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个乖乖!”任天翔目瞪口呆,“将这些书都看完,只怕得几百年后吧?”“无须每一本都看。”司马承祯道,"我会给你列个书单。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你不能出藏经阎大门。如果三个月内你能掌握诸子百家的精神内核,知道他们各自的优劣,我会考虑将你推荐给皇帝。

任天翔从来就没认真读过书,要他三个月不出门专心读书,这简直要了他的命,但为了天琪.他一咬牙就答应下来:“好!邪我就试试。”

“这是一次考验。”闭马承祯淡淡道,"三个月后你若达不到我的要求,那就别再费尽心机来找我.这世上没有什么捷径,只有机遇加汗水。现在我可以给你这个机遇,但是谁也代替不了你自己的汗水。’

任天翔慎重其事地点点头:“多谢道长指点,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司马承祯道:“明天开始,我就将你锁在藏经阁.三个月后咱们再见。”

任天翔正待答应,突听外面脚步声响,一个道士气喘吁吁地进来禀报:"师父,有个大汉在门外要硬闯,几个师兄弟都拦他不住。看他的武功像是出自释门少林寺,却又比寻常少林弟子高出许多。’

任天翔一听便猜到是褚刚,忙笑道:"这是随我前来的同伴,与我在路上走失。没想到他找到了这里.待我去看看。’

任天翔跟随那道士匆匆来到大门,就见门外果然是褚刚。但见他浑身湿透,几个道士正拦着他,阻止他往里闯。见到任天翔出来,他脸七的焦急变成了惊喜,大叫道:“公子你没事?”

任天翔奇道:“我有何事?你这是怎么回事?”

褚刚气冲冲道:“还不是那个倒骑毛驴的牛鼻子老道!我追上去好言好语向他问路,他却问我是不是少林寺弟子,我刚说是,他便突然出手一把扣住我穴道,将我一脚踢入水潭中。幸亏我内力深厚,在水潭中泡了半个时辰也没事。我担心公子遇到他吃亏,待穴道解开就赶紧一路寻来,总算找到这阳台观。哪想到这帮臭道士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往里硬闯。”

任天翔知道褚刚在张果那里莫名其妙吃了大亏,心中定憋着一股怒火,好不容易找到阳台观,遇上道士阻拦自然爆发。

见褚刚犹在怒气冲冲,任天翔忙笑道:“褚兄不必担心,我没事。对了,我要留在阳台观三个月,你先回去,陶庄的生意就拜托你照看了--”

褚刚有些意外,忙问:“公子为何要留存这里?”

任天翔苦笑道:“我要留在这里读三个月的书,你回去告诉上官云姝,请她转告韩国夫人,我三个月后就回长安。另外,将洛阳的陶玉分一半到长安,交给韩国夫人经营。”略顿了顿,任天翔小声道,“另外,天琪那里还请褚兄帮我照顾,总之别让她受什么委屈就是。”

褚刚点点头,奇道:“公子要读书 ?你…没事吧?”

任天翔无奈苦笑:“这是司马道长的条件,我要想得他推荐,只能答应。你放心,我连出家做道士都不怕,读几个月书算得了什么?你先回去,三个月后来接我。”

将褚刚送走后,任天翔毅然走向阳台观后院的藏经阁,并对迎出来的司马承祯道:"反正都要关三个月,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吧。请给我准备灯笼火烛,今晚我要通宵读书。

34读书

夜深人静,藏经阁内静谱宜人。任天翔点起熏香,挑亮灯烛,然后铺开司马承祯写下的书单,只见上面密密 麻麻,粗粗一看不下百本。任天翔暗暗咒骂,然后提起钉 笼按着编号一本本去找。

忙活了大半夜,总箅将书单上的书全部找齐,不外乎诸子百家以及各种奇谈杂学,许多书任天翔连名字都 没听说过。他数了数,一共有九十三本。任天翔随便翻了翻,决定从自己熟悉的儒家著作开始读起。

