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冰正要说牧云归的事,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巨响。言语冰愕然回头,护卫队快速从外面跑进来,对着言适抱拳:“族长,入口不知怎么被人发现了,一群黑衣人围在石林里,要和族长说话。”

  堂中众人齐刷刷看向言语冰,言语冰脸色瞬时煞白。她刚刚回来,霍礼就带着人追来了,如果说这是巧合,言语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言适长叹一声,扶着座椅起身,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言家注定有此劫难。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外面看看。”

  族人看了言语冰一眼,没有说话,静静扶着言适出去了。有些时候,无声的谴责比大声斥骂更加难受,众人陆陆续续走出去,很快,大堂里只剩言语冰一人。

  言语冰落在最后,觉得头脑里嗡嗡的。她想起今夜她特意等到夜深,等霍礼呼吸平稳了,才轻手轻脚起身。言语冰披上衣服,随便抓了件护身法器就出门。霍礼睡在外边,始终无知无觉。

  她以为是自己动作轻,所以才无惊无险。可是霍礼这种从小在酷刑和背叛中长大的人,会睡得这么沉吗?

  他为什么带她出来,为什么对她百依百顺,为什么力排众议保护她?言语冰脑中乱成一团,她心脏隐约抽痛了一下,言语冰捂住心口,突然想起她被霍信掳走、差点失身那天,霍礼大动干戈把她救出来,还亲手喂她喝药。

  那是言语冰唯一没有检查就喝下去的东西。

  言语冰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重重跌在座椅上。大家都已经出去了,她一个人不知道在凄清的大堂中坐了多久,最后游魂一样走到外面。

  石林门外,霍礼正在和言适交涉。霍礼说:“言族长,我无意与你们为难,只是想和你们做桩交易罢了。良禽择木而栖,你们既然有超凡之能,何必躲躲藏藏,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如加入流沙城,我愿以客卿之位相迎。”

  言语冰慢慢走到门口,她听到霍礼的话,心脏又是一阵抽痛。言语冰一直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身份,牧云归也不会泄密,可霍礼毫无停顿便说出这个姓氏。他早就知道她是谁,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好。包括那些英雄救美、恩宠无二,都是为了麻痹她,好让她主动带路,霍礼坐收渔翁之利。

  言适这些年已听过不少类似的话,区别在于,这次是救了他女儿的男人说出来的。言适不知道该不该称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为女婿,他长叹一声,说:“我们人微言轻,无意牵扯外界纷争,少城主所求之事我们无能为力,还请少城主另寻高明吧。”

  霍礼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美人,即便站在全员美型的言家中,她依然美丽得瞩目。霍礼养了言语冰这么久,最是知道她皮肤有多么娇嫩,身体有多么羸弱,平时霍礼连段长点的路都不舍得让她走,这次她却一个人在月夜沙漠中奔袭这么久,连小脸都冻白了。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尊琉璃,精致美丽却又脆弱不堪。霍礼心中怜惜,面上依然滴水不漏,不紧不慢对言家掌事人说:“言家之于流沙城是锦上添花,但流沙城对言家却是雪中送炭。言家无力自保,总是需要依附于人,何苦非在大漠中挣扎?不妨归顺流沙城,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霍礼说完,目光从言语冰身上扫过,说:“若族长同意,我愿意以正妻之礼迎娶言小姐,以示诚意。”

  谈判时最忌讳露出底线,霍礼不想暴露他对言语冰的在意,故意用风轻云淡,仿佛筹码一般的语气谈。然而言语冰听到,脸色却更白了。

  霍礼并不知道,面前这位风霜满面的男子正是言语冰的父亲,他自以为谈判的筹码,其实是摆在一个父亲面前。言适望着霍礼势在必得、野心勃勃的眼睛,心中长叹。世事是一个圈,同样的事一遍遍重演,一千年前,他没离开帝御城前,大抵也是一样的意气狂妄。

  霍礼为了示好,提出可以娶言语冰为正妻。若言家没有遭遇此难,谁敢对言家女儿提“妾”这个字?

  言适心痛不已,他无意一转眼,从人群后方扫到两个人。

  牧云归和江少辞之前一直站在石林后,牧云归想仔细看一看言家的人,才悄悄挪到霍礼队伍后方。江少辞跟在牧云归身后,随之走出来。

  言适看到牧云归的脸吓了一跳,随即看见江少辞,简直称得上惊吓。他用力掐紧掌心,定睛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老眼昏花。

  言适一时惊骇至极,他正要说话,突然微不可见停了一下。

  言适盯着一个地方不动,霍礼往两边扫了一眼,确定周围没有东西,才提醒道:“言族长?”

  言适眨眼,从出神的状态恢复过来。他脸色肃穆,冷声道:“你不必再说了,我言家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会和外人同流合污。怪我家门不幸,没管教好女儿,竟然让她做出这等有辱家门之事。”

  言语冰心神大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父亲?”

  言适冷冷看着言语冰,斥道:“逆女,我言家质本洁来还洁去,概不外嫁。你落入外人之手非你能左右,但你为何苟且偷生,玷污气节?你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以后你也不要以言家人自称。”

  言家族人和霍礼带来的人此刻都站在门口,言适冷着脸责骂言语冰,双方人都齐齐看向她。霍礼脸色阴沉,言语冰是他强留在身边的,言语冰活着莫非还成了错?

