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诅咒,那么……下咒之人一定法力高强,并且有着刻骨的怨念。因为,诅咒一个家族子孙灭绝,这……实在是太过狠毒了,下咒的人很难不受到反噬的,可说他是不顾一切的报复……”

“有人会这么恨青王么?”夏妃道,“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谁知道呢。”

沉默了一会儿,夏妃郑重地说:“婵娟,姑妈拜托你一件事情。”

“姑妈是想让我查清此事?”

“而且要快,”夏妃道,“我希望能保住洛如……”

“恐怕我力不从心呢。”婵娟苦笑道。

“婵娟……”

“不过姑妈,我会尽力的。我自己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觉得很迷惑。”婵娟道,“也许,这些事情都有联系,我也想知道它们背后的秘密。所以,正好……我想起一件事情,正好请姑妈帮个忙。”

“什么事?”

“我想到高唐庙里面去看看。”婵娟道,“听说当年湘夫人收集了很多罕见的巫术资料,都收藏在高唐庙的黑塔里面。我想去查查那边的书籍,也许可以解释这些诅咒的来由。”

夏妃苦笑道:“这可是难题。高唐庙最早是湘夫人的秘所,后来巫姑在里面住了很久,那里算是她的故居了。二十年前,巫姑离开郢都,主上就把那个地方封了起来。巫姑回来以后,住进了神殿,主上把高唐庙的大门钥匙也给了她。但是巫姑却再没有进去过,并且不让人靠近一步。你是她的徒弟,尚且进去不得,我却怎么帮你?”

婵娟道:“巫姑那里的钥匙,我无法可想。不过主上那里的钥匙,还是有办法的吧?姑妈您不是管着这个王宫里的内务么?”

夏妃愣了愣,叹道:“是啊,主上那里,必然还有一把钥匙的。”

清任和巫姑之间的暧昧,是这个宫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找到了我会让人送给你,不过你也要小心。”

婵娟点点头。她们不约而同地朝王宫北面的天空望去,尽管漆黑的夜,一无所见。但她们都感觉到,郢都一角,某个荒凉庙宇里的黑塔,正在漠然地俯视着他们。它就像一个诡秘的图腾,镇压了这个宫廷全部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姑妈……”

“什么?”

婵娟沉默了,似乎觉得难以开后。踌躇良久,说:“姑妈,我想离开这里。”

“好的,我叫人送你回家去。”夏妃道。

“不是的,”婵娟说,“我是说,我想离开郢都,离开青夔国。”

夏妃骇然:“你想干什么,逃婚么?你不想嫁庆家公子,我会替你想法子的。”

“庆家那个人,还不值得我费力去逃。”婵娟道:“我只是想去旅行,看看山,看看水,去寻找一些郢都见不到的风景。像一个歌行者生活,再也不回来。”

夏妃匆匆道:“不可以,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像贱民一样到处流浪?”

“别急着反对,姑妈。”婵娟道,“我只是有这种想法,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走。至少,我会把刚才的那些事情都处理完。等我走的时候,我会让您知道的。”

夏妃正色道:“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婵娟的脸上忽泛过一道奇异的光彩,然而转瞬熄灭了。她说:“我早已开始厌恶郢都这个地方,厌恶透了,今日不走,明日会走的。今年不走,明年也会走的。无论怎样,请您保重,姑妈。还有洛如,我经常担心你们被这个宫廷吞噬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妃哑然。

三日之后,白定侯的女儿春妃奉了青王的密令,匆匆赶往御书房。

旷阔的房间里,烛火通明。地下铺着厚厚的织毯,任何轻微的声响都消于无形。侍从们早已散去。清任披了一件薄衫,擎了一只油灯,正锁了眉头对屏风出神。

屏风上挂着一张长长的图轴,墨迹新干,是刚刚画成的。图上既非山水,亦非人物,而是一张古怪的机械图纸。

“这是什么?”春妃低声问。

“你看呢?”

