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翔正色道:“睢阳所有工匠、物资俱归我调用。任何人不得干涉我的自由。”张巡立刻点头答应:“没问题,从现在起睢阳所有工匠、物资俱归任公子调用。任何人包括我和许大人在内。都不会干涉公子自由。”张巡这种用人不疑的态度,令任天翔打消了心中最后的顾虑,他慨然 道:“好!就让咱们墨家的守城利器,为张大人守卫睢阳略尽绵薄之力!”有了张巡的全力支持,任天翔的工作进展很快。不到三个月时间,睢阳守军就装备了数十架新投石车、上百具石炮、数百具巨弩和上千柄连击弩。其它器械如力拒、火弩更是不计其数。战局的发展完全如李泌所料,颜真卿和他率领的二十万义军,在尹子奇十三万大军进攻之下,很快就±崩瓦解,河北、齐鲁诸郡很快又重新落人叛军之手。判军几乎未做休整,便挥师南下,意图一举摧毁大唐帝国最后的粮仓,截断江淮钱粮对灵武前线的支持。睢阳成为大唐和伪燕必争之地!

夕阳的余辉下,叛军漫山遍野的旌旗和营帐,令睢阳守军相顾失色。虽然情报说叛军有十三万之众,但守军很多人对十三万并没有个明确的概念,直到看到城外那看不到尽头的旌旗和营帐,众人这才直观地意识到众寡之悬殊和叛军声势之浩大。“今晚马不解鞍,兵不卸甲,准备后半夜劫营。”城头之上,正在观察敌势的张巡突然对身边几名主要将领下达了命令。众人面面相觑,睢阳守军八千人,竟然要主动进攻十三万大军,这在常人看来无异于找死。

只有任天翔暗自颔首,暗忖道:这张巡确有过人之处,敢以绝对弱势的 进攻对方大军。单这份果敢已非常人能及,也许劫营给敌人并不会造成多大损失,但是却能提振守军的信心。尤其是在这个人心惶惶、被叛军声势震骇的时刻,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胜,也可让睢阳将士安下心来。

当天夜里,刚刚人睡的叛军被城头上敲锣打鼓的声音惊醒,慌慌张张,才发现守军只是在鼓噪骚扰,并没有在真的出城劫营。众将—面嘲笑守军虚张声势,一面令步卒归营歇息。守军一连闹了四五次,直到叛军再不搭理,一千多名劫营的骑兵才在城头同伴的呼喝掩护下,悄然杀到叛军大帐,直到点燃十多座营帐,斩杀数百名睡梦中的叛军兵将,才令叛军惊觉。自于黑暗中不知对手有多少,叛军不敢恋战,纷纷后撤,直退出三十多里才重新稳住阵脚。回头再看对手,已经从从容容地撤回城中。尹子奇自范阳起兵以来,还很少被人如此戏弄,不禁气得哇哇大叫,眼看天色将明,他迫不及待地下令:“命令全军,暂以干粮充饥,待攻下睢阳再埋锅造饭。以敌人的尸首佐酒!”在尹子奇指挥下,十三万大军分成两部,一部将睢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另一部则向睢阳发起透攻。尹子奇所率南征大军,包括了同罗、奚族和契丹等蛮族精锐,战斗力不容质疑。但由于没有料到小小的睢阳在面对十三万大军竟然还敢坚守,因此尹子奇并没有准备多少攻城器械。叛军兵卒只能以最简陋的云梯搭上城墙,谁阳城墙不高,就算爬上城墙击溃守军也应该不难。但是实战却令尹子奇大吃一惊,就见自己的部卒还没有靠近城墙,边遭到城上弩箭的攻击,但见箭簇密集如雨,从城上倾泻而下,其箭簇之密集迅捷,直令人怀疑睢阳的守军不是八千而是八万。尹子奇眼看着自己的兵卒还没接近城墙就死伤过半,剩下的刚攀着云梯尚未靠近城头,就见城上伸出无数长逾数丈的木杆,杆头刚好能扣住云梯顶端推开,无数攀上云梯的兵卒。就这样生生被摔成了残废。进攻整整持续了一天,叛军除了在城下丢下数千具尸体,基本一无所获。面对惨烈的战场,尹子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遇到了范阳起兵以来最顽强的对手。“立刻调集所有攻城器械,向睢阳聚集。”当尹子奇向副将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部将颇有些不理解。“不要小看睢阳。”尹子奇像是看透了副将的疑感,不禁解释道,“睢阳守军虽然不足八千之数。但他们有张巡,听说还有懦门和义门髙手助阵。一 座城池是否坚固。城墙还在其次,更主要是在主将的意志和部将的忠诚,从 这一点来说,睢阳是一座远超洛阳、长安的坚城。”那部将迟疑道:“咱们I南征大军意在江淮,为何不绕过睢阳直袭目标?”尹子奇摇摇头,指向地图道:“咱们孤军远征,最弱的是漫长的后勤补给线,咱们若任由睢阳钉在咱们大军的后方,一来后勤补给线极其危险,二来我军随时有可能被睢阳守军断了后路,整个南征大军都将陷入险地。所以我们必须拿下睢阳,方可图谋江南。”尹子奇以多年征战的经验,敏锐地感觉到夺取睢阳的重要和艰难,但是他却没有料到会如此艰难,他从后方调来的云霄战车、冲城车、投石车等攻城器械,先后被维阳守军的石炮、巨弩和火药击毁,曾经在原野上所向披靡的同罗、奚族和契丹骑兵,面对小小的睢阳城却一筹莫展。除此之外,从洛阳传来的消息也让全军将士无法专心作战。大燕皇帝安禄山的突然暴毙,在军中引起了了不小的猜疑和恐慌,都不知道新登基的安庆绪,会不会改变策略。调回大军先保河北。所以睢阳的战亊一时间拖了下来。在几次强攻无果之后。尹子奇为保存实力,对睢阳只围不攻。这 一围就是五个多月,直到新登基的大燕皇帝安庆绪在洛阳坐稳江山之后,才南征大军派出了自己的特使司马喻,与司马喻同来的,还有精于攻城器械制造的公输世家嫡系传人公输白。“圣上刚继承大宝,便令在下带着他的圣旨亲临南征大军,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睢阳城巡视之时,司马喻突然冷冷地问。随行的尹子奇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忙道末:“末将攻城不力,实在有负圣上重托。”司马喻回头望向尹子奇,见他一只眼睛蒙着黑布,布上隐隐还有血水渗出,显然是新伤不久。他淡淡问:“将军眼睛怎么了?”尹子奇摸摸那只受伤的眼睛,恨恨道:“末将中了守军诡计,被人一箭射瞎一目。”司马喻仔细一问,才知尹子奇一向小心,每次亲临前线,俱要带十多名与自己模样相似的替身随行,使敌人在远处无法分辨真假。谁知守军却故意令人射了一支带着信函的箭羽,随从不知是计,看到这样一支箭,便自然而然到尹子奇面前,这时守军神箭手的箭便跟踪而至,正好射中了尹子奇的眼睛。“我知道将军虽统帅有十三万大军,但面对的却是最擅守城的张巡和众多儒门、义门高手。”司马喻得知原委,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我知道将军已经尽力,但以十三万之众,在不足万人的睢阳城外却不得寸进,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将军有没有很好地利用我公输世家制造的攻城器械?”陪同司马瑜巡域的公输白忍不住插话问道,“凭我公输世家的攻城器,就潼关这样的雄关也一攻就破,小小的睢阳又岂在话下?”“我用了!”尹子奇急忙分辨,“无论是云霣战车还是投石器或攻城车,只要一推上前线,守军便总有相应的守城器应对。听说守军中有墨家弟子,难怪公输世家的攻城器在他们面前,几乎形同废物。”“你…”公输白勃然变色,却被司马喻抬手阻拦。就见司马瑜突然抬手指向睢阳南门道:“撤去此处的兵马,三面合围,网开一面。”