  霍礼沉着脸,正待说什么,言语冰已经满脸泪痕。父亲的斥责直击她神魂,言语冰也觉得是啊,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从小一无是处,长大了遇到魔兽不敢死,被人掳走不敢死,委身霍礼也不敢死。她让父亲操了那么多心,如今还要将霍礼引过来,令父亲蒙羞。

  言语冰脸色苍白,泪珠堆积在她眼眶中,大粒大粒落下来。她大睁着眼睛,说:“父亲恕罪,女儿不孝,下辈子定结草衔环,报您养育之恩。”

  言语冰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重重拍向自己心肺。

  霍礼脸色大变,根本顾不上会不会暴露底线,快步冲到对面阻拦。但他还是来晚一步,言语冰那一掌正中要害,她吐出一口鲜血,合着眼睛软软倒下去。霍礼只来得及接住她瘫软的腰肢,霍礼看着手上刺目的红,这一刻无比憎恨言语冰。

  她平时弱的连只兔子都杀不死,对自己下手倒毫不留情。霍礼感受到言语冰体内热度飞快流逝,一霎那手心冰凉,指尖都不住哆嗦。他打横抱起言语冰,快步朝外走去:“备车,回营。”

  牧云归和江少辞谁都没想到,言语冰竟然会对自己动手。牧云归远远望了眼言家人,暗叹一声,转身跟着霍礼走了。

第85章 同命 同命蛊。

  流沙城的人像是一阵潮水,来时气势汹汹,离时沉默迅疾,只留下一地狼藉。石林中很快只剩言家自己人,护卫队长皱着眉,不解问:“族长,您明明一直盼着语冰回来,为何要说这种话?”

  言适仰天长叹,眼睛中热泪滚滚。他刚才在破妄瞳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怕言语冰跟在他身边会遭遇屠戮,所以故意说狠话,想让她跟着那些人走。霍礼手下有一整座流沙城,只要言语冰不和言家扯上关系,将来衣食总无忧。何况,言适还在队伍中看到了疑似江子谕之人。

  江子谕和北境有过节,祈求他出手庇佑言家绝无可能,言适只能将言家和言语冰划清界限。如果这次言家逃不过灭顶之灾,至少他的女儿可以平安活下去。这算是他这个族长兼父亲唯一的私心。

  但是言适没想到,言语冰听到那些话,竟然自尽了。他的女儿生于流放途中,从小没过过安稳日子,却依然安静懂事,即便半夜被叫醒也从不哭闹,只是乖乖趴在肩膀上。她长这么大连和人吵嘴都不曾,言适怎么能想到,她劈向自己时,竟然那么决绝。

  他这个当父亲的,无力给女儿提供安稳的生活,无力让女儿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甚至还差点逼死她。这就是,弱者的命运吗?

  霍礼等人走时悄无声息,回来却大张旗鼓。霍礼踹开门,大步抱着言语冰走入帐营,厉声道:“叫所有郎中过来。”

  他们离开流沙城时打着帮牧云归采药的名义,车队里自然配备了郎中。陈老怪匆匆被提过来,他看到霍礼身上的血迹,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霍礼哪还有心思说话,立刻让他过来诊脉。

  帐营里围了许多人,都盯着陈老怪的动作。过了一会,陈老怪放下言语冰的手腕,凝重摇头:“夫人的状况不太好,恐怕没法救了。”

  霍礼一听就怒了,他沉着脸斥道:“她弱的连只魔兽都打不死,那一掌就算集中所有力量也有限,怎么会没法救?”

  “心脉上的伤并不是最重要的。”陈老怪说,“真正致命的,是蛊毒。”

  霍礼听到,瞳孔猛地紧锁。屏风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牧云归冷着脸推开屏风,问:“什么蛊毒?”

  陈老怪看看牧云归,又看向霍礼。霍礼正低头望着言语冰,对外界毫无反应。陈老怪就当霍礼默许了,说:“夫人身上有渡生蛊,蛊虫本来在休眠,按理不会有事,但坏就坏在夫人被击中心脉,正好把蛊虫震碎了。蛊毒扩散,已顺着血液流淌至全身,没法救了。”

  牧云归冲出屏风后,江少辞慢悠悠的,落后两步才出来。他扫过里面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霍礼身上:“我记得,渡生蛊是城主才有的一种蛊虫。”

  渡生蛊名字听起来悲天悯人,其实是一种极其恶毒霸道的蛊毒。中了这种蛊毒的人终身无解,平时不发作的时候像没事人一样,一旦有什么背叛行为,下蛊人动动手指就能让其痛不欲生。而且无论中蛊的人走多远,下蛊人都能感应到位置。

  这是流沙城专门研制出来控制手下的,言语冰体内出现这种蛊,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牧云归望向霍礼,目光忍怒:“是你下的?”

  霍礼没说话,权当默认。牧云归怒不可遏,铮然一声拔出剑,直指霍礼:“你一方面对她好,一方面又用蛊毒控制她,你这种人怎么配待在她身边?放手。”

  牧云归拔剑,帐内其他人也跟着拔刀,齐刷刷指向牧云归。江少辞淡淡扫了四周一眼,挑眉道:“想干什么?”

