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啊,李燃说。

“你等等,我开着免提订机票呢。”

李燃说,你终于主动找我了啊,妈的,可急死我了。

“陈见夏,我爱你。”

第八十章

这么多年

第二年十月,小伟的婚礼陈见夏没参加。她在国立大学读MBA,没赶上。

作为补偿,陈见夏叫妈妈和弟弟弟媳到新加坡过元旦。最终小伟和郎羽菲没走成,因为郎羽菲怀孕了。

见夏以为郑玉清也不会来了,她一定要照顾弟媳的——没想到郑玉清说,他们爱去不去,我要去。

陈见夏等着郑玉清出关,隐隐担心,她会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卡住,飞机上会不会犯病,给她办了国际漫游,为什么不回微信,她不会为了省钱把流量关了吧……

等到郑玉清顶着一头羊毛卷、戴着遮阳帽小墨镜出现,她才松口气,然后感到头痛。提前头痛。

郑玉清见到她便开始描述自己下飞机后的见闻,樟宜机场的地毯怎么那么多、的确比省城的豪华、那么多商店、但这机场好老啊、热带真厉害啊机场里就那么多植物……

她们在室内的出租车通道口排队,旁边正是一座小型雨林植物墙,郑玉清一定要在墙前面照相,无论见夏怎么劝她。

“走出机场,到处都是棕榈树。”

郑玉清不听。见夏拍了好多张,郑玉清怎么都不满意,最后说,你就是不用心,拉倒,我自己修。

陈见夏说,嗯,自己修吧,能把腿拉两米长。

她一回头,看到电子广告墙上闪过一句广告语,没看清,好像是“There is a bridge between hope and…”

陈见夏好奇,and什么?fear?despair?reality?

没机会知道了,排到她们了。上车后郑玉清对陈见夏说,我还以为新加坡多干净呢,马路上挺干净的,这车里怎么还是有股馊抹布味儿?

陈见夏说,妈,这里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听得懂中文。

郑玉清夸张地嗅了嗅自己的白色纱绸上衣,说,啊呀,不怪人家,是我自己出汗了!

陈见夏忍着笑,眼见司机轻轻松松把车速飙到了90。

她们去了很多地方。

郑玉清觉得现代艺术博物馆没什么意思,那些装模作样的餐厅也让人不舒服,还是大排档好吃。郑玉清也喜欢陈见夏上学时候最爱喝的“酸汁甘蔗水”,那家大排档是新加坡最有名的大排档之一,曾经是贫民食堂,旁边立着个金属牌写了简介。

郑玉清指着说:“建于1987年,小夏,是你出生那年呀!”

郑玉清觉得夜间动物园也好玩,大象、豹子都好看,新加坡人胆儿真大啊,那么辆没遮没挡的小车,就敢开得离动物那么近,吓都吓死了。

三十分钟车程后下车自由游览,她们在蝙蝠园外面碰见了德国人一家四口,父母和姐弟。蝙蝠园在红树林小屋里,为了尊重动物的习性,周围几乎没有灯,见夏知道穿过三道铁门帘,里面就是一笼子的蝙蝠,于是止步了,德国一家也止步了,只有胆儿肥的小男孩和看不懂英文的郑玉清还在一层一层掀开门帘往里面走。

“妈,里面是蝙蝠。”

郑玉清不解:“蝙蝠咋了,家里也不是没有,晚上还会吱儿吱儿叫呢。”

“好像是挺大的那种,而且,里面特别多。这里英文写了,小心谨慎,它们可能会一起往你这边飞,呼你一脸。”

郑玉清一个急转身就往外跑,小男孩没想到会被这个中国阿姨、最后的战友背叛,哇的一声哭着一起跑回来。德国一家哈哈哈哈笑,郑玉清也听不懂他们呜噜呜噜地在说什么,但跟着一起笑。

“老外还挺有意思的。”郑玉清说。

走出红树林,郑玉清看着路牌说,我要去上厕所。

“上大号?”