可惜儒家著作枯燥乏味,任天翔没看几页便哈欠连天,看看书案上那挑选出来的近百本书,他叹了口气,硬 着头皮继续往下读,心中暗想:看来当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光学会诌几句之乎者也,就得下不小的工夫。

可惜任天翔心中虽然想读书,但眼皮实在不听话,一本书看了没几页,就不知不觉伏案睡去。迷迷糊糊不 知过得多久,突听门扉响动,睁眼一看,就见窗外已是大 亮,一夜就这样过去。

看到道童将早点送了进来,任天翔赶紧来到门口正要出门,就听道童在身后道:“师父说了,任公子这三个月都不能出藏经阁一步。”

“我出去溜达一圈,放放水都不行?”任天翔赔着小心问。“师父说了,这藏经阁足够宽敞,随你怎么溜达。而且房内有便桶,每天 都有人帮你倒。”小道童不卑不亢地道,“师父一再叮嘱,任公子只要跨出这 藏经阁一步,就请离开阳台观,不要再来。”

任天翔一只脚已经跨出藏经阁大门,听到这话赶紧将脚又收回来,悻 悻道:“坐牢都还可以放风,这比坐牢还严格?”

小道童笑了起来:“才第一天公子就受不了了?师父让我转告公子,如 果公子吃不了这苦,随时可以离开,师父也不是定要将你关在这里。”

任天翔知道要真离开,以后恐怕没机会再见司马承祯,更别想走什么 终南捷径。就算玉真公主看在自己帮她找回女儿的份儿上,向她的皇帝哥 哥举荐自己,可肖己胸中要没有点真才实学,肯定也不会受皇上重视。当 年李白受玉真公主举荐入了翰林,也只是做了个皇帝跟前吟诗凑趣的闲 官,以李白之才尚且不受皇帝重视,自己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一想他便发拫 道:“本公子也算经历过不少磨难,连死都不怕,还怕关起来读书 ?你快快把门锁了,别耽误我读书。”

小道童答应着锁门离去,藏经阁中又只剩下任天翔一人。他三两下把送来的早点吃完,然后继续捧书开读。可惜看了没几页,眼皮又在打架,书本上的字就像是天书,总是很难理解和记牢。他忍不住掮了自己一个嘴二 子,想将瞌睡赶走,可没管多会儿,就伏案再见周公。

直到小道童中午送饭进来,才将任天翔从睡梦中惊醒,看看大半天?:这样过去,一本《论语》还是只看了寥寥几页,草草用完午饭,任天翔发狠道:“苏秦为了读书求官,不惜头悬梁、锥剌股,难道我任天翔还比不上苏秦那个口舌之徒?”这样一想他便效法苏秦,将自己头发用长绳系于书桌二 方的横梁上,然后找了根戒尺代替锥子,每当自己瞌睡低下头扯痛头发丨?:拿起戒尺在屁股上狠抽一下。如此一来任天翔倒是不再瞌睡,但却依 捺不住心猿意马,明明眼睛看着书本,注意力却在窗外小鸟的鸣叫,或亡:道士们的钟鼓磬声上,甚至观察地上一两只爬动的蚂蚁,也比读枯燥^:二 曰诗云有趣得多。

小道童送晚饭来时,见任天翔头悬梁的模样,一边将饭菜搁下,笑道:“师父说你多半会学古人的笨办法,让我给你带把锥子来。我开始还 不信,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任天翔脸上一红,讪讪道:“你师父都猜到了?他还说了什么?”小道童笑道:“师父说读书本是趣事,一定要顺其自然,千万别勉强自己。道门弟子讲究顺其自然和随性而为,也正是这个意思。”

任天翔似懂非懂地问:“顺其自然,随性而为?那就是我想睡觉就睡觉,想玩就玩?”小道童哑然笑道:“那也不是,我建议你先从自己感兴趣的书读 起,形成习惯后再试着去读那些比较枯燥的书。你要先从书中找到乐趣,才能找到思想。”