  四周兵戈相见,而霍礼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眼睛一直看着言语冰。言语冰安静地闭着眼,睫毛纤长,脸色苍白,脖颈无力垂着,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霍礼路上就给言语冰用了止血的法术,可是她的生机依然源源不断从体内流逝,身上温度越来越低,似乎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

  霍礼经历过那么多血腥危险的场面,从未怕过,这一次他却害怕得心脏紧缩。他用力抱住言语冰,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牧云归看着他这番表现,冷笑:“如今你已经找到言家的位置,她又死了,岂不是正好?放手,你不配碰她。”

  牧云归有生以来从未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和人说话过,想必霍礼也没有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霍礼依然不动,牧云归忍无可忍,执剑朝他劈去。

  霍礼的侍卫大惊失色,立刻要攻击牧云归,被江少辞一个眼神吓退。牧云归这一剑用了十足力气,她没想过能杀了霍礼,只想将他逼退。但是霍礼依然抱着言语冰不动,他抬起手,硬生生接住牧云归的剑刃。

  牧云归下手毫不留情,霍礼手上顷刻就见了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不断从霍礼掌心流出,将衣服染得通红。而霍礼仿佛没有痛觉一样,目光依然停留在言语冰脸上,说:“即刻整队,全速回城。”

  陈老怪犹豫:“可是银霜天兰还没有找到……”

  霍礼压抑了一路,此刻突然爆发:“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银霜天兰?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回城。”

  城里有母蛊,只要杀了母蛊,言语冰还有救。陈老怪意识到霍礼竟然打算对母蛊动手,吃了一惊:“三爷,渡生蛊有无数只子蛊,却唯有一只母蛊。如果母蛊出事,其他所有渡生蛊也都会失效。”

  历任流沙城城主上位后,第一件要做的事肯定是培育新的渡生蛊母蛊。母蛊以下蛊人的鲜血为食,等孵化出来后,会一代一代产子蛊。这像一个巨大的树根,最上方是母蛊,下方一层层往外扩散,由此维系起庞大的控制网。霍家这只母蛊还是霍礼的祖父养出来的,霍家的血脉代代相传,由此牵扯出来的控制线不知道有多少。如果霍礼把母蛊杀了,整个控制网失效,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家族罪人。

  霍礼知道,但是他活在当下,只能管当下的事情。霍礼迅速冷静下来,似乎刚才的爆发只是错觉,他依然是那个理智残酷的少城主:“陈老怪,你来给她压制毒性,其他人准备,一刻钟后拔营回城。”

  霍礼一意孤行,众多属下噤声,不再劝说,默默去做各自的事情。他们沉默并非赞同,而是无声的反对。霍礼现在丧失理智,等回到流沙城后,城主会制止他的。

  说白了,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霍礼一通交代后,周围似乎忙起来了,但牧云归冷笑一声,依然毫不领情:“虚伪。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霍礼手上依然汩汩流着血,他握着牧云归的剑刃,声音平静到冷酷:“至少,我可以让她活下来。”

  江少辞上前,轻轻握住牧云归的肩膀,说:“如今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没意义了,先救人。”

  牧云归也知道现在唯有霍礼能救言语冰,她忍着气,冷冷收回剑。照影剑离体,霍礼手上又迸溅出一股鲜血,属下连忙上前,说:“三爷,您手上的伤……”

  陈老怪要给言语冰压制蛊毒,霍礼暂时让开位置,去旁边包扎伤口。霍礼手上刚刚止血,外面仓皇跑进来一个人,惊慌道:“三爷,风暴又来了。”

  大漠里天气瞬息万变,他们为了躲避主风旋临时更改道路,没想到风暴也转了向,直接冲着这个方向而来。

  夜里赶路本来就危险,如果还遇上飓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探路的人接连往回传话,霍礼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们这次出行带足了食物和饮水,无法赶路对车队来说并不是大事,大不了在原地驻扎几日。可是,言语冰等不得了。

  所有人都反对继续前行,牧云归在旁边听了,冷嗤一声。她不想再和这群人耽误下去了,牧云归转身,打算带着言语冰离开。

  牧云归刚刚靠近言语冰就被霍礼拦住,霍礼眼睛沉甸甸的,像是一座压抑的火山,里面跃动着可怖的暗潮:“你做什么?”

  牧云归同样冷冷地回视他:“你既然做不到,就不要承诺。让开。”

  霍礼不肯让。他知道今日只要让言语冰离开视线,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霍礼不甘心,他没让她死,她凭什么离开?

  霍礼眼神压抑到极致,隐约现出癫狂:“谁说我做不到。陈老怪,不必压制毒素了,去取同命蛊来。”

  陈老怪施针的手一抖,险些扎错穴位:“三爷?”

  帐营里其他属下听了,也大惊失色:“三爷,一个女人何至于此?您要三思啊。”

  江少辞从离开流沙城起就一直在看戏,他亲眼看着霍礼故意放跑言语冰,跟着她找到言家藏身地,最后,在几个微小变量的干扰下,一步步把自己逼入绝境。

  作茧自缚,概莫如是。

  江少辞把玩着手里的短刀,问:“同命蛊是什么?”

