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营掀开,一群人从外面走进来,簇拥着最中央的年轻男子。等帐门合上,一个脸色苍白、眉眼阴郁的中年男子不无担忧地问:“少城主,他们真的信得过吗?”

  霍礼掀开衣袍,慢条斯理坐在主位上,轻轻弹了弹衣袖:“无论能不能信得过,我们现在都在战场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与其担心他们,不如多想想接下来怎么走。”

  另一个脸上横亘着刀疤的男子上前一步,急道:“少城主,他们竟然让我们将斩杀的魔兽魔晶全部交上去。我们千里迢迢赶到涿山,莫非是为了给他们打白工的不成?”

  “是啊,三爷。”另一个人也皱着眉问道,“他们声称魔晶无用,但谁不知道,魔兽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魔晶。这些所谓名门正道最是假仁假义,他们是不是酝酿着什么阴谋?”

  霍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衣袖,说:“魔气最先爆发于昆仑宗,别忘了,桓致远、詹倩兮以及宁清离,所有人都是从昆仑宗出来的。流沙城什么都不知道尚且能发现魔晶中蕴含能量,我不信这些名门骄子会一无所知。如今我们已经在战场,不宜张扬,接下来你们凡事不要争先,让他们冲在前面。斩杀魔兽后魔晶留一半,交一半。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明摆着算计流沙城,我也不好无动于衷。”

  霍礼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何况站在这里的本身就是霍礼的亲信,他的话无疑给众人吃了定心丸。众人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是。”

  帐篷外传来号角声,金戈声在平原上层层递进,悠长旷远。一万年前最强盛的宗门,如今却成了战场,霍礼轻叹一声,道:“东西合围,两线作战,集中天底下所有力量。战场铺陈这么大,敌人到底是谁呢?”

  江少辞进入流沙城后,所有行程都是霍礼一手包办。除了霍礼身边的人,其余人并不知道江少辞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西流沙来了一个很年轻却又很棘手的少年。当日在大漠,霍礼亲眼目送江少辞往北境而去,霍礼不信,北境会不知道江少辞入境了。

  听说这次北境领兵过来的人是慕思瑶,但这两天西线依然十分平静,并没有听闻江子谕的消息。看来北境和流沙城一样,没有贸然抖露,而是将江子谕之事当做一张底牌。

  霍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五大势力联军,气吞山河,声壮如云,颇有些和魔兽决一死战的意思,可是浩浩荡荡的声势底下,却是各藏祸心的散沙。

  想来如今,那位已经混迹在人群中,只不知道在西线还是东线。不过没关系,霍礼相信,很快他就会听到江少辞的动静了。

  趁着还没有开战,先把后顾之忧安排好。霍礼起身,问:“夫人呢?”

  众人默默交换一个眼神,低头道:“夫人在后帐。”

  霍礼尚未娶妻,但是现在提起夫人,所有人默认是言语冰。霍礼不算纵欲,但身边的美人也没缺过,唯独这次像中邪了一样,连打仗这么重要的事都带着言语冰。

  霍礼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就起身往外走。他并非轻重不分,也不是离不开女人,而是实在信不过他的父亲兄弟。言语冰手无缚鸡之力,留她一个人在流沙城……

  呵,还是算了。相比之下,带她来战场反而安全些。

  眼看霍礼要出门,那个刀疤男忽然开口,说:“三爷,这次城主虽然将指挥权交给你,但四爷也带着人来了。大事当头,请三爷分清轻重。”

  霍礼没说话,回眸静静望了他一眼。被目光扫到的人全部低头,刀疤男子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诺诺道:“属下冒犯,三爷饶命。”

  霍礼最后扫过这些人,一言未发,掀开帘子出去了。

  夕阳余晖洒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霍礼往后账走时,遥远的东线后方,江少辞也小心护着身后的人,说:“我看这一群就不错,应该挺耐打的。就它们吧。”

第115章 熟人 打不过,就加入它们。

  天色近晚,光线幽深。自从魔气兴盛,连树木都变得格外高大起来,山间处处可见参天巨树,巴掌大的树叶将头顶遮得密不透风,树干上还缠绕着藤蔓,绿意浓郁的几乎要将人溺毙。

  牧云归往树木后看去,前方是一片空地,一条河从林间穿过,给山谷更增添一份冷幽。一群魔兽正停留在河边饮水,牧云归很难说出它们像什么,似牛却身躯庞大,领头的魔兽足有两丈高,似象却长角,头顶两只角漆黑光滑,繁茂如树,脸上还有一只尖锐的顶角。

  牧云归回想联军分发的册子,终于想起这群魔兽是什么了:“这似乎是魔犀象,皮糙肉厚,身体庞大,往往以群体行动。它们虽然攻击能力不高,但体重就是最好的杀器,它们一脚踩下去,便是三星修士都会当场毙命。”

  自然界中大是绝对的优势,魔犀象也算是修仙界近乎无敌的生物了。修士的法器无法刺破魔犀象的皮肤,一旦靠近就会被魔犀象群踩死,它们又往往成群结队,连以多对一也做不到。所以联军分发的册子上很明确写了,遇到魔犀象不要强攻,立刻撤退。魔犀象是难得维持着家族制的魔兽群,如果惹了一只,一定会引来一群。

  牧云归说这些本意是提醒江少辞,结果江少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神情更满意了:“注重感情,那就更好了。走吧,既然我们打不过,那就加入它们。”

  江少辞看着跃跃欲试,牧云归赶紧拽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问:“你确定?”