尹子奇有些奇怪:“这样一来,守军岂不趁机逃了?”司马喻微微笑道:“我就是要他逃,咱们的目的是夺取睢阳,进而南下江淮,能否消灭睢阳守军,这根本就微不足道。”尹子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末将明白了,我这就下令撤去南门的包围。”叛军从南门撤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睢阳。被包围了整整五个月的睢阳守军,不禁奔走相告,欢呼雀跃。整整五个月的苦战,睢阳守军已经损失大半,现在还能作战的已不足三千人,除了人员的损失,最要命是粮食的短缺,城中缺粮已久,每个人每天仅能分到一碗稀粥充饥,再往后,恐怕就连这每天一碗的稀粥都没法保证。

睢阳守军原本已抱着必死的信念,但现在南门的叛军撤离,守军突然看到了生还的希望。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府衙前,等待着主帅下达突围的命令。等待了足有一个时辰,紧闭的府衙终于开了,睢阳城所有重要将领在张巡率领下鱼贯而出。面对无数双焦灼、期待的目光,张巡缓缓道:“南门敌军撤离的消息帅已经知道,并与众将仔细讨论过,最后的决定是我们不走。就算敌人真要网开一面放咱们一条生路,我们也决不会弃睢阳而去。”满怀期待的众兵将不禁面面相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张巡见状,坦然道:“兄弟们,这五个多月以来。你们在内缺粮草、外无援军的情况下,力保睢阳不失,已经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奇迹。现在敌人突然网开一面,咱们在这种悄情况下就算弃城突围,我想无论是朝廷还是世人,也都不会责怪咱们。所以你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如果我们坚守的不是睢阳而是其他别的城池,我一定会率大家突围。但是这里是睢阳。是保卫江淮的最后一道屏障,如果睢阳失守,螫个江南便曝露在叛军的铁蹄之下,我们身后那一望无际的江淮平原,再无一座坚城可抵挡范阳铁骑。我知道你们许多人都是江南子弟,你们的父老乡亲就在身后,如果我们弃睢阳而去,我们的亲人就将面对范阳叛军的屠刀,难道我们为了个人安危,韧性置我们的亲人于不顾?”将士们安静下来,张巡的话击中了他们心底最跪弱的神经。许多将士渐渐平静下来,脸上重新焕发出原有的坚毅和果敢,不过也有人心有不甘地质问:“张大人,我们不是不知道睢阳的重要,但是现在城中粮食已经断绝多日,没有粮食,你让我们如何守?”望着一张张因饥饿而浮肿的脸,张巡的眼中隐隐泛起一丝晶莹的泪花,他对众将±缓缓点了头:“不错,没有粮食,我们不可能再坚持多久。不过请你们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有粮食的,我保证。”“很快是多久?”有人不依不饶地追问。张巡眼中闪过一丝艰难和迟疑,但最后却毅然转向身后的随从,低声吩咐,“去请夫人出来。”随从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女人从后堂出来。那是张巡的小妾,因最得张巡宠爱,所以即便转战多地,张巡也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就见这个曾经如鲜花般美丽的女字。如今也因饥饿变得形销骨立,如缺水的花朵般枯萎,对众将士狐疑的目光,她忍不住低声问:“大人,你急急地叫贱妾出来做甚?”张巡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微笑,涩声道:“有粮食了,所以特请夫人出来。”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半个干硬的馍馍,女人虽然心有疑惑,但饥饿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和淑女的风范,一把抢过馍馍,背转身便塞人口中,刚啃得两口却又想起夫君,忙掰下一半递给张巡,柔声道:“夫君你也吃点,你也有好i些天没吃过真正的粮食了。”张巡勉强笑道:“我已经吃过,这是特意给你留的。”女人听到这话,便不再谦让,三两口便将半个馍馍塞人□中。看到她差点被噎着,张巡心痛地将她揽人怀中。柔声道:“慢点,不要着急,吃完这顿,以后都不会再饿了。”女人听这话有些奇怪,正要动问,突然感觉心窝一痛,低头一看,就见匕首已全部刺人自己心窝。她艰难地抬起头来,望着泪流满面的夫君,脸上突然闪过莫名的恐惧,嘶声尖叫:“不!不要…”张巡猛地拔出匕酋,女人胸前的血立刻如喷泉般涌出,她的尖叫也戛然而止,身体慢侵软供在地。张巡低头对她拜了三拜,转身对满面诧异的将士们哽咽道:“睢阳断粮多日,巡恨不能割肉为粮,以解众将士之饥,奈何巡身为全军统帅,肩负着守卫雎阳的重任,这条贱命不能轻易抛却,只好杀了自己女人,充作军粮。”说着转头对几名伙夫高呼,:“来人,将她煮了,给将士们充饥!”

众将士尽皆骇然,不约而同跪倒在地,纷纷哽咽难言。一旁的许远见状,不由仰天叹道:“壮哉!张巡,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说着他突然拔刀砍到自己两名僮仆,对众将士高声道:“一人不够全军食用,我再添上几人,以解全军之饥。”众将士哭声震天,纷纷拜倒在地。就听张巡昂然道:“睢阳不仅是江淮最后的屏障,也是我大唐命脉所在。与江淮数百万百姓,与天下数千万人的安危比起来,睢阳满城军民包括我张巡在内,皆微不足道。就是满城军民尽皆殉国,睢阳也不能弃,有我张巡在,便是人在城在,人亡城亡。以后谁再言弃城突围,斩!”众兵将纷纷拜倒,哭声震天的高呼:“誓与睢阳共存亡!”在张巡杀妾的整个过程中,义门与儒门众剑士俱亲眼目睹,即便是这些心志比常人坚韧百倍的剑士,也不禁相顾骇然。叹息:“张大人简直是疯了。”

“我倒是觉得,张大人才是我儒门中人的楷模。”肖敬天满脸钦佩,点头赞道,“为天下之安宁,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以激励全军士气,这难道不是忠君报国的最高境界?”任天翔闻言不禁质问道:“为什么要牺牲女人 ?”“因为女人是弱者。”肖敬天坦然道。任天翔还想争辩,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辩起。就在这时,有兵卒飞奔而至,老远就在高叫:“张大人,城下有敌军将领喊话,要与张大人对话。”张巡沉声道:“喊话的是谁?如果不是敌帅尹子奇,你大可不必搭理。”那小卒气喘吁吁地道:“是尹子奇陪同而来的一个文士,看叛军将士对他的态度,地位似乎还在尹子奇之上。”张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抹去泪水会收到:“走!看看去!”众人登上城头,就见城下一名青衫文士,看起来年岁不大,但以尹子奇为首的敌军主要将帅,却都尾随其后。睢阳守军大多不识此人,任天翔对他却是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的姑表兄弟,司马世家嫡传弟子司马喻。见张巡等人登上了城楼,司马喻越众而出,来到城下遥遥问道:“不知哪位是张巡张大人 ?”