  属下一脸不赞同,霍礼自己却很平静,以一种无关紧要的口吻说道:“一种子母蛊虫。主蛊与副蛊共享寿命,同生共死,至死方休。”

  牧云归如今本能怀疑霍礼,她立刻问:“你死了,会影响她吗?”

  “不会。”霍礼说,“主蛊主动与副蛊分享寿命,下蛊之后,若副蛊死了,主蛊同死;若主蛊死了,副蛊就自由了。”

  牧云归皱眉,依然不相信霍礼会有这么好心:“那这种蛊虫培育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总体看来副蛊没什么损失,主蛊却要冒着死亡的风险,哪个下蛊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霍礼勾唇笑了笑,不知道在嘲讽什么人:“这是一个女修为了挽救自己情人而培育出来的蛊虫,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这样,够了吗?”

  看流沙城众人的反应,牧云归至少可以断定这种蛊虫对言语冰无害,但对霍礼却不太好。牧云归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暂退一步,选择相信霍礼。

  陈老怪本来不同意,但最终还是在霍礼的威逼下拿来同命蛊。陈老怪给霍礼、言语冰二人种蛊虫,牧云归不放心,坚持要亲自盯着。反而是江少辞一看到蠕动的虫子就浑身难受,默默躲了出来。

  外界飞沙走石,黑云堆叠,宛如世界末日。江少辞独自伫立风中,衣袂猎猎作响,他的身姿却纹丝不动。

  后面响起脚步声,江少辞轻笑一声,没有回头,道:“求仁得仁,自作自受。恭喜啊。”

  霍礼刚刚种了蛊,脸色还是苍白的。看来这种蛊虫确实会影响寿命,才一入体,他的气色就显著变差了。

  霍礼停在距离江少辞一步远的地方,展目望向浩荡洪沙。自然之威,天地变色,往常无所不能的修士,此刻站在龙卷风前却这般渺小。

  霍礼说:“我也没想到,号称无所不能的江子谕,竟然怕虫子。”

  牧云归看着那些东西面不改色,反而是江少辞受不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江少辞轻轻啧了一声,他这个人最是记仇,有人给他找不痛快,他就要让对方加倍地不痛快:“我刚刚和陈老怪聊了聊,他说,同命蛊不仅有同生共死的功效,还有一个附加的小惊喜。你猜是什么?”

  “事情尚未办成,你一定要这样吗?”

  江少辞笑了,虽不再说,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刚才当着牧云归的面,霍礼把同命蛊的故事形容成痴心女修为了挽救爱人而分出寿命,但事实上,流沙城的女修再痴心,骨子里也染着毒。

  当年那个女修爱上了一个男人,但男人并不爱她。她强行将男子禁锢在自己身边,男子不堪受辱,饮毒自杀。女修为了挽救爱人,培育出一种蛊虫。她主动将自己的寿命分给对方,如果对方爱她,两人同生共死,长相厮守;如果对方不爱她,她就要忍受蛊虫反噬之痛,一旦副蛊死亡,她也要跟着同死。

  江少辞觉得挺神经病的,谁想这种蛊虫还真有人种。同命蛊已经入体,言语冰的状况逐渐好转,霍礼这边也开始发作了。霍礼望着茫茫风沙,说:“雪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侍弄的花了,无论捂多久她总是冷的,稍有不慎就会融化。你就从来不担心,雪花会离你而去吗?”

  “不。”江少辞摇头,转身回去了,“她和她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

第86章 预言 捅穿最后一层窗户纸。

  风沙来势汹汹,夜风呼啸,牧云归坐在灯下,静静翻书。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声,牧云归刹间抬头,眼眸冰冷锐利:“出去。”

  “是我。”一个颀长的人影慢慢走近,灯光从他的衣袂爬到脖颈,正是江少辞。牧云归看到是江少辞,身体微微放松,问:“你怎么来了?”

  同命蛊种下了,但是言语冰还没有醒来,牧云归这几天一直留在言语冰的辇车里照顾她。至于霍礼,牧云归能和霍礼维持表面和平就已经是好涵养了,这几日霍礼来过好几次,都被牧云归赶走了。

  所以刚才有人进来的时候,牧云归才本能以为是霍礼。没想到,竟是江少辞。

  江少辞敛衽坐到对面,漫不经心道:“我来看看你。这几天她还没醒吗?”

  牧云归摇头,眉宇间不免浮上几分愁绪。江少辞其实并不担心言语冰,同命蛊已经生效,言语冰转醒只是时间问题。江少辞只是不满牧云归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言语冰这里,霍礼吃闭门羹是活该,但他为什么要被冷落?

  山不动我动,既然牧云归不出来,那江少辞主动来找她。江少辞看在牧云归的面子上,礼貌性说道:“陈老怪说她的脉象稳定很多,性命已无碍。这些日子你为了照顾她,都没怎么休息过。你身上还有鲛毒呢,你也是病人,该休息就休息,不要总在这里熬着。”

  牧云归看着江少辞,突然轻轻眯起眼睛:“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你该不是和霍礼打掩护,故意支我离开吧?”