  作死容易,脱身可难。一旦惹了它们,那就不是想跑便能跑的了。

  “我确定。我觉得我的想法没错,大不了跑就是。”江少辞取出雾魈皮,说,“这群魔犀象身体重,被它们踩中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像白天那样分开走太危险了,还是披同一件隐身衣吧。”

  他们白天要进入联军营地,各穿一身隐身衣。江少辞之前试验的时候没发觉不对,但实际使用却发现好些漏洞。不说远的,他们两人彼此无法看到对方,执行任务时就非常麻烦。

  现在他们要去面对魔犀象,不需要灵巧机动,还是两人一起行动稳妥一些。江少辞将雾魈皮做成斗篷模样,为了将人全部罩起来,他特意将衣摆留的格外宽大,挤两个人不成问题。

  事到如今,牧云归只能相信他。她轻轻点头:“好。”

  江少辞没有多说话,他将斗篷罩在自己身上,整个人倏忽消失在牧云归眼前。牧云归站在原地不动,果然没一会,她身后传来温暖的触感,随即整个人落到一个宽阔坚实的臂膀中。

  江少辞看着清瘦,其实肩宽腿长,胸膛结实。只不过肩膀将衣服撑起来了,束腰之后线条骤然收紧,他长得又高,双腿尤其修长笔直,对比之下才显得瘦。

  一股生机勃勃的温度将她环绕,同样,体温的主人也出现在她面前。现在他们两人都站在雾魈隐身衣内,障眼法对牧云归没用。江少辞比她高,她身后抵着一个平坦坚硬的胸膛,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像是完全被他包起来一般,让人无比安心。

  牧云归不知不觉靠住身后的人,说:“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江少辞将斗篷整理好,环着牧云归往魔犀象的方向走去。魔兽之间兴许有独特的感应方式,明明雾魈的皮是看不到的,但是等他们靠近时,魔犀象群发生细微的骚动。那只领头模样的魔犀象冲着他们嘶鸣,警示意味十足。

  他们现在直面魔犀象群,只要这群魔兽冲出来,顷刻就能踩死他们。牧云归脊背不知不觉紧绷起来,压低声音问江少辞:“它们在说什么?”

  江少辞轻轻啧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不过没关系,这只雾魈出现在无极派附近,而这群魔犀象是从南方迁徙来的,说不定它们口音不通呢。”

  对面嘶吼的魔兽越来越多,而江少辞拉着牧云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副“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的模样。牧云归绝望地闭上眼睛,天啊,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魔兽吼声此起彼伏,江少辞感觉到四周弥散的魔气,想了想,试探地将隐身衣掀开一条缝,朝外面弹了股魔气出去。

  一小股魔气从江少辞指尖流出,淡的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对面那群魔犀象感受到,充满攻击性的吼叫声突然停止了。它们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存在一般,庞大的身躯连连后退,最后,兽群体型最大、地位最高的那只魔犀象上前,两条前腿跪下,深深低下长角。

  牧云归不通兽语,但大概能猜到这是某种臣服的意思。牧云归愕然,江少辞却像没事人一样,揽住牧云归的腰,说:“抓紧了,我们要上去了。”

  说完,他带着牧云归腾空而起,踏过魔兽角,平稳落在魔犀象背上。魔犀象如同接收到某种信号一般,缓慢站起来,对着背后的兽群长鸣。

  其余魔犀象亦扬起脖子回应,魔犀象独特悠长的声音穿过丛林,在山脉间久久回荡。此刻一轮冷月刚刚升起来,残月如钩,孤零零挂在夜幕,月下魔兽嘶鸣,若是普通修士看到这一幕,应当颇为胆寒。

  然而牧云归却站在魔犀象背上,被魔兽群拱卫到正中,势如破竹般朝山林深处走去。魔犀象个头高、身体重,一脚踩下去没有任何活物能阻挡,它们都不需要看路,想去哪里直接抬起脚掌踩,阴郁危险的魔气森林像稻草一样,齐刷刷朝两边倒去。

  江少辞很喜欢这种开阔的视角,站得高,看的就是远。他用魔气给魔犀象群指路,自己打了个哈欠,说:“累了就坐一会吧,它们走得慢,穿越月落谷估计要一会时间。”

  牧云归表情已经麻木了,自从遇到江少辞,她时常觉得自己拿错了剧本。来布满魔气、魔植的密林探险,不应该时刻紧绷、艰苦杀敌吗,为什么她的经历看起来和大家不太一样?

  魔兽本该是他们的天敌,但现在,江少辞非但混入敌人内部,甚至疑似当上了老大。

  竟然还有这种隐藏选项吗?

  魔犀象背上十分广阔,即便在行走中也非常平稳。江少辞看中了魔犀象的角,和牧云归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牧云归原本还担心,坐下后意识到魔犀象非常温顺,即便他们踩到它的角上也没有反应,这才慢慢放松身体。

  魔犀象的角出奇坚固,坐上来除了晃一点,似乎和树枝没什么区别。牧云归察觉到这个想法,自己都觉得她疯了。

  万籁俱静,冷月如霜,万年前的仙山久无人至,草木恣意蔓延,隐隐变的妖异。如今,这片妖异危险的森林就铺陈在他们脚下,庞大的魔犀象群沐浴着月色赶路,而他们坐在头象的巨角上,悠然望着脚下世界。

  这种感觉颇为奇异,江少辞下巴放在她肩膀上,问:“你累吗?累的话就睡一会吧。”

  牧云归摇头,江少辞“嗯”了一声,胸腔轻轻震动,说:“我累了。那你帮我看着,我睡一会。”

  牧云归又好笑又无奈,轻轻撞了他一下:“你就这么心大?”