张巡傲然道:“本帅在此,不知阁下有何指教?”司马瑜仔细打量了张巡片刻,微微颔首道:“久仰张大人威名,今日一见,国有非凡之貌,令人一见难忘。”张巡身旁的猛将南霁云暴然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搁咱们大人的时间。”司马瑜微微叹道:“我一直很奇怪,什么样的人竟能以不足七千残兵,挡住我南征大军十三万人,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的情况下依然坚守睢阳?今日待见张大人之面,才知大人过非常人。不过现在睢阳已兵微将寡,粮草断绝,再坚持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在下与大人同为儒门弟子,怎忍心见你与睢阳玉石俱焚,因此特网开一面,让大人率守军体面地离开睢阳。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还在犹豫不决,难道是害怕我军在半道伏击你们?如果这样,在下愿身为人质,亲自将你们送出百里之外。”“呸!你也敢自称儒门弟子?”张巡尚未开口,颜尊君已忍不住破口大骂,:“身为读书人,竟然叛君附逆,还有脸自称儒门中人 ?我儒门弟子无不以忠义为先。哪有你这种助纣为虐的人 ?”司马瑜不以为然地道:“咱们不过是各为其主。”儒门众人还待再骂,已被来张巡摆手阻止,就听他淡淡问道:“你真是网 开一面,让咱们平安离开?”司马瑜点头道:“我已撤去南门外的防线,让大军后退百里,为你们让出一条生路。”张巡沉吟片刻,颔首道:“好,我们走!不过在撤离睢阳之前,我得派小股侦骑探査撤离线路。以策安全。”司马瑜点头笑道“没问题,我给你们一夜时间撤离,天明之时我军将进人睢阳。如果睢阳城中还有活物,将被全部屠灭,鸡犬不留。”说完他策马就走,不再多言。司马瑜这几句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绝对没人敢怀疑他的手段和决心。众人望向张巡,就听他波澜不兴地淡淡道:“南八,你准备一下,今晚从南门出城。”南八是南霁云的小名,乃是张巡手下第一猛将,听张巡如此吩咐,他不解地问道:“咱们真要撤离睢阳?”张巡冷哼道:“当然不是,我要你今晚在儒门剑士护送下,利用这机会冲出包围,向河南节度使和附近郡县的守军求救,要他们派兵增援睢阳,睢阳的安危就维系在你们身上了。”南霁云恍然大怅,慨然点头道:“末将一定不事负大人重托,定率援军解睢阳之围。”当天夜里,南霁云在三十名儒门剑士和精兵护送下,利用司马瑜网开一面的机会。轻易就突破了叛军包围圈,直奔离睢阳最近的城池。

而睢阳守军在张巡的率领下,连夜加固城上工事,做好了应付一切强攻的准备。第二天清晨,看到谁阳城头依旧飘扬的旌旗,司马瑜气得满脸铁青,他冷着脸对尹子奇淡淡下令:“包围全城,全力进攻,鸡犬不留!”睢阳再次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城的兵将从城头上看到,这一次叛军与以前不同,他们围着阳城筑下了坚固的营寨。就像是在睢阳城外又筑下了一座新城,显示出拿下睢阳的意志和决心。睢阳守军意识到,这一次叛军是动真格的了,现在守军再无可能突破叛军严密的包围,南霁云和他的援军成了睢阳最后的希望。半个月后,南霁云果然率援军杀回了雎阳,不过看到三千援军在突破睢阳时,仅剩一千多人。睢阳守军的心凉了,这点人马与十多万叛军比起来,简直就徽不足道。而且他们没有带来睢阳急需的粮食,反而多了一千多张吃饭的嘴。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护送南霁云杀出重围的三十名儒门剑士 ,赊了两人战死,其它人又都随南霁云回到了睢阳。他们不是军人,但仅凭对李泌的-个承诺。便都追随南霁云重新回到这座没有任何希望的孤城。“不会再有援军了!”当南霁云再次见到张巡时,不禁号啕大哭,愧疚地拜倒在地,“各郡县守将皆拥兵自重,不愿发兵来救睢阳,这三千人马还是末将从故主那里带来,在突破重围时亦已折损过半。除了这路人马,睢阳不会再有援军,也不会再有粮食了!”张巡的心在下沉,他缓缓望向许远,就见这个负责后勤保障的同僚艰难地摇摇头:“我早已没有一粒粮食,所有能吃的东西——老鼠、麻雀、蛇虫甚至尸体上长出的蛆虫——也几乎被搜刮干净,现在剩下的都是不能吃的了。”张巡眼中满是无奈,也充满决绝和坚毅,他微微颔首道:“看来咱们得下决心了。这千秋功过。便都由我张巡一人来担当吧。”许远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已不敢面对张巡的目光。就听张巡平静地道:“从明天开始,咱们将以一种新的军粮充饥,筹粮队今晚便行动吧。”几名将领面面相觑,这些从真源县便追随张巡起兵,先后转战雍丘、宁陵等地,视生死如等闲的百战勇将,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心虚,那神情就如同看到了传说中的地狱。

77 军粮暮色渐渐降临,笼罩着死寂如鬼蜮的谁阳城。这本是家家炊烟、户户团圆,一家老小围坐桌旁,享受一日里最丰盛晚餐的时刻,但是现在睢阳城却看不到一缕炊烟,听不到一声欢笑。全城已经断粮多日,实在不能想象全城六万百姓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任天翔带着任侠,褚刚等人,最后一次巡视了城上的石炮、排弩、拒角等守城器械,并让工匠将受损的器械仔细修缮。靠着墨子传下的这些守城利器,睢阳守军在极端饥饿、战斗力剧减的情况下。依然坚守在睢阳城头,曾经将墨家弟子视为最大対手的公输白。在睢阳的攻守战中彻底完败,公输世家引以为傲的攻城利器。在墨家弟子面前一败涂地,公输白以范阳最精锐兵将加上公输世家最精良的攻城武器。也攻不破由数千饥疲之兵守卫的谁阳城。不过墨子就算有天下无敌的守城武器和战略战术,也无法解决守军的粮食问题,这是所有守城者最大也无法克服的弱点。任天翔和他率领的义门弟子。作为守卫睢阳最关键的人物和最大的功臣,虽然优先得到了粮食保障,但也只能以米糠和野菜充饥,甚至连吃米糠野菜也只能饱一顿饥一顿,任天翔无法想象,那些完全没有粮食保障的普通百姓,如何在这场前所未有的饥馑中生存下来。“公子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杜刚小声提醒,饥饿的时候休息能保存体力,减少饥饿感,这是亲身经历者得出的宝贵经验,这甚至是救命的经验。“好!我先回去休息,明天来接替你们。”任天翔说完带着任侠、褚刚等人下得城楼,沿着黑黢黢的街道缓缓走向自己的住处。他知道那里会有一碗热腾腾的野菜或米糠在等着自己——即便是最难以入口的食物,小薇也会想尽办法将它变成美味。这让任天翔一直惊叹不已。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惨叫,连同小儿戛然而止的哭喊,显然是被利刃割断了喉咙。任天翔心中一惊,失声道:“不好!叛军人城了!”不用等他下令,任侠楮刚等人已冲了过去,不过前方并没有传来格斗 声。只有地狱般的死寂和一两声微弱的哽咽。任天翔三两步赶到那里,但见任侠、楮刚的兵刃架在雨个兵卒的脖子上。那是张巡身边的亲兵,任天翔甚至记得其中一个小名叫阿牛,在他们周围,十几个兵卒手执兵刃将任侠、楮刚围在中央,不过他眼中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奈。“怎么回事?”任天用忙问。就见任侠眼眶红红地指向众兵卒身后,哽咽道:“公子你看!”任天翔顺着任侠所指望去,就见众兵卒身后拖着两辆大车,车上_堆满了尸休,大多是妇孺和老者,有血水淅淅沥沥地滴下来,在地上汇成了一股殷虹刺目的小溪,最上面几具尸体还在徽微蠕动,显然是刚死去不久。任天翔十分震惊,一眼就看到那些妇孺脖子上的伤口,那是被利刃割破的,方才听到的惨叫和哭喊,显然就是出自他们之口。他不禁厉声质问:“怎么回亊?”阿牛是这一小队兵卒的头。虽然脖子上架着任侠的剑,他的脸上却并 只有无尽的委屈和愧疚。

面对任天翔的质问,他突然像个孩子 大哭:“张大人叫我们筹粮,我们也不想。但大人下了严令,筹不到粮食,便要咱们做军粮。”“张大人叫你叫你们筹粮,可没叫你们杀人!”任天翔话刚出口,脸上就勃然变色,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一股寒意瞬间弥漫全身,令他从骨髓一直冷到灵魂。他深深地盯着阿牛的眼眸,涩声问,“这是…张帅的意思?他知道你们在千仟么?”阿牛肯定地点点头:“张帅连自己的夫人都能杀,何况是寻常百姓?这当然是他的意思,不然咱们岂敢做下这种人神共愤的暴行?”任天翔颤声问:“这样的筹粮队还有多少?”阿牛哽咽道:“除了我们,至少还有三队。”“立刻让他们停手,我要马上面见张帅。”任天翔嘶声道,“在没有新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再妄杀一人!”