春妃认真审视半晌,说:“很像我们的指南车……但是……”

但是这个车上装有鸟一样的羽翼,它可以飞起来。

“主上前日忽然传令,要我们推迟春明馆家宴的时日,就是为了这个么?”

“嗯。”

“呵呵。”春妃忽然释然地笑笑。

“怎么了?”

“我们以为,是芸妃怀孕,所以主上改变主意了。”

清任皱了皱眉头:“我怎么会。”

“那么,”春妃小心翼翼的问,“不再邀请庆延年到春明馆中,也是因为这个?”

“嗯。庆延年不愿意到到春明馆赴宴,我还正担心呢。指南车的机关虽然精密无伦,但若是他带着人早有防备,那可就棘手了。而且,即便得计,也只能杀他一个,难免留下无穷后患。现在有了这个东西,却是再好不过……”

春妃忽然觉得有点冷。她悄悄抬眼看青王,烛火在他苍白泛青的脸上跳跃,在这暗夜里显得分外鬼魅。她注意到青王愈发消瘦了,下巴已经显出了刀刻一般的尖削状,仿佛随时能戳穿了什么似的。

“这个云浮飞车,只在上古传说中出现过,是天神的车驾……”春妃犹豫着,“我可以问问主上,是从哪里弄到的图纸么?”

清任沉脸不语。

春妃忙说:“那么妾回告知家兄,立刻将这云浮飞车造出来,但愿不要耽误了主上的计划。”

“你们带来的工匠若是不够,”清任道,“可以从宫中调人。”

“呵呵,那倒不必了,怕走漏风声呢。”春妃笑道,“修偌足以胜任。”

“那个叫修偌的孩子,并不是匠人。”

“可他聪明得像神仙一样,”春妃道,“不论什么东西,他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精通。任何一个匠人都不会比他更适合造这云浮飞车。”

“这还真是难得。”

春妃带着图纸走了以后。清任俯在书桌上,猛烈的咳嗽起来。青裙的傀儡连忙端了茶走来。桌上本来铺着细洁的白纸,此时就像雪地里盛开朱红的彼岸花。清任咳了半晌,终于缓过气,于是接过傀儡手里的茶,漱了漱口。

“薜荔,我活不长了吧?”他一把扯开了沾血的纸。

傀儡无力地垂下头。

“没关系,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春妃的承诺兑现了。二十天后,修偌完成了所有指南车的改装,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

转眼已入冬,郢都成铁灰色的天空里,飘起了蒙蒙细雪。在青王的授意之下,春明馆白氏家宴被重新提起。宴会定于岁末时,炙鹿肉,赏冰花,看指南车。白希夷依旧向首辅庆延年发出了邀请,首辅依旧称病推辞。清任也不再追究。

此时芸妃状况安好,首辅的心情也不错。他暗地里请人占卜,说芸妃将产下男胎。芸妃得知这个消息,却依然忧虑。关于“所有的王子都不能诞生”的风言风语,沿着宫闱的依稀每一条回廊,每一个檐角细水长流,绵延不绝,终于落到她的耳朵里。祖父的殷殷期待,反而放大了她心中的恐惧。

紫竹苑里,重帷深下。一缕馨香在犹如一条滑腻的蝮蛇,在织金绣玉的帘幕间穿梭。

深夜了,玉镜台前宫髻高挽的美人,还在细细勾画着一抹春山眉。镜中的那个,仿佛并不是自己的脸,而只是一幅画,一幅为了配合周遭的宫禁氛围而精心描绘的画。——可是,那么,自己原来那张脸去了哪里呢?

烦乱之中,庆洛如把眉笔掷到地上。从抽屉里抓住一把小小的檀弓,仔细抚摸。那种沉甸甸的温润触感,一度是她内心的宽慰。

“呵呵,有身孕了,还不好好坐着。我可不许你再舞刀弄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