  江少辞紧紧抱着牧云归的肩膀,脸靠在牧云归头发上,竟当真闭上了眼睛:“反正又没事干,不如睡觉。”

  他声音闷闷的,尾音逐渐降低,仿佛真的睡着了。牧云归稍微动了下胳膊,江少辞圈着她的肩膀,纹丝不动。牧云归无奈地叹了声,不再动弹,任由他抱着她当抱枕。

  不知道是不是睡意会传染,慢悠悠晃了一会,牧云归也困了。她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这时候,她忽然听到树林深处有打斗声。

  牧云归顿时警醒,睡意一扫而空。魔犀象本来就高,她又坐在兽群头领角上,视野非常广阔。牧云归仔细扫过树冠,视线一凝,意识到刚才的声音从东南边传来。

  如今,那个方向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牧云归幻觉。牧云归将灵气凝聚在眼睛上,果然,看到树丛底下或站或蹲,隐隐躲着好几个白衣人,不远处还躺着一具蟒蛇尸体。

  看衣服,这些人应当是仙门联军,刚才和魔兽发生了冲突,结果战斗时发现另一群更庞大的魔犀象靠近,他们只能匆匆结束战斗,各自找地方躲起来。

  牧云归和江少辞身上披着隐身衣,外界无法看到他们。底下紧张躲藏的仙门弟子恐怕绝不会想到,此刻他们避之不及的魔兽头顶,竟然坐着两个活人。牧云归正在审视那些人,忽然身边响起一个声音,震动闷闷传到她耳廓:“他们有麻烦了。”

  牧云归没料到他竟然醒了,下意识问:“你怎么醒来了?”

  “我本来就没睡。”

  牧云归听到这个人竟然没睡,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将他推开:“那就自己坐好。枉我心疼你睡着,这么久不舍得动。”

  江少辞被迫感受到怀中柔软馨香的身体离他远去,江少辞撇撇嘴,幽幽道:“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吗?”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尾音微微打旋,听起来可怜极了。但牧云归丝毫不为所动,无论是谁可怜都不会是江少辞可怜。牧云归想起他刚才的话,问:“你为什么说他们有麻烦了?”

  江少辞见牧云归不买账,确定他再也享受不了温香软玉了,便仰起头,缓慢活动脖颈。随着他的动作,他修长的脖颈线一览无余,漂亮的喉结细微滑动了一下,声音慵懒低哑,看起来性感极了:“因为那条蛇没有死。我以为这是修仙界的常识,斩杀蛇后,要立刻把蛇头扔到足够远的地方。”

  江少辞说完,果然,那只蛇突然暴起,朝弟子躲藏之地袭去。已经斩成两截的蛇头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连接起来,趁众人不备攻向他们后背。

  弟子们没有料到他们以为已经死了的蟒蛇竟然又活了过来,霎间阵脚大乱。而这时候,魔犀象群也到了,外围的魔犀象一脚踩倒一片树林,古树纷纷倒下,弟子们既要躲避从天而降的庞大兽群,又要躲避坠落的巨树,还要小心偷袭的蟒蛇,一时狼狈至极。

  江少辞手肘撑在兽角枝杈上,修长的双腿交叉,懒懒散散道:“他们这样子好狼狈哦。”

  牧云归静了片刻,道:“你闭嘴吧。”

  江少辞耸耸肩,他看清脚下人的服饰,奇道:“竟然是无极派的人。桓致远不是去奉灵崖了吗,为什么这群人在月落谷?”

  “可能是先遣部队,也可能被人算计了。”牧云归小心看着下方战场,即便门派中也充满了利益算计,主力部队在奉灵崖,而他们却被派到月落谷开路,明摆着这些人不被看好,才会接到这种近乎送死的任务。

  树上树下,宛如两个世界。牧云归不由想到如果她没有遇到江少辞,她估计也会像脚下这些仙门弟子一样,疲于奔命,徒劳送死。她心中叹息,可是再怜悯她也不会下去救他们,她一旦现身就会暴露行踪,到时候桓致远、詹倩兮追过来,可没人会怜惜她。

  江少辞忙着赶路,魔犀象群并没有为难脚下那些仙门弟子。然而即便是路过也足够下面的人喝一壶了,一片混乱中,有几个人被蟒蛇截住,一个人挺身而出,和蟒蛇缠斗,可是他的同门并没有帮他,而是趁着他拦住蟒蛇,忙不迭跑了。

  另一个人本来已经跑出去了,他意识到同伴没有跟上来,连忙唤人。可是没有人愿意帮他们,他没办法,只能自己跑回去帮忙。

  牧云归和江少辞对视一眼,都认出这两个人了。正是曾经和他们有过一段同窗之缘的熟人,裘虎和赵绪林。

第116章 求婚 如果你愿意,我便是请求你施舍荣……

  下方两个白衣修士正在和蟒蛇血战,无暇注意周围。牧云归回头,用眼睛无声地问:“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江少辞摇摇头,环住牧云归的腰,从高高的魔犀象角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地,连一点尘土都没有荡起来。高处和低处完全不同,他们刚才坐在象首只觉得视野开阔,而现在入目全是粗壮的魔兽腿,以千钧不可阻挡之势向他们踩来,压迫感十足。但江少辞带着牧云归轻巧地从兽腿间掠过,很快就离开兽群,躲入树林。

  他们身上还披着隐身衣,正在打斗的两人根本没意识到身后多出来两双眼睛。这只蟒蛇等级不低,相当难缠,刚才无极派集众人之力才杀了它,现在仅有裘虎、赵绪林两人,战斗非常艰难。

  牧云归一边留意战局,一边悄悄扫过周围。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人,想来刚才那队无极派弟子早已跑远了。修仙界就是如此,尤其是末法时代,资源紧缺,生存艰难,每个人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人和人的关系非常脆弱。即便是最重视侠义的剑修,遇到危险时,也先保证自己逃命。

