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言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玻璃碎碴卡在伤口里,清理时流了很多血,严嘉在一旁看得惊心。她却仿佛没有感觉,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任医生处理,只是皱着眉问了严嘉一句:“不会有什么事吧?”

那一瞬间,严嘉突然觉得,就算不是因为陈幸,自己也迟早会认识她。

没有哪个出身名门的女孩子能像她这样,愿意吃苦,投身科研。严嘉甚至听说,有一次她所在的实验室意外发生爆炸,她从容又漂亮地处理了现场,成功避开了几秒后的第二次爆炸。可惜,她做科研时知道进退,却不懂陈幸。

“不会的,他只是有点偏执。”严嘉轻轻笑了一下,“他这个人不会讲什么规则,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就连在投资谈判场上,他也从来不讲原则,你看谁能比得过他?对你,更是不讲原则。”

正说着,俞熹禾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严嘉同她解释:“他不会想你看到他的另一面。”

俞熹禾正迷惑不解,陆谨言打来电话,接电话的严嘉神色一变,拉着俞熹禾就往外走。

举办宴会的别墅在山底,不远处有条直通山顶的山道,因为是还未开发的地段,路况不好,有好几处山路贴着断崖,没有护栏。

陈幸和人飙车,把那些人连人带车逼得险些坠崖。

严嘉带着俞熹禾赶过来时,看见一辆黑色豪车半个车身悬空,停在道路边上。

陈幸站在另一辆车边,半个人隐在夜色中,看不清喜怒。那些人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刚刚才从差点坠崖的车上下来,腿脚都是软的。

“陈少,我们不知道她就是俞家的……”为首那个男人脸色惨白,话还没有说完,陈幸见到严嘉开车来了,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那人瞬间噤声。

陆谨言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都不敢插,生怕陈幸连他一块解决了。

俞熹禾下车时看见的就是这样诡异的场面。她不知道那些就是高三那年找过她的公子哥儿。此刻他们全都低着头,不敢再看过来一眼。

陈幸大步朝她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她手臂的纱布上,神色变得很不好看。他微微皱着眉,夜色里眸光冷冽。

名流圈子向来很乱,很多人是声色犬马的欢场常客,陈幸不敢想,如果他们不知道俞熹禾的身份,把她带走后会发生什么。

知道陈幸有个青梅,圈子里的子弟都很好奇,只不过碍于陈幸的手段,不敢造次。高三那年他们去找俞熹禾,就是想见见被陈家公子放在心上的人是什么样的。

末了,严嘉和陆谨言留下来善后处理,陈幸则送俞熹禾回俞家。

路上陈幸一言不发,俞熹禾也一直在斟酌用词,好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你还在生气吗?”

陈幸开着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个小时前将人逼至崖边的戾色。

他不作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精致,泛着冷色。

俞熹禾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比如射击和赛车。我知道你每个表情代表着什么,能猜到你的情绪。可今天之前,我都不清楚你的立场是什么。”

车辆平稳驶入俞家院内,陈幸将车熄了火。

“你是以保护我作为原则的,对不对?”

陈幸转头看向她,目光沉静,良久才回应一声:“是。”

“我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会改。”俞熹禾靠过去,她伸手捧起陈幸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温温软软地笑,“你别为了我太冲动,好不好?我很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说害怕。

她身为俞家独女,家教严格,向来以礼待人,也从不示弱。所以在实验室爆炸时,她稳了稳心神,在身边的人惊恐后退时,上前关掉电闸总开关,再熄掉实验台上的火焰。

陈幸回应她的,是听来有些莫名其妙的一句:“俞熹禾,如果我不是你的爱人,那你的婚姻一栏只能是空白。”

俞熹禾却听懂了,说道:“好。”

这是她给的承诺,如果爱人不是他,那她婚姻一栏只会是空白。

回到俞家,俞熹禾让陈幸先在客厅等一会儿,她上楼去卧室找了一样东西后又返回到他的面前,递给他。

是一把钥匙。

“公寓在学校附近,我用跟导师做项目得到的奖金付完了最后的尾款。这是钥匙,一共就两把。”

陈幸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浮动,一瞬间心跳加速。那天她在机场告白,他的心跳就是这样。

想把这个世界揉碎了,送给喜欢的人。

“金屋藏我?”