小道童关门离去后,任天翔还在回味着他的话,心中突然有种豁然开 朗的感觉。他将头发解开,将戒尺和锥子全部扔出窗外,然后开始在满屋 书架中寻找。他先找到本三国时期邯郸淳所写的《笑林》,席地而坐,随手 翻看起来,很快就为那些令人捧腹的笑话吸引,看得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就 一个多时辰过去。一本书看完,他却还意犹未尽,便继续满书柜去找有趣 的书,不一会儿又找到本先秦时期的野史掌故。

因为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书,任天翔不再感到乏味,当他终于觉得困乏 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就这几个时辰时间,他已经大致读完了三四本书,虽 然都不是司马承祯指定的书籍,却也让他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听到外面传来道士们早课的钟声,任天翔立刻从睡梦中 醒来。他稍稍活动一下筋骨,便拿起那本仅读了几页的《论语》。清晨神清 气爽,那些枯燥的文字不再那么晦涩难懂,他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渐渐开 始领会到文字背后的思想。

小道童送早餐来时,见任天翔已经正襟危坐,捧书在读,不禁有些惊 讶。见他在看《论语》,小道童笑道:“其实公子可以先看看我们道门的经典,尤其像《心经》这样的修身养性之怍,如杲你能掌握其中的呼吸吐纳之法,对你修心健体都有莫大好处。”

任天翔一本《论语》正好看完,便依言找出道家的《心经》,翻开一看,只 见里面除了一些道家修心养性的方法,还有一套呼吸吐纳的技巧。他照着 上面的方法试了片刻,感觉身心确实舒适了许多。

就这样,任天翔沉浸于前人留下的文山书海,不再觉得读书是件多么 困难之事。他甚至从前人留下的文字中,隐约领会到作者落笔时的心境和精神,看到了他们的追求和苦恼。每当夜深人静,在空无一人的藏经阁中,任天翔却感觉到有无数古圣先贤的精魂,在跨越时空与自己沟通和交流 无论道家、儒家、释家、法家,还是墨家、兵家、杂家、阴阳家,千年文化浓缩 成的精神财富,让任天翔有种忽人宝山的饥渴感,他就像最贪婪的饿汉,没 日没夜地狂啖精神的大餐,司马承祯开列的书单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不仅将那九十多本书全部读完,甚至还兴致盎然地寻找更多相关的书 籍,以便更多地理解前人文字后面的思想。

三个月期限很快就到,任天翔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他已 经不记得这三个月自己究竟看了多少本书,他就像经历了一次闭关修行,有种脱胎换骨的欣喜和轻松。

道童奉上香茗,然后悄悄退了出去,藏经阁中就只剩下司马承祯和‘三 天翔二人。司马承侦示意他在书桌对面坐下,然后问:“你感觉现在和三个月前有什么不同?”任天翔沉吟道广我感觉自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三个月前我浑浑噩噩,以为财富、权势、地位、名望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却觉得追求那些东西,与动物追求食物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出自一种本能。"

司马承祯淡淡问:“那三个月后的今天,你觉得什么才值得你用毕生精力去寻找和追求呢?”任天翔迟疑起来,犹豫半响方道:“释家追求的涅盘,我还无法理解;道家追求的清静无为和成仙得道,在我看来太过缥缈:儒家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于我来说又太过空泛…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追求什么,三个月前我浑浑噩噩,从没去想这些问题;三个月后的今天开始思考,但却只有迷惘。”

司马承摘似乎并未感到意外,手拈髯须额首问:“这三个月你读了很多书,超过了我的预料。不知你对诸子百家怎么看?”

任天翔沉吟道:“道家虽奉李耳为祖,但真正能体现道家思想的庄子。他信奉顺其自然、清静无为,无论于个人还是于社会来说,都有其有益之处。但后世道门中人却追求虚无缥缈的成仙和长生,先有徐福为始皇帝海外求仙,后有张道陵传丹鼎之术,越发背离李、庄之道,更有东汉张角借道门之名愚弄百姓,举事造反,令国本动摇,生灵涂炭。所以在我看来今日之道门早已不是先秦之道,各种流派鱼龙混杂,精华与糟粕并存于世若以一字概括,就是‘杂’!”