  反倒是赵绪林,他会留下来帮裘虎就让牧云归很意外了。她本以为,赵绪林会和其他人一起逃跑的。

  魔犀象没有攻击他们,逐渐走远了,裘虎和赵绪林也能专心对战蟒蛇。这条蟒蛇毕竟死过一次,即便身体重新连结起来实力也大不如前,渐渐的,战局发生变化。裘虎猛地爆发,不要命拖住蛇头,赵绪林趁机在它原来的伤口上补了一剑。这一剑血花飞溅,粗壮的蛇头被齐齐斩落,抽搐着落入泥土中。裘虎和赵绪林汲取教训,立刻将蛇头远远踢开,用剑刃绞成稀巴烂。

  这一场战斗耗力至极,裘虎和赵绪林都脱力躺倒在地。他们休息时,牧云归和江少辞也不动声色等着,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牧云归亲眼看着裘虎躺了一会,费力支起身体,将无极派的身份令牌重重扔到前方,连这次围剿兽潮统一发放的玄铁令牌也一起扔了。

  这是什么意思?

  牧云归看向江少辞,江少辞微微摇头,示意继续看。裘虎把无极派所有东西都扔了,只留下丹药、符箓等。赵绪林也将令牌解下来,放在地上,他更谨慎一点,连丹药都倒出来换了个瓶子。他们休息了一会,相互拉着站起身,处理剩下的魔兽尸体。

  末法时代,善后是每个弟子必修课,很快他们就将现场处理好,简单带了蟒蛇身上有用的东西,重新出发。等裘虎、赵绪林两人走远后,江少辞从藏身之地出来,隔空翻了翻那两人留下来的令牌,眼睛中似有所思。

  牧云归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现在不方便说话,江少辞在牧云归手心写道:“上面有追踪阵法。”

  牧云归一惊,立刻想到他们拿出来的那两枚令牌。江少辞补充道:“追踪阵法设在他们的弟子令牌上,恐怕还有监听功能。他们应当被人监视了。”

  牧云归了然,所以裘虎单独留在后面阻拦魔兽,也不完全是鲁直。他们两人,可能早就计划着这一天了吧。

  江少辞和牧云归绕开地上的东西,遥遥缀在赵绪林和裘虎身后。现在已经进入月落谷地界,魔植遍地,毒虫横行,裘虎和赵绪林不敢靠近魔犀象群,远远选了另一个方向。可是他们害怕魔犀象群,其他魔兽也害怕,所有活物都避开魔犀象的前进方向,导致裘虎、赵绪林才走不远,便迎面撞上另一只魔兽。

  那只魔兽长相怪异,动作极快,腾挪在树丛藤蔓中,快得像一道残影。裘虎握着剑警惕,但还是中了魔兽的陷阱,不慎被抓伤左臂。

  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阴沉的森林明显躁动起来。魔兽都对血腥味敏感,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爬过,渗人极了。牧云归心中明白,裘虎和赵绪林刚刚在和蟒蛇的战斗中透支了大量体力,如果再引来魔兽,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赵绪林警惕着魔兽,不曾注意,他们身后爬上来一只蜥蜴状的怪物。蜥蜴巴在树枝上,无声吐着信子,突然闪电般朝他们后背扑来。蜥蜴怪物的利爪上闪着幽绿色的光,要是这一下落实,修士不死也残。

  裘虎正按着胳膊上的伤口,猛然感受到一股森冷逼近,他本能感觉到危险,立刻回头,发现一只怪物朝他扑来,冰冷的竖瞳盯着他,看得人毛骨悚立。他发现的太晚了,怪物已经逼近,根本来不及拔剑。裘虎瞳孔放大,动作停滞,脑中一片空白。

  最后关头,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并不是害怕,而是遗憾。这就结束了吗?可惜,他还没有回家看看。一去多年,不知道他走后,爹娘的生活怎么样,小妹有没有嫁人。

  裘虎已经完全放弃,准备好迎接死亡,可是预料中的剧痛久久没有袭来。一枚树叶从身后飞出,精准打到蜥蜴皮甲的缝隙里。它仿佛被一股无法阻挡的巨力击中,尖叫一声,陡然从半空落下,尾巴痛苦地蜷成一团。土地上渗出粘稠的绿血,很快,它就不动了。

  裘虎愕然立在原地,过了不知多久,他回头,发现另外一边不断偷袭赵绪林的魔兽也死了。它行动快疾如风,神出鬼没,不可捉摸,给裘虎和赵绪林带来不少麻烦。但是这一次,它奔跑时却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身体被切成两半,直到掉到地上,它的四肢还在往前跑。

  鲜血四溅,浇了赵绪林满身。他擦干脸上的血,握紧佩剑,肃容看向四周森林:“是哪位道友出手相助?”

  裘虎和赵绪林身体都紧绷着,比刚才面对魔兽还要紧张。密林深处传来沙沙的树叶声,很快,一个他们无论如何预料不到的身影从古树背后走出来。

  江少辞手里把玩着树枝,面容冷清,神情寡淡,远远望着他们。身后密林深致,藤蔓密密麻麻攀爬着,不知名的艳丽花朵幽幽闪着光。一切诡异而危险,而他笔挺站在树下,从容闲适,像不染凡尘的仙人,又像这片死亡之森的王者。

  裘虎刚看到江少辞时本来十分惊喜,但是见他一动不动,裘虎脸上的笑容凝固,逐渐变得惊疑不定。这是江师兄吗?或者说,这是人吗?

  好在江少辞终于看够了,他随手扔开树枝,偏头笑了笑,薄唇轻启:“好久不见。”

  裘虎终于放下心,如释重负道:“江师兄,怎么是你?”

