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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他们父子相得之时,吴王率军在外征战,往往令世子坐镇后方,现下废世子虽身在淮州,托付军政之事的却是谋臣武将,昔日万人吹捧的继承人如何失势,可见一斑。

  废世子脸上却不见失落之色,从容领了父亲之令,待王澄与蔡先生二人甚为恭敬,将自己主持之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却不曾往别处去伸手,饶是常山王与武安王在前线屡立战功,也硬生生凭借自己在后方的能力与功劳力挽狂澜,将此前跌落谷底的声望一点点提了上去。

  谭氏仍旧在佛堂里念经,只是连番打击下来,身体大不如前,气温略有反复,她便会彻夜咳嗽难眠,汤药从早喝到晚,饶是如此,身子也不见好。

  废世子无力将爱妻带出佛堂,夜里忙完公务,便时常往妻子身边去瞧她,柳氏看出他对谭氏情谊甚笃,并不以卵击石,每日亲自去为谭氏熬药,分外恭敬,又时常劝废世子多往谭氏处去探望。

  “郡王妃体弱,大公子与小姐不在身边,谭家舅爷又……郡王妃心中必然难过,郡王很应该多去陪伴劝慰才是。”

  废世子心中熨帖,不无动容:“真真是个贤惠人。”

  再想起柳氏连喝了数日的汤药,他暗生几分愧疚,沉吟几瞬,承诺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也必然不会辜负,等过了今年,便正式立你为我的侧妃。”

  柳氏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满脸依恋的搂住他腰,埋脸在废世子怀里,悄无声息的翘起了嘴角。

  她不是徐氏,没有那么强盛的娘家,也没有正妃之下第一人的侧妃名分,不抱住废世子的大腿,非得跟他的心尖子硬碰硬,这是想找死吗?

  反正谭氏不得吴王喜欢,身子也彻底坏了,废世子碍于吴王,都不敢在她那儿过夜,到最后还不是得回来?

  她又不亏!

  说到底,还是得有个孩子傍身才好。

  柳氏满脸柔顺的依偎在废世子怀里,满怀希冀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废世子纳柳氏为妾的事情,白氏只是听了一耳朵,却不甚在意,大伯房里添个人,关弟媳妇什么事,只是吩咐人记得到时候多给废世子院里一份例银,过了面子情便是了。

  她在筹备的是另一件事情,吴王第三子、也就是废世子和常山王的胞弟武安王之妻王氏即将抵达淮州,做为府中主事之人,又是嫂嫂,很应该为她接风洗尘。

  吴王与吴王妃有三子,长子擅于谋略,次子长于武功,第三子把所有营养都用来长四肢了,没什么政治素养,却勇武过人,有西楚霸王之风。

  且他有个好处,那就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自己脑子不行,上边又有两个哥哥,世子之位轮不到自己,也不去掺和,一心做个富贵闲人,只听从老爹号令,让打哪儿就打哪儿,打完了把兵权一交,喝喝美酒纳纳妾,日子比神仙还逍遥。

  吴王与吴王妃也了解这儿子性情,所以为他选妻时便格外仔细,太爱拔尖儿的跟儿子脾性不和,太软和的管不了事情,最后选了出身王家旁支的王氏当儿媳妇,这姑娘一脸福相,整天乐呵呵的,管家也是一把好手。

  为着世子之位,废世子与常山王明争暗斗,武安王眼见局势不明,从来不站队,被问到头上就说我听爹的,再问就哭自己死了的娘,这招百试不爽,王氏步调紧跟丈夫,从来不表示任何偏向,只是因为跟谭氏这个大嫂处不来,同二嫂白氏的关系便要更亲近些。

  从前白氏与一干武将谋臣家眷往淮州来,王氏本该同行,只是她那时候身怀有孕,临盆在即,实在不敢远行,直到顺利生产、过了几个月之后,方才动身往淮州去。

  王氏是弟妹,白氏无需出城门去迎,吩咐人准备了她喜欢的菜式,又打发人去问谭氏,看她是否有时间前来一叙。

  谭氏毫无疑问的拒绝了。

  白氏也不在意,待人道是王氏来了,便亲自到厅前去迎,仔细打量她几眼,笑着道:“可是养的好了,气色红润,走路带风,我瞧着好似更丰腴了些。”

  “嗨,随它去吧,”王氏笑的无奈:“我生晨哥儿时也这样,过几个月便好了。”