他问了一句,听不出情绪。

“嗯。”俞熹禾轻轻拉住他的衣领,陈幸配合地弯下腰,她很轻地亲了一下他,声音又软又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陆谨言的画展初定于五月中旬举办,还有一段时间用来准备新画。

他的美术馆临湖而建,背靠繁茂的树林。美术馆有一整面墙全由硬度极高的玻璃打造,夜晚灯光亮起时犹如水晶宫。

俞熹禾还有三天回校,为了不耽误陆谨言的工作进度,这天早早就赶了过来。陈幸因为AK公司年初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没有一起过来。

俞熹禾赶到时,陆谨言在展厅里等她。

陆谨言带俞熹禾逛了一遍美术馆,在二楼看油画时,陆谨言停下对藏品的介绍,突然跟她道歉。

俞熹禾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宴会那天的事,她摇了摇头,道:“和你没关系,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

“让你受伤了,我其实挺内疚的。”陆谨言笑了笑,“那天我们离开宴会场后,那些人一直在求阿幸放过他们。”

那天陈幸在猎猎冷风里,只说了一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将陈幸的原话复述给她听。

他说:“你们选一种方式,如果能赢,今天的一切,我都不追究。”

那些人踌躇半天,最后提出了赛车。他们是赛车俱乐部的,原本抱着十足的信心能获胜。从山底到山顶,也是他们定下的路线,这条路也是他们俱乐部经常用来比赛的赛道,驾车的人更是非常熟悉路况。

陈幸那天开的车并不是最适合飙车的一款车型,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前一辆车后,陆谨言起初以为陈幸是有心放水,或者是无心参与这种局势。

但是随后陆谨言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半山腰的一个弯道,陈幸猛地踩下了油门,方向盘打转,车身贴着弯道内侧疾驰而过,将前车逼至没有护栏保护的山路绝地。

陆谨言在那一刻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和惊惧的尖叫声。

那一瞬间,陆谨言心跳差点骤停。

陆谨言同俞熹禾说:“你知道他喜欢投资的吧?投资通常是大起大落,玩的就是心跳,阿幸很擅长这些的。他一向行事不留余地,最后停下也是因为你。”

说完这些话,陆谨言抓了抓自己亚麻色的碎发,难得有些腼腆地笑了:“阿幸好喜欢你的。”接着,他话锋一转,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他的宝贝藏品了。

俞熹禾有些意外陆谨言会和她谈这些。

陆谨言是标准的豪门小少爷,不同于严嘉熟知商场一套,对所有事都游刃有余,更不像陈幸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单刀杀入便可主宰全场。可能是因为他学美术,率性自然,才会如此直白。

陆谨言打算画写实油画,他让俞熹禾在美术馆旁的湖岸边站着,浴在火红的落日余晖中。

湖水一半幽蓝,一半红绯,她回眸一笑,万籁俱寂。

陆谨言画的就是这一幕。

他花了一两个小时打底稿,拍了几张照片后便停了笔。剩下的细节部分,他根据照片就可以修饰,不用麻烦俞熹禾一直站着。

俞熹禾离开之前,陆谨言匆匆跑进馆内抱出一个密封的纸盒子递给她。

“就当是谢礼。阿幸现在肯定还在AK,我直接送你过去吧!”

豪门小少爷笑得纯真无害,俞熹禾想不出理由拒绝,在对方的软磨硬泡下,带着那个纸盒子坐上了车。

那盒子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AK公司在停车场就有直达高层的电梯,陆谨言将她送至这里,便有陈幸的助理专门下来接她。陈幸结束管理层会议回到办公室时,见到的就是他的助理和俞熹禾聊得不亦乐乎的场面。

太招人喜欢了……也得关小黑屋。

小助理见大老板来了,立马抱着资料和老板打声招呼溜走了。老板再好看也是老板,是大魔鬼董事长!