  江少辞早已把隐身衣收好,他没有理会裘虎的问题,而是回身,小心接住牧云归。

  裘虎看到牧云归,又惊又喜:“牧师姐,你也在?”

  牧云归轻轻点头。等她站好后,江少辞才踩过半人高的草丛,不紧不慢走来:“我们听到这里有声音,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遇到你们。”

  江少辞三言两语间把他们的身份默认成一起参战的仙门弟子。裘虎没想到这么巧,忙不迭道:“江师兄,牧师姐,原来你们没死?太好了。既然你们没事,为何不回门派?”

  江少辞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厌世口吻,说:“亏我们命大,被你们抛在海底也没死。这种门派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修行安全。”

  江少辞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裘虎和赵绪林果然都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裘虎道:“江师兄,牧师姐,并非我们不讲义气,而是那天……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一直要求再等一会,但是领路师兄和那群人贪生怕死,不管不顾跑了。幸亏你们没事,要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裘虎说着露出愧疚之色,看起来真的自责了很久。牧云归暗暗拽江少辞的衣袖,示意他差不多行了。

  赵绪林问:“江师兄,牧师姐,既然你们不想再回门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少辞若无其事,仿佛真的一般,说:“最近听说涿山有宝物,我们跟着几个散修一起来看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

  这次联军确实有散修通道,东线那么大,裘虎和赵绪林和无极派的弟子待在一起,没见过牧云归和江少辞也正常。他们并未起疑,赵绪林道:“那就好。我就说江师兄和牧师姐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出事的。”

  牧云归没有江少辞说谎还能摆出一副兴师问罪架势的本领,她站在后面,对着另两人唯有淡淡一笑。她注意到裘虎往嘴里塞了颗丹药,问:“你们还好吗?”

  “小伤。”裘虎大咧咧地挥手,拿着药粉在伤口上随意一洒,血便止住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江少辞扫过周围,明知故问道:“怎么只有你们自己?其他人呢?”

  裘虎长长叹了口气,道:“别说了。不怪你们两人不愿意回去,我和书生也不想再待着了。当初我进入无极派时,以为可以行侠仗义,杀妖除魔,早日让我爹娘那样的普通人过上安生日子。我也一直把门派当做第二个家,可是我后来发现,门派并不完全是我想象的那样。”

  牧云归轻声问:“怎么了?”

  裘虎摸身上的令牌,翻了好几个地方才意识到他把令牌扔了。裘虎说:“差点忘了,我们已经把东西扔了。你们不知道,从殷城回去后,掌门没有犒劳,反而像敌人一样审问我们,把所有去殷城的人搜查了好几次。殷城坍塌是大事,估计掌门怀疑我们有人拿了法宝却不说,所以来来回回问话。我能理解掌门的心情,所以无论问什么我都忍了。没想到,后面我竟无意间发现,他们在我的房间里放监视法器。”

  牧云归看向赵绪林,赵绪林点点头,跟着说:“裘虎悄悄提醒我,我才发现我身边也有。不光是法器,这些年无论我们去哪儿,背后仿佛总有眼睛盯着我们。这几年我们过得实在不堪其扰,所以这次大战,我们想趁着人多眼杂跑出来,离开无极派。”

  牧云归点头,心里却在想,看来无极派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江少辞的事,中底层弟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裘虎甚至以为桓致远审问他们是为了殷城的法宝。牧云归叹了一声,皱着眉问:“无极派号称济世救民,拯救苍生,怎么会做这种事?”

  裘虎颓然道:“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敢相信。我当时无意发现监控法器时都惊呆了,难怪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难怪无论我想做什么,第二天就会被别人知道。我说了无数次,我确实没见过桓家的法宝,我进入殷城后所有的行动都告诉长老了,为什么他们不肯信,甚至要在我身上装监听法器呢?”

  裘虎说着愤恨起来,他当时拿着法器去质问管事师兄时,师兄大言不惭地说若他问心无愧,怎么怕被人看?裘虎当时气疯了,后面发现自己身边的眼线越来越多,他在愤懑和抑郁中度过了好几年,曾经那么乐天的性格,如今也变得阴沉。

  赵绪林按了按裘虎肩膀,裘虎深吸一口气,道:“看来是我和仙门无缘,反正我也不想求什么长生,此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他们过他们的,我回老家杀猪去。”

  裘虎说这些话时,终于露出几分曾经那个鲁莽乡下少年的样子。江少辞一直负手站在一边,听到这里,他忽然问:“只有你们被控制了吗,还是说去殷城那些人,回来后都被看管起来了?”

  裘虎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内门弟子也被盘问了。”

  殷城那次同去的内门弟子只有南宫玄和东方漓,牧云归问:“你是指南宫师兄和东方师妹?”

  江少辞听到这里,挑眉,悠悠重复:“南宫师兄?”

  牧云归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是师兄吗?”

  江少辞极轻地哼了声。都什么时候了,还叫南宫师兄,他也比牧云归大,怎么从没听过她叫他师兄?

  裘虎和赵绪林眼睛扫过这两人,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赵绪林咳嗽了一声,微微笑着说道:“确实是南宫玄和东方漓两位师兄师姐。不过他们在内门,具体情况我们也知之甚少。”

  裘虎不屑地嗤了声,说:“内门那群人全是伪君子,恶心极了。听说殷城的法宝就是南宫玄拿走的,但他不说,连累我们一起受罚。内门本就占据绝大多数资源,他们还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真是虚伪。”

  牧云归心里明白,南宫玄并没有拿到殷城里的“法宝”,或者说,这辈子的他没有。他的凌虚剑法是前世学的,南宫玄这一世一改前世的低调作风,为人处世十分张扬。可惜南宫玄并没有因此拿到他期望的天才头衔,反而被桓致远等人注意到了。

  在桓致远面前,像江少辞可不是什么好事。至于这些秘密如何透露出去的,那就要问问南宫玄的好师妹东方漓了。

  牧云归想到这里油然生出一股茫然,南宫玄和东方漓相互攀咬,可谓一地鸡毛,而她早早脱离那个漩涡,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曾经带给她无穷压力的大男主、穿书女,如今回头看看,也不过两个跳梁小丑罢了。

  有什么可怕的呢?天底下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大男主,有的只是无数机缘巧合造就的幸运儿。

  牧云归心境突破,隐隐感觉到境界又开阔了一截。其他三人注意到了,赵绪林问:“牧师姐,你怎么了?”

