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儿抬头细数,忽又大声惨叫:"二百八十九名!我是二百八十九名?以往七百二十分,都能进二百名呀!"

"谁叫你羽化丢了八十分!"禹笑笑冲着他的伤口撒盐。

简真哭丧脸儿,有点茫然失措:"笑笑,你多少分?多少名?"

"九百六十八分,五十六名!"

"天哪,天哪!"简真双手捂脸,"九百六十八才五十六名!"

"今年不太妙!"禹笑笑脸色沉重。

方非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不胜后怕,如果不答最后一题,必定名落孙山,虽说误打误撞,到底上了黄榜,可也惊险百出,全赖老天保佑。

他闭上两眼,心里求神拜佛,还没张眼,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死肥猪,丧家狗,哟,你们俩也能上榜?"司守拙阴魂不散地飘移过来,手下的走狗大幅缩水,料想许多人没能上榜,自顾自伤心去了。

"简真…二百八十九名,方,…三百名,好一个整数儿!"司守拙咧嘴一笑,"不过,你们顶多高兴一天一夜,明晚一拜斗,还是要灰溜溜地滚蛋!"

"你又考了多少?"简真虚弱地反击。

"对不起。"司守拙扬起眉毛,"本少爷考了一千零三分,暂列第八名!就算不拜斗,照样进得了八非学宫。"简真应声矮了半截,耷拉脑袋,无话可说。

"禹笑笑是吧?"司守拙转过脸,"五十六名,考得不坏,拜斗时加把劲儿,哈,我还等着你做我的候补女伴儿呢!"

禹笑笑再也按捺不住,刷地抽出符笔。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轻轻搭上了她的手背。

那只手素白纤柔,禹笑笑转眼一看,来人竟是天素。司守拙见了她,面孔顿时板了起来。

"司守拙!"天素一看墙上,语气冰冷,"原来你考得这么烂呀?一千零三分,丢光了你老爹的脸。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这么简单的考试,还要丢一百多分,换了我是你,与其丢人现眼,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

司守拙一张脸紫黑发亮,两只眼睛好似一对火焰喷枪,胸膛里怒气鼓荡,几乎要把嗓子冲破。天素是黄榜头名,四大满分的天才,换了别人,司守拙还可反驳一下,遇上这个少女,竟给踩得死死的,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

气归气,可也没法子。司守拙一跺脚,恨恨离开,其余的白虎人跟在后面,一个个缩手缩脚、垂头丧气。

禹笑笑心花怒放,正想称谢。可是还没出口,天素一阵风走了。禹笑笑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微微出神。

"上榜的考生!"滚雷般的声音又响起来,"明晚子时,在浑天城的绚素宫举行拜斗仪式,务必准时到达,迟到者以弃权论处!"

禹笑笑听完这话,长长呼出一口气,冲着二人露出笑容:"简真、方非,我们可以回家了!"

出了天试院,广场上的家长比学生还多,可是欢喜的少、沮丧的多,有的沉不住气,还当场流了泪、发了火。

三人走在人群中间,忽听有人叫唤,一掉头,亲属们全跑上来,围住三人,急切切地问长问短。

得知三人上榜,众人惊喜交集。申田田搂住简真,娘儿俩抱头痛哭;禹封城也望着女儿,眼角闪动泪光;倒是简怀鲁沉得住气,叼着烟斗点头微笑,只有简容心生失落,兄长上了黄榜,再也不能嘲笑他了。

不过方非上榜,最叫大家意想不到。三个老的心知肚明,这里面必有古怪。可是老江湖惯经世事,并不刻意挑破,反倒把他夸赞了一番。申田田大声说:"好小子,嗐,阿姨有眼不识金镶玉,倒没把你看出来。"

方非小声说:"我运气好,差一点儿就上不了榜!"

