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任即位之后选择王后。关于白雍容的谣言在沉寂一时之后,又开始传得沸沸扬扬。清任决定立白雍容为春妃之后,白雍容曾私下里推辞。清任道:“我知你无意于权位,也不想嫁我为妻。不过,你我总算有当年同袍浴血的情谊,我为你留一个安稳的地方休养,一切由你自便,难道不好吗?” 并颁下训令,凡诋毁王妃者皆论死罪。

清任待白雍容并不同一般妃子。旁人不知就里的,全然不解。这春妃明明是后宫中最散淡的妃子,却隐然是青王心目中极有分量的一个人,丝毫不逊于王后庆拂兰。

因为春妃白雍容的存在,驻守海疆,军权在握的白定侯,多年来一直是青王背地里的靠山,作为制衡力量,牵制着朝中以庆延年为首的门阀贵族。即使门阀贵族们笼络分化的手,一步一步伸向郢都左近的青王直属军队,他们对白定侯的海上雄师却也是永远都无可奈何。在青王和贵族们的政治博弈中,春妃的白氏家族,永远是贵族们算不准的一步棋,因了这步棋的存在使得他们不敢公然逾矩,不会轻举妄动。在这个微妙的平衡中,清任才得以理顺朝政,安治天下。

所以,清任如此看重春妃,不仅出于故人知交的情分,更是盟友之间的默契。

“好的,”清任说,“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可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我自会小心谨慎。”春妃倒是毫不介意的样子。

“事成之后,我会立你为后。”清任笑道。

“清哥哥,”春妃缓缓道,“你若真心敬重我,就让我终身不要沾染那个后位吧。”

“为什么?”

“不是吗?清哥哥。她们不明白,我可知道——这世上的女人,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会被你怀疑,都会被你憎恨。” 白雍容微微一笑,“所以我退避三舍。”

真的是这样吗?清任怔了怔。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只不过是死去的庆拂兰一个人作孽,他为什么要憎恨他所有的王后?可是纵然熟稔默契如雍容,又怎么可能知道真相呢?连他自己也未必真明白罢?

“你是不同的,雍容。”

白雍容笑了笑。

“除你之外,我想不出还可以信任谁。”清任动情道,“这些年你助我甚多,我……总觉得亏欠你。”

“何以如此。”白雍容笑道,“清哥哥,雍容为你做的事,都是雍容自己的意愿,不需要你回报,更谈不上亏欠。若是想着凭借这样那样的功劳,来求你赏赐一个后位,反倒没意思了。做主上心中的第二个人,雍容已然幸甚。”

“你已是我心目中的王后。”清任犹不罢休。

春妃心知清任此刻一心笼络她,不由得白了白脸儿。他敬重她是真的,他信赖她也是真的。但是说到王后的选择,他也不过是左右权衡之下,觉得立她为后最为有利。然则她明明清楚地知道,她也并不是他内心中的所愿。没有人可以、没有人敢于去替代那“第一个人”。所以,这种选择,无疑是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她几乎要按捺不住,说出那句噎了很久的话——“你会憎恨所有的王后的,哪怕是我”。

然而她别过脸去,好歹忍下了。

“清哥哥,”春妃犹豫一时,终于道,“你真的如此信任我?”

“你竟然还要问这种话?”清任皱眉。

春妃鼓起勇气,正色道:“那么——我提过好几次,神殿的十三个命案,还请主上追查到底。”

这回轮到清任的脸白了。

这当口儿,春妃煞风景地提到了这个,却像是将了他一军。

“你也认为,应当彻查此事?”

“神殿是国家命脉之所在,出了这种事情,理应弄个水落石出。”春妃字斟句酌道,“否则总是有人不服,说三道四的有损主上的声威。”

“说了又如何?”清任有些不忿。

“毕竟是人命关天。”

清任退开了几步。他开始意识到,春妃并非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劝谏他,而是故意提到这件讳莫如深的事情,令他对自己不满。这个明慧的女子,她是认真地在拒绝这个后位。

“我会考虑的。”他离开长闲宫时这样说着。

青裙女官悄悄地站到他身旁。

“薜荔,你说我应当如何是好?”