  江少辞上前一步,挡在牧云归身前,说:“此地不宜久留,要不了多久就有魔兽过来了。我们先走吧。”

  江少辞发话,另两人都识趣地不再问了。赵绪林说道:“是我疏忽了。江师兄,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昆仑宗。”

  赵绪林一怔,道:“江师兄还要往里走?我们之前和一队师兄一起走,才靠近谷口就走不动了,现在仅有我们几人,想横穿月落谷恐怕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江少辞淡淡应了一句,说,“那群魔犀象应该没走远,现在出发,还追得上。”

  赵绪林和裘虎一起惊讶了:“什么?”

  江少辞一本正经地说:“魔犀象长得高,所以视力不太好。它们只能捕捉到动态的东西,只要我们动作小些,悄悄跟在它们身后,它们就不会发现。”

  牧云归静静看了江少辞一眼,亏他一脸严肃、振振有词,要不是牧云归知道真相,她都要信了。

  魔犀象的视力哪里不好了?分明是江少辞控制了魔犀象群,让它们继续往前走,要不然,刚才他们就被踩死了。

  但赵绪林和裘虎不知道,他们似懂非懂地跟着江少辞,发现魔犀象果然不理会他们。裘虎有些茫然,这些消息,为什么仙门的手册里从没有提过?早知如此,他们还为什么要和魔兽肉搏,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呢?

  有庞大的魔犀象开路,之后一路顺畅极了,藤蔓密布的月落谷被踩成一片平地,连魔兽都没遇到几只。裘虎缀在后面,久而久之,竟然觉得无聊。

  裘虎连忙拉了拉赵绪林,说:“书生,快给我一巴掌。”

  赵绪林二话不说,冲着他的右脸来了一掌,然后问:“左脸还需要吗?”

  裘虎捂着脸,一脸轻松地点头:“不需要了。看来,我不是在做梦,我们真的一场战斗都没打就穿过了月落谷。”

  赵绪林耸耸肩,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那两个背影:“跟着江师兄,总是有惊喜。”

  裘虎重遇故人后,不知为何变得容易感伤。他问赵绪林:“书生,等离开这里后,你打算去哪里?”

  “打算?我没什么打算。”赵绪林说道,“先活着离开这里再说吧。”

  “我想回家了。”裘虎说着,眼神中流露出怀念,“我离开家已经有五年了吧?我小妹估计嫁人了,家里没人帮忙,不知道我爹还能不能杀得动猪。等这场仗打完,我就回家。”

  赵绪林笑笑,开玩笑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将你妹妹介绍给江师兄吗,现在你妹嫁人了,这可怎么办?”

  裘虎赶紧朝前看,还好,江少辞和牧云归在前面走着,似乎并没有听到。裘虎长松一口气,用力锤了赵绪林一拳:“别瞎说。江师兄的事我怎么做得了主?何况,他有牧师姐呢。”

  裘虎和赵绪林打闹起来,前方,牧云归轻轻瞥了江少辞一眼,说:“你桃花运不错,有人要给你介绍妹妹。”

  江少辞简直奇冤:“你看我理他吗?我都不认识他妹妹。”

  牧云归轻轻哼了声,道:“没有这个,也总有下一个。现在还有人为了你终生不嫁呢。”

  江少辞挑挑眉,当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他比较习惯直接行动。他二话不说拉过牧云归,说:“你说的对,总有下一个。不如你来帮我怎么样?”

  牧云归被他吓了一跳,她飞快朝后看了一眼,用力敲江少辞的手:“松手,还有人呢。”

  “我不。”江少辞箍住牧云归双臂,下巴放在她头顶上,说,“除非你帮我找来一个道侣。”

  “你不是有吗?”

  牧云归刚说完就被江少辞掐了下腰。他这一下没有留力气,正好掐到牧云归痒痒肉了。牧云归又是气又是痒,手肘重重撞向后面:“放手。”

  江少辞纹丝不动,耍赖般说:“放手可以,但得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牧云归都气笑了,挑眉问:“你这是威胁,还是请求?”

  “这取决于你。”江少辞双臂紧紧圈住牧云归,说,“如果你愿意,我便是请求你施舍荣幸,将余生赐予我;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是威胁。”

  “威胁什么?”

  江少辞额头轻轻抵在牧云归头发上,气息扑在她耳边,微不可闻:“威胁你予我垂怜,永远嫁给我。”

第117章 故地 这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勇气。……

  牧云归挣扎的力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弱,江少辞从身后紧紧抱着她,额头抵在牧云归头发上,他仿佛一刻都不能等,但又希望这一瞬间无限延长。

  没有拒绝,没有争吵,没有离别,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短短一瞬,江少辞的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怀中所有触感都鲜活起来。牧云归发间缭绕着一股清幽的发香,像雪后湖泊,清冽干净。她颈后的皮肤是凉的,宛如上好的羊脂玉,质地细腻,但摸上去永远带着一股温润的沁凉。顺着天鹅般的脖颈线往下,能感受到她的肩膀很薄,肩线平直,没有丝毫多余的皮脂,而绕过肩膀后,她的身体骤然柔软起来,抱在怀里像水一样,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美好的不可思议。

  江少辞沉浸在这种熏然中,连反应都慢了半拍。这对一个以剑立身的剑修来说是根本不能想象的事情,等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刚才牧云归好像说了什么。

  牧云归声音很低,江少辞没有听清,不由凑近问:“你说什么?”