"上了黄榜,就有希望!"禹封城伸出大手,拍得方非东倒西歪,"最后一关是天选,三中选一,全凭运气。往些年,倒数几名上青榜的不是没有,黄榜上打头儿的高分,也有叫拜斗刷下来的。"

"拜斗很难吗?"方非忍不住问。

老道者对视一眼,心里都起了顽皮念头,存心要瞧瞧,这个一窍不通的小度者,怎么混进八非学宫。

"说难也不难。"简怀鲁笑了笑,"现在休整一天,我们正好恶补一下。"

一群人说说笑笑,回到玄武会馆。四科下来,会馆里冷冷清清,住客少了一大半。

进了卧室产简怀鲁抽出笔来,在地上画了九个脚印,七个脚印形似勺子,两个脚印左右相伴。

方非看这九个脚印,只觉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九个脚印,应对北斗九星。"简怀鲁指点说,"这是阳明,这是阴精,这是真人,这是玄冥,这是丹元,这是北极,这是天关…"他指完勺子状的七星,又指那两个散落的脚印,"这是辅星,这是弼星。"

方非听到这里,脑海一亮,想起那天进入三劫门,曾在星空里见过这九颗大星。虽说星海汪洋,可是在那一瞬,这九颗星子亮得不同寻常。

"北斗九星,也叫北斗九门。相传是鸿蒙神宫的门户。道祖支离邪入道的时候,九颗星斗曾经大放异彩。后人传说,这是鸿蒙开启了道者的灵窍。从那以后,拜斗成了一个仪式,进入八非学宫,这个仪式必不可少。拜斗者必须脚踏斗步,向天祈祷,有的人能拜亮三星、四星,有的人能拜亮五星、六星,也有人时运不济,一场拜斗下来,一颗星也不会亮。但如果能拜到七星齐辉、八星同光,那就很了不得了。"

"九颗星全亮呢?"方非忍不住问。

"你说九星共曜?"吹花郎摇了摇头,"那可是件玄虚事儿,一千个甲子以来,只有两个人办到过!"

"更玄虚的是,这两个人还是八非学宫的同年同学!"申田田一边插嘴道。

方非心头一动:"有那个白王吗?"

"皇师利?"简怀鲁摇头说,"他只拜亮了八星。"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方非心痒难忍。

"一个是'天龙'伏太因,还有一个…"简怀鲁说到这儿,面色一沉,"那就是…"

"够了!"禹封城扬声说,"吹花郎,那个名字我不想听!"

"我也不想听!"申田田面色苍白,喃喃自语。

简怀鲁沉默一下:"也罢,我们先说拜斗的规矩。拜斗要走斗步,红尘里这步子叫做禹步,跟老甲鱼的老祖宗有点儿关系…"

"胡扯!"禹封城努起两眼,"那个禹是谪仙,我可是正正经经的道者!"

吹花郎笑了笑又说:"至于斗步的口诀,方非,你可要记住了。"说到这儿,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一闭气,左阳明;息贯通,右阴精;二闭气,左北极;右真人,双脚并;息再通,至丹元;三闭气,左玄冥;息三通,右弼星;四闭气,左辅星;回天关,息四通;阴阳合,九星尽!"

"这一篇口诀,左右指的是左脚右脚,闭气是屏住呼吸,通息是可以呼吸。一趟斗步走下来,前后呼吸四次,闭气四次…嗐,光听口诀不容易明白,小真,你来示范一下!"

"为什么是我?"大个儿不情不愿,"笑笑不也会吗?"

"哟,上个黄榜就抖起来了?"申田田变了脸色,"笑笑那是万无一失的,你可就说不准了,难保到了时候,不会走错步子。哼,说示范是抬举你了,其实呢,根本就是复习功课!"

简真气哼哼站着不动,禹笑笑心里好笑,说道:"申阿姨,还是我来吧!"

"不行,非他不可!"申田田板起面孔,死盯着简真不放,"我就不信了。哼,这么下去,将来上了青榜,他还不认我这个妈了呢!"