  江少辞听完挑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我并非怀疑你。”牧云归这样说着,目光却不见软化,“我只是信不过霍礼。”

  外面风声如山海呼啸,一豆灯火飞快地晃了一下,车内光影快速变幻。江少辞半张脸沐浴在灯火中,定定看着牧云归。

  牧云归也坦然回视。江少辞隔着一张短短的桌案,一寸寸扫过牧云归。灯下看美人,她坐在烛火笼罩中,越发美得惊心动魄。肤若凝脂,眼如点漆,乌发雪肤,尽态极妍。

  其实仔细看,牧云归的长相和言家人颇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言语冰眼型狭长下垂,美则美矣,却有一种不堪一折的脆弱感;而牧云归的眼睛要更圆一点,眼珠在眼白中占比很大,又润又黑,像小鹿一般生机勃勃,天生带着股单纯无辜。

  江少辞最喜欢她的眼睛,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光的时候,无论她要求什么江少辞都忍不住答应。但现在,那双眼睛里却升起防备和疏离。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终于为了她的家人而和他产生隔阂了。江少辞一动不动盯着牧云归,问:“你因为她,怀疑我?所以在你心里,终究是你自己的亲人更重要。”

  江少辞对着霍礼时斩钉截铁,但是他心里并非没有动摇。江少辞自信只要他在,就绝不会让牧云归落到言语冰的地步,可是,这件事的前提是牧云归愿意信他。

  无论牧云归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关键都在于牧云归,而不是江少辞。

  江少辞眼睛亮得惊人,明明没有接触,牧云归却感觉到某种侵略感。她转开眼睛,正打算借倒茶回避一下,就被江少辞隔着案几抓住手腕。

  牧云归知道江少辞没有用力,他要是认真起来力道远不止如此。可是牧云归却被他牢牢圈住,他的手指覆在她手腕上,坚如铁石,明摆着不达目的不罢休,连目光也进攻性十足。

  牧云归见惯了江少辞漫不经心,他连和人对战都一副百无聊赖随便打打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攻击性这么强。牧云归在这种目光下无所适从,不由步步后退:“我没有。”

  “言家族长仅因为言语冰和外人有牵扯就要断绝父女关系,而我也是外人。”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无理取闹。”

  “到底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明白。”江少辞紧紧盯着牧云归,目光宛如铜墙铁壁,步步紧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江少辞之前似有似无地试探过,牧云归有时候觉得自己想多了,有时候又觉得他在开玩笑。现在,他近乎将事情挑明,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岌岌可危。

  牧云归一退再退,听到他逼问一样的语气,瞬间也生起气来,倏地抬眼:“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像霍礼那样任你摆弄吗?”

  江少辞沉着脸,重重道:“和他们没关系。”

  江少辞话音冷厉,牧云归声音也不由抬高:“那你为什么要和霍礼合作?他又是送药又是查消息,合作条件到底是什么?”

  两人声音越来越大,灯火飞快晃了一下,阴影像水波一样从屏风掠过,遮掩住后面细微的咳嗽声。

  言语冰并非有意听他们吵架,只是这是言语冰的辇车,她刚醒来就听到牧云归和江少辞在外面说话。言语冰不好打扰,暂时装睡,谁想这两人越说越激烈,言语冰便是想打断都没法了。

  言语冰嗓子发痒,没忍住轻声咳嗽。她尽量压低声音,还是被他们听到了。

  屏风外的动静停止,飞快吹进来一阵烈风,过了一会,牧云归一脸平静地从外面走进来,没事人一般坐到榻边:“语冰姐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言语冰撑着床榻,试图坐起来。牧云归连忙扶住她:“语冰姐姐,你小心。”

  言语冰缓慢坐好,她头发散开,随意披散在肩上,像黑瀑布一般拢住半边身形,越发显得她弱不胜衣。

  牧云归在言语冰身后塞了靠枕,她看到言语冰黑亮笔直的头发,颇为羡慕:“语冰姐姐,你的头发真好看。为什么你们都是直发,只有我的头发总是乱七八糟。”

  言语冰听到这里抬眸,才注意到她是略有些蓬松卷曲的发质。言语冰轻轻抚过她毛茸茸的发顶,说:“这样很好看啊,像波浪一样又卷又蓬,我看着都喜欢。”

  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牧云归向往言语冰那种冰冷精致的长直发,言语冰却对牧云归松软的自然卷爱不释手。牧云归长相精致,浓密微卷的发梢冲淡了她的疏离感,反而增添几丝慵懒柔美。

  言语冰说:“言家都是直发,见多了没意思,还是你这样的好看。”

  “哪有。”牧云归道,“现在看着不显,其实每次洗完都很难打理。我母亲也是这样,她为此苦恼了很久。”

  “是吗?”言语冰皱眉,心中隐约闪过些疑惑。她印象中北境之人都是天生直发,似乎还没见过卷发。这个疑问在言语冰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她就忘了。两人相互比较头发,渐渐说到护发养发上,一不留神就说了很多。不过也幸亏如此,刚才那件事被默默盖了过去。

  牧云归见话题打开,便尽量不经意地说道:“语冰姐姐,那天你把我们吓坏了。无论有什么难题总可以商量,以后你切不可如此了。”