  在江少辞说话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江师兄,牧师姐,你们在做什么……”

  牧云归一惊,立刻推开江少辞。江少辞眉心跳了跳,回头,一言不发看向说话之人。

  裘虎教训完赵绪林后,一回头发现江少辞和牧云归站在前面不动,而前方魔兽不知道感受到什么,脚步停了下来。裘虎害怕魔兽有诈,赶紧提醒前面那两人,但是江师兄似乎并不感谢他。

  江少辞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冷白,薄唇轻抿,那双上苍杰作一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裘虎,看得裘虎头皮发麻,手臂无来由炸起一阵战栗。

  仿佛被某种危险强大的生物盯上,求生本能告诉他快跑,但双腿被对方的气场碾压,根本动弹不得。兔子见到老虎,应当就是类似的感觉吧。

  裘虎结结巴巴道:“江师兄,前面魔犀象不动了,我想提醒你们……”

  牧云归已经站远了,她整了整衣袖,轻轻睇了江少辞一眼。江少辞勉强忍住掐死这个傻子的冲动,说:“知道,滚。”

  裘虎不敢久待,夹着尾巴赶紧跑远了。牧云归轻轻咳嗽一声,无事般说:“魔犀象怎么停了?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江少辞没听到答案,颇为不服气,但是牧云归已经换了话题,江少辞就算是不忿也没法。他暗暗磨了磨牙,说:“可能吧。我们到前面看看。”

  他们四人缀在魔兽后面,看不清前面景象,只看到魔兽群停在一丛参天古树前,不断跺着脚,似乎焦躁但又不敢上前的样子。江少辞正看裘虎不顺眼,他没有叫另外两人,和牧云归穿过象群,朝最前方绕去。

  裘虎感觉到江师兄身上不友善的气息,正远远躲着,他偶然转头,发现江少辞头也不回朝前走了。裘虎怔了一下,连忙拉住赵绪林,快步往前面追去:“江师兄,牧师姐,你们等等我!”

  这群魔兽实际上由江少辞控制,江少辞便是横穿也没有问题,但队伍中还有另外两人,他不好表现的太直白,便差不多绕了两步,随便糊弄一下就往前走去。

  江少辞和牧云归走在最前面,他们绕过兽群后,视线豁然开朗。牧云归顺着视线慢慢抬头,由衷叹了一声。

  原来,魔犀象之所以不敢再往前走,是因为前面便是昆仑宗的界碑。一座巨大的白色玉石坐落在平地上,上面遒劲有力写着“昆仑”二字。

  再往上,是庄严工整、看不到尽头的台阶,最上方隐约有一道高大山门。可惜这里年久失修,白玉般的台阶旁爬满了杂草藤蔓,五颜六色的毒花挂在藤蔓上,团团簇拥着明显带着仙门风格的长阶,看起来怪诞至极。

  牧云归极目向上,依然看不清山门,她只好将视线收回来,仔细打量界碑。界碑上“昆仑”二字是用锐器刻出来的,深邃凌厉,仿佛有无穷玄妙。牧云归不由被吸引住,她久久盯着这两个字,脑海里轰的一声,眼前似乎出现铁马冰河、风云变幻,许多人影从旁边掠过,他们身形、年龄、相貌皆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握着剑,剑锋所至之处天崩地裂。

  一掠而过的人影中,牧云归仿佛看到一个白衣少年,即便修仙界普遍青春俊美也看得出他很年轻,长剑在他手心旋转,他微微转身,长剑顺着腰迹划过,下方衣袂被剑风卷起,翩跹作响。剑在他手中如同有意识一般轻巧,少年如玉,剑气如雪,他姿态轻松恣意至极,仿佛仙门中最受追捧的小师兄,一举一动都是风流意气的模样。

  原本是有些轻挑花哨的耍剑花,由他做来便恣意潇洒,长剑挽着剑花滑到腰侧时,他突然变招,斜斜一剑直指前方,刚才的风流洒脱霎间消散,只余毁天灭地、一去不归的凛冽杀意。

  牧云归本能感觉喉咙一凉,仿佛被剑逼住了咽喉,她的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黑,一股暖意从身后传来,低声说:“不要看,这座界碑里封存了许多剑意,如果道心不坚或境界不够,会被里面的剑气反噬。”

  牧云归缓慢眨眼睛,睫毛轻轻刮过江少辞掌心,终于回过神来。她放下江少辞的手,她此刻再看面前的巨大石碑,虽然还觉得目眩神迷,却不会像刚才那样被吸进去了。

  牧云归问:“谁的剑意?”