大个儿无法可施,只好撅起嘴巴,走到脚印上,一顿乱跳。

"停!"申田田满脸怒气:"你是跳蚤吗?给我一步一步地来,闭气、呼吸都要做足全套。"

简真只好重来,斗步本来不难,可是简怀鲁有意挫折儿子的傲气,每走一步,都要叫停。重走一遍算好的,更有甚者,忽然把他丢在一边,自己跟方非胡扯什么星相学的大道理。

"这个玄冥星哇,为天之游击,主伐逆…嗐,站那儿别动,我还没说完呐…这个玄冥星哇,星有三门,门有四光芒…咦,小真,站稳了,要一只脚,你这可是示范呀,摇摇晃晃的,叫什么示范呀…这个玄冥星哇,酉卯两个时辰生的人都归它管…喂,你用右脚挠左腿干吗,斗步里可没这一招哇…"

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简真一趟斗步走下来,只觉腰酸酸,腿软软,出了一身臭汗。

比起其余的道术,这步子十分容易,方非学着走了几遍,渐渐能够应付自如。

简怀鲁见他走熟,又说:"斗步走完,若与斗星生出感应,一定会说几句咒语。这些咒语有长有必短,到时候你拿出符笔,把咒语写在天上,这趟拜斗就算完了。"

"说什么咒语?"方非好奇问道。

"每个人都不一样,只要和斗星起了感应,心里自然有话要说!"

"要是没话说呢?"

"没话说?"简真冷哼一声,"那你就完蛋了!"

"对!"简怀鲁的脸色严肃起来,"如果无话可说,那就是你和斗星不起感应。这次拜斗,算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他顿了顿,"至于拜斗的计分,拜亮一星为十分,拜亮二星为十分加上二十分,即是三十分;这么类推下去,三星六十分,四星一百分,直到九星,共是四百五十分…"

"吹花郎!"禹封城冷不丁说,"还有一条规矩你没说!"

简怀鲁摇头说:"我以为,还是不说为好!"

"早说早了,你不说,难保哪一天他不突发奇想!"

沉默一下,简怀鲁说道:"方非,你要记住,这斗步切忌反着走,比方说,该左脚的时候走右脚,该右脚的时候动左脚,闭气的时候呼吸,呼吸的时候闭气,这些是拜斗的大忌,绝对不能乱来!"

"为什么?"

"那是反斗步!"简怀鲁看了方非一眼,"魔徒拜斗,就是这么走的!"

方非心头一动,冲口而出:"如果走了呢?"

其他人都变了脸色,简怀鲁皱眉说:"一次两次或许没有什么,可是次数一多,你的心性会起变化。如果你还没打算进入魔道,我以为,你还是别走反斗步的好。"

方非讪讪说:"我只是问问,我和斗星根本就没有感应!"

"你怎么知道?"简怀鲁一愣。

"我刚刚走完斗步,也没想说话呀!"

众人全笑起来,简真狠狠挖苦:"大笨蛋,星星都没出来,又拜什么斗呀?"方非恍然大悟,如今没到晚上,看不见星星、拜斗根本无效。

为了表示庆贺,当晚禹封城做东,请大家品尝河鲜。简真听了消息,心中大大犯难,他也想要节食,肚子却不答应,所以一进馆子,大个儿轻轻松松,先收拾了十碗鱼面,接下来只身与三十只大螃蟹搏斗,胳膊肘左右乱飞,坚决不让其他人插手。要不是申田田拧着耳朵把他揪下桌子,再加上三十只螃蟹,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吹花郎酒逢知己,与老友喝得兴兴头头。两个道者都不得意,喝到半醉,就开始胡乱贬低时政。他们都有一门绝活一一轮流翻起左右眼珠。说起斗廷,他们翻左眼,说到至人院,他们翻右眼,说到白王皇师利,两人两眼齐翻,照脚前吐一泡口水,鼻间再来哼哼两声。

这一顿酒下来,两个人喝得烂醉,到了第二天,双双病酒在床,两个女的只好守在一边照应。

方非另有念头,一早起来就问简真:"去朱明城怎么走?"

大个儿昨晚没能尽兴,心头正觉烦闷:"你问这个干吗?"

"我想去找一个人!不,一只鸟!"

"鸟?"简真瞪大眼睛,"什么鸟!"

方非说了雪衣女的事,又说:"它也许知道我的点化人在哪儿?"

简真两眼放光:"你打算走路去吗?"方非点头。

"如果走路,从玄武会馆到仙禽大街,三天两夜也走不到。坐龙马车就方便多了,三刻钟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