“咋,不行啊?”

“你让我站在夜间动物园里等你上大号?现在半夜十一点三十五,你是被蝙蝠吓出来的吗?”

郑玉清脸红了,说,小兔崽子,白养你了。

是她对陈见夏讲过的一万句白养你了里面最温柔的一次。

晴朗的白天,郑玉清在圣淘沙说,小夏,这是妈妈第一次见到大海。

陈见夏说,你开玩笑吧?

“真的啊,这玩意儿我骗你干什么?——照片儿肯定看过,电视上也看过,我又不是说不认识这是啥,是大海呗。”

“但你第一次见真的海?”

“啊,对啊。”

陈见夏鼻酸,说,那要不要拍照啊?我给你拍个够,你说怎么拍就怎么拍。

郑玉清很开心,还把纱巾举起来散在风里,让陈见夏给她拍得“飘逸点”。

郑玉清是在回省城一个星期后去世的。

中间的一个星期,她发足了朋友圈,都是陈见夏帮她P的,朋友圈封面也换成了她最满意的一张在海边举着纱巾的照片,头像是坐在夜间动物园的游览车上借着夜灯拍的侧影,签名档换成了“享受人生,遇见最美丽的自己”。

小伟说早上她没起床做早饭,九点钟去叫她的时候已经叫不醒了,大夫说是心源性猝死,睡梦中过去的,应该没什么痛苦。

和爸爸的葬礼不一样,这一次陈见夏哭得无法自控。二婶一手牵着上小学的孙子,一边扶着见夏说,到底还是母女连心。

陈见夏在心里说,才不是,我恨死她了。

按照家乡的规矩,怀孕的弟媳不能来阴气太重的地方,陈见夏和弟弟一起请亲友吃了午席,弟弟说,咱妈回来一直念叨一件事,但她自己也没想到突然……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真这么想,还是随口一说。

“说什么了?”

“她说想把骨灰撒海里,一见到大海,就喜欢上了,说热带的海绿汪汪的。”

小伟哽咽:“姐,要不要照她的意思办?”

“我哪知道哪句真哪句假,我不懂她。”

陈见夏仰起头,没有用,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淌下来。

“一半一半吧,一半我带走,送她去大海。”

陈见夏带着她妈妈的骨灰坐了头等舱,李燃陪在她身边。

她从小就朝爸妈要公平。

给爸爸花了那么多钱,妈妈却忽然就走了,所以,郑玉清女士也应该得到一点公平。他们或许永远都改不了了,那就从她这里开始改变。

机票陈见夏坚持自己出钱。和她爸爸治病的时候一样,这种事李燃从来不与她争,他知道她小时候有多么缺钱,也知道陈见夏在用钱来表达爱。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不曾被好好爱过,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坦然爱人,只要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方式,他永远支持她。

起飞时候见夏会说,妈妈,起飞了。空姐送来香槟,她说,你没喝过香槟吧,酸溜溜的,其实不好喝。

李燃没有打断她的碎碎念,只在见夏掉眼泪的时候帮她擦一擦,轻轻地亲她的额角。

陈见夏说,其实,上一次我不是纯粹尽孝,只是因为跨年,你去澳门办事,我一个人无聊,所以突发奇想让她来的。

“有时候我想,虽然动机不纯,但幸亏她来了。我们玩得很开心,好像从小到大都没这么亲密过。”

见夏笑:“有时候又想,要不是折腾她坐了那么久的飞机,热带寒带地折腾,或许她就不会……”

李燃陪着她去了很多旅游景点。

陈见夏说,上次来得匆忙,总觉得以后还有机会,走马观花去了一些大众景点,结果还没走完。她心脏不好,没去过环球影城,我想带她去水族馆。金沙酒店也没去,顶楼那个最热门的无边泳池被网红占满了,我预约不上,只想着去旁边的酒吧碰碰运气,反正侧面也能看到泳池和海湾。但她一看见酒店楼下纸醉金迷的商场就慌了,说什么都不肯上楼。哦,还有夜间动物园,她超级喜欢夜间动物园,说有机会还要再去,我带她再去一次吧?