  “剑道首席的。”江少辞说,“昆仑每年有小比,每十年有门派大比,宗门之间还有各种比赛名目,其中拿到所有剑法比赛第一名,并且打赢仙界群英榜前十名的,会授予首席之名。若首席出自昆仑宗,昆仑会举办隆重的授名仪式,最后,中选之人会在昆仑界碑上拓昆仑二字,将自己的剑意留存其中,供后来弟子参悟。但能打赢仙界前十名和天下所有剑修的人大多都是疯子,所以昆仑界碑里的剑气非常危险,若没有长辈护持,低修为的弟子不允许观看。”

  牧云归点点头,所以她看到的人影并非幻觉,而是万年前仙门顶流昆仑宗每一代风云人物的合影。难怪她差点被幻象杀死,首席这个称号算得上修仙界最有含金量的排名了,毕竟要想赢得所有比赛,还要打赢修仙界前十名,无异于天下第一。而且不是靠丹药、符箓、灵石等堆出来的第一,是实打实的战力第一。

  怪不得魔犀象一路横冲直撞,到了昆仑界碑却不敢前进,想必就是被里面的剑意镇住了吧。

  牧云归眼睛避开“昆仑”那两个字,走向界碑之后。界碑后密密麻麻刻着字,最上方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一行说,下面是昆仑历届获得“首席”之名的弟子。

  牧云归一排排扫下来,果不其然,在最后一行看到了“江子谕”这三个字。他的名字是握着剑刻出来的,龙飞凤舞,银钩铁画,和《凌虚剑法》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再下方就是一片空白,似乎自他之后,再没有足以称为剑道首席的人出现。

  因为他被抹杀了。而昆仑宗,也随之覆灭。

  江少辞也跟到她身后,默不作声望着这份并不算长的名单。牧云归以为他在看自己的名字,可是一抬头,发现他的眼睛望着上方。

  牧云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落目处是“宁清离”三个字。牧云归心中一凛,原来,他们师徒皆是整个时代最出色的人。

  怨只怨仙者长生,这样两个人,偏偏相逢了。

  牧云归无声叹了一声,悄悄握紧江少辞的手。江少辞垂眸,牧云归抬头对他笑了笑,眼中细碎闪着光:“我们走吧。”

  江少辞亦握紧了她的手,重重点头:“好。”

  他们两人踏上第一阶石台,牧云归灵台仿佛微微一震,江少辞紧紧抓着她的手,说:“这是问心路,只要坚守道心就没事。”

  牧云归颔首,继续上前。果然,她内心坚定后,台阶上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两人拾阶而上,周围的藤蔓悄悄蔓延,想要缠住难得一见的养料,但是它才刚冒头便被江少辞一脚踩住,无情地拧断。藤蔓仿佛受到什么惊吓,呼啦一声缩回原地,再不敢靠近江少辞分毫。

  裘虎正在警惕周围的环境,一回头发现江少辞和牧云归已经登上台阶,并走出一大截了。裘虎无奈地喊了一句,赶紧拉上正站在界碑前看名字的赵绪林,说:“别看了,他们已经走了。”

  昆仑宗的台阶非常长,幸而路上没有植物敢堵江少辞,他们这一路还算轻松。就算如此,等登上最高一阶时,牧云归也有些微微气喘。她举目望向宏伟高大的山门,即便废弃已久,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壮阔。

  牧云归问:“这就是你的师门?”

  江少辞点头,漠不关心道:“算是吧。”

  “难怪你嫌无极派小。”牧云归擦了下额头细微的汗珠,微微笑着说,“我总遗憾和你不是一个时代,时不时从书上看到你的事迹,却无缘得见。如今,我终于见到昆仑宗了。原来,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江少辞并不觉得昆仑宗有什么特殊,曾经他每日忙于修行、练剑,即便出门也来去匆匆,很少注意昆仑宗的景色,后来他在这里被师友亲故背叛,回想起来全是仇恨,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留念了。但是现在,他握着牧云归的手站在昆仑山门前,忽然想起一万年前这里云蒸霞蔚、仙气澎湃的模样,似乎,昆仑也没那么不堪。仅从景色而言,曾经的昆仑还是很美的。

  江少辞终于能放下成见,难得以一种平常心扫过四周。他看着熟悉的景物,说:“这是南广场,可容十万余人集合,宗门有什么大型活动都设在这里。前面是承天殿,后面那座是太初殿,所有弟子交接任务的地方……”

  江少辞一一指点,牧云归点头,记在心上。她看到的景象和仙这个字没有任何关系,宫殿依然高耸,但里面空空荡荡,窗檐上爬满魔植,地上也一片狼藉。可是她却极仔细地听江少辞说,眼前衰败的楼阁仿佛霎间回春,恢复曾经天下泱泱、唯我独尊的气象,白衣弟子御着剑从四面八方飞来,云流般往任务大殿涌去。

  裘虎跟在后面,一路艰难地开路、砍魔植,等他终于爬上台阶,几乎已去了半条命。他毫无形象地瘫倒在门口,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裘虎视线倒立着,看到书生慢两步停到他身边,虽然脸色还病恹恹的,但形容并不狼狈,连呼吸都没怎么乱。裘虎又仰着头颅往后看,发现江少辞和牧云归已经走远了,明明是危机四伏的魔物大本营,可是他们闲庭信步,走走停停,自在的如同来陌生宗门观光。

  裘虎默默嘟囔了一句:“大家都这么轻松,难道只有我是废物吗?”

  裘虎喃喃完,身边传来一个清弱的声音,赵绪林低着头,手伸向他:“你休息好了吗?”

  裘虎握住他的手,艰难地站起来:“书生,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累?”

  “没有啊。”赵绪林安静一笑,说,“我只是跟在你身后,再加上走得慢,所以看起来才没那么累。”

  行吧,裘虎点点头,大咧咧把剑背到后面,说:“我们快去追江师兄和牧师姐吧。再不走就看不到他们了。”

  前方,牧云归简单看过昆仑宗的主建筑,道:“我原以为这里会有许多魔物,但现在看来,除了魔植多一点,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既然如此,当年昆仑宗为什么要舍弃万年基业离开呢?外面的兽潮,为什么又要不远万里朝涿山奔赴呢?”

  江少辞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轻轻摇头:“现在我也不好说。我总觉得魔气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先去青云峰看看吧。”

  “青云峰?”

  “我练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