司马承祯微微额首。任天翔见状豪兴大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侃侃而谈:“释家源自天竺悉达多太子,与先秦诸子百家的思想截然不同。佛 陀原本为解除人生八苦而冥思得悟,继而创立释家学说,经后人演绎而成 大、小乘佛教,追求最终的涅盘和超脱。可惜我无法领会涅盘的境界,抛开 这一节以及由此演化而来的轮回思想,释家的学说充满了智慧,它由人的 内心出发,去感受和领悟世界的真相。不过它离世出尘的思想,以及因果 报应的说法,又让人难以接受。它在所有学说中最难理解,也最难领会,不过它劝人向善的想法,倒也值得肯定。”

任天翔略缓了缓,继续道:“相比释家的离尘出世,儒家则完全是入世的学说。它的核心是道德教化加等级维护,也就是从周公之礼延续下来的 森严等级,在孔子那里得到了发扬和深化。它的这种核心思想,对历代皇 帝有莫大益处,因而受到极大的推崇,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臣民遵照儒 家的教导,恪守君臣之礼,这也是它受到历代帝王扶持的重要原因。不过 我认为它道德教化的能力受到了不该有的夸大,如果靠道德的约束就能 实现天下大同,那么律法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司马承祯突然问:“为何自先秦以后,尤其汉代以来,百家凋零,唯有儒 家一枝独秀?”任天翔沉吟道:“是因为儒家的思想有利于历代帝王的统治,它尊君重德的核心思想,对于臣民有良好的教化作用,因而历代帝王都愿 意重用儒生。人总是趋利避害,所以儒学得到了有志为官者的追捧。可惜 它宣扬的那套周礼,对帝王没有制衡和约束,一旦处于权力顶峰的帝王失 德,整个由儒学建立起来的朝廷,对之毫无办法。”

司马承被额首道:“不错。不过自秦以后的历代王朝,并非完全是以儒 学为纲。你认为历代王朝最核心的思想是以什么为基础?”

任天翔立刻道:“是披着儒学外衣的法家思想!一部《商君书》赤裸裸地 写明了以商鞅为代表的法家,是如何用严刑峻法,将秦国变成一个没有人 性亲情的虎狼之国。法家用酷法将所有权力集中到君王手中,虽然大大提 高了君王执政的效率,但将所有责任系于君王一身,使国家的前途命运始 终处于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秦国因始皇帝意外身亡而分崩离析,正因于 此。自秦以后,历代王朝的统治俱是在法家和儒家之间交替摇摆,可以说 是儒家与法家的混合体。这种统治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天下安危系于帝王一身,帝王英明则天下兴盛,帝王昏庸则天下衰亡。”

司马承祯突然问:“你认为当今圣上是英明还是昏庸?”任天翔愣了一愣,虽然大唐经历了武则天当政时的严刑峻法后,社会风气已变得十分宽松和开明,自从玄宗皇帝登基以来,很少再有人因言获罪。不过像这样公开评论当今圣上,却还是极其罕见。任天翔迟疑了一 见司马承被不像是在说笑,这才慎重道:“当今圣上称得上大唐中兴之主,自平定韦氏和太平公主之乱以来,开创了一个万邦来朝的开元盛世。人总是无法战胜时间,当年龄达到一定程度,就难免会变得迟钝甚至昏聩,这也是历代帝王无法改变的宿命。”

司马承祯颔首问道:“你认为有什么办法避免这种宿命?有哪种学 讨过这个问题?”任天翔想了想,迟疑道:“我还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诸子百家中,好像只有墨家提到过选天子。可惜墨家流传于世的文字寥寥无几,我仅知道墨子推崇博爱、非攻和敬鬼神之说,除此之外,我对墨〒考 是一知半解。”