  白氏便执了她的手入内,又问:“姐儿呢,一路过来累着了没有?我这儿叫人请了两个擅长小儿疾的大夫,另有几个身家清白的奶妈子,早叫人领去你院里了,免得你初来乍到,手忙脚乱。”

  饶是王氏向来知道这位嫂嫂是个体贴人,现下听她说完,也不禁行礼称谢,只是膝盖往弯下去,便被白氏搀扶起来了。

  进屋去瞧了一眼,便见饭菜都是早就备好的,只是屋里边空空如也,唯有仆婢持着巾栉、香茶侍立一侧,却没有别的宾客。

  白氏拉她坐下,又含笑解释:“大嫂今日有些事情,无暇过来,孩子们读书去了,就咱们两个人吃。”

  王氏一听那句“大嫂今日有些事情,无暇过来”,就忍不住想翻白眼。

  上边大伯、二伯有意争夺世子之位,局势尚未明朗,丈夫不愿参与,她也不愿趟这趟浑水,反正他们也没想过至高之位,只求一家人平安富贵便是了,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又不曾碍过哥哥的路,无论哪一个最终胜了,总能得个善终。

  可是自家这位神奇大嫂,硬是逼得她一点一点将天平偏到了二嫂那边去。

  不说从前那些个烂事,就说今天,你丈夫嫡亲弟弟的妻室远道而来,还带着个出生没几个月的小侄女,到这儿日期是早就说定了的,当大嫂的怎么还匀不出一点时间来吃个饭,妯娌们坐在一起说说话?

  就算是千忙万忙来不了,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叫大家脸上都好看点,难道能要了你的命?

  王氏此前虽然不在淮州,但该知道的消息却都知道,与白氏边吃边谈,半晌过后,忽的道:“听说大嫂惹老爷子生气了?”

  白氏瞥她一眼,说:“我可不信你来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王氏笑,慢吞吞的将口中饭食咽下,这才道:“听人说了个大概。”

  略顿了顿,又说:“我叔父也曾令人传讯,其中提及此事。”

  她所说的叔父,便是被吴王委托淮州诸事的王澄,二人同样出身王家,都是旁支,王氏与武安王的婚事,还是王澄做的媒,因这关系,平日也会有所往来。

  白氏不愿在三弟妹面前说大嫂长短,妯娌几个都不是瞎子聋子,该打听的肯定能打听到,这时候叭叭叭说上一堆,倒显得她小人心态,背地里幸灾乐祸、说人是非。

  她笑了笑,没有作声。

  王氏也笑,夹了一筷子豆芽菜送入口中,心里边想的是丈夫从前线传回来的信中说老父待二兄甚厚,叔父传信也说蔡先生虽曾经做过大伯老师、此时又被委以重任与他一道看顾淮州,却未曾偏向大伯,更不曾接受过大伯邀约。

  北伐大军势如破竹,通往最高权力的那条道路已经没有多少阻碍,老爷子年纪也不轻了,一旦坐上那个位置,首要的便该是考虑继承人问题。

  最后的时刻要来了。

  王氏笑吟吟的跟白氏闲聊,说些孩子们的趣事,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近来乃至于更久远之前发生的事情。

  废世孙面对她的晨哥儿时那样倨傲,马宝珠理直气壮的从自己女儿手里抢东西,大伯后来倒是道歉了,可他们一点都没改呀。

  还有大嫂。

  算了,不说也罢。

  王氏心里边逐渐有了倾向,再同白氏言谈之时,便格外多添了几分亲近,再之后几日,妯娌俩时常约着叙话闲谈,教导几个孩子,又或者是一道宴请淮州众将领文臣女眷入府行宴。

  废世子知道王氏来了,只是他作为大伯,怎么好贸然去见弟妹,孤男寡女的说些拉拢话?

  即便是白氏在那儿,他一个男人杵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啊。

  再得知王氏近来与白氏颇为和睦,他心里边便更加不是滋味了。

  “莲房,三弟妹来了,你可知道?”

  废世子语气里带了些许责难:“即便是与她关系平平,你也该去见一见,说说话的。”

  谭氏面色苍白,倦然道:“你既然知道我与她关系平平,为何还要强迫于我?”