“撒进大海里,就真的见不到了。让我再留她一会儿。从小我们就很少一起出门,每次都因为弟弟吵架。”

“好,不着急,不着急,”李燃紧紧抱着她,“我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

他们还没赶到金沙酒店,就被四点钟准时的大雨拍在了小路上,狼狈极了,旁边是修路的建筑工地,只有一小块遮雨棚,容纳两个人。

新加坡的雨从不暧昧。下午四点左右,瀑布一样从天上直接往下泼,下二十分钟准时收工,这个国家的大自然也格外守规矩,没有差池,绝无意外。

“我以前在金沙的楼上也遇到过这个时间的大雨,非常美的雨云,你能很清楚地看到它阴沉沉地,滚滚而来,只比你站的位置高一点点,只有那么一小块范围,从一边飘到另一边,像准时上班准时下班的高空洒水车。”见夏说。

“现在也是,”李燃说,“很漂亮啊,你看,那边有太阳,那边有晚霞,隔三条街马路都是干的,就咱们脑袋上有雨,丫是不是专门来淋我们的?”

下着雨,两个人无处可去,只能絮絮聊天。

李燃说,最近还是一样忙,而且越来越忙了,他搞砸了好几件事,也办成了好几件事,晚上慢慢说。

“我可能要去吉隆坡待三个月做项目,”见夏说,“做完这个,打算回国了。哦,我现在有资格申请组屋了,但不知道要排队排多久,先等着吧,有没有都无所谓。”

“那你回来还是我去吉隆坡找你?”

“随便啊,”陈见夏看着夕阳下灿烂的雨,“我还挺想那尊小天使的。我去找你吧。”

他们在环球影城坐了过山车,郑玉清心脏不好,神经紊乱,平时是绝对玩不了这个的,但偶尔也会说,很想试试看。

她就带她试试看。

过山车闸门旁边贴着的“注意事项”:高血压不行、心脏病不行、高度近视不行、一米四以下不行……

“你说,这种免责条款,意思就是死了我不管的,到底是负责任还是终极的不负责任?”

“反正你挺爱说免责条款的,什么事都先考虑免责,相聚之前就想着散场,挺扫兴的。”李燃吐槽。

陈见夏没有否认。

环球影城旁边就是巨大的水族馆,他们一起进门,逛了太久,不小心走散了。

水族馆为了照顾两侧水族箱的灯光效果,走廊很暗,在通往最大的深海区主通道右边,有个很不起眼的小指示牌写着“红海”,陈见夏不知怎么就转进去了,穿过一段完全黑暗的安全通道,差点被台阶绊倒,堪堪护住了怀中的骨灰瓶。

掀开遮光帘,一片安静,好像被遗忘的角落,漫天漫地的灯塔水母在陈见夏面前舒展开来,美得像一场梦。

她彻底失语,走过去,将额头轻轻抵在玻璃壁上。

传说灯塔水母有还童的本事,神秘地迭代重生,不老不死。但短暂的人类也能昭显自己的力量,一代又一代,将“永恒”困进水族箱。

本以为这里只有她自己,一转身,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背对着水母哭泣,抽抽噎噎。

陈见夏坐在她旁边,问,你怎么了?

小女孩半中半英地解释:“他们不耐烦,我看小丑鱼,他们也跺脚让我快走,看海龟,他们也跺脚让我差不多快走,我看水母看入迷,回头他们不见了,迷路了。”

“我也迷路了,和爱人走散了。”见夏说,“你害怕还是生气?”

“嗯?”