  言语冰靠在枕上,微微垂下脸,头发从她肩上滑落,对比之下她的脸仿佛还不及巴掌大:“父亲为家族殚精竭虑,仅一千余岁就两鬓生霜,我作为女儿,不能替父亲分忧,不能为家族效力,反而给家族引来祸患。我素来无用,如今还要给父亲蒙羞,如果我的死能帮父亲、家族做些什么,我心甘情愿。”

  “语冰姐姐。”牧云归用力握紧她的手,严肃地看着她,“谁说你无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妄自菲薄。”

  言语冰苦笑:“云归,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知道。父亲明明有着不输于嫡系的绝佳天赋,而我却一丁点都没有继承,反而天生羸弱,不断给父亲添乱。流放途中本就物资紧缺,父亲还不断给我寻找天材地宝,这么多修炼资源砸下来,便是扔到水里都能听个响,我却毫无动静。我愧对父亲,如今还……委身于外人。父亲说得对,我被掳走时就该自尽以明志的,如何有脸面活下来?”

  “语冰姐姐。”牧云归打断言语冰的话,双眸如炬,深深望入言语冰的眼睛里,“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无论你喜欢谁、嫁给谁,只需要问自己愿不愿意,而无需对任何人负疚。言族长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何况,我总觉得那天的事另有玄机。”

  言语冰被迫直视牧云归的眼睛,被里面的光芒所摄。言语冰突然就明白江少辞为什么会被气走了,言语冰身为女子都忍不住被她吸引,何况男人?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谁能发出火来?

  言语冰一时非常羡慕这种鲜活的生命力。能掷地有声地说出要嫁给喜欢,能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唯有成长在一个充满爱与希望的地方,才能养出这种眼神吧。

  言语冰有些羡慕牧云归,更多的还是为她高兴。她母亲一定是个很好的人,牧云归能在母亲身边长大,真好。

  至于牧云归所说的玄机,言语冰是不信的。牧云归只是变着法安慰她罢了,言语冰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懂。

  牧云归看到言语冰的神情,菱唇微启,最终却抿住了。她只是直觉不对,在没有得到确定的证据前,还是不要说出来搅扰言语冰了。

  牧云归没有再继续言家的话题,她故意用轻松的口吻,和言语冰说道:“无论怎么说,你那天出掌时是真存了死心,你欠言家再多也该还清了。你就当自己死了一回,如今的你是新生的,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自杀这种事也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言语冰死了一次后,确实再鼓不起勇气自尽了。她有些茫然无措,低低道:“连死都做不到,我是不是没用极了。”

  “哪有。”牧云归用力握紧言语冰的手,“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会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出现在你的生命中,等到了那时你就会发现,现在你觉得越不过去的坎,其实不值一提。”

  言语冰目露惘然,语气小心翼翼:“真的吗?”

  “当然。”牧云归说完,微微顿了顿,不冷不热道,“那个男人不算。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连最基本的信任和尊重都做不到,恨不得连说句话都监听着。你说这种人,要他们何用呢?”

  言语冰看着牧云归,眼中似有所悟:“你还在和江公子生气?”

  牧云归冷笑:“他是他我是我,他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言语冰欲言又止,她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上,其实能理解刚才他们俩为什么吵架。言语冰今日能被逼死,明日就会轮到牧云归,江少辞着急气愤再所难免。但牧云归又本能护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言家,两人自然一谈就崩。

  这种事情是死结,言语冰连自己的都处理不好,实在没法给牧云归建议。她避而不谈,说:“好了,不提他们了。银霜天兰找到了吗,你的毒怎么样了?”

  “风暴快停了,等天气稳定下来我出去找。”牧云归道,“放心,我一切都好,不会有事的。反而是你,该好生养养了。”

  说起这个,言语冰奇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次醒来,倒觉得比以往强上许多。”

  她记得那时她一掌劈向自己心脉,并没有留力。就算她弱的连自己都杀不了,经此一遭后她理应更虚弱,为何体内反而涌动起活力?

  牧云归知道这是同命蛊起效了,言语冰感受到的生命力并非她自己的,而是霍礼的。牧云归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霍礼,下蛊的人是他,阴差阳错差点害死言语冰的人是他,不要命救言语冰的人也是他。霍礼不让人告诉言语冰同命蛊的事,牧云归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淡淡说:“可能是治疗的药好吧。”

  牧云归说是药物,言语冰便也觉得是某种灵丹妙药。修仙界总是不缺机缘之子一飞冲天的故事,以前言语冰觉得那些幸运与她无关,没想到,她竟也有被上苍眷顾的一天。

  言语冰死了一回,仿佛明白了许多事情。她点点头,平静淡漠道:“难为他还愿意找药救我。曾经他留我是为了言家,如今我已成了废棋,他也不需要做戏了。”

  霍礼的行为在言语冰心里完全成了做戏,牧云归沉默片刻,说:“无论如何,你健康快乐最重要。”

  车壁外,霍礼和江少辞无声走远。江少辞被气出来后,自己在风中暴走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他有理在身,为什么要出来?江少辞理直气壮地回去,正好撞到霍礼。

  霍礼感受到言语冰醒来,匆匆赶过来。他们两人见面,对视一眼就若无其事错开视线,彼此等着对方先进去当炮灰。结果,无人动弹。

  江少辞“一不小心”听到了牧云归和言语冰的对话。牧云归和言语冰交流护发心得的时候,江少辞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幸好霍礼也不懂,后面牧云归忍无可忍指桑骂槐,江少辞和霍礼相互都觉得骂的是对方,继续心安理得地听下去。

  结果最后,江少辞听到牧云归说“他是他我是我”,霍礼听到言语冰说“他不需要再作戏了”,两人都中了会心一箭,心想还不如早点离开呢。

  走远后,霍礼稀奇一般问道:“你不是见过北境人么,你就没注意到慕景的头发是卷还是直?”