整个办公室就剩下了俞熹禾和陈幸,后者身着白色的高级手工衬衫,明明是经典的款式,却被他穿出了禁欲感。

陈幸朝她走来时看见了桌上放着的纸盒子,挑眉问了句:“这是谁送的?”

“陆谨言非要送的。”

俞熹禾才说完,陈幸就拆开了那个纸盒子。

里面除了《有机化学:机理与应用》《结晶化学导论》和一叠外文的化学资料外,最底下还躺着一本《恋爱指南:如何度过七年之痒》。

俞熹禾沉默了,头都不敢抬,生怕迎上陈幸意味深长的目光。

半晌,她才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我不知道里面是这些……”

做完一系列心理建设后,俞熹禾才抬头,只见陈幸拿起那本名字又长又窘的粉红小书,翻开看了一下目录,玩味地挑唇笑道:“这本是送给我的?”

俞熹禾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听见陈幸旁若无人地念出目录标题下的小字:“日常发生分歧,可以考虑从性事和谐上来解决……”

语气低沉性感得像是在调情。

俞熹禾顿时就烧起来了,就差没上前一步捂住陈幸的嘴:“陈幸!你别念了……”

闻言,他居然乖乖停了下来,不再念了,而是做出好学模样问了俞熹禾一句:“我们日常会有分歧吗?”

俞熹禾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装作没听到,说:“我后天就回S大了。”

陈幸点点头,合上了那本书:“那我把行李也搬过去。”

俞熹禾懵了,疑惑地问:“搬到哪里去?”

“公寓。”陈幸微微向后,靠在桌边,他肩宽腿长,腰际被白衬衫勾勒出引诱的轮廓,“你一个人住不安全。”

她没有说她一定要住进那间公寓里,更何况公寓里只有一张床,而且——

“S大离AK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俞熹禾试图打消陈幸的这个想法,他却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我们这样算是产生分歧了吗?”

他声音酥软,带着明显的笑意。

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上,于是她默默抿着唇不说话了。等回到停车场,俞熹禾回想起陆谨言在这里挥手和她说再见时的神情,忽然就有一种自己被诓骗了的感觉。

他到底哪里纯天然、无公害了?

返校之前,俞熹禾还抱着陈幸是在开玩笑的想法。她的父母都已经回到本市,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俞熹禾并没有将自己和陈幸交往的事告诉他们。

当她这么和陈幸提起时,对方目光灼灼地看了她半天,吐出一句话:“你该不会想对我始乱终弃吧?”

俞熹禾差点噎住,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无奈道:“我不会始乱终弃的。”

她怎么敢对他始乱终弃?就算她真的敢了,林桃作为他们情侣组决不逆拆的粉头,绝对会拿着长刀冲上来逼她改主意。

那天,陈幸送了她一块梵克雅宝的星空表,他将手表带上她手腕,调好表带后,说了句:“不许摘下来!”

陈幸的手腕上就有一块同款的,一看就知道是情侣腕表。

他分明就是在宣示主权,不高兴她在父母前隐瞒他们交往的事,又傲娇得不肯说出来。

俞熹禾抿住唇忍着笑意问他:“如果有人问起这块表是谁买的,我要怎么说?”

“当然是男朋友。”

“那如果我爸妈问男朋友是谁,我该怎么回答?”

陈幸双手撑在墙面上,将她圈在怀里,语气认真又严肃地跟她说:“不许说谎,要实话实说。”

他们不说,两家父母也迟早会发现的。

陈幸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尽早捅破这层关系纸。

S大开学,陈幸送俞熹禾回了学校。她现在做项目,会更忙一些,作息很不稳定,住在校外可能会方便一些。

陈幸把他的行李也带了过来,美名其曰,女生一个人住在外面非常不安全,他是在履行男朋友的职责。

不敢再有分歧的俞熹禾犹豫半天,支吾道:“公寓只有一张床,得再买一张……”

陈幸飞快拒绝道:“我没钱。”