“害怕的话,我就带你去服务台,让他们呼叫你的爸爸妈妈来找你。生气的话……我陪你生一会儿气。”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说,我要生气。

陈见夏陪她坐了很久。

中途李燃给她发短信,说,我在深海区看台那儿等你,有讲解员,讲得还挺好听的,但没人听。

“她讲完了就提问,全场都在玩手机,就我和仨小学生抢答,那仨小学生还作弊,拿手机偷偷查,我都是自己听讲解记下来的!”

因为你才是小学生。

陈见夏气笑了。

她温柔地等着小女孩哭完,小女孩也拿出儿童手机,说,我去找我爸爸妈妈了。

“原谅他们了?”

小女孩摇摇头,“没有。我会一直记得。只是现在不生气了。”陈见夏回头望着灯塔水母,不知道被困在这里的永恒到底有什么意思。人类也有自己迭代的方式。

她抚摸着骨灰瓶,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见。

陈见夏笑笑,说:“那就一直记得吧。没关系的。”

“你不是也走丢了吗?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见夏诚实地说。

“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他在哪里等我。”

(正文完)

第八十一章 番外

1

凌翔茜筛选伴娘名单的时候犯了愁。

她十八岁离家读书,认识的朋友年纪各异、形形色色,在上海找几个关系不错又未婚的伴娘易如反掌。然而在家乡举办的这一场,她先给自己设了个套,一定要找少年时代的同学来见证。

既然是同龄人,大多结了婚。

第一个想到的是余周周,已婚。

余周周电话里建议她去找耿耿,余淮的太太。耿耿已经是网上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发展得很好,虽然凌翔茜自己做MCN,可以从上海带摄制团队,但人生地不熟,硬带过来,还不如耿耿这种原本就在家乡开工作室的,既可以当伴娘,也可以把拍照、婚礼vlog全包下来,省心。更何况,凌翔茜和余淮是初中同学,林杨和余淮是铁哥们,耿耿和余周周也是初中同学,余周周和余淮是亲戚,大家又全都是振华高中校友,就算凌翔茜与耿耿不直接认识,也早就该认识了,亲上加亲多方便呀。

凌翔茜打断了余周周玩连连看。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太太’,都已经是余淮的太太了!”

余周周语塞。家乡不大,千丝万缕都相连,反而漏了最关键的事。

但很快,她如凌翔茜预料的一样,讲出了标准的余周周式歪理:“为什么伴娘一定要是未婚女性呢?你不觉得这个规矩很奇怪吗?”

明明是自己搞错了,却一本正经地要从根本上推翻伴娘传统。

余周周继续说:“如果标准放宽一点,我不是也可以做伴娘了吗?”

凌翔茜说,对,好,都怪我自己想不开,我一定好好考虑,打开思路,真是谢谢你,帮了大忙呢。

她挂下电话就用抱枕去抡楚天阔,电光石火间,楚天阔做出了抉择:把笔记本电脑合上防止造成更大的损失,并用脸结结实实接下了这一击。

闹了一会儿,凌翔茜忽然问他,如果我刚才用的不是抱枕呢?你会选择保住头,还是笔记本电脑?

和大部分恋爱中人一样,凌翔茜也常常提有关“如果”的问题,但和喜欢拿自己与对方的前任、白月光、偶像、亲眷作比较的人不同,凌翔茜总是在和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对抗。

楚天阔知道,无论他怎样努力,时间怎样流逝,有一些事情就是发生了,在人最黑白分明、眼里不揉沙子的青春岁月,他因为自保而放弃过她。

凌翔茜在对抗内心的不安,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你如果抡起来的是椅子,我肯定不会优先护电脑;而且你也不会用椅子抡我,你举不起来;就算举起来了,攻击速度也没有抱枕快,我应该有时间同时保住电脑和头。”

他诚实地回答。

凌翔茜长出一口气。失落吗?或许有一点,但如果楚天阔对她说宝宝你就是用钢筋砸我我也绝对不躲——她一定会惊恐又恶心地连夜收拾行李逃跑。

这时候她收到了林杨的信息。

“你要对我的婚姻负责。”