  废世子噎了一下,心下不悦,只是见她神色憔悴,到底不好深责,顿了顿,又犹豫着劝道:“不见便不见吧,只是你也不能总闷着不出门啊?老二媳妇宴请女眷的时候,不是也会差人来请你吗?多出去见见人,闲聊几句也是好的。”

  “我不想见她们。”谭氏疲惫极了:“去见了做什么?人家都儿女双全的,哪跟我似的,没了一个儿子,剩下的两个孩子还不在身边。”

  她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唯有翘起的嘴角,显露出几分讥诮:“再说,你不是在老爷子跟前说了吗,我得吃斋念佛恕罪,怎么能随随便便出去?”

  废世子隐忍着叫了声:“莲房!”

  谭氏合上眼睛,跪坐在佛堂之中,没再说话。

  废世子有些颓然的看着她,坐在一侧蒲团之上,无声的叹了口气。

  ……

  几个月之后,北伐战场上又一次大胜传来,常山王作为先锋挺进京师,前朝末帝带领宫妃近臣匆忙出逃,没跑出去多远便被吴军抓住,拴在一起等候吴王检阅。

  既已占领京师,这天下便成了囊中之物,其余零零散散的各地军阀,再也不成气候。

  朱元璋闻讯大喜,一改抠门本性下令赏赐三军,施恩上下,又因为常山王、武安王屡立军功,废世子在后方筹谋周转得当,下令厚赏三人,又额外赐下诸多财物给三人子女。

  废世子等待已久的良久终于到了,当下传书军中,言辞恳切,道是不求财物厚赏,只愿全家团圆,马华良与马宝珠在外大半年,每日吃斋念佛、忏悔己过,也算是受到了教训,恳求父亲宽和,以此次大胜之喜加恩,原谅那两个不肖之辈。

  又附上马华良与马宝珠这大半年来抄写的经文与悔过书,满满的装了一箱子,都是亲笔书写,做不得假。

  朱元璋看后颇为动容,提笔写了个可字,令人发还回去,又同身边人感慨:“这孩子实在是重情义啊。”

  等回到军帐之中,他脸上笑意方才落下,问心腹说:“人找到了?”

  “是,”前来回话的锦衣卫道:“那位姑娘年岁与宝珠姑娘相当,其母便是当年为郡王妃接生的产婆,只是因为近来连年战乱,民不聊生,那产婆举家往别处投亲,人口户籍的管理又跟不上,故而拖延了这些时日方才寻到。”

  朱元璋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并不强求,轻轻颔首,却见那锦衣卫迟疑几瞬,回禀道:“只是有一处不妥。”

  朱元璋道:“什么?”

  “属下去查此事时,发现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查此事,”说到此处,锦衣卫声音略低了些:“是常山郡王妃派去的,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还请主公示下。”

  “老二家的?”

  朱元璋心头第一个念头便是白氏与真假千金的事情有关,但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谭氏生女之时,白氏业已入门,但要说是她有意搞这一出,那还真是没必要。

  谭氏上边还有两个儿子呢,第三个生儿生女重要吗?

  白氏没必要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再则,这事儿要真是她干的,必然得将真千金看紧,怎么可能叫她流落在外,多年之后再辛辛苦苦去找?

  朱元璋下意识便想说不必多管,届时直接将真千金接回来,假千金撵出去便是,转念一想,忽的变了主意。

  “白氏的人寻到那姑娘了吗?”

  锦衣卫道:“暂时还没有。”

  “既如此,你们便帮上一帮,把那小姑娘送到她手里去,再安排几个人手暗中盯着。”

  朱元璋沉吟几瞬,摸着下巴,笑意幽微:“老大家的是个作精,德不配位,不可母仪天下,我倒很想看看,老二家的知晓事情原委之后会怎么做。”

  锦衣卫听得心下一凛,毕恭毕敬道:“是!”

第46章 真假千金15

  北伐告捷,消息传回淮州之后,自是欢声一片,人心振奋。

  大军征战在外,留在这儿的都是将领文臣们的家属,百姓也皆是吴王臣属,现下眼见家中子弟建功立业,飞黄腾达在即,如何不喜?

  常山郡王妃与武安郡王妃定了日子往庙里边去还愿,又一道在城中施粥,宴请官员家中女眷欢庆此事。

  吴王妃去世之后,吴王府中馈诸事便由白氏掌管,谭氏虽是长媳,却向来不理会这些庶务,废世子眼见白氏在女眷之中一呼百应,颇有昔年吴王妃之情态,心中难免郁郁。

  论名位、论年岁,这些事情都该由长房正妻领头才是,现在却叫老二家的出尽了风头,自己倒是有心推人出去,但柳氏是什么身份,一个侍妾罢了,怎么可能叫她代表吴王府去宴请各家女眷?

