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生性刚硬的女孩儿,虽事过两年,提起当时的哭相,不由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想,我哭了一会儿后,就听到一个温温和和的声音说:‘不要哭了,这路也不是出不去的。’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他的头上光光的,象是个和尚,却没有戒疤。这内洞在白天里不知从哪儿透的有些光,映得四周都空青青的颜色。他的容面,在那透青的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剔透。说着,他就道:‘你跟我来!’我那时在洞里转了好有几个时辰了,又饿又累,就跟着他走去。”

她的脸上忽似浮起一丝好幸福的神色:“借着那洞里的光,我看到,他长得象还好年轻,并不比我大。但一注视下,又象不那么年轻了,说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纪。我平生对男子很少有好感的,但一见他,就觉得,他象是个好人。他把我引出内洞。后面居然是个小山谷。那头受了伤的獐子原来就躲在那个谷内了。只听那和尚道:‘姑娘,你看我薄面,饶了这獐子一回如何?你想来饿了,我给你做些吃的吧。’”

她那次遭遇想来是她毕生未历之奇境,至今说来语意中还有恍惚之感。只听她接着道:“他做的素菜可真好吃呀,黄精茯苓,都是好多我没吃过的东西,却有好难得的一种清味。”海删删叹了口气:“我就是这么和他相识的。”

口里说着,忽见前面光亮隐现,看来就要走到海删删口里说的内洞后的那个山谷了。只听海删删道:“他说:这个山洞内石块暗藏迷阵,以前想来迷误过不少行人。所以他才借用五音之石布了个隔障,封住了后洞,以免闲人误入。”

她话音未落,只听甘苦儿欢呼一声,已到了出口。甘苦儿早已好奇要看那洞外的小山谷是个什么样子,他一步跳出,然后,只见,天上风雪已寂,冷青青地捧出了一轮皎月。那月光撒在这四周环山、只有数亩大小的内谷四周高耸的崖壁积雪上,清光皎澈,一谷幽明。甘苦儿似被那当头的月光砸蒙了,只见那么爱笑爱跳的他这时张着口也说不出话。顺他目光望去,只见那小谷内这时却温暖如春。好多不知明的花树幽幽寂寂地在这谷内开着,全不管一洞之隔的外界冰封雪冷。那些树上的花红得如此幽丽,几脉温泉在谷内或喷或汨,有的成池,有的流出成溪,想来这泉水就是造化成此谷温润如春的原因。天上的月亮映入水中,东一片,西半片,竟不知天上的是真的,还是这水中的是真的,这奇景当真如幻如梦。甘苦儿轻轻用手向面前的空气里抓去,口里梦呓般地道:“这是真的吗?这些都是真的吗?”

说完他忽兴奋起来:“好个‘孤僧’,你倒可真会享福呀。这么好的地方,我回头一定要带小晏儿来看。”

他兴奋之下,几已忘了刚才对海删删立的誓言。海删删也在感受着他的快乐——快乐是这样的一样东西,有知己在侧,在彼此间交荡,那快乐会变得更深更浓。只见小苦儿蹦蹦跳跳地在那小谷中一只小猴子似的窜着,口里不时发出惊讶地‘咿呀’。他高起兴来,竟翻翻滚滚,一连翻了一串的跟头。他身子本灵活,又加上高兴,那跟头翻得就格外好看,或腾或转,团身跳跃。海删删也被他逗得脸上露出笑影来。只见小苦儿已兴奋得翻到谷底处,那里还有个小洞扩就的天然石室,室内只有草床石榻,精洁清致。海删删脸上浮起一丝失望之色:“啊,他不在。”

甘苦儿却没理她的话,口里还在笑笑:“来客了。好个会享福的和尚,你知道外面现在多冷吗?当真是——”他忽想掉文,当此奇境,真真只有掉文才能一抒他的感慨了。好在他跟小晏儿相处日久,多少记得些成句,只见他一拍头:“……洞里不知有人事,世外遥望空神仙。”

他话一说完,已一个立定,止了那翻翻腾腾地跟头在那看来是释九幺时常眠卧的石室门口站住。这时,月光皎彻已极地照下,他正好看到了那石室门口的三个大字。忽然,他揣摸猜测的‘孤僧’释九幺所有快乐如神仙的感想忽似散了,一种悲凉——本一向不知悲凉为何物,连周馄饨的大悲咒都不能感动他一丝的小苦儿心里——忽第一次那么深那么空地升起一抹悲凉。

只见那石室侧书着的三个古隶大字竟是:

“空外空”

正是:旖旎春光洞中洞,冷落生平空外空。而这空——那孤僧所书的‘空’又究竟是怎样一种‘空’外之‘空’呢?