2

从凌翔茜开始筹备盛大婚礼,林杨就偷偷将她“勿扰”了。他可太了解凌翔茜的威力了。

又霸道,又纠结。

一纠结就咨询别人的意见,咨询完了却根本不听。

他因为在群聊中回复纠结婚礼背景音乐的凌翔茜“你把迪士尼所有公主主题曲全放一遍不就得了”而被迅速踢出了群,刚松了一口气,余周周又把他拉回了群聊。

“自己跑?”余周周笑眯眯看着他,“想都别想。”

余周周常说林杨、凌翔茜和蒋川是“三小无猜”,林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无猜个屁,猜得头疼,她一问问题,我就冒冷汗,小时候不懂,没有专门的词能形容,现在明白了。”

他在网上看到一个词才意识到,自己和蒋川是做着“送命题”长大的。

林杨一边读着paper一边偷听余周周和凌翔茜聊天。他以为余周周只是对凌翔茜祭出了她最擅长的敷衍大法,没想到挂下电话,余周周竟然陷入了沉思。

“我从来没做过伴娘。”她自言自语。

林杨预感不妙。余周周角色扮演的瘾被勾起来了。

他立刻纠正她:“你做过好几次伴娘,包括给你堂姐,玲玲姐。故事大王,不要张口就来。”

“那个不算,只是让我帮忙堵门、起哄、藏婚鞋、讨红包、递戒指……”

“伴娘就是干这个的啊!”

“不是的。”余周周一脸认真,“伴娘要穿漂亮的伴娘服,凌翔茜品味好,挑的伴娘服肯定很好看,我看过他们上海那一场婚礼的照片,我也想穿。”

“所以?”

“我想做伴娘。我要查查为什么已婚不能做伴娘。”

“查完了呢?”

“从理论上好好驳斥一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余周周对着iPad两眼放光,“凌翔茜骨子里是一个很自由的人,说不定会考虑。”

“如果她说必须是单身,难道你还要离?”

余周周乐了:“可以这么操作吗?”

林杨转身进了卧室。

余周周放下iPad追过去,从背后跳起来挂在林杨身上,说,你每次都送上门来找虐,我真的忍不住,也不怪我呀。

“好玩吗?”

“好玩。”余周周说。

林杨索性抓住她的腿,往上一颠,把她背了起来。

“我还记得呢,初中公开课比赛那次,你们师大附中还演了个英文舞台剧,你打扮得像怪盗基德,我想起来就不爽。”

林杨脸红了:“老师让我穿白西装的,又不是我自己非要臭美。”

“你们老师还让你戴礼帽、穿斗篷戴单片眼镜?”余周周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婚纱店都配不了这么齐。”

林杨转移话题:“帅吗?”

余周周笑了:“帅。但也很气,想把斗篷给你扯下来。”

“好好好,当伴娘,穿裙子,我也一起去求她,行了吗?”

林杨嘴上抱怨,其实很着迷余周周忽然抽风的样子,她进入她的剧情,毫无预兆地开演莫名其妙的断章,而他接得住她的戏,只有他。

“其实我的确不太想掺和她婚礼的事,”林杨坦陈,“你知道蒋川从小就喜欢她,虽然大学不在一个城市慢慢淡了,但……要说这件事里非挑一边站,我肯定站在蒋川那边。”

“我知道。”余周周说,“我站楚天阔。这轮一比一。”

“到底为什么啊?”林杨哀号。蒋川是他发小,最好的朋友。“蒋川真的很惨,他这几天又去参加hiking了,山都要让他踩秃了。如果大一,嗯,还有大二,大三有没有?反正大四肯定有——总之如果大学毕业之前凌翔茜答应他的表白,他肯定会留在国内的。”

“嗯。”

“嗯?”林杨问,“‘嗯’就完了?”