  废世子心下更加郁卒,有心回家去同谭氏好好谈一谈,进门后隔着窗户瞧见她孤身一人跪坐在佛像前,身形单薄如纸,那点子怨气霎时间便烟消云散了。

  莲房的身体已经坏透了,最亲近的小弟离她而去,亦是重重一击,他作为丈夫,不能呵护妻子,将她带离佛堂也就罢了,怎么还能一味的苛责于她?

  废世子暗叹口气,摆摆手打发侍从们退下,到谭氏身边蒲团上坐了。

  谭氏就跟没瞧见他似的,恹恹的跪坐在蒲团上,神情沉寂,了无生气。

  废世子便柔和了声音,含笑道:“莲房,我这里有个好消息,你听了必然欢喜。”

  他也不卖关子,不等谭氏发问,便开门见山道:“华良跟宝珠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再过几日,便要回到你身边来了。”

  这话落进谭氏耳朵里,转了几转才往心里边儿钻,有些木然的瞳孔僵硬几瞬,忽然间泛出浓重光彩来:“谁要回来了?”

  她一把抓住丈夫手臂,神情中难掩希冀与盼望。

  “华良跟宝珠要回来了,我们的孩子要回来了。”

  废世子见她如此情状,心中实在难过,硬逼着自己笑了一笑,温柔道:“我知道你担心他们,可他们难道便不担心你?回来之后见母亲形销骨立,满面疲乏,他们心里边该有多难过?”

  离开半年之久的儿女要回来了,这消息便像是一剂强心针一般,给予了谭氏重新站起来的动力与鼓舞,也将谭家二爷过世的阴霾扫除大半。

  弟弟是她的至亲之人,但儿女也是啊。

  谭氏跪坐不住,身子往旁边一歪,跌坐下去,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流,这回没等废世子开口劝,她自己就先一步擦了,抚着面庞,慌张问丈夫说:“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是不是又老又丑?”

  废世子笑着摇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

  谭氏抽泣着伏在丈夫怀里,重又破涕为笑。

  废世子夫妻二人在家中翘首以待整整三日,终于见到了阔别大半年之久的一双儿女。

  马华良长高了,也瘦了,两颊上的肉少了,骨头支棱起来,倒比此前沉稳许多,只是眉宇间萦绕着淡淡阴鸷,抿着唇下了马,近前去向父母行礼。

  谭氏一见他这模样,便忍不住掉了眼泪,反倒是废世子有些欣慰,拍着儿子肩膀,声音感慨:“长大了,有成人模样了。”

  这时候马华良身后马车门帘一掀,马宝珠探头出来。

  大半年的庵堂生涯里,她显然没吃到什么油水,同兄长一样明显瘦削好些,只是她原本就是个珠圆玉润的身架,如此一来身段反倒匀称起来,五官也比从前好看了。

  “阿爹,阿娘!”

  马华良下马之后只是简单同父母寒暄几句,却不曾多言,显然是受了这大半年庵堂熏陶的影响,整个人随之沉默寡言起来。

  马宝珠却与他不同,一见到父母,便迫不及待的跑上前去,迎上谭氏激动伸出的双臂,埋脸在她怀里,亲亲热热的喊:“阿娘,宝珠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她搂着母亲腰身舍不得放,半是嘟囔半是埋怨:“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瘦了好些呢,肯定是阿爹没照顾好你!现在我跟哥哥回来了,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他指定不敢再欺负你了!”

  谭氏听得熨帖,一颗心都要化了,满脸慈爱的搂住她,宝珠宝珠的叫着,一时舍不得放。

  废世子见她这样欢喜,也跟着高兴,假意讨饶说:“你们仨在一起,阿爹就一个人,哪里还敢作乱?不敢了不敢了!”说完,又催着众人往屋里叙话。

  久别重逢的好日子里,那些个不好的回忆便不必提了,马华良与马宝珠没提过这大半年来的庵堂生活如何,正如废世子和谭氏不曾提过柳氏等人和谭老二之死一样。

  马华良不爱说话,马宝珠却明显变得活泼懂事起来,晚间时候还依依的拉着母亲不肯放,对父亲说:“今晚阿娘是我的,阿爹往别处去吧!”