带着任侠和褚刚等人,任天翔一路小跑直奔帅府。城里的战马早已杀尽充饥,所有人包括张巡在内,都只能步行。帅府就在原来的睢阳府衙,任天翔不顾守卫的阻拦。在任侠、褚刚等人保护下一路直闯进去,终于在内堂进去,终于见到了秉烛夜读的张巡。“大人,是你叫亲兵杀人筹粮,欲以妇孺百姓充作军粮?”任天翔双目如赤,厉声喝道。张巡从墙上的军事地图上转回目光,摆手示意几名随从收起兵刃,坦然答道:“不错,这是本帅的意思。”“你怎么能让士兵杀人充饥?”任天翔不禁上前两步,厉声质问,“你怎么能做下这等人神共愤的暴行?”张巡迎上任天翔暴怒的目光。谈淡反问:“那我该怎么做?你教教我。”任天翔一窒,争辩道:“咱们守卫睢阳的目的,是为保一方百姓,救万民于水火,你这样做,与那范阳叛军何异?百姓是死在叛军的刀下,还是死在你的手里,有什么区别?”“有天壤之别!”张巡平静道,“他们死在叛军的屠刀下,不过是无谓的牺牲。若作为军粮供将士们充饥,他们便是保卫睢阳最大的功臣。你想保睢阳一城百姓。而我则是要保整个江南数千万百姓。为了这个更大的目标。就是牺牲睢阳全城军民。那也是在所不惜。”他略顿了顿,冷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妇孺的惨状,你以为我心中没有愧疚和不安?你以为我的良心会好受?但凡还有一丝对策,我又怎忍心下这样的命令?如果你有办法为将士们筹到粮食,我立即让筹粮队停止行动。如果没有,就请闭嘴!”任天翔无言以对,睢阳六万百姓与江南数千万百姓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但在他心灵深处,却感觉不能做如此比较。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样的生存权利。不过任天翔难以捋清这其中的主次关系,只能虚弱地质问:“就算你以百姓充作军粮,睢阳六万百姓也不能够你坚持多久,如果到那一天,你又怎么办?”张巡淡淡道:“我与徐大人和众将士商议过,先以妇孺老弱充作军粮,然后是全城百姓,如果到那时睢阳之围依旧未解,便轮到军中羸弱的将士,再往后就是所有将士抽签决定生死,总之一句话,只要睢阳还有一个人,就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任天翔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又再次弥漫全身,他第一次竞识到面前这个儒门出身的文人,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毅心志和钢铁般的意志。他开始隐隐后悔为睢阳打造了太多的守城利器。凭着墨家那些守城利器。睢阳守军即便在极瑞虚弱的情形下,也足以抵杭叛军的进攻,这原本是保卫睢阳的义举,却反而让全城百性陷入地狱般的灾难。但是要没有这些守城利器,睢阳一旦不保,整个江南百姓都将暴露在叛军的屠刀之下,新兴的大唐王朝。也将断绝最后的根基,平定战乱更将遥遥无期,这中间孰轻孰重,实在令人难以权衡取舍。浑浑噩噩地回到住所,任天翔倒头便睡,他竭力想要忘记筹粮队在全城杀人为粮的暴行。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和操守,在残酷的战争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朦朦胧胧中,任天翔被腹中饥火烧醒,望着窗外隐隐发白的天色,他知道很快就能闻到小薇煮野菜的香味。虽然是最苦涩的草根树叶,但经小薇之手烹制,也能变成一种难得的美味。任天翔翕动鼻翼,没有闻到煮野菜的味道,却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肉香。他心中先是有些奇怪,但很快就被一种恶心和恐惧激得一跳而起,匆匆开门而出,门外那肉香越发浓郁。他循着肉香来到大厅,就见任侠、褚刚、焦猛、朱宝等人早已聚集在那里。见他出来。众人立刻起身相迎。褚刚低声道:“帅府的伙夫给咱们送来了今日配给的军粮、大伙儿正等着公子来处理。”任天翔顺着褚刚所指望去,就见大厅中央的饭桌上,摆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几块大骨头撑在锅中,摸样十分怪异。任天翔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悲恸。急忙掩鼻道:“快拿走!告诉帅府的伙夫,以后不用再给咱们分配粮食。”那锅肉汤被送了回去,众人饥肠辘辘地望着任天翔,眼中有种莫名的哀伤和绝望。任天翔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涩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自己宁肯饿死,也决不会吃这种…军粮。”“我知道公子不会吃,所以煮了一锅野菜。”小薇捧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野菜出来。含泪哽咽道:“不过城里已经很难找到野菜,甚至连草根树皮也挖得差不多了。”任天翔接过野菜粥,让褚刚分给大家。他捧起小薇的手,就见那双曾经柔嫩无比的小手上,布满了一道道血红干裂的口子,他心通地将它捧在怀中,哽咽道:“辛苦你了…”小薇微微笑道:“跟前方将士比起来,我这点辛苦不算什么。我真想知道,这睢阳咱们还要守多久?这种日子何日才是个头?”任天翔无言以对,他默默地将小薇揽人怀中。低声叹道:“我不知道,就是张大人只怕也不知道。找们只知道睢阳是大唐命脉所在,维系着江南数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除此之外,我们还答应过李泌,要为大唐守住睢阳,所以义门弟子将战至最后一人。”说到这他微微一顿,柔声道,“你不是义门弟子,没必要为睢阳殉葬,我会想法送你出城…”小薇突然捂住了任天翔的嘴,毅然道:“我虽然不是义门中人,但早已将自己当成是你的人。我不会为睢阳殉葬。却一定会为你殉葬。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虽然我并不理解你所坚守的大义,但我愿意与你同生共死。如果你再说将我送走的话,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给将士们做军粮。”虽然小薇最后这一句是玩笑,却让任天翔心中一阵战栗。他急忙将小薇拥入怀中,连连道歉:“我以后不再说将你送走的话,你千万不可再开这种玩笑。”小薇默默点头,脸上有说不出的坦然和平静…