  江少辞费力想了想,咬牙骂道:“你有病吗,你和一个男人打架时会注意他的头发?”

  倒也是,霍礼遗憾,看来牧云归母亲身系何人注定要成为一个谜了。他留在外面并非像牧云归说的那样监听,而是担心言语冰想不开。幸而有牧云归开解,言语冰虽然还郁郁寡欢,但至少不再想寻死了。

  她可以恨他,可以不信任他,也可以无视他,但要活着。霍礼见惯了黑暗,所以更明白活着有多可贵。

  霍礼望了望前面滚滚尘沙,说:“风暴刚刚减弱,谁都拿不准前方路况。你真要走?”

  “当然。”江少辞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指望不上。我一个人去寻银霜天兰,说不定回来的更快些。”

  霍礼轻轻点头,没有再劝。江少辞迎着月色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保护好营地。”

  霍礼平静颔首:“自然。”

  大漠孤月,风沙滚滚,霍礼静默注视着一个背影逆着风,飞快消失在沙海之中。而不远处的车帐中,牧云归给言语冰端药,她拿起汤匙,在药汁中搅了搅,手突然顿住。

  她眼睛望着药碗,但双眼失焦,连热雾挂在她睫毛上都不动一下。言语冰意识到不对,连忙问:“云归,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第87章 使者 你是陛下派来的使者吗?

  破妄瞳起效时非常微妙迅速,除了本人,其他人根本无法察觉。但言语冰见惯了父亲修炼,牧云归细小的停顿并不起眼,但却瞒不过言语冰。

  破妄瞳基本不会带来好消息,言语冰的心紧紧揪起来。牧云归眨了下眼睛,眼前的画面消失了,入目唯有一蛊冒着热雾的汤药。

  牧云归脸色飞快变冷,她霍然抬头,道:“不好,言家可能有危险。”

  刚才牧云归眼前飞快闪过一个画面,黄沙滚滚,尸横遍野,血将砂砾都染红了。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尸体,每一具都被挖出双眼,两个血窟窿黑洞洞地望着上天。他们的面容都扭曲了,但牧云归还是隐约认出来几个熟面孔。

  正是言家的人。

  言语冰听到牧云归的话,脸上血色全无。她嘴唇苍白,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是言家的藏身之地被人发现了吗?”

  牧云归点头,沉重道:“是。我看到的画面背景是沙漠,应当是言家在转移途中遇到了伏击。”

  没人比言语冰更明白失去隐蔽的言家会遭遇什么了,她下意识想到了霍礼。牧云归看出来言语冰的想法,说:“应当不是他。他这几日一直在营地,应当腾不住人手去埋伏。何况,他想要的是将言家纳入流沙城,为他所用。只有活着的言家人才对他有用,杀鸡取卵对他没什么好处。”

  言语冰勉强平静下来,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提醒父亲。”

  牧云归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恐怕来不及了。言家的藏身之地已经被霍礼发现,他们一定不会在原地停留了。恐怕那夜霍礼一走,他们就会赶紧转移,言族长如今在哪儿实在不好说。”

  言语冰一听,脊背重重倒在靠枕上,眼睛中飞快盈满水光:“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牧云归停顿瞬息,很快拿定主意:“我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霍礼熟悉沙漠里的路,问问他,说不定会有结果。”

  言语冰双眸含水,无助又凄怆:“他会帮忙吗?”

  牧云归用力握了握言语冰的手,快速起身道:“不要担心。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找他们。”

  牧云归出门,迎面遇到了霍礼。她下意识朝霍礼身边看去,然而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人影。霍礼了然,说:“他出去采银霜天兰了。”

  江少辞竟然离开了?牧云归脸色越发凝重,霍礼看到不对,问:“怎么了?”

  牧云归长长叹了口气,肃道:“言家可能出事了。”

  霍礼回到帐营,很快集结起人手。言语冰不顾身体,挣扎着要和他们一起去。霍礼不同意,说:“你刚刚醒来,身体还虚弱。外面的事有我,你留在这里安心休息吧。”

  言语冰摇头:“亲族有难,我如何能安心休息?”

  言语冰声音依然是弱的,但其中意味坚定,这是她难得强硬的时候。霍礼想到他离开营地,言语冰一个人待在后方容易被人调虎离山,不如跟着他一起出发,便也不再劝说。霍礼问牧云归:“具体地点在哪里?”