  事实上,就算是女儿不在这儿,废世子也会往别处去过夜的。

  气氛微妙的停顿了一瞬,废世子笑了笑,摸着女儿的头发,嘱咐她说:“可别捣乱,你阿娘睡得浅,夜里容易惊醒。”

  马宝珠乖巧应了,等他走后,方才变了变脸,低声问母亲:“刚才是怎么了,阿娘?”

  柳氏几人的事情必然瞒不过去,隐瞒又有什么意思?

  谭氏略顿了顿,便苦笑着将事情讲了。

  自家女儿的性情她也知道,出乎谭氏预料的是女儿听完之后竟不曾大闹着发脾气。

  马宝珠看出母亲神情之中的诧异,当下哼道:“我发脾气又能如何?难道能改变现状吗?阿爹纳了几个妾,但都出身不高,阿娘有我和哥哥,又有阿爹的心,对咱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谭氏如何也想不到女儿竟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着实吃了一惊,马宝珠抬起头来,定定的盯着母亲,说:“阿娘,这大半年过去,我什么都想明白了,什么骨肉之情兄弟之情都比不过权力,要是手握大权的是阿爹,我们家还会这样吗?”

  因为之前挨过五十个嘴巴子,她也算是长了教训,坐到母亲身边去,压低声音道:“我要是您,才不会一个人闷在佛堂里生闷气呢,我就装,装认错,装服输,我爷爷他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等那个老东西死了,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还能从坟里边爬出来收拾你?!”

  谭氏吓了一跳:“可不敢胡说!”

  “这是胡说吗?明明是实话!”

  马宝珠咬紧牙根,感受到右侧牙槽处空空如也的感觉,恨声道:“明明阿爹才是嫡长子,明明阿爹才应该是继承人,可现在呢?二叔一家都骑到我们脖子上了!我跟哥哥受了那么多委屈,舅舅们也被人看不起,要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阿爹,谁还敢说三道四?!”

  是啊。

  谭氏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遭遇的变故,就觉心如刀绞。

  假若丈夫才是吴王,他一声令下,谁敢漠视次子的性命攻城?

  假若丈夫才是吴王,谁敢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送到庵堂里边去修身养性?

  假若丈夫才是吴王,宵小之辈岂敢闯到谭家去杀人?

  以丈夫对自己的心意,他更加不会纳妾!

  谭氏想到此处,也不禁被激起了几分权欲之心,转念一想,又气馁道:“我明白又能如何?局势如此,我又帮不上你阿爹,你大舅舅他……”

  她难以启齿:“他跟白家兄弟也不可相提并论。”

  “这跟我大舅舅没关系,您只管约束好大舅舅,老头子死之前叫他老老实实的就行了。”

  马宝珠说:“我奶奶娘家兄弟也不成器,也碍不着她嫁给老头子,还稳坐大房位置,连生三个儿子啊!您是长房长媳,就该把管家的权力捏在手里,时不时的叫淮州女眷来说个话,不然收买人心的机会全叫我二婶抢去了,咱们亏也要亏死!”

  谭氏一听这些便觉头大:“我实在是不想理会这些……”

  “那就让我来!”马宝珠一把握住母亲的手,眼底精光闪烁,野心十足:“叫阿爹找几个嬷嬷帮我,我可以学!”

  ……

  谭氏耳根子本来就软,被女儿这么一鼓动,当即便起了心思,第二日晨起之后便领着女儿往白氏处喝茶,含蓄的提起自己想要重新管家一事。

  马宝珠以为白氏必然会一口拒绝,谭氏也这样想,早早准备了一肚子长幼尊卑有别的话准备呛回去,不想常山郡王妃听完之后便笑吟吟的应下了:“好呀,向来长幼有别,母亲辞世之后,本就该叫大嫂主持府中一干事项的,只是大嫂一直身子不好,老爷子才叫我越俎代庖,这会儿能把差事交出去,我倒无官一身轻了。”

  王氏这会儿也在,团扇笑着一点她,说:“你就躲懒吧!”

  谭氏没想到事情竟有这般顺遂,马宝珠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而肉既然咬到了嘴里,那断然没有松开的理由,当即便将事情应下,又一个劲儿的夸赞白氏高风亮节。

  白氏挺不好意思的,一个劲儿的摆手:“大嫂,您快别夸了,我听着都脸热。”

  说完又道:“我先将将账目核对出来,清点明白之后,三日后将对牌和账本一起送到大嫂那儿去。”

  谭氏与马宝珠斗志昂扬的出门,满腹疑惑的回去,明明想要的目的也达成了,心里边却没那么高兴。

  白氏目送着那母女俩走了,方才嗤笑出声,将杯中茶泼到院子里边去,笑骂道:“蠢东西!这时候想起管家权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王氏笑道:“那你还给她们。”

  “给呀,为什么不给?”