第六章 古木苍茫穷长啸 风华妖冷涉围攻

‘孤僧’果然不在谷中。海删删面上浮起的失望之色似乎一点也不比甘苦儿少。半晌她才道:“他不在,咱们还是出去吧。”

她似不想打扰释九幺这么个清静之地。甘苦儿想了想,只有跟在她的身后,心里却在道:这里这么暖和,为什么还要出去?

俩人重又返入前洞,一时也没有什么话说。半晌海删删才道:“睡吧。”

她久居北方,自有她抵抗寒冷的办法。只见她把适才生的那火堆向前挪了挪,腾空了火堆下的地面。洞内的地上本来阴湿,可刚才生过火的地方已烤干了。她把那块地整理了下,在洞中柴堆边寻了寻,又找出一大块狼皮褥子,铺在地上,口里笑道:“就这么睡吧。你是南方人,怕还从来没睡过烧地炕吧?”

东北老林中的采参人野外露宿用的都是这方法。甘苦儿不由大是新奇,笑问道:“这洞里怎么还有褥子?”

海删删道:“这是他预备的呀——这里其实不是什么猎人过宿的山洞,是他备好了好给偶然在这儿避风过宿的人准备的。”

甘苦儿心道:这个和尚心肠倒是不错,怎么恨他的人那么多?闹腾了一天,他也倦了,与海删删各守一头,蜷在那块大狼皮褥子上睡下了。可人虽躺下,眼睛却一时不想闭拢,直盯着那被火光映得一明一暗的山洞内壁只管发呆。半晌他问:“你说他现在会到哪里去了呢?”

海删删摇摇头。

甘苦儿道:“照你说的,他是个好慈悲的人物。我知道你哥哥昨天就与胡半田见面了,可能还会火并——是为了他的原因要打一架。那‘孤僧’可能也知道,他这么个慈悲人,肯定不会希望有人为了他而受伤死人吧?他会不会到了大树坡呢?”

海删删闻言一惊,拍头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你说的不错。明天、明天我们就到大树坡去找他吧。”

两个人当下不再言语,一时各自睡去。甘苦儿虽在睡中,脑中依旧好乱,一时梦见妈妈,一时又梦见那还没见过面的释九幺,过了一时,又梦见自己在练隙中驹步法与那才看到的‘删繁就简剑’,一时又梦到了与小晏儿在相互嬉闹。就这么胡思乱忆,半踏实半不踏实地睡了有一会儿,忽觉身边好冷,起来加了一次火,回过身,就着火光看见正睡得甜甜的海删删的模样,自己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了。

大树坡是个好大的坡。——这里本是长白山支脉,山势平缓,坡上长满了针叶林,占地极大。林子里如今枝叶凋零。甘苦儿与海删删是一马双乘来到的这儿。那马儿本已力乏,走到坡下就再也走不动了。甘苦儿把它就拴在了坡下面,自己与海删删徒步上坡。地上积雪颇厚,甘苦儿走得疲惫,忽生不奈,笑向海删删道:“你且在后面慢慢地走,我先到前面搜它一圈。这个雪地,这么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海删删一停身,笑道:“我可是顾及你才走得这么么慢的,你看我的!——可惜你不会滑雪,否则倒可快些了。”

说着,她拨剑斩断了一颗小树,用手中的剑削了几下,就已削出了两块雪板,她用绳子将之缚在脚上,又寻了两根直硬的树枝,欢啸一声,人已在雪地上滑了起来,果然甚快。甘苦儿一挠头,见她转眼已出数十步之外,回头笑看自己。甘苦儿笑道:“没想你还有这招。不过,你还是快不过我的!”

说着,他一提气,只见他面上一抹淡青之色升起,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海删删只见他身子登时似轻了许多。甘苦儿扬声一声清叫,已施出‘隙中驹’步法,不用雪板,人已在雪地上疾滑而去。那身法当真如白驹过隙,目不容瞬,只听他叫道:“这样,你搜东面,我搜西面,看看谁先找到。”