司马承侦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口,淡淡问:“这三个月来你看了不少弓,不知你对哪些典籍或流派最感兴趣?”任天翔想了想,沉吟道:“诸子百家都有其独到之处,短短三个月只能略知皮毛。我还是第一次想要读更多的书,以便更多地了解古圣先贤的思想和学说。不过比较而言,我最感兴的只有两个流派,一是千门,一是墨家。”

司马承祯眉梢一跳,淡淡问:“为什么?”任天翔从书桌上拿起两二二 微微叹道:“因为这两个流派留下的文字最少,我找遍了藏经阁,仅找到《千门野史》和《墨子》。但就这两本典籍,却让我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世界,千门神秘莫测,墨家令人景仰,都是我感兴趣的流派。”

司马承祯额首问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任天翔沉吟道:“千门是诸子百家中最为神秘的流派,春秋时的鬼谷子、秦时的黄石公、三国的司马徽俱是其代表人物,他们对外自称谋略家,实则为千门隐士。他们的弟子孙膑、张良、司马懿等,仅凭智谋就改变了历史。可惜他们太过隐密,我翻遍史书也没有发现与他们有关的更多信息。”

司马承祯木无表情地道:“人总是对神秘的东西充满兴趣,这是人之常性,我能理解。但是墨家呢?你为何对它也感兴趣?”

任天翔正色道:“我对墨家感兴趣,是因为我无法理解墨家的理想和追求。墨子将自己一生都献给了帮助弱者的义举,他是一个圣人。但是他的 思想违反了人性自私的天性,注定很难找到追随者。这世界偶尔出一个圣 人不算奇怪,但像墨家弟子这样都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实在令人不 解。我想知道墨家学说究竟有何魔力,能令无数弟子以命追随。它不像儒 家能给人荣华富贵,不像道家给人成仙得道的希望,也不像释家给人许诺 一个极乐世界,更不像法家给人一种号令天下的满足和成就感。它是不求 回报纯粹的奉献!很难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司马承祯嘴边泛起一丝微笑,额首道:“你的敏锐超过了我的预料,值 得我向皇帝推荐。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核。”

任天翔闻言并无一丝欣喜,反而惴惴问:“晚辈狂妄点评诸子百家,也 不知对不对。司马道长学识渊博,希望能为晚辈指点迷津。”

司马承祯微微笑道:“对于前人的思想和学说,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理 解和感悟,并无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追寻一个 所谓正确的答案?只要你明白了前人的精神内涵,并加以演绎和思考,就 已经达到了读书的目的。”说话间他已写好推荐信。将它交到任天翔手中,叮嘱道,“有我的亲笔信,你可以很快见到皇帝。不过你能否受到圣上重视,就全在你自己的造化了。”

任天翔接过信件仔细收好,却又突然笑道:“还有一本书,虽不如佛道 经典博大精深,也不如儒家经典广为人知,但却是一本世间罕见的奇书。我想求道长将这本书借我一段时间,让我能潜心研读。”

司马承祯淡淡问:“什么书 ?”任天翔正色道:“《吕氏商经》!”司马承侦眉梢微微一跳,问:“藏经阁数万册经典,你为何偏偏要借 它?”任天翔嘻嘻笑道:“商门虽以他人为祖师,但真正道尽商门秘诀的却 是吕不韦,一部《吕氏商经》简直就是商门弟子安身立命的准则,也是商家 谋利避险的金科玉律。虽然我早已将它看完,但还有许多晦涩之处尚未完 全明白,所以想借去好好研究。”司马承祯淡然问:“只是研究?”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道长说,晚辈现在缺钱,非常缺钱。而 《吕氏商经》正是一部教人赚钱的奇书,所以想跟着学几招。”

司马承祯摇头轻叹道:“你读了那么多书,没想到最看重的还是钱。这 本书我送你吧,希望它能帮你赚到你最想要的财富。”说着他信手抽出书桌上的《吕氏商经》,抬手扔到任天翔手中。

任天翔大喜过望,接过书仔细收好,正色道:“多谢道长赐书,道长世外高人,可以视钱财为俗物。晚辈却是个俗人,钱是安身立命的基础。一个人 要是穷得整天为肚子奔忙,哪有心思考虑诸子百家的思想?只有当不为钱 财发愁后,人才会有超越物质的精神追求。”

司马承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摆手又道:“你可以走了,你的随从早已经在门外等候,我让道童送你出门。”

任天翔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却又忍不住回头问道:“我这三个月虽然看了不少书,但看得越多,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就越多,不知能否向司马道长请教?”