  白氏说:“不叫她们自己上手做着试试,倒以为我这些年是占了多大便宜了。”

  说句不中听的,老爷子是个抠门精,老太太在的时候也差不多,两口子都是苦出身,一文钱恨不能掰成八瓣儿花,管家这事真是沾不到多少油水。

  当然,真要是铁了心想贪也是可以的,但老爷子是什么人啊,眼明心亮的,敢从他老人家兜里边贪钱,怕不是嫌命太长想走走捷径。

  谭老二到底是怎么死的,也就是瞒着大嫂了,除了她之外,家里边谁不知道?

  王氏笑:“大嫂还当是占了便宜呢,宝珠也高兴的不行。”

  白氏抬手揉了揉额头,忍俊不禁:“你说这娘俩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军都挺进京师了,马上就得搬家,这时候管家,不是给自己找事干吗?等到了京师,老爷子往那位置上一坐,从前的规矩还算什么啊。”

  妯娌俩说笑几句,白氏便凝重了神色,挥挥手打发仆婢们退下,低声问道:“方才,你仔细瞧过宝珠了没有?”

  王氏被她这样不同寻常的语气惹得一怔,也低声道:“瞧了,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对?”

  白氏小声说:“我怎么觉得她长相不对呢。”

  王氏吃了一惊:“啊?!”

  “这事儿我琢磨好久了,总觉得不对劲儿。”

  白氏说:“大伯是个圆脸,大嫂生的秀丽,是个鹅蛋脸,你仔细想想咱们家人的面容五官,再想想大嫂跟她娘家兄弟,我怎么瞧不出宝珠像谁呢?”

  王氏悚然一惊:“可不敢胡说,这是要命的事!真传出去了,大嫂还有命活吗!她那个人是挺讨厌的,但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氏知道她误会了,忙道:“你还记得宝珠小时候的事情吗?小小的一个,身子一直不好,娘胎里就带着病,亏得家里边一个劲儿的贴补,这才养活过来。”

  说到这儿,白氏声音更低:“我娘家弟妹出身杏林世家,学过小儿医,去年我们俩闲谈的时候提起这事儿,她说那病根都是父母身上带的,爹娘得过儿女才会有,我悄悄打听了,大哥大嫂可没这个毛病。”

  “啊!”王氏一声惊叹,诧异不已:“这可真是……”

  大抵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再叫她想马宝珠的容貌,真觉得不太像是这家的人了。

  王氏猛地站起身来,屋里边转了几个圈,又一屁股坐下,胡乱用团扇扇了几下,说:“宝珠生在驿馆里,发动的也突然,产婆都是就近找的,那时候只听说母女平安,便觉千幸万幸,哪里还会想其中另有玄机?”

  白氏道:“我也不知道其中是否真的有诈,只是此事着实蹊跷,实在不能含糊过去,便吩咐人往旧地去悄悄寻访,看能不能探到几分蛛丝马迹。”

  王氏了然点头:“事关重大,得以确认之前,万万不可流出消息去。”

  ……

  谭氏与马宝珠在家中等了三日,白氏果然令人送去了账本对牌,叫那边儿管事核对清楚,客客气气的离开了。

  第二日白氏与王氏相约往庙里去为北伐大胜还愿,祈求家中平安,谭氏不愿出门,又一心研究刚到手的管家之事,并不曾同两名妯娌一道前往。

  白氏与王氏上午出行,在庙里用了些素食,便结伴返回淮州府衙,回去之后王氏也没急着回去,相对而坐,而小女儿缝制衣裳。

  白氏的陪房便是这时候急匆匆过来的,大抵是走得太急,脑门上蕴出来一层细密汗珠:“郡王妃,您先前吩咐奴婢去打听的事儿,已经有结果了!”

  白氏神色一凛,王氏也郑重起来,打发走室内仆婢,正色道:“讲!”