说着,他不等海删删回答,人已疾向坡对面西首直掠了开去。海删删一愣:看不出这小子还有这手,果然又轻又快!一转眼,小苦儿身形已远,雪地上,只留下两趟淡淡的足迹。

甘苦儿因昨日眼见海删删练习‘删繁就简剑法’,一见之下,已觉海删删那剑法与自己修为的‘隙中驹’步法暗有楔合。细心揣摸之下,已另有所悟。这时,他将自己昨日所得略加运用,渐渐只觉六经二脉之中顺畅无比,心里自是大为欢快。他此来本是为寻人,这时更觉得自己要找的那个‘孤僧’只怕真会知道妈妈的去向了——他这隙中驹步法本就不是得自姥爷的,而是六岁生日那年,从绮兰姐偷偷交给他的一个小册子上学来的。那小册子本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册上画的人似是个和尚,风华清绝。这隙中驹步法一但施展,当真没有一丝人间的烟火之气,甘苦儿心中想起那册尾的几句话:“百岁人生,如驹过隙;石火梦身,幻若无迹……”,那笔迹间的意态大似昨日所见的石室之侧所书的‘空外空’三个字。甘苦儿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加劲,不一时就已驰掠到那山坡之顶,这里向下一眼望去,视野极为开阔。只见茫茫雪野,坦坦荡荡地就那么送入眼底。坡上生了好大一颗树,那是一颗古柏,想来这坡就是因这树而得名‘大树坡’的了。甘苦儿犹嫌立身处矮了,腾身一纵,人已如猿猴一般纵上了树巅。他张口一吸,一口冷冽已极的空气刀似地就劈入了他胸肺里,那股冷澈之味,让他头脑一清。他放目向下望去,忍不住差点惊叫一声——只见那坡正下方,有好大一块空地。空地两头俱是树林,相距数百尺。两侧林端,这时正各有一班人马立在那里。左首人多些,好有二百余人,俱是短衣革靴,手仗刀剑棍棒,打扮得极为利落。而右首的人却少,只有五六十个,却人人乘马。

那马可真是好马,只见一匹匹都身高腿健,马上的骑手也个个剽悍。他们人人俱着青衣,一手执辔,一手握刀。那刀锋里泛出的冷光似是比那雪更白更亮。甘苦儿倒吸了一口气:好大的阵势!辽东绿林,果非小可,想来这就是海东青与胡半田的两拨人马了。怎么?他们前日之会是不是被那突然而起的白毛风搅散了?所以今日又在对阵。

甘苦儿纵目极望,只见两阵正中,正站着两个人。一个人身裹重裘,圆敦敦地那叫个结实。一张冻红脸孔,太远,看不清面目,但其立身的扎实停稳一眼可知确是个高手。甘苦儿就猜他是胡半田了,实也没想到一个绿林大盗也有这般声势。他眼一偏,向胡半田对面那人望去,只见那人身材高挑,虽穿着冬衣,依然掩不尽他身形之间的剽悍。那人一身青衣,只见背影,可小苦儿还是感到了他身上传出的那一股凌历之气。两个人似在说话,隔得太远,全听不清。然后只见那两人似是语终话尽,互看一眼,各自回头,向自己队列中走去。

甘苦儿忍不住恨骂一场:“这还叫土匪?放着好好的架不打,就这么言合了,一帮窝囊废!”

他心里猜想‘孤僧’可能就在左近。以他爱热闹的脾气,是极愿看到两班人马火并的。何况他们一打起来,那‘孤僧’释九幺为人仁恻,只怕就会现身,这时见两人各回班内,只怕马上就要拨头而返,不由骂了出来。

坡下那两个领头的人各回队内。他们约束部属想来极严。胡半田那边的人马草莽一些,隐有鼓噪。甘苦儿却在盯着那个海东青,他只见那海东青面色青白,长相却颇为不俗 。他才入队内,翻身上马,小苦儿料他就要走了,正在想着怎么现身挑拨,让这两帮狠人狠斗一场,引那‘孤僧’现身,虽知如此举动海删删定不会满意,但也顾不得她了。却听坡下那海东青猛地开声一喝:“咄!”

他鞭子扬起,那个鞭花舞得甚是夭矫。这一声却脆,声音一响,只见他座下的马儿就打了个响鼻。甘苦儿还没回味过来,已听得海东青喝道:“弟兄们,给我灭了姓胡的,别放了一个回去!”

甘苦儿大惊,他还没回过味来,只见那五十多匹马已卷蓬似地就冲了出去。那边胡半田的人却似没太大准备,想来胡半田那老小子上了海东青的当,小苦儿一拍大腿:“好阴的小子!我甘苦儿喜欢你!”