司马承祯颔首道:“挑最重要的说说看,如果我知道,很乐意告诉你。”

任天翔想想,道:“我最不明白也最想知道的,跟千门和墨家有关。我从史书中发现了不少千门中人的踪影,他们无不是翻云覆雨、改朝换代的风 云人物,但为何并没有多少千门的典籍流传下来?千门也不像别的流派那样广授门徒,大肆宣扬自己?”

司马承侦沉吟道:“也许是因为千门秘技,须绝顶聪明之人才能掌握。这种人万中无一,所以千门挑选传人十分慎重。它不像儒门以弟子众多-荣,也不像释门对任何人都来者不拒。张良拜师这样的典故,在史书中兰 指可数。此外,千门中人所学皆是翻天覆地的大智慧,为历朝历代朝廷顾忌,因此不得不保持隐秘与低调,方能在世间秘密传承。”

任天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问:“墨家与千门不同,它可是公开收徒。又大肆宣扬其平等、博爱、互助和自律的思想,但是自秦以后,却再难见I 墨家弟子的踪影,而且它的典籍也只有零星不全的残本流传于世,不知:!又是为何?”

司马承祯叹道:“墨家只敬鬼神,不敬天子,与儒家宣扬的森严等级―锋相对,甚至提出了选天子的思想,自然被历朝历代帝王视为叛逆。秦二 皇一统天下后,实行商鞅传下的贫民、弱民、辱民的政策,对民众实行墨1 和奴化,对所有开启民智的学说和流派皆行禁绝,不尊帝王、妄图平等墨家自然是首当其冲,所以才有震惊后人的焚书坑儒。”司马承侦略顿了厂―继续道,“自秦以后,百家学说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和发展,唯有墨家依旧为历代帝王所忌,墨家弟子只得改头换面,自命为侠,以独立自由的姿 态游走于江湖。不过由于汉武帝严厉取缔和镇压各地游侠,混迹于江湖的 墨家弟子再次遭到残酷打击,墨家因而式微,最终绝迹于江湖。墨子的著 作也多为历代帝王销毁,最终仅有残缺不全的几篇,混在道家、儒家或杂家 的典籍中,才得以流传。”

“原来是这样!”任天翔恍然点头,暗自佩服司马承祯的渊博学识,他对 司马承锁恭敬一拜,“多谢司马道长指点迷津。道长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以后晚辈再有疑惑,希望还能向道长请教。”

司马承械微微额首笑道:“任公子聪明绝顶,短短三个月就基本通晓诸子百家的精神内核,并看到了它们的缺憾和不足,实乃天纵奇才。老道能 与你畅谈古今,纵论百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以后你若有疑难,可以随时 再来阳台观。天下藏书之地,只怕唯有嵩山嵩阳书院与京兆李家两处,超过我阳台观藏经阁。”

任天翔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嵩山嵩阳书院大名,但对京兆李家却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问道:“这京兆李家不知是何许人家?”

司马承械笑道:“京兆李家世代官宦,其藏书之丰,闻名于世。十多年前他们家出了个天才儿童,七岁吟诗,九岁论政,十七岁便待诏翰林,没多久又辞官游学天下。他曾拜释门奇僧懒馋和尚为师,又在嵩阳书院苦读多年 儒家典籍,还曾向老道请教过黄老之学,只是这些年来似乎再没听到他的消息,看来他巳领会到‘潜龙勿用’的道理。”

任天翔一听便知这人定是李泌,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经历,难怪一眼就能将人看穿。一个聪明绝顶、学识渊博的才子名满天下很正常,但要像李泌现在这样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却是非常难得。