  那嬷嬷便回话说:“奴婢奉您命令去查当年之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毕竟那时候不同于现在,郡王妃是在驿馆之中生产的,接生的产婆便是驿丞儿媳,此次再去,里边已经换了人家,奴婢遍寻不得,无奈之下正想回来复命,却正巧遇上了那驿丞族亲,说是那家人搬走之后辗转托人带了信回来,这才顺着地址找了过去……”

  “二位郡王妃,你们猜怎么着?那家还真有一个跟宝珠姑娘同年同岁的女儿,奴婢一见她模样便觉眼熟,正觉得奇怪呢,却被身边人点醒了,一张小圆脸,跟已逝的吴王妃活脱儿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白氏与王氏对视一眼,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第47章 真假千金16

  要说那驿丞家中有个同宝珠年岁相当的女儿,那这还可以说是巧合,可若是那女儿生的同已逝的吴王妃极为相似,其中内情恐怕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白氏心里边的猜测落了地,长出一口气之余,心脏旋即又给提起来了,王氏也是面有骇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嬷嬷一路回来,渴的不行,告罪一声,往外间仆婢值夜的地方倒了杯粗茶,咕嘟嘟一口气儿喝下去,这才一抹嘴,重新回到内室去道:“那家人姓李,祖上几代皆是驿馆小吏,在那儿接收官文、招待往来客商,因着前朝暴政,地方上收不上来银子,那些个驿馆便逐渐被裁撤掉了,李家人无力谋生,过了年关又遇上旱灾,这才举家往外省去投亲。”

  “这就对上了。”

  白氏道:“两家都有个女儿,年岁相当,相貌有异,且当初大嫂生产之时,那家人便在驿馆之中,其中不定有什么蹊跷呢。”

  王氏低声道:“我方才听嫂嫂说宝珠胎里边带着病,家里也是耗了好些人力物力才治好的,若她实为驿丞家中之女,也难怪他们会动这歪心思。”

  白氏附和的点点头,又问那嬷嬷:“说说那姑娘的事儿。”

  “是,”嬷嬷应了一声,毕恭毕敬道:“奴婢当日惊觉她相貌与吴王妃相似,着实吓了一跳,心想着别是凑的巧了,在那附近暂时落脚仔细观望,便见着了那姑娘爹娘,其父相貌不甚出挑,且腿上有疾,其母倒是个美人胚子,杏眼桃腮,饶是风霜侵染上了岁数,也仍有几分颜色。”

  白氏与王氏听她说“杏眼桃腮”四个字,眉头便不约而同的跳了一下,却没做声,只继续凝神静听。

  “奴婢发觉那妇人同宝珠小姐有些相像,心里边隐约便猜到了几分,没敢惊动他们,着人悄悄去打探那夫妻俩底细。”

  嬷嬷说的累了,略顿了顿,方才继续道:“那妇人姓唐,年华老去尚且有三分颜色,年轻时候更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儿,只是命不好,爹是个穷书生,感染风寒之后匆匆去了,留下她娘带着一儿一女过日子。后来她哥哥要娶亲,家里没钱,就把她嫁给李家儿子了。那时候李老头还在驿馆里当驿丞,虽是不入流的小吏,咱们这样的人家看不上,但平头百姓眼里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了,李大郎是个瘸子,相貌又不甚好,唐家要了整整一百二十两的彩礼,这才把女儿嫁过去。”

  多年前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对于一个低阶小吏家庭来说,可真不算是少了。

  白氏与王氏都是管过家的,此时不禁听得咋舌,嬷嬷也有些惊叹,感慨一句之后,又说:“唐氏肚子也争气,进门三年就给李大郎生下了一儿一女,那姑娘是唐氏第三个孩子,郡王妃一行人途径那驿馆时,她刚刚才生产完没两天,郡王妃发动之后,附近找不到产婆,也是她说自己曾帮人接生过,自告奋勇上去帮忙的。”

  事情听到这儿,事情基本明朗起来,白氏心中疑惑消去大半,忖度着那姑娘八成是马家骨肉,当下正襟危坐,肃然道:“那姑娘呢?你可请回来了?”