俞熹禾无话可说——她刚刚付完公寓尾款,明明她才是真的没钱。

嘴里说着没钱的陈幸当天就联系了一个设计师进行室内布局,购置了一系列家具,就连地毯都是天然染色的手工织品。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第二张床。

俞熹禾很想说,光是这些家装就要超过这套公寓的总值了。

后来,陈幸还买了一只赛级布偶猫,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像是宝石。

“你买猫做什么?”俞熹禾喜欢猫,但因为学业和住宿问题,一直没养过。

陈幸坐在刚刚买来的柔软沙发上,侧脸看她。

他总不能说,养一只猫是为了提醒某人每天早点回家吧?

陈幸没有回答,俞熹禾以为他没有听见,抱着猫走到他身前轻轻蹲下,和猫一起仰着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那双桃花眼弯弯的,漾着水一般。

勾人得要命。

陈幸低眸看着俞熹禾,朝她伸手。她以为陈幸是想摸猫,微微凑了上去,结果羊入虎口,陈幸想摸的是她。

指尖在她细腻白皙的脸颊上轻轻一捏,最后滑向她的眼尾,那里泛着微微的红晕,像是天生的桃花颜色。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可爱。”

与此同时,与中国遥隔大洋的美国内华达州,美丽繁华的赌城此刻是上午八点。

清俊的年轻男人坐在深红色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一整面墙的赌场监控,画面像素极高,清晰得每张牌上的花纹大小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除了图像之外,还收集了声音。

穿着制服的下属面无表情地守在一边,直到沙发上的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换成三号那天的。”

下属点点头,上前调换了监控日期,画面切回到了三号那天。

女生出现在画面上,和身边人低声交谈时眉目温软,桃花眼里笑意清浅。她有礼节,有教养,虽身在赌场,却半分未沾染纸醉金迷之气。

公事公办如这位下属,也不禁觉得这个女生确实漂亮,但又不仅只是漂亮。这一天的监控视频,他看过多次——和他的上司一起。

年轻的男人整个人陷在深红色的沙发里,姿态冷清,看似温润有礼,实则暗藏狠厉。随后他走上前按停监控,画面定格,那个女生正好抬眸笑着看过来,桃花眼中水光盈盈。

凶狠冷辣的人一旦柔软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对一个人生出强烈的争夺欲。

“程少,”下属恭敬地叫了他一声,“您去中国的时间暂定在四月中旬。”

他思忖了几秒,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

他没有提及名字,但下属已经停下要汇报的工作事项,神情严峻地道:“据悉,他现在有可能离开了欧洲。”

男人抬手抚上了画面中女生的桃花眼,袖口滑下,露出了腕间佛珠。他在纸醉金迷的繁华世界中太久,一直从容有礼,某些时候甚至是温柔的。

“那就三月去中国。”

——去争夺一个人。

第02章

还吻你万千

他感受着来自胸腔的钝痛,良久之后才开口:“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在哪里,只要你想见我,不远万里,我都会来到你身边。”

三月初的时候,S大的垂枝早樱提前开了,望不见尽头的绯红花瓣铺展在阳光下,仿若红云。

陈幸已经修满学分提前毕业,回校第一天,他陪俞熹禾去化学实验大楼,刚好路过这开满樱花的地方。

有摄影社团的成员在这附近拍照,陈幸是S大风云人物的“头牌”,有认出他的小师妹慕名前来想拍张照,都被他拒绝了。

他眉目出众却很冷淡,有时候看来有些不近人情,拈起落到俞熹禾鬓边的樱花花瓣时偏偏柔爱万分。

俞熹禾感觉有些痒,想要后退,却被陈幸按住她细白的后颈,他声色极低:“别躲。”

他靠得太近,风又有些大,樱花花瓣洋洋洒洒落下来,迷住了俞熹禾的视线,她恍了神,忽然就提了一句:“你之前那么冷淡,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陈幸收回视线看向她,眸光很深。