自从张巡下令以城中百姓充作军粮,睢阳人口便急剧减少,不过守军的体质却在恢复,尤其是儒门众剑士,一扫先前的满面菜色,渐渐变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只有义门众士身体越发虚弱。随着时间的流逝,任天翔渐渐对战争中的一切恶行变得麻木起来。他每天只是机械地检查城上的各种器械,以保证身体羸弱的将士,不必花费太多体力就能轻松操持,但是任何精妙的守城器械,也无法代替宝贵的粮食。现在的睢阳除了城头的守城兵将,城中一片空寂,几乎已是一座死城。六万睢阳百姓,在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已陆续变成军粮,勉强维系着守城将士的生命。现在百姓已彼杀尽,一切就如张巡计划的那样,开始轮到那些受伤或羸弱的将士了,当受伤的将士也被杀绝,所有兵卒开始抽签。以决定谁做大家的军粮,谁继续坚守睢阳。面对睢阳正在发生的惨剧,任天翔无法忍受来自内心的拷问——这样坚守睢阳,究竟还有没有意义?每天从清晨一直忙碌到深夜,任天翔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住所。只有回到住所,看到小薇捧着分量日渐减少,而且越发难以下咽的食物迎上来,任天翔才感觉自己依然还活着。只有看到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才感觉自己的坚守还有那么一点理由。但是这次回到住处,小薇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灶台上用树皮熬的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但小薇却不见踪影。任天翔心中一紧,突然想起来那些饥谨的兵卒望向小薇的目光,那是饿狼一样的寒光。,、“快找到小薇!立刻!马上!”任天翔急得嘶声高呼。义门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分头四下搜寻,最后任侠拿着一条扯断的丝绦回来,脸色异常凝重。那是一种华丽的丝绦,只有儒门剑士才用。“快追!”任天翔心急如焚地直奔儒门剑士的居所,还没进门就见厨房有腾腾炊烟升起。褚刚一脚踢开大门往里便闯,众人直奔厨房,就见几名兵卒正在生火烧水。小薇则被绑缚于地,口中塞着破布,眼中满是惊恐。“混蛋!”任天翔一脚踢开一名兵卒,拔刀割断小薇身上的绳索。小薇“哇”地一声扑到他的怀中,如受惊的小兔般浑身簌簌发抖。任天翔有是心痛有是后怕的小声安慰:“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几名兵卒虎视眈眈地围在四周,却并没有道歉赔罪意思。任天翔刚放松的心又紧了起来,不禁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不要命了?”一名兵卒毫无惧色道:“反正咱们早晚是个死,不是战死就是饿死,不如临死做个饱死鬼。何况张大人早有谕令,谁阳城除了守城的将士,谁都可以作为军粮,为什么这个女人要例外?”“不错!”另一个兵卒接口道,“昨天我的兄弟抽到了死签,已经心甘情愿做了大伙儿的军粮,他可是守卫睢阳的功臣,斩杀的敌兵不下百人。为什么守城的勇士必须死,这个女人却可以活?”这话引起了所有兵卒的共鸣,众人开始鼓噪起来,犹如饿狼围着食物般虎视眈眈。围在任天翔身边的任侠、楮刚、焦猛、朱宝四人面色大变,眼看冲突一触即发,突听门外传来一声轻喝:“住手!”听出是肖敬天的声音,任天翔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些兵卒归儒门剑士指挥,有肖敬天出门约束他们,应该可以将这场冲突化解于无形。就见肖敬天背负双手,在几名儒门剑士陪同下缓缓踱进来,他抬手给了几名兵卒一人一个耳光,呵斥道:“难道你们不认识任公子?他不仅是义门钜子,也是张大人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你们竟敢对他兵刃相见?”待几名兵卒悻悻地收起兵刃,肖敬天这才对任天翔抱拳道:“兄弟们有眼无珠,冒犯了任兄弟,还望任兄弟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任天翔强笑道:“肖兄客气了,这事我不再追究,希望肖兄不要再难为这些兄弟。”肖敬天点点头,转向众兵卒呵斥道:“还不快给任公子赔罪?感谢他的宽宏大量。”几名兵卒心有不甘地低头赔罪,其中一个小校却愤愤道:“我们知道他是义门钜子,是有功之人,但那又如何?这里谁不是守城的功臣?他功劳再大能大过张帅和徐大人 ?张帅都将自己女人杀了充作军粮,徐大人也杀了自己僮仆,难道他一个丫环比张帅的女人还重要?”肖敬天抬手一掌,将那小校搧得直跌出去,小校毫无惧色地翻身而起,瞪着肖敬天愤然质问:“肖大侠可以杀了我,但我还是要说,满城军民都在为睢阳牺牲。任公子有什么理由不能牺牲这个丫环?难道他比我们所有人都金贵?我不服!不服!”这小校不屈的呼声引来所有兵卒应和,众兵卒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我们不服!不服!”面对群情激愤的兵将,肖敬天为难起来,他缓缓转向任天翔,涩声问:“我很想知道任兄弟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不能牺牲这个女人,如果你无法给大家一个充分的理由,我只怕很难说服这些将士。我知道墨者最重要的原则是平等,却不知任兄弟为何要将这女人的性命,凌驾于这些守城的将士之上?难道她比这些将士都要高贵?”任天翔苦涩一笑,缓缓望向小薇,轻轻挽起她的手,涩声道:“我曾经以为,牺牲一城军民以保江南数千万百姓和新兴的大唐,是既无奈又崇高的选择,但是当这种牺牲降临到自己所爱的人身上,我才知道这种选择是多么的残酷和无情。我可以漠视陌生人的生死,却不能无视她的性命,因为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比睢阳、比江南、甚至比全天下都还重要。你们如果想要杀她,就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除此别无它途!”小薇原本惊恐不安的目光,渐渐盈满了泪水,她猛地扑到任天翔怀中,哽咽道:“有公子这话,小薇便立刻就死了,也心满意足!”任天翔的话感动了义门弟子和少数兵卒,却无法感动那些饿疯了的大多数兵将,他们开始发疯一般扑了上来,虽然领头者被任侠和楮刚先后击到,但更多的人前仆后继地扑上来,甚至有儒门剑士也加入到他们中间。

任侠、楮刚等人的武功原本不弱于他们,但是长期的饥饿使他们的武功已落后一大截。焦猛、朱宝先后中剑倒地。他们没有倒在守卫睢阳的战场上,却倒在了自己人的刀下。任侠、楮刚也岌岌可危,在众兵卒发疯般的围攻下,已只能勉力支撑。“都住手!”小薇突然轻声喝道,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这份平静在混乱中显得有些特别,众兵卒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好奇地望向她,就见小薇对肖敬天淡淡道:“肖大侠,在全城百姓都已经为睢阳牺牲,城中仅剩下我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迟早也会成为军粮。我对这一天早有预料,不过在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肖大侠能够答应。”肖敬天略一迟疑,低声问:“什么请求?”小薇望向任天翔,柔声道:“我想嫁给自己深爱的男人,成为他的新娘,明天一早,我会给你们粮食。”肖敬天眼看杜刚等义门弟子已闻讯赶来,与儒门弟子默默对峙,生怕夜长梦多,忙点头道:"好!

没问题,不过这事得问问任兄弟愿不愿意。“任天翔犹豫起来,他知道肖敬天是一语双关,如果说愿意,那么就是答应了小薇逇请求,明日一早就要将她送给肖敬天作为军粮;如果说不愿意,这不仅会伤了小薇的心,也势必令义门众兄弟与儒门众剑士发生火并。由于义门众人坚持不食配的”军粮“,他们的体能已无法与儒门剑士相提并论,火并的结果可想而知,任天翔又怎能忍心让义门众兄弟为自己殉葬?他迟疑片刻,心中终于打定主意,对肖敬天微微颔首道:”我愿意。“肖敬天哈哈笑道:”这是大喜之事,老哥我愿意成为你们的主婚人,战争期间一切从简,老哥便将这里让出来作为你们的新房,大家以茶代酒,恭祝任公子与小薇姑娘新婚之喜!"