拜别司马承祯,任天翔随着小道童离开了藏经阁,刚转过三清殿,就见 两个道姑迎了上来。但见一个风姿绰约、满面春风,另一个则满面含羞、清 纯可人。任天翔赶紧稽首拜道:“拜见玉真公主…还有慧仪郡主,恭喜公 主找到自己的女儿,恭喜慧仪郡主与双亲团聚。”

慧仪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还礼。玉真公主母女团聚,对任天翔也客气了许多,喜气洋洋道:“任公子不必多礼。你是我们母女团聚的有功之人,我该好好谢你才是。看公子的神情,就知你已得到我师父的举荐。有我师父的举荐,你定会得到我皇兄的重用。”说到这玉真公主为难起来,“这样一 来,我就不知道该怎样谢你才好了。要不我把慧仪许配给你?你能和她相 识,看到她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然后凭着这块半玉佩将她送回到我的身边,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娘…”慧仪顿时满面羞红。她倒不是反感任天翔,只是突如其来的 提亲让她不知所措。她从默默无闻的一个小道姑,一步登天成为郡主,现在母亲又突然给自己提亲,应接不暇的变化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任天翔偷眼打量着玉真公主,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再看看垂首躲在母亲身后的慧仪,见她似乎并没有反对,不禁暗忖:如果能娶慧仪,成为玉真 公主的女婿,对自己的仕途倒是有莫大的帮助。但这样一来,自己就得为 一棵树木放弃整个森林,实在得不偿失。而且慧仪郡主虽然清纯可爱,却 终归不如依人姐姐风情万种…想到云依人,任天翔顿感胸口微痛,脑中 尽是在梦香楼与云依人一起的往事。他怔怔地愣在当场,全然忘了玉真公 主还在等着他谢恩。

“是不是高兴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玉真公主见任天翔神情恍惚,笑着提醒,“还不快硫头谢恩?小心我收回成命,为女儿另觅佳婿。”

任天翔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拱手拜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还请公主收回成命。”“什么?”玉真公主十分意外,脸上笑容渐渐僵硬,厉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任天翔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还请公主收回成命。”玉真公主凤目圆睁,冷冷道:“你现在虽然有我师父的举荐信,但我若给皇兄也写封信,你猜会怎样?”

任天翔摇头道:“晚辈不知。”玉真公主冷笑道:“轻则你根本见不到皇上,更别说入仕为官。重则打入天牢,永远别想重见天日。”

任天翔虽然一心钻营,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有股不甘屈服的倔傲之气,虽然大多数时候被现实压抑着,不过在某些不可预测的时候,却会突然爆发。面对玉真公主赤裸裸的威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傲然道:“公主真是小看了我任天翔,为了求官我可以逢迎拍马,可以钻营行贿,但我决不会放弃做人的底线。我不愿娶慧仪郡主,并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不想害她。如果公主因此就迁怒在下,我也只好坦然接受。”说着拱手一拜,“晚辈告辞!”

见任天翔傲然而去,玉真公主气得满面通红,忍不住要出手教训这敢于顶撞自己的年轻人,谁知却被女儿阻止。见女儿流着泪匆匆跑开,她只得去追女儿,再顾不得教训任天翔。

任天翔大步出得阳台观大门,刚想与前来接自己的褚刚招呼,突感身 子一轻,身不由己地凌空飞起,越过阳台观的高墙。这一下快如电光石火 不仅任天翔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就连褚刚也因向小道童打听任天翔何时出来,没有注意到任天翔已在眼皮底下被人掠走。

任天翔只感到身子缥缥缈缈、腾云驾雾般不知越过多少峰峦,最后丁 被扔了下来。他略略定了定神,放眼望去,见自己正置身一座小山之巅。一匹四蹄雪白的毛驴正静静地在一旁吃草。他立刻猜到是何人作怪,忙凑 道:“张果,您老怎么为老不尊,跟在下开这种玩笑?”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灰影落到肖己面前,果然是张果,就见他一边就着酒壶喝酒,一边翻着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任天翔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笑道:“我有什么不对,值得你如此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