俞熹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拉了拉他的袖口,想继续往前走时,陈幸弯腰将指尖的樱花贴在她唇边,隔着花很轻地亲了一下她,如蜻蜓点水。

不远处就是三五成群来校报到的学生,他仿佛毫不在意,退开些后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要露出一点马脚,你才知道我喜欢你。”

嗯……男模圈神坛上的Xin苏起来真的是很勾人。

因为是回校第一天,导师将大家聚集起来开了个会。林桃正襟危坐在俞熹禾身边,私底下却讲着刚听来的小道消息:“有人为我们学院投了一笔资金,好像数额不小,你看导师今天神采飞扬的样子……”

一般来说,很少会有投资方注资科研团队,谋利太少。

俞熹禾很好奇林桃说的这个人是谁,但也没过多留意。一个月后,她快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却见到了投资方。

原本她正在实验室做滴定,结果导师突然打来电话,让她去校长办公室一趟。校长办公室在行政楼最高层,俞熹禾敲门进去时,见到的就是严肃的一幕。

年轻温润的男人坐在沙发上,闻声抬头看过来一眼,眼尾上扬了几分。

俞熹禾迎上他的视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校长乐呵呵地介绍:“程先生,这是我们化学院的学生俞熹禾同学,前些时候还去美国参加了研讨会。”

俞熹禾适时接了一句:“程先生你好。”视线偏移,落在他腕间古朴的佛珠上,俞熹禾发现这人和初见时有些不太一样。

美国拉斯维加斯赌场上,那局八十万筹码的游戏,他是温润谦逊的庄家。再次见面,他竟然成了他们学院的投资人。俞熹禾看着他站起身,在身边人诧异的目光中,背着光朝她走来。

“你好。”他嘴角噙笑,垂着眸子看人时温润有礼,完全不似几分钟前俞熹禾还未出现时的冷漠姿态,“我是贵校化学院此次的合作方,程煜。”

身为S大本科生代表的她嘴角微弯,反应极快地回道:“我校建立百年,注重学术研究与慎思笃行,一定不会让程先生失望。”

程煜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眼睛,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脸上。

他记得很清楚,在几个月前的那场赌局上,女生提起一个人时桃花眼里蕴着笑意的模样,眼尾微扬,十分动人。

而不是现在这样礼数十足,温淡而疏离。

俞熹禾是临时被叫来的,遇上程煜也完全是意料之外,她根本没有想过还会遇见这个人。

校长办公室里,几位化学院的教授在与程煜谈项目,俞熹禾的导师不在,但另一位教授认识并很喜欢她,所以提及她的次数就多了些。

而每次被提及,在一旁坐姿乖巧,充当背景板的俞熹禾都感觉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谈话结束后,程煜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想四处看看,校长当即一拍手,便想作陪。但转念一想,程煜跟自己年龄相差太大,也没太多共同话题,反倒让他逛得不自在,于是大手一挥,决定让俞熹禾陪同程煜逛一逛校园。

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去做实验的俞同学有些无奈。

想拒绝是不可能的,俞熹禾只能和程煜一起下楼。离行政楼最近的就是校史馆,俞熹禾正在想最快捷的参观道路,程煜忽然开口:“在想些什么?”

俞熹禾抬眸看他一眼,用官方疏离的语气问:“程先生想去哪里参观?最近的有校史馆,北门附近有一条街种植有垂枝樱,也很好看。”

程煜很轻地勾起了嘴角,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以为你多少会有些惊讶。”

俞熹禾皱眉,她对很多事都是不在意的,更何况是在赌场上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彼此间沉默了一会儿,俞熹禾礼貌地说:“谢谢你最后愿意留给我一个筹码。”

程煜了然:“你把它送给那个人了?”

俞熹禾“嗯”了一声,眸中映着道路边的绿植,波色清浅。

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与他相处的整个过程中,只有这个时候她的笑最甜。

程煜走在道路的外侧,那一瞬间他有抬手轻抚她眼尾的冲动,就像在拉斯维加斯看监控录像时那样。他生在美国,长在美国,在拉斯维加斯一手经营起赌场,对生意之外的事从不留意,却在几个月前有了例外。

那时候下属来汇报,说赌场上出现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孩,赢了很多局,还从未输过。赌场输赢胜败很平常,只要不触及底线,程煜是不会插手的,于是他只是随意问了声:“手法有问题吗?”