众人轰然叫好,混乱中就见杜刚越众而出,沉声道:“咱们公子就算要拜堂成亲,也该回自己的住所,不敢劳烦众位儒门的朋友。”

“不行!这女人不能离开!”立刻就有儒门弟子断然喝道。话音未落,双方便不约而同拔剑相向,火并之势一触即发。“住手!都给饿哦收起兵器!”任天翔对义门众人断然喝道,“儒门与义门都是守卫睢阳的战友,岂能自相残杀?”他说着缓缓转向肖敬天,坦然道,“如果肖大侠不嫌叨唠,我愿借贵府拜堂成亲。”儒门众人纷纷叫好,立刻帮着张罗起来。婚礼十分简陋,却有种说不出的隆重,任天翔与小薇在儒门众剑士虎视眈眈之下,双双望天而拜,敬告天地,从此结为夫妻。当他们被众人送入洞房之时,杜刚终于有机会挤到他们跟前,对任天翔低声道:“今夜三更,我率众兄弟来接公子和夫人。”任天翔摇摇头,盯着杜刚的眼眸正色说:“你回去告诉众兄弟,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违令者将不再是我义门兄弟。”杜刚一愣,还想争辩,任天翔已经挽着小薇进了作为新房的内堂。他正想追进去,却被两名儒门剑士挡住了去路,只见对方不怀好意地笑道:“阁下要闹洞房,得先过我们这一关。”杜刚心中虽有不忿,但想起任天翔的叮嘱,只得悻悻地退了回来,他回头对等在大堂内的义门兄弟微微摇摇头,低声道:“行动取消,咱们今晚便在这里等,只要公子一声招呼,咱们便冲进去救人。”“要是公子不招呼,咱们是不是任由小薇姑娘被充作军粮?”有人低声问。杜刚一怔,这个问题他打不上来,所有人都答不上来。

内堂之中,燃着两对红彤彤的蜡烛,真不知道儒门弟子从哪里找来这对喜庆的红烛,火光将小薇的脸色映得通红,掩去了她脸颊本来的颜色。见任天翔神情如痴地望着自己,她眼中不禁闪过—丝羞涩,背转身问道:“人家只是一个丑丫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任天翔柔声道:“你不丑,今晚没有人比你更美。能娶到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分。”“油嘴滑舌!”小薇脸上泛起一丝幸福的红晕,轻轻靠进任天翔怀中,二人默默相拥,静静地没有说话。不知过得多久,突听小薇幽幽叹道,“真希望这一夜永远不会结束,黎明永远不会到来。”任天翔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用害怕,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不会为睢阳殉葬,却愿意为我殉葬,我生,你就生,我死,你就死。现在我告诉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小薇眼中渐渐盈满了泪水,她突然推开任天翔,低声道:“转过身去。”_ “干什么?”任天翔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背转身子。就听小薇在身后肃然道:“我要让你看看真正的小薇,我要你永远记住我。”任天翔心中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背对小薇,就听她在身后窸窸窣窣地收拾了片刻,最后才轻声道:“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任天翔满是疑惑转过身,突然被小薇的模样吓了一跳。就见她鼻梁高挺起来,龅牙消失了,粗糙如橘皮的脸颊也变得十分光滑,虽然满面菜色瘦骨嶙峋,却依然有种惊人的清纯和美丽。她依然还是小薇,但却是任天翔从未见到过的漂亮小薇。“你、你…你是谁?”任天翔惊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我是小薇啊,难道认不出来?”小薇嫣然一笑,眼中满是得意和狡黠,她亮出手中几根金光闪闪、长逾三寸的针,得意地道,“我原来不过是以金针刺穴之术,稍稍改变了自己的摸样,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小薇。”“你真名就叫小薇?那你姓汁么。我好像从来就没听你说过。”

任天翔呆呆地问,他感觉自己第一次变得那样迟钝。“公子以前也从来没问啊。”小薇幽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方缓缓道,“我复姓司马,单名一个‘薇’字。我从小在长安长大,跟公子算是乡邻。”“司马薇?”任天翔默念了一遍,失声问道:“你是司马世家的人 ?”小薇坦然点头道:“不错,我是司马世家的二小姐,我有个哥哥叫司马瑜,好像公子对他比较熟悉一点。”“你、你是司马瑜的味妹。”任天翔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他呆呆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不会是一开始就想要嫁给我吧?”“你以为自己是谁?”司马薇白了任天翔一眼,摆弄着自己的鬓发,道,“我刚开蜻只是听说你害我哥哥棋枰呕血,又从他手中赢去了—把刀。我哥哥聪明绝顶,还从来没有吃过别人这么大的亏,因此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假扮靑楼女子接近你,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特别。正好宜春院的赵姨以前是我府上的丫环,所以我便扮成丑丫头小薇来到你的身边。”“原来是这样。”任天翔呆呆地问,“你不是你哥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当然不是!”小薇连忙道:“我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哪敢跟家人联系?这段时间我一直追随你左右,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你。以前在朔方沙漠中,以及现在儒门众人欲以我做军粮之时,你不惜与我共死的决绝,都让我无法不感动,所以我要以本来面目嫁给你,以司马薇的身份成为你的妻子。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你所追求逇大义,但我愿一生一世陪伴着你,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你要为这睢阳殉葬,我便为你殉葬。”面对司马薇大胆的表白,任天翔感觉心中犹如一团乱麻,清纯美丽的司马薇在他眼中还有些陌生,他更习惯那个叫小薇的丑丫头。他避开司马薇火辣辣的目光,小声嗫嚅道:“你不必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与你一起做军粮。”“我们不用做什么军粮!”司马薇扳过任天翔的脸,面对面对他道,“你—向机敏过人,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迟钝?你忘了我是谁的妹妹?难道在我嫡亲大哥的眼里,我还不值几千担粮食?”任天用一怔,目光渐渐亮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司马薇的价值。不过个过他立刻又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利用你去对付你大哥。”“这不是对付我大哥,而是在拯救睢阳的幸存者,是在拯救我们自己。”司马薇再次捧起任天翔的脸,:“我不能看着你为睢阳殉葬,不想与你一起成为军粮,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我保证能弄到几千担粮食。”在目前这局势下,还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任天翔望着司马薇的眼眸迟疑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好!我听你的。”

78 破城

一只巨鼎在谁阳城头架了起来,鼎下燃起熊熊的烈火,巨鼎旁坚着一面巨大的十字架,其上绑缚着—个看不清模样的白衣女子…围城的叛军虽然见识过睢阳守军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招,但这种情形却还是第—次看到,立刻有小卒去飞报主帅尹子奇和督军的司马瑜。“城下的人听着,叫你们主帅前来答话。”当司马瑜与尹子奇来到城下时,正听到城头有人在高呼。前面领路的小校立刻答道:“尹将军和司马大人在此,有什么遗言就尽快交待。”“让你们督军大人走近点,”城上那名儒生打扮的剑士撩开绑在十字架上那女子的头发,高声喝道,“先看清楚她是谁!”“大人不可靠近,小心有诈。”尹子奇连忙小声提醒。司马瑜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纵马走近数丈,只见他盯着城上那白衣女子,一向冷定从容的神情徒然间变得十分激动,失声轻呼:“小薇!”“城中缺粮,所有妇孺老弱已经被充作军粮。”城上那个儒门剑士朗声喝道,“这女子现在是城中唯一的女人,按理早该被当做军粮,我们一直留到现在,就是想知道,她在司马公子心目中,能值多少粮食?”司马瑜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那儒门剑士笑道:“我们就想知道公子愿用多少担粮食来文换她,如果我们不满意,只好将她下锅煮了,让将士们分而食之!”

说着他转向一旁烧火的兵卒吩咐,“将火烧旺点,待汤开了便可下锅。”烧火的兵卒轰然答应,继续往篝火中添柴鼓风,鼎中顿时冒起缕缕白汽,显然那汤水离沸腾已经不远。司马瑜铁青着脸没有回答,只厉声喝道:“让任天翔那小子出来!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城头上露出了任天翔无奈的面容,面对司马瑜的质问,他苦笑道:“睢阳被围了近十个月,城中早已经没有一粒粮食,如果你不答应这些饿疯了的家伙,他们真会将小微当场煮食。”司马瑜昂首遥望城头的任天翔,冷冷喝道:“儒门中人在这种情形下集体堕落我不奇怪,没想到义门侠士竟然也变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说到这他略略一停,一字一顿道,“是用粮食换我妹妹,还是看着她被你们烹杀?对这种幼稚的问题,几百年前就有一位开国之君做了响亮的回答——请分我一碗羹!!”

