,尔等还有其他的事情要禀明吗?”

  那些跪下的官员们一动不动,谁也不吭声,这就是无声罢朝,表示撒手不干了。

  每日国事那么多,皇帝就算不跟臣子协商,直接颁布命令,也需要臣子们执行,现在他们这么做,就要撂挑子,给新帝些厉害瞧瞧。

  大魏建朝以来,都是苛求君臣守礼。韩毅若不想一登基就落下暴君的名头,面对抱团静坐抗议的臣子也无可奈何。

  韩毅一早就知道了他们要给自己下脸子的风声,倒也不意外。他跟自己的长子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缓缓开口道:“诸位既然要静坐跟朕示威,朕若不成全了诸位,便是朕的不对。然而朕实施均田新政的初衷,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有一碗添肚温饱的米饭吃,仅此而已。但是没饿过肚肠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挨饿的滋味?今日,朕索性陪着诸位,一起感受下饥民的痛楚!来人!关上大殿之门,朕要与诸位爱卿,同尝民间疾苦!”

  一声令下,大殿的门吱呀呀地就关上了.只见龙椅上的陛下就这么安然闭眼,在龙椅上假寐了起来。

第119章

  余下诸臣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陛下面对群臣的抗议,居然连恼都不恼一下,还要陪着他们一起耗。

  韩临风也在殿上,他干脆选了个廊柱的位置,盘腿靠坐,有懂事的宫人,立刻给太子送去了软垫子。

  韩临风看了看跪得满地的诸臣,居然从自己宽袖里掏出了一本兵法书,就这么悠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还有李归田一类的清流,虽然并不反对均田,但是也不能扔下陛下跟这群世家独撑,所以也时席地跪下,陪着一起耗。

  临近中午,陛下丝毫没有退朝的意思,那些在底下跪着的诸臣虽然在裤子膝盖处都缝了厚垫子,可依然顶不住。

  一个呲牙咧嘴地微微换着姿势,让发麻的腿活一活血。还有年岁大的,也顾不得朝堂礼节了,也学了太子的样子,一屁股坐下,缓一下老腰。

  不过跟酸乏的腰腿相比,那肚肠咕噜噜地叫似乎更叫人困扰。

  往常臣子们为了避免驾前失仪地打嗝放屁,早朝惯例都不会吃得太多,往往喝一碗稀粥暖胃便去早朝了。

  反正下朝之后,宫旁还有提供早餐的偏殿。

  可是今日陛下看群臣慷慨激昂,居然提议大家一起饿饿肚子,感受下民间疾苦。

  这群臣的肚子里没有太多余粮,不一会便开始肠鸣起来,而且叫得那叫一个此起彼伏。

  陛下和太子今早吃得倒是甚多。

  落云听韩临风说今日那些朝臣们可能出幺蛾子,而他和父皇打算靠一靠他们肚子里的油脂时,昨天夜里就吩咐厨房做些汤饼和卤牛肉一类的顶饿吃食。

  现在韩临风的衣袖子里除了一本解闷的兵书,还有一袋子媳妇塞给他的肉干。

  陛下虽然不让朝臣们下朝吃饭,可是得让朝臣们方便解手。

  为了免得众位爱卿来回奔波,坏了静坐抗议的气势,陛下还很贴心地开了偏殿的门,让人在里面设了屏风恭桶,还有清水熏香。

  朝臣方便之后,还有宫人立刻更换恭桶,也是干净方便得很。

  韩临风借着方便的机会,来屏风后掏出肉干吃了吃,还接过太监递来的茶点垫了肚子后,再出去跟群臣接着耗。

  陛下也是如此,入屏风方便,却抹嘴出来。

  至于李归田一类亲近陛下的官员,“解手”之后的表情也都变得从容镇定起来。

  有跪坐得离偏殿近的臣子,都听到屏风后咀嚼东西的声音了,偏偏想起身看时,却被侍卫太监阻拦,不让惊扰万岁和千岁出恭。

  既然没法抓现形,臣子们也没法问二位尊圣,在屏风后究竟是拉,还是吃?

  至于那些清流,平日也跟世家没有什么话好讲,上朝站位都是泾渭分明,此时更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