下属回答:“手法干净,没有出老千。”

程煜在办公桌后微微抬目,漆黑若沁墨般的发丝垂落下来,让他的眉目显得冷淡又凌厉。

他忽然就感到了好奇。

于是他下了楼。

那时候大厅里人来人往,停步在楼梯口的程煜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在迷离的灯光之下,她是东方软玉,礼貌微笑时,眼尾如染桃花。

后来他假装成来游玩的华侨,成为了她下一场赌局的庄家。

他听见她说:“如果这一局我输了,我要回国向一个人表明我的心意。”

想起这些,此刻走在S大绿荫道路上的程煜皱了一下眉。

现在她是如愿了吗?

俞熹禾两个小时后才回到实验室,刚一换上实验服,林桃就跟野兔一样蹿了过来。

“不是因为谈恋爱被抓吧?”

“当然不是,这里可是大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林桃的表情愤愤然,唯恐被人拆了心中的情侣组一样:“树大招风啊!你们一谈恋爱就有无数男女同时失恋,指不定就有哪个大兄弟一恼怒就投诉呢。”

俞熹禾忍不住想笑,解释道:“是化学院投资方来了,校方让我作为学生代表过去一趟。”

听到这话,林桃放心了,随后话锋一转,可怜巴巴地“央求”道:“我的俞甜甜,你愿意今晚陪一个小可怜参加一个生日趴吗?有肥宅快乐水!”

林桃到哪都能打成一片,五湖四海皆兄弟。但是,有的人表面与人称兄道弟,开朗外向,实际上怕得要命,动不动就要“社恐”一下。

俞熹禾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林桃一咬牙,忍痛道:“就一次!我保证回去就头悬梁,锥刺股,天天向上,争当五好青年。”

俞熹禾想了想,答应了未来五好青年林同学的请求。实验结束后,俞熹禾接到了陈幸打来的电话,说他临时有事,晚上可能很晚才回来。

因为时差问题,陈幸偶尔会在深夜和欧洲投资方开视频会议,担心会吵到她,一般是住在休息室里。而其他时间,他即使回来了,也是睡在沙发上——因为没有第二张床。

俞熹禾应了声好,在挂断电话前,俞熹禾似乎听见了陈幸那边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很轻地叫了他的名字,带着笑意。俞熹禾停顿了一下,还是很平静地结束了通话,然后和林桃一起乘车去了市中心的一家清吧。

不论是S大化学院还是其他院系,认识俞熹禾的人都不在少数,但她几乎不参加这种聚会活动。在场的人见她来了,都不自觉端坐起来,严肃地表示热烈欢迎。

林桃知道俞熹禾不太喜欢这种陌生人很多的场合,也就没有向她介绍周围坐的是谁,怕她无聊,还很认真地跟她讨论起了实验数据的问题。

一个过来拿汽水的寸头大哥无意听到了几句,当即大声拆台,道:“你魔怔了?什么时候这么热爱学习了?”

一直在绞尽脑汁回忆实验数据,嘴上却滔滔不绝的林桃卡住了,连脸都黑了。周围的人也纷纷凑过来,想看看林桃是何等“热爱学习”的。

俞熹禾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林桃火速借口要打个电话,夺门而出。她出去得急,没关上包间的门,有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招呼的,也是S大的学生,正巧也和一拨人在隔壁包间聚会。

那人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俞熹禾,嘴角挑了挑,问:“化学院代表也在?”

俞熹禾抬头看了一眼,来人背着光,看不太清表情,不过那语气像是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他接着说:“你男朋友就在我们那包间喝酒呢,还有几个小姑娘,不一起聊聊?”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俞熹禾有男朋友了?