“还能怎么样,凌翔茜又没吊着他,每次都是明确拒绝的,难道她不做他女朋友,从小到大的情谊就消失了吗,什么都不算了吗?她也因此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痛苦的只有蒋川吗?大学不是也有女生追过蒋川,那个女生惨不惨?有人喜欢他,他喜欢凌翔茜,凌翔茜喜欢楚天阔,楚天阔正好也喜欢凌翔茜,单链里只要有一个箭头转回来,就没别人的事了,有什么办法呢?”

林杨知道,余周周不是刚才胡搅蛮缠要穿伴娘服的状态了,她认真了。

“其实你以前劝凌翔茜接受爱她的、对她好的人,我听着还挺烦的。凌翔茜爱喜欢谁喜欢谁,你又怎么知道现在楚天阔对她不好?她这么倔的人,爱憎分明,如果不是真拿你当朋友,早就暴走了。”

余周周示意他先把她放下来:“你慢慢想吧,我还有伴娘的事情要研究。”

于是林杨开始认真思考,但很快被出题人自己打断了,余周周探头,问他:“对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两个人一起刷会比较快,概率更大。”

“刷什么?”林杨叹气,“又要抢什么官网限量了?”

3

耿耿有一个私人工作日志,记录客户的一些绝美爱情与奇葩行为。

她不知道凌翔茜到底应该归在哪个标签下面。

凌翔茜对她拍的洛枳盛淮南婚纱照的评价只是“还行吧”,并且表示,如果是她和楚天阔,拍出来肯定更美,但既然学姐已经在振华校内拍过照片了,这个主题后来又被那么多振华校友学过,她肯定不要拾人牙慧。

“所以我得给他们重新想主题。”耿耿抓狂。

余淮一只手抱着熟睡的孩子,保持着稳定的、一颠一颠的节奏,这样孩子才不会醒,另一只手刷着屏幕上研究生刚发来的季度预算,心不在焉地答应:嗯嗯,定金收了没?嗯。

“嗯个鬼!”耿耿抓起背后的靠枕扔过去。余淮头也不抬,一侧身就躲过去了,说:“我没手了,你自己捡吧。”

耿耿从工作台上下来,捡起靠枕。

余淮火上浇油:“你本来就不能一直用盛淮南那套照片吃老本啊,人要进步的,只要是学生情侣你就照搬主题,早晚碰见难搞的,不是她也有别人。”

“是我想吃老本吗?!”耿耿暴怒,给自己抱不平,“是校园主题的客户自己要求拍一样的!我早就拍腻味了!!”

“那不更好,这个客户想要不一样的,终于给你发挥空间了。”

“用不着把我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耿耿拎着抱枕,“你小心点,我现在就在你旁边,瞄得很准。”

余淮眼睛盯着最后几行数字,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机器人一样:“好啊。你打死我吧。有种把我和孩子都打死吧。你打。你打。”

耿耿笑到拎着抱枕蹲在地上起不来。余淮终于看完了,收起手机揣进居家服裤袋,问,要我和你一起想吗?

“唉,他们俩要是跟我一样有幽默感就好了,”耿耿答非所问,“楚天阔也跟你似的,总在想工作的事情,试拍的时候我想让他轻松一点,就跟他说,你老婆是我老公的女神。”

“结果没有人笑。”耿耿说。

余淮看着她:“我也觉得不好笑。”

4

但耿耿觉得还是挺好笑的。

5

陈见夏没想到自己会被找上,她一口答应下来。

婚礼日期定在振华的校庆周之前的周六,正好九月轮到她回省城找李燃,上海那场李燃错过了,这一场他本来就要参加并补上礼金……天时地利人和。

“我本来就打算请三天年假加两天事假,连上两个周末,有九天呢。但是我没当过伴娘,不知道筹备的时候都要做什么。早上要接亲吗?要我帮忙联系车队吗?是不是要整新郎?堵门、要红包什么的……你提前告诉我流程,可别让我帮了倒忙!”