  “看不出来。”牧云归说,“周围都是黄沙,没有什么标志性景物,只能看到地上有很多碎石。”

  西流沙尽是沙漠戈壁,到处都是这样的环境。霍礼叹了一声,说:“先去前几日的石林中看看,说不定他们没有走远。”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其他人准备出发,牧云归等待期间不断朝外张望,霍礼看到,说:“我给他发了传讯符。但是外面风暴还没有停止,传讯符不知道能不能送过去。”

  也就是说,他们未必能联络到江少辞了。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分开行动,明明之前十八年牧云归一直过着单打独斗的日子,仅遇到江少辞一年,牧云归竟然不太习惯了。

  牧云归收回视线,轻轻道:“事不宜迟,我们先走吧。”

  他们没有等江少辞,很快冒着夜风离开。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石林,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地上东倒西歪落着东西,看得出来言家走得很仓促。

  霍礼让人四周检查,毫不意外,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言家已经不再信任言语冰,自然不会给言语冰留信,这也导致他们空有警告,却没法告诉言家。

  这实在是最糟糕的情况,言语冰昏迷了三日,这三日霍礼原地不动,全力营救言语冰,言家却趁着这三天飞快逃跑。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足够成年人走出好一段距离。霍礼就算熟悉周围环境也不敢冒进,只能划出大致范围,一点点排查。

  前线探子传回消息,在东北方向找到了足迹。牧云归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皱眉。

  风暴就往东北方向去了,言家该不会正好撞到飓风吧?霍礼说:“北方是北境,他们遇到危险后往北境走,很符合常理。走吧,我们有辇车,比他们徒步快,说不定还能追上。”

  牧云归强压住担心,默默点头。风暴还没有停息,越往北风沙越剧烈,四周飞沙走石,昏天黑地,吹得人站都站不稳。牧云归原本就中了毒,惊寒交迫下渐渐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出现重影。言语冰正忧心着家人安危,牧云归不想耽误队伍进程,一直忍着没说。

  他们寻了一夜,天明时分,两个探路的人回来,悄悄在霍礼耳边说话。霍礼听完,视线飞快从她们这里扫过,表情岿然不动。牧云归本能觉得不对,立刻追问:“怎么了?”

  言语冰听到动静,也跟着抬头。霍礼看到言语冰煞白的脸,有些不忍心:“前面发现两具尸体。”

  言语冰嘴唇上的血色霎间褪尽,牧云归还算冷静,问:“是言家的人吗?”

  “不知道。”霍礼说,“是一男一女,看姿态是夫妻,具体身份认不出来。”

  言语冰费力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霍礼皱眉:“那两人死状凄惨,尸身也不太完整。你还病着,不要看这种东西了。”

  言语冰摇头,坚持说:“只有我认识言家的人。我身体已经如此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言语冰执意,霍礼只好带着她们去看尸体。言语冰刚一出门就呛到风,体温在大风的撕扯下迅速流失,忍不住咳嗽起来。牧云归担心,说:“语冰姐姐,我去看就好,你先回去吧。”

  言语冰手指冰凉,身体纤细的仿佛风一吹就跑,她压住咳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霍礼暗暗叹了一声,将自己的衣服披到言语冰身上。

  霍礼一靠近言语冰就下意识躲藏,霍礼按住她的肩膀,口吻微微加重:“不要逞强,你要是病倒了,只会拖累大家的进度。不想死就穿着。”

  霍礼冷静强势,话语毫不客气。言语冰安静下来,任由霍礼在她身上盖上衣服,拉着她往前走。

  霍礼站在言语冰侧前方,无所不在的劲风仿佛立刻减弱很多,言语冰终于能稳稳当当走路。言语冰走到尸体边时,牧云归已经在了。牧云归蹲在尸身旁边,仔细检查那两人的随身物品,脸上并没有普通女子看到尸体时的害怕、嫌恶之色。

  言语冰看到,心中颇为感慨。同样是女子,同样是言家后脉,她在风中连走路都艰难,牧云归却能远远抛开众人,冷静地寻找线索。言语冰鼓足勇气看向尸体,地上躺着一位男修和一位女修,男修先死,死亡时目光冲着女修的方向,肢体也呈现保护姿态。可惜女修没逃几步路也死了,她脸上的表情凝固着,似乎是不甘。

  看这两人死亡时的表现,应当是对夫妻。两人的眼睛都被挖走了,脸上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沙子揉进血里,看着十分渗人。他们死状如此凄惨,很不好辨认面容。言语冰盯了一会,虽然明知不应该,但还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是言家的人。”

  这时候,牧云归也从尸体身边站起来,说:“他们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财物、法器也不见踪影。看样子,杀死他们的人是个老手,发死人财的手法十分老道。”

  言语冰认出来这不是她的亲人后就被霍礼拉走了。霍礼将兜帽放下,牢牢遮住她的眼睛,言语冰也没有反抗。这种场景是普通人看了要做噩梦的程度,但对霍礼来说只是小儿科。他扫到尸体面不改色,因为处理过太多,所以霍礼很快就找出其中的不对劲之处:“既然是老手,为何不毁尸灭迹?”

  尸体上藏着很多信息,就算再老道的杀手也不可能什么线索都不留。所以修仙界杀人后,最好的善后办法就是用化尸水将尸体融化,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