薜荔微笑着摇摇头。

“呵呵,我倒忘了,”清任道,“她把你留在我身边,是不让你随便进言的。”

薜荔踌躇着说:“其实,主上有没有想到,如果后位一直悬空,未必不是件好事?”

“呃?”清任眨眨眼,“这么说,你也认为,我在憎恨所有的王后?”

薜荔低头不言。

“一国怎能无后呢?”清任低了一回头,望着薜荔吩咐道:“去开了苍梧苑的门。”

薜荔说:“主上上个月前才去过,未免太频繁了,会伤身的。”

清任眼光一寒:“我要问问她,到底想将那秘兽怎么样——不可以么?”

薜荔依旧淡淡地说:“可以是可以的。只是巫姑不是早已有言,说永远不见主上?主上每次都固执着要去,其实也只能偷偷看看她而已。她不会听见你问她话,也不会回答。这又是何苦?若有急事问讯,奴婢可以替主上转达。”

清任别过脸去:“你每次都这么说,然而我请你向她传达的话,她可有一次是回复了的?她根本视我如不存在。”

薜荔低下头,细声说:“巫姑只是视清任不存在,却没有视青王不存在。这些年巫姑担任大祭司,尽职尽责。但凡有国家大事的占卜,无不悉心推祥。只是主上有些问题过于微妙,又纯是私人事情,巫姑觉得无法作答。”

清任知她所言属实,呆了一会儿,转身回宫去。

薜荔跟在他的身后,听见他悠悠长叹:“二十多年都不肯见我一面,当初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散高唐·清任(二)

□ 沈璎璎

晚饭后,夏妃亲自端上一盏蓬庐梨雪羹。

“爱卿劳苦了,”青王清任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注意到她逡巡不去,便道:“你有何事?说就是了。”

夏妃郑重地跪下叩首:“臣妾母亲病重,恳请陛下允许臣妾回家探视。”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要求回家一趟,怕不是偶然的。青王犹豫了一下,道:“要去几日?”“一日便可。”

青王道:“宫中事务庞杂,少你不得。你速去速回。

第二日,夏妃从娘家归来。青王清任便探问其母病情。夏妃皱了皱眉头,只说情形还没有她料想的那么严重。母亲见到她,心境大好,病症也缓解了些。清任遂笑道:“你母亲原是惦念你了,你多回去看看她,她一发能好得快。”

夏妃闻言,心中一惊,不知青王此话意指何处。

清任却接着和颜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寡人。寡人一定尽量帮你的。”

“多谢陛下。”夏妃跪拜。

“蓝儿,”清任眯起眼睛,“你欲言又止,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夏妃踌躇了一下,沉声道:“我的母亲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

“嗯?”

夏妃咬了咬嘴唇,接着道:“请了巫医来看,说是要麒麟角才能医治。”

“麒麟角?”清任惊道,“那是只有天阙山那边才有的神物啊。再说,凡人割取麒麟角,是要遭到天谴的。”

夏妃心里凉了一下,却仍不死心:“我想请巫姑看看。”

清任心里明白。巫姑那里有一只黑麒麟的角,是当年武襄的军队从故焱国宫廷中带出来的宝物。巫姑承袭大祭司职位的时候,清任又将这麒麟角赐还给她。然而巫姑一向性情清冷,与夏妃之间素无往来。——以她们的地位,彼此间是一定有敌意的。他略微掂量了下,觉得不值得为此去说服巫姑,遂淡淡道:“那倒也是个法子,只要巫姑肯。”

他不说愿意替她设法,那个巫姑又是除了青王之外不肯听别人一句话的。清任这样措辞,等于是拒绝了夏妃的请求。夏妃心中有些愤懑,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