城上城下的兵将皆呆住了,没想到司马瑜如此决绝,竟然一口灭掉了守军最后一丝希望,这简直就是将自己妹妹往死路上逼啊!立刻就有饿极了的兵卒嚎叫着扑向小薇,举刀就想将之刺杀,却被守在他身旁的楮刚等人打倒。不过有更多兵卒发疯一般扑上来。义门众士武功虽高,却也抵不住众多兵卒,形势一下子便要失去控制。

小薇没想到会这样,吓得失声惊叫,惶急地高呼:“大哥,我在你眼里,难道还不如几担粮食吗?你忍心看着我被这些恶鬼吃掉?”司马瑜神情如常地淡淡道:“小薇,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既然你选择了任天翔,并随他留在了睢阳,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大哥不会为了你放弃睢阳,更不会因为你而受任何人的要挟。大哥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报仇,你若有任何三长两短,我会让睢阳所有生灵为你殉葬。”任天翔转向一旁的肖敬天,无奈道:“看来咱们得从长计议,肖兄快阻止他们吧。”肖敬天道:“你义门高手都阻止不了那些兵卒,我又如何能阻止?”任天翔苦笑道:“那些不遵号令的兵卒,还不都是得到你的授意,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一定要说破。肖兄若再任由那些兵卒胡来,我只好令义门兄弟打开杀戒,放手一搏!”肖敬天知道义门众人的战斗力,一旦他们倒戈,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他急忙高呼:“住手!”谁知那些饿疯了的兵卒,早已忘了这是演戏,依然不顾肖敬天的呵斥,争相冲上前。肖敬天见状立刻拔剑而出,将两名冲在最前面的兵卒一剑斩杀,然后喝道,“今日的粮食有了,都给我住手!”众兵卒一愣,跟着就明白过来,立刻扑上前将两名刚倒下的同伴剥了个干净,协力抬着扔进沸腾的巨鼎,然后众人便围到鼎旁,不再关心小薇的死活。任天翔急忙上前将小薇解了下来,就见她“哇”一声扑入自己的怀中,浑身簌簌发抖,一半时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被亲大哥抛弃的委屈。任天翔正在小声安慰,就见肖敬天剑指二人道:“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但她并没有为咱们弄到一粒粮食,按说她本该就此充作军粮。不过看在任兄弟的面上,我再给你们一天时间,如果还不能用她换到粮食,那她就必须作为军粮,以告慰今日替她先死的两个兄弟。”肖敬天说着收起长剑,略挥了挥手,示意同门为任天翔和小薇让开一条路。

抱着小薇走出儒门众剑士的包围,任天翔正要松口气,突听小薇一声惊呼,突然扑到他怀中,浑身一软晕了过去。任天翔顺着她方才目光所及之处望去,就见无数兵将正在分食被投入臣鼎中那两个同类。

“睢阳守不注了,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它殉葬。”默默抱着小薇下了城楼,任大翔回头望望那些因抢的一两块人肉而欢呼的同类,不禁悲愤交加地叹道,“不仁者,天必诛之,睢阳不破,必定没有天理!”在杜刚等人护送下,任天翔抱着昏迷不醒的小薇回到住处,小心放到自己床上,仔细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回头对身后的义门众士道:“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我不知道守卫睢阳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我答应过李泌,我必须留下来,直到城破的那一刻。这几个月来,你们已经做了一名墨士能做的一切,现在我以钜子的身份命令你们,今晚你们各自突围,以保住你们自己的性命为第一要务。”

“那公子你走不走?”众人神情大变,不约而同追问。

“我答应过李泌,所以我不会走。”任天翔淡淡道。

“公子不走,我们也绝不会走!”众人争相道。

任天翔挥手打断了众人的嘈杂,正色喝道:“这是钜子令,任何人不得再有任何异议,违令者逐出门墙,从此不再是我义门弟子。”

众人拜倒在地,却不敢再开口

,就见任天翔面色稍霁,缓缓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你们。”说着他指向身后的小薇,“今夜将她坠下城头,把她交给她哥哥。我不能让她为我、为这个跟她不相干的城池殉葬。”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争相答应道:“公子放心!”任天翊点点头:“很好,你们去吧。我很累,需要休息,希望明日一早能听到你们已护送小薇离开的消息。”

任天翔已经离去多时,几名墨士还在面面相觑,一筹莫展。住所四周都有儒门剑士守卫,若在往日,这些普通的剑士根本不在他们眼里,但是现在他们身体极度虚弱,而那些儒门剑士却因有特殊的军粮滋养,身体比他们强壮百倍,要想在他们眼皮底下将一个女人送出城,实在是难如登天。就在众人都无计可施之时,就见杜刚一言不发起身离去,片刻后只见他两个胳膊下分别夹着一口锅进来,将两口锅置于桌上,他涩声道:“这一口锅中是我们每日吃的树皮野菜和软甲上拆下的牛皮;另一口锅中是徐大人分配给我们的军粮,往日我们都没有要,不过今天我将它留了下来。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来做一个选择,吃或不吃。我不会勉强任何人,不过在选择之前我要提醒诸位兄弟,这是为了救一个无辜的女孩,她不仅是睢阳最后一个女人,也是钜子所爱的女人。希望每个兄弟都依照本心,做出自己的选择,大家懂我的意吗?”众人当然明白杜刚的意思,只要肯吃许大人分配下来的军粮,就能恢复体力,对付外面那些不入流的儒门剑士,如果继续吃那些没有任何营养的食物,他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众人对望一眼,都默默地点了点头。杜刚见状点头道:“很好,现在我将两个锅都置于桌子上,然后吹灭油灯,大家在黑暗中作出选择。用完这一餐我们就行动,将小薇姑娘送到城外。”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杜刚先吹灭油灯,然后又仔细关上门窗,待房中彻底黑了下来,他才轻轻揭开了两个锅盖。黑暗中就听众兄弟依次上前取食,然后退到墙边默默吃下去。由于是在黑暗中进行,没人知道别人的选择。直到所有人都吃完,杜刚才又重新点燃灯。就见桌上两口锅都空了。杜刚示意任侠将依旧昏迷的小薇负上,然后对众人一挥手:“行动!”

几个人接着夜幕的掩护,在点到两名负责监视义门众人的儒门剑士后,护着小薇登上了城楼,然后将一条绳索放了下去。然后亲自将小薇送到敌方军营。他知道只要将小薇送到她哥哥手中,她至少就不再有做军粮的危险,虚弱到极点的身体也可以很快得到恢复。

就在义门众士将小薇送出城的时候,任天翔也带着楮刚来

到了睢阳府衙前。任天翔对守门的老兵道:"麻烦兄弟替

我通报,就说任天翔求见。“那老兵有些为难,迟疑道:”按说张帅早有吩咐,你和儒门肖大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

必通报。不过这个时候张帅恐怕已经休息,他每天只有这

一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公子若无要紧的事,是不是过一

两个时辰再来??“任天翔淡淡笑道:”今晚张帅一定还

没睡,麻烦兄弟立刻替我通报。"那老兵迟疑片刻,终于

抬手示意道:“公子里边请。”任天翔点点头,信步进得

府衙,举目望去,只见张巡平日休息的内堂还亮着灯火,就厅里面传来张巡的声音:"任公子请进,我已等候你多

时了。"任天翔推门一看,就见张巡神情如常地端坐堂中

,他那瘦骨嶙峋的脸难得地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破旧的衣

甲也仔细清理过,看来他也知道今晚将是睢阳最后的宁静

。二人默默相对,最终还是张巡打破了宁静,淡淡问:“叛军明日将发起最后的总攻?”任天翔点点头:“四门合击,司马瑜指挥进攻东门,睢阳守不住了。”张巡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平静地整整