他一语未落,那两帮人本相距不远,加上海东青属下俱都骑马,那马儿都个顶个,一匹匹身高腿长,这么放蹄一奔,只见一片青衣青云似地就向胡半田手下冲去。胡半田手下发了下呆,可他们哪时好惹的,愣了下,忽吐口大骂,提刀带棍,已杂杂沓沓地迎了上去。两边人马一交,只见先翻起的是那雪,传来的声音也是人足马步踏在那雪野上的一下下嘎吱嘎吱的雪声;接下来飞溅而起的就是血!那么红、那么烫的鲜血。那血一洒入空中,激扬跳跃。甘苦儿大惊,颤声道:“好胡子,果然说干就干上了。”

坡下却只听兵刃相击之声不断,间夹的是坡下悍匪马贼们出招劈剑时的一声声喝叱。那声音粗劣莽重,几百人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端的不是好耍的。

甘苦儿也不是没有见过打群架,不过那多半是街市里的青皮流氓们的互殴,再怎么打也不会象这样的刀刀入肉,剑剑夺命。他一时只觉都惊呆了。呆了以后,他看见雪地上那血和被众人足踏雪浅处翻起的黑泥。只听他喃喃道:“这么狠,这可不好玩,这可太不好玩了。”他心里忽生起了小晏儿读书时给他讲的仁恻之心,心里揣想着刚才还那么活生生的生命这一下就热血四溅,滚落入地,只怕马上就会冻之成冰。他抬头看了看天,原来火并一点也不象他想象的那么好玩。他的手下意识地一伸,想握住想象中晏衔枚的手——小晏儿如在,他们二人一定会为这有生以来头次见到的大战而瞠目对视。

胡半田的人胜在人多,可海东青属下个个狠勇,仗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并没落下风,反似占着优势。那海东青本人更是见人杀人,见刃折刃。他用的是一把好刀,那刀并不象他属下舞得泼风也似,却又冷又狠,一出一个准,一刀之下,必有一个对手肢残倒地。胡半田已红了眼睛,他在众人之中穿梭,要找到海东青单挑。他身子重,挪动得可并不慢,只见他一个敦敦实实的身子在人群中一窜一窜,那海东青虽有意先躲开他,杀人为先,欲一折其锋锐,可还是被他逮住了机会。

甘苦儿只听得一声喝叫,却是那独脚大盗胡半田的怒喝。他已发怒,只见他那敦实实的身子忽一跃而起,双手如鹰,直搏向海东青马上的身体。

海东青也一声阴笑仰脸高望,手里一刀就向正落向自己的胡半田劈去。

那胡半田想来急怒攻心,略避锋刃,居然右手一掏,一式黑虎掏心直向海东青胸口抓去。海东青一刀落空,反刀一劈,用刀背直劈向胡半田右臂。

好胡半田!仗着四十余年生练的功夫,一咬牙,竟以右臂直挡那钢刀之背,左手加急已极快地拍上了海东青的右肩。甘苦儿都似听到了‘咯’的一声。那刀背虽钝。胡半田左手击中对手之时,右手却也挡不住海东青那刀背的重击,一咬牙下,人已落地。

一招、仅只一招,双方俱已挂彩!小苦儿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海东青面上杀气大起,人已从马背之上腾了起来,右手刀锋忽灿,凌空一击,攻守之势已换,竟是‘苍鹰搏兔’——他就是那夭舞于天上之鹰,而敦实实落在地上的胡半田就是他要所搏的那只悍兔。

甘苦儿情怀激荡之下,也不由叫了一声:“好!”

这一招凛然狂荡,果是一等一的刀法,全无花哨,是阵前军中杀敌于一瞬的刀术。胡半田在地上弓起了背,双手在腰间一撕,大皮袄已经裂成两半,他手里从腰间就解下了一根三节棍,他手持两头,只听得崩然一响,封住了海东青那必杀一刀,海东青翻身一退,一退就已退回了马上。那马儿虽健,却也似承受不住他那倒挫之力,忍不住挪了步子向后连退了两步。两人说话已不似开始密谈时那么谨慎。小苦儿只见海东青一脸铁青,扬声怒叫道:“胡大掌柜,‘妖僧’的人是我的,你不让,我让你血溅当地!”

胡半田一张红脸上也怒容极炽,喝道:“改姓小子,我辽东之地不是冰宫,还不容你这般随便撒了野去!”