楚天阔的声音传过来:“新郎也在,她开的是免提,这些流程都没有,你别想着整我。”

“会不会耽误你和李燃约会啊?”凌翔茜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俩异地飞来飞去的,回来一趟还得被我们占用。”

“你就别担心这个了,除了校庆前一天我必须去看他踢友谊赛,其他时间本来也没安排别的,筹备婚礼他也可以跟我一起帮忙呀,多有意义的一件事。”

凌翔茜喃喃道,果然还是楚天阔的好朋友做人更稳定正常,和他本人一样。

可能真的是人以群分。

她们聊得很愉快,商定了陈见夏回程的时间,凌翔茜要走了见夏的尺寸,让礼服那边帮忙修改伴娘服。

陈见夏看到凌翔茜发过来的照片,真诚夸奖:“伴娘服好漂亮,比上海那场还漂亮。我最近得坚持健身了。”

“漂亮吧?我自己设计的。”凌翔茜笑,“余周周想穿,我到现在还没松口呢。等你回来先试礼服!”

因为商议婚礼的细节,大家聊天的机会变多了,陈见夏终于觉得,借这个机会问问楚天阔他们的爱情故事,应该不突兀了。

楚天阔依然是楚天阔,他从来就不会顺着对方的节奏,问什么答什么。

他问陈见夏:“你知道为什么凌翔茜找你做伴娘吗?你们俩都不熟,显得她穷途末路似的。但她不是找不到人。是她自己标准高,不是因为找不到人。”

见夏笑了。楚天阔为爱人辩护的时候,居然会这么笨拙。

高中的时候,他俩秘密交往,表面很理智,情到深处楚天阔也曾当着陈见夏的面抒发一些不像他说得出来的肉麻话,比如很心疼凌翔茜,明明那么小心翼翼地做人了,还是一个真心的同性朋友也没有,身边围绕的“闺密”不少,都对她怀着一些别样的情绪,几个男发小又迟钝。

“她很不快乐。”少年楚天阔说,“但我帮不了她,我只会把她影响得更小心做人……更不像她自己。”

少年陈见夏当时自然不知道如何回应,但现在,人生起落,她明白了许多。

“找我当伴娘怎么就穷途末路了,”陈见夏语气轻松地抬杠,“是我在校友里太没存在感了吗?当伴娘咖位不够?”

楚天阔笑了。

“我和她一起走过一段夜路,分享过同一首歌,在我自己也非常难过非常不快乐的时候。她在家复习备考,我们一起喝过热巧克力……谁告诉你女生一定要三年手拉着手上厕所才算朋友?婚礼是很重要的时刻,她就是因为真心相待,所以不希望身边站着一个塑料姐妹,否则以她现在的事业和风光,随便找个你所谓的‘闺密’不就得了?这把年纪了,同学们都在经营人脉,凌翔茜但凡主动邀请,她会缺伴娘?”

楚天阔说,刚才那段话,要是她也听见了就好了。

“你转述不就行了?”

“不一样,她不是很相信我的话。她觉得我太会说了,可能是自己润色过的。”

“还没有原谅你吗?”

但是又那么喜欢你。

陈见夏也懂得。常常还是会和李燃斗嘴,有时候又提起南京,他始终有心结。

“见夏,你喜欢自己在振华的三年吗?”楚天阔问,“我知道很复杂,不能非黑即白地断言,但非要断言,只能选是否,你会怎么回答?”

“这和你俩怎么再续前缘的有关系吗?”

“有很大关系。你先回答我,我才讲得清楚。”

陈见夏被楚天阔的郑重打动了,八面玲珑的班长仅有几次在自己面前展露过脆弱的真实,他曾经深深地理解她,为绝望得像无头苍蝇的她寻找新加坡项目捡漏的机会,没有评判过半句她的背叛。

“我好好想一想,摆脱一时的情绪,再回答你。”

“好。”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