衣甲,对门外一声轻呼:"来人,让所有将领到府衙议事

。“他顿了顿,以微不可察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最后

一次议事。“二人默默对坐,张巡对任天翔抱拳一拜道:”睢阳被围这十个月,多亏了任公子和义门众士鼎力相助

,我要代表全城将士及江淮百姓谢谢你们。"任天翔意态

萧索地叹道:"我曾经对坚守睢阳充满骄傲,认为这是义

门弟子的责任和宿命,但是在牺牲了全城六万多百姓,最

后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之时,我不知道这样的坚

守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牺牲无数无辜

者,我不知道咱们与叛军还有什么区别?难道张帅心中就

没有一丝不安?“”本帅心中对全城百姓,以及被充作军

粮的将士们,当然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不过我与公子肩负

的责任不同,所以我必须收起任何一丝妇人之仁,不择手

段地守住睢阳。“张巡淡淡道,”公子可以坚守心中的信

条,做到决不为任何目的滥杀无辜,但本帅身为睢阳最高

统帅,必须在睢阳数万百姓和江南数千万百姓,以及大唐

江山社稷之间做出选择。身为儒门弟子我首先得忠于朝廷

和圣上,以最大的忠诚维护大唐江山,为了这个目标,哪

怕牺牲全城百姓,哪怕背负万载骂名,我张巡也在所不辞

!"任天翔默默望着这个瘦弱而平凡的儒门弟子,心中不知是该敬佩还是鄙夷,儒门信条是人有等级尊卑、有上下之别

,为了他们心目中高尚目标和尊贵者,牺牲普通卑贱者在

儒者看来冉正常不过。但是墨门崇尚众生平等,与儒门雪

儿信条格格不入,这也许就是墨门与儒门最大的不同吧。几名睢阳城最重要的官吏和将领,包括许远、南霁云、雷万春等陆续赶到,儒门肖敬天最后赶来,进门后看到任天

翔在场,他立刻怒气冲冲地质问:"义门的人方才袭击了

我的人,不知任兄弟作何解释?“任天翔坦然道:”因为

我要他们将小薇送出城,任何人若敢阻拦,就必须付出代

价!"肖敬天面色一沉,忍不住拔剑而出,却被张巡喝止

道:“住手!都到什么时候,难道你们还不能互相容让?”注意到房中凝重的气氛,肖敬天霍然惊觉,不禁将探询

的目光转向张巡,就见这位睢阳最高统帅微微点了点头,平静道:"明日一早叛军就将从四门发起总攻,这次他们

将倾巢而出。虽然咱们在过去十个月的守城战中,给叛

军造成了数万人的损失,但他们依然还有十万雄兵,而咱

们仅剩下六百多个形如饿殍的将士,即便有墨翟秘传的守

城器具和战术,睢阳也无法再坚守。明天,将是雎阳的最后时刻。"所有人都没有感到诧异,他们内心深处其实早已

在盼望着这个时刻,这种像地狱一般的曰子若能早一点结束,对大家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有人甚至暗自舒了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睢阳虽然即将告破,但坚守并非毫无意义。”张巡缓缓道,“我们不仅拖住了叛军十三万南征大军,保住了江淮粮仓,也为西线和东线战场赢得了时间和主动权,现在咱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明曰叛军进攻之时,所有人皆可率部突围。”“那张帅你呢?”南霁云忙问。就见张巡淡淡笑道:“我身为睢阳最高统帅,将与睢阳共存亡。”“张帅不走,我们也决不会走!”几名将领纷纷道。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要率这几百名羸弱的将士突围,无疑是痴人说梦,张帅突围的命令,其实只是针对儒门和义门寥寥几位高手而言。不过就算是以肖敬天这样的身手,要在乱军中突围,也是希望渺茫。“本帅不会勉强你们,”张巡将目光转向肖敬天和任天翔,淡淡道,“不过我衷心希望像肖大侠这样的高手和任公子这样的人才,不要轻言粞牲。”张巡说完转向众将,平静道:“现在咱们各依统厉分守各门,为圣上坚守这最后一战吧。”任天翔在褚刚陪同下独自回到自己住处,默默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窗 外的天光隐隐发亮。远处开始传来隐约的呐喊和欢呼,他知道那是叛军攻 上城头的欢呼,睢阳终于告破,他绷紧了十个月的心神彻底松弛下来,蒙蒙胧胧地嘟囔了一句:“我要睡了,没什么事别来打搅。”任天翔睡了十个月以来最踏实的一觉,睡梦中他隐约听到杜刚、任侠 等人的声音,隐约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义门众兄弟身边,他睡梦中迷迷糊糊存在想:不是已经令杜刚他们护送小薇出城了么?难道他们竟置钜子令于不顾?睢阳城外,被阻挡了十月之久的将士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庆祝睢阳终于攻破。无数将士呐喊着涌上城头,像万千蚂蚁淹没了低矮的城郭。在这欢呼的人群中,只有司马瑜面色阴沉,神情冷木,全然没有一丝大功告成的喜色,反而有种难以察觉的沮丧。“军师,发现有小股敌人从东南方突围,武功十分高明。”一名将领气喘吁吁地赶来禀报。司马瑜冷冷问:“有没有张巡、许远在内?”那将领摇头道:“他们身着布衣,没有官府甲胄,也没有护卫亲兵。他们多使刀剑等短兵刃,不像是官兵。”司马瑜身后的辛乙低声道:“肯定是义门中人,任天翔一定在其中,我带人去将他生抓来!”司马瑜微微摇头道,“你的目标是张巡、许远,我要你赶在他们自裁之前将他们生擒活捉,千万不能让他们与睢阳共存亡。”辛乙愣了一愣,心中对这样的命令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有犹豫,立刻拱手道:“属下遵命!”说着一挥手,带着几名随从纵马直奔城门,不顾一切地推开那些混乱的兵将,转眼便消失在睢阳城内。司马瑜纵马真奔东南方,在登上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后,便看到了那一小股突围的猛士,那真是一股令人侧目的猛士,人数虽少,但武功之高令人咂舌,在上万范阳精锐的包围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数十倍的对手也不能阻挡他们的前进步伐。紧随司马瑜的尹子奇见状不禁切齿道:“这一定就是协助张巡守城的义门中人,末将要亲率高手去将他们全部擒获,并把他们凌迟处死,方消我心头之恨!”司马瑜遥望着渐渐突出包围的义门众士,淡淡道:“不,让他们走。”“让他们走?”尹子奇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失声问,“为什么?”司马瑜似乎不愿多作解释,只道:“他们对我还有更大的作用。”尹子奇还想再问,就见一名信使在两名偏将的带领下飞奔而至,那信使跌得撞撞地奔到近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结结巴巴地道:“京师…有紧急军情…”一名副将忙将接过信函,递到司马瑜手中,司马瑜展信一看,脸上顿时变色。尹子奇忙问:“信上怎么说?”司马瑜没有立刻回答,却抬首望向南方,望向江淮方向,眼中满是无奈和失落。半响后方听他失魂落魄地道:“洛阳、长安…先后失守,西线战场全线崩溃,圣上已撤往范阳,唐军正赶来增援睢阳,我军优势尽失,再没有机会南下江淮。”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将尹子奇等人震得目瞪口呆,当初叛军攻下长安和洛阳之时,所有将领都以为大唐江山指日可待,没想到现在长安、洛阳得而复失,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唐已经开始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开始发起反攻?现在大军虽然攻下江淮最后一道屏障,但已不敢再继续南下,孤军深入再加腹背受敌,迟早全军覆没。众将的目光都落在司马瑜脸上,就见他依依不舍地从南方收回目光,艰涩地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撤!回范阳与圣上回合!”

下期预告:死守睢阳十月,城破之日终闻长安、洛阳收复。司马瑜迫不得已撤军。安史之乱已近高潮,战局又将何去何从?任天翔、小薇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又分隔两地,乱世之中,爱情如何天长地久?司马瑜,任天翔激烈交锋,究竟谁才会是真正的智枭,在这条路上任天翔和司马瑜究竟如何走下去,下回继续!

智枭27邺城大战之卷

79.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