他两人一言之下,已又交上了手。甘苦儿心情已代入了场中局势,见海东青刀锋一出,不由脚下就微动,似在想对方这一招劈来,自己要用隙中驹的哪一步才可躲了过去。见到胡半田的三节棍抽起,他也不由肩膀一晃,似要用隙中驹避开了他这一棍去。

坡下两人斗得极为悍烈,哪想到坡顶大树之上的甘苦儿也是满头大汗。他一向小视天下英雄,这时才发觉自己未免大错特错了。如此悍斗,极端凶险,可不是寻常名家子弟可以凭几套家传工夫轻易躲了开去的。

只见甘苦儿鼻息加重,似比坡下狠斗的两人还来得紧张刺激。他渐渐已觉闪转不开——如果对方招式所指的就是他小苦儿的话,他只怕立时就要中招倒地。忽听得一声极惨极惨的惨嚎响起,甘苦儿心头一惊,眼光一转,眼角里已极端不忍地见到:一个胡半田手下的悍匪本已受伤倒地,这时挪动不开,生生被海东青疾动的属下座下之马一蹄踏入了胸口,血蓬地一下就喷了出来,接下来只见到那人在雪地上抽动的身影。小苦儿心中不忍,然后才接连见到海东青手下的两个马匪一一掉落在了马下。他们人虽跌落,可马儿并不停,只见众蹄踏落,那几人被人脚马步踏着,一个一个眼看着就要碾成肉泥。

那一摊摊摊在雪上的红血骨渣可全无赏心悦目之处。甘苦儿双眼一闭,情愿永生永世不要再看到这般恶斗了。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女孩儿惨叫道:“够了,你们够了吧!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他一睁眼,只见海删删已从东首坡角冒了出来,双足疾滑,竟直冲向阵中去。

海删删冲向的方向正是海东青与胡半田悍斗之处。如此险恶之地,甘苦儿眼角一扫之下,已知两人接下来招式之所向,海删删卷进去的话,以她的功夫,加上此刻的心情,怎知闪避,怕不要被那利刀猛棍削成肉泥?

甘苦儿惊叫一声,猛一提力,人已从大树之巅急跃而下。无意之中,他的‘隙中驹’步法竟发挥到他此生未曾达到的极致!山坡本高,他距战阵也较海删删为远。但他步法已施之下,只见他一个不高的还没长开的身子如一只燕子似地在高空翔下。甘苦儿双臂张开,直如御风,口里叫道:“删删闪开。”

海删删却没听清他的话。她不忍见此恶斗,身子一滚,人已半迷糊地快扑进那海东青与胡半田的战团里。直到她眼里看到那正招呼向她身上的一缕刀芒与一片棍影,她的眼睛才猛地一闭,闭之前眼角扫到了小苦儿疾掠而至的身影,脑中却想起一个清致已极的和尚的风姿:他怎么没来?他怎么还没来呢?

她明白,这可能是自己此生的最后一刻了。她忽觉得自己好没用好没用——为什么她化解不开人世里的这些争斗和仇恨?连她最亲的哥哥心底的仇恨她也化解不开。一滴泪滴下,透出她长长的睫毛,从她温暖的眼底滑进这冰天雪地里。

甘苦儿眼见她遇险,心头大惊,疾叱了一声:“石火”,石火本为隙中驹中最捷快的提气之法,但却轻易不可动用,耗力极大。只见他一叱之下,身影当真如星石火溅 ,一眨眼间已冲到海删删身侧。那棍影刀芒距他眼角已不足一指。甘苦儿当此急险,口里喝道:“梦——身!”

救不救得了海删删和自己,就看这隙中驹步法中的‘梦身步’了。他左足自踩右足的足尖,只觉右足刺心一痛,手里已捉住了海删删的小手。他带着海删删原地一旋,身影忽真似幻化成梦中之身。海东青与胡半田也没想到这时会接连有两人扑进自己战阵里——就是一流高手,也不会有如此胆色,敢独撄他两人杀气所向。他们也没来得及看清扑进来的是谁,只知是年纪还不大的一男一女。那男孩来得极快,抓住那女孩后,身形忽似变了,变成一个梦的影子。可就是这,还并不足以抵挡躲避海东青那迅如雷奔的刀法与胡半田怒如捣海的三节之棍!

甘苦儿已知单凭躲是躲不开的了。他一咬牙——他身无长器,左手忽在海删删腰下解开了她所佩之剑,连鞘也不及脱,反臂一伸,攻敌之所必救,口里喝道:“枝柯瘦尽、沧海裸石、虹奔天下(`F V `A ` L`. ` C` n`福` 哇`中`国`小`说`下`载`)杳无迹”——他一出手,居然已用上了昨日所悟的‘删繁就简’剑中的第七、第九和第十三招。只听一片铮铮密响,海东青的刀光、胡半田的棍影,居然在他连点之下被荡开了一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