  嬷嬷一听白氏用的是“请”字,便知道这事儿八成是妥了,忙道:“事关重大,奴婢不敢声张,持了郡王妃手令去县衙里边儿去安排几句,便趁夜将李家人带上,一路往淮州来,这会儿人已经被收进府里,着人仔细盯着了。”

  稍稍停顿几瞬,又补充说:“奴婢心知此事关系到吴王血脉,不敢松懈,一路上偷眼打量李大郎与唐氏神色,便见这二人眉宇间颇有不安,几次三番想去同那姑娘说话,只是奴婢怕事有意外,安排那姑娘与奴婢乘坐一辆马车,又吩咐人看顾好了,他们这才未能如愿。”

  这显然是怕那夫妻俩发现事情泄露,狗急跳墙,临了了再生出什么风波来。

  白氏赞许颔首:“嬷嬷考虑的很周全。此去辛苦,我必然不会亏待于你。”

  王氏则道:“既是已经将人带回来了,便领来叫我们俩瞧瞧,也看看那姑娘模样是不是同你说的一样。”

  嬷嬷应了声,后退几步往门外去,忽的想起什么来,又转回来,说:“还有一事须得告知二位郡王妃知晓。奴婢寻到李家人时,他们已经给那姑娘定了门亲事……”

  白氏吃了一惊:“她不是与宝珠同岁吗,怎么这么早便定了亲事?”

  那嬷嬷解释说:“李家从前略有资财,举家投奔他方之后却是大不如前,日子过得十分清苦,李大郎与唐氏的长子娶妻在即,却拿不出彩礼,家里边也没钱置办婚事,便与另一户有妹子的人家换亲,那边儿把妹子嫁给唐氏长子,唐家也把那姑娘嫁给那家儿子……”

  这原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世家大族因为如此会颠倒名位称呼,极少为之,在民间却极为风行。

  原因无他,穷的人太多了。

  白氏听得眉头紧锁,王氏亦是皱眉:“唐氏不是生了三个孩子吗?我记着那姑娘前边,仿佛还有个女孩儿?”

  “是,这便是奴婢觉得蹊跷的地方了,”嬷嬷说:“本来那家人想换的是李家大姑娘,毕竟她要年长两岁,能早些嫁过去,哪知道唐氏说大姑娘身体不好,怕嫁过去有个什么恶了亲家,坚持要用小女儿换,要是怕李家毁约的话,他们可以早两年把小女儿送过去,就当是童养媳,对方碍不过去,到底是答应了。”

  白氏与王氏听到这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什么大姑娘身体不好怕有个三长两短恶了亲家,唐氏打的是好算盘,不舍得叫亲生女儿吃苦,打算将别人家孩子李代桃僵呢!

  难为她半点心肝都没有,先叫小女儿顶替马家女儿富贵荣华,再榨干最后一滴油水,帮儿子娶亲,也帮大女儿挡灾。

  什么东西!

  白氏冷笑一声,眼底迅速闪过一抹怒色,抚着腕上玉镯转了两转,吩咐说:“我知道了,先将那姑娘带过来,叫我跟弟妹好好瞧瞧——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嬷嬷说:“叫惠儿。恩惠的惠。”

  白氏又是一声冷笑。

  ……

  李惠儿在计划一场逃跑。

  她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了。

  就像她不想再继续听娘说你姐姐身体不好、你要多让着她,家里拿不出钱、只能用你去换亲一样。

  为什么总是她呢?

  凭什么!

  在她悄悄开始勘测路线、寻找母亲的藏钱罐时,一场意外发生了。

  李家低矮的茅草房里边来了一群贵人,身着制式衣袍的侍从将院落周围把守的严严实实,马车声辘辘传来,门帘一掀,从上边走下来一位年约四十、略有些富态的中年妇人。

  全家人都被控制住,堵住嘴带上了马车,唯有她被那个婆婆拉着手端详半天后,又被几个穿着青色裙子的好看姐姐簇拥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对于十一岁的李惠儿来说,这是一场通往未知目的地的神奇冒险。

  没有人堵她的嘴,但是也没有人跟她解释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

  那婆婆很和气,问她饿不饿、渴不渴,拿了点心给她吃,待她忐忑不安的心脏略微平稳下去,又问她这些年以来的经历,以及生活是否如意。

  不如意,当然不如意。

  父亲体弱多病,母亲偏爱兄姐,爷爷满眼都是孙儿,根本不会在意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孙女。

  全家节衣缩食,拼命供应哥哥读书,然而天下大乱,科举都停了,哥哥只能去街头摆摊卖字,聊以为生。

  但还是没有攒下钱,要用自己的妹妹去做交换,才能成家立业,有一个妻子。

  李惠儿很委屈,也很难过。

  明明上边还有姐姐在,为什么是她呢?

  因为姐姐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她都要让着姐姐,小小年纪就要去河边帮人浣洗衣服,家里的零活也大半是她在做,为什么最后了,她还要让着姐姐?

  可是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因为儿时的经验告诉她,哭闹不仅没用,而且还会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