俞熹禾没说话,皱了一下眉,心道:陈幸……他不可能会在这里。

有的人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那人摆摆手说:“等着,我拉他过来。”

一时间,包间里的人都默契地噤了声,直到半分钟后门外有几句调笑声传来。

“你是说俞熹禾在?她怎么会来这种场合……我开玩笑?是她亲口答应要做我女朋友的,要不是她害羞,我早发合影在朋友圈里了。”

几个人影出现在包间门口,不止两个人,似乎还有几个看热闹的。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目光落在包间墙边一道人影上时,突然僵住了。

原先来打招呼的那个人拍了拍他的肩,揶揄道:“愣着干吗啊?不认识你女朋友了?早跟你说玩笑别开过火了……”

男生忽然挺直脊背,强稳着声音高声打断了那人的话:“我和俞熹禾交往需要扯谎?当事人在这里,你没看见她都没反驳吗?”他是抱有一点希望的,俞熹禾平日里虽与人不是很亲近,但不论对谁都是温和有礼的,他还想着她应该不会这么不给面子,说不定就这么阴差阳错默认了。

但到底是不可能的。

在场的大多是化学院的同学,立即就有人挽袖子准备上前让那人住嘴,这时俞熹禾开口了:“我的确正在和人交往。”

她抬起脸,神色微厌,拿出手机翻出一个通话记录的页面,摆在茶几上:“不过好像跟你没有关系。”话说得不留余地,也不讲情面。

她不笑时神情冷淡,很有距离感。

茶几上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通话联系人是“陈幸”二字。

在场有人惊呼了一声。作为S大的学生,大家自然都认识陈幸这个风云人物,甚至清楚俞熹禾和陈幸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但大学同窗快四年,他们之间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出,也就谁都没有想过两个人会真的修成正果。

有人很轻地叹了口气,没人敢主动开口说话,就连最初像是来看好戏的那人也闭起了嘴。

那一拨人呆愣了半天后,全都尴尬地退了出去。俞熹禾皱了一下眉,觉得自己打扰到林桃朋友的聚会了,起身和大家说了声抱歉。

寿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立马摆摆手说没关系,还立即打开了蛋糕包装盒,也没许愿,就切了第一块蛋糕给了她。

随后就有人出来活跃气氛,等到林桃回来时,她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当天晚上,在场众人纷纷在S大暗恋微博上投了稿,主题高度一致,比如“我喜欢的情侣组终于修成正果”“Xin和我化学院的‘女神’啊!乐府双璧!”等等,以至于俞熹禾第二天去S大后,头都是疼的。

所幸因为程煜投资一事,学院这边打算开一个讲座,俞熹禾作为学生代表之一,要负责一些稿件,这几天也就不常在实验楼这边。

她被叫去阶梯教室时,只有几个老师和师兄在,一个师兄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递给她一个U盘和资料,嘱咐道:“待会儿的讲座,由你来协助主讲人。”

俞熹禾应了声好后,活宝师兄又幽幽叹了口气:“谁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果然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俞熹禾忍俊不禁,刚要说些什么,从后方传来略微冷淡的一声:“要多久?”她转身看过去,就见程煜站在不远处的门口,西装裤熨帖地包裹着他修长的腿,表情有些清冷。

他对面的工作人员回答道:“大概两个小时。”

整个讲座最核心的人物是他,作为投资方,他也需要上台发言,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他年轻有为,气质出众,一上台就引起了全场的关注。

俞熹禾因为要协助主讲人,所以坐在第一排播放PPT,第二排坐的是校领导,程煜也坐在这排。让俞熹禾始料不及的是,程煜在几分钟的简单发言结束后,并没有回到他原先的座位,而是坐在了俞熹禾身边的空位上。

俞熹禾原先并没有注意,直到讲台上的设备突然出了点意外,她要上去检查时,才发现被程煜挡住了出口,她礼貌地问:“程先生,能不能麻烦你让一下?”

程煜起身站到了过道上,连排的座位挨得有些紧,俞熹禾心急,没有注意到桌下横出的障碍物,被绊得一个趔趄,程煜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她才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