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只敢叫小刘把自己送到赵老师居住的小区附近,等他走了之后,才又打车直奔医院。

一路上她的脑子都是乱的——

祁北杨怎么又伤着了?等见到他,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要怎么同他说话。

余欢到了病房门口,忽又胆怯了,她又不敢进去,只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看,瞧见里面床上躺着一人,从头到脚都蒙着白布,旁侧的护士在安安静静地拆着仪器。

余欢的一颗心直直地坠入谷底,她瞧了眼病房号,是苏早报给她的那个,准确无误。

余欢当场就懵了。

苏早不是说,只是伤到了头和胳膊吗?

难道那些话是为了安慰她,编出来骗她的吗?

喉咙仿佛被人掐住,气都要喘不上来,余欢眼眶一热,眼泪瞬间落了出来,她推门就要进去,却被人拍了下肩膀。

她眼泪汪汪的回头,瞧见了头上胳膊皆打着绷带的祁北杨。

他表情复杂;“桑桑,你哭什么?”

第41章 第四十一点贪欢

余欢懵了一下, 让开路来,眼圈依旧是红的。

她想找出个什么理由来, 搜肠刮肚,最终憋出来一句:“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说完了又看看祁北杨胳膊头上的绷带,迟疑片刻,问:“你胳膊疼的厉害吗?”

祁北杨原本还想着卖卖惨, 可一对上余欢的眼睛, 他的心肠立刻软和了下来:“没事, 就是些小伤而已。”

说着,他还若无其事地晃了晃胳膊:“没残废, 不是什么大问题。”

余欢沉默了。

走廊上有医护人员推着车子过来,亦有方才病房中的家属, 泪光连连地过来,失声痛哭。余欢尴尬地避开, 祁北杨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地扯着她的胳膊, 把她拉到了隔壁的病房中。

“……怎么这么迷糊, ”祁北杨无奈地叹口气,“怎么活这么大的?想喝点什么?”

明明是病人,却还穿着病号服乱晃,余欢瞧着他手上的绷带就觉着后怕, 哪里还敢叫他再去倒水,催促他好好地躺在病床上, 不要再胡乱折腾。

她伸手想去按传呼铃, 却被祁北杨一把握住了手:“……桑桑, 对不起。”

余欢微怔。

她问:“你道什么歉?”

祁北杨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仍不肯松开,眸子清亮,额角上仍旧顶着纱布,看的余欢心里一软。

“为了那天晚上的事,”祁北杨说,“还有在孟老先生寿宴上,我不该逼你喝酒。”

他如今倒是毫不避讳,诚恳道歉:“对不起。”

余欢呆呆地瞧着他。

她先前和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小小保护壳中,几次想同他好好谈谈都又被吓住……而现在在,这人主动来向她道歉了。

“要是这样说的话,我也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对,”余欢解释,“我先前好几次没能接到你电话,也没有及时回你消息,是因为我在补习俄语。”

——跟着沈照学习。

祁北杨也做好了被余欢嫌弃或者讨厌的准备,结果她慢声细语地同他解释。

祁北杨顿时觉着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真的太混账了。

也怨不得孟老太爷那气愤地与他动手。

——简直是自己活该啊。

今日阳光很好,病房中花瓶中插了一朵洁净的百合花,少女穿着干干净净鹅黄色外套,脸颊粉白,头发随意地扎起来。

她说:“我现在其实并不讨厌你,只是前几天忙着学习,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抱歉。”

祁北杨脑子里炸开了烟花。

她说不讨厌自己。

只要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祁北杨的手微微颤抖,激动到忍不住想要拥抱她,强自克制着:“真的?”

“真的,”余欢笑起来,颊边酒窝若隐若现,“只是你不要再做之前的那些事情了,我很害怕。”

女孩的声音轻柔,像是夏天冰沙上的一点草莓,甜而不腻,清清爽爽。

祁北杨摇头:“不做了,我再也不做了。”

苏早推门进来,听到的就是祁北杨这么一句。

……二哥这么乖觉的时候还真不多见呐。

温暖的房间中,高大的男人,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看向余欢的目光,温柔的像头小绵羊。

看样子两人应该已经和好如初了吧。

她只觉自己进来的时机不对,只是再退出去也已经晚了,祁北杨的目光直直地过来。

苏早站住,讪讪开口:“你们聊啊,我先走了——”

“我和你一块走吧,”余欢站了起来,“我也就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就行。”

后面的话是对着祁北杨说的。

好不容易见了她的面,祁北杨哪里舍得这样放她走,眉毛一皱,就躺在床上,伸手捂着额头:“怎么头有点晕……”

余欢当真了,急忙转身瞧他的情况,伸手去按了传呼铃叫护士。

护士急匆匆过来,上了吸氧机,又是折腾了一阵子。

余欢就站在旁边,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这么站着;苏早心里面暗骂二哥这装的还挺像啊,一边又纠结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余欢——

这么合起伙来欺骗她,实在是于心不忍啊啊啊!

不过,要是告诉了余欢的话,那二哥做的这一番努力又要白费了。

苏早选择暂时麻痹自己的良心。

瞧见氧气罩子盖好之后,余欢这才细声细气地同他再次道别;祁北杨哪里还有理由留她,无奈地盯着她的背影瞧,心想着一定要克制。

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他是不敢再胡来了。

苏早送余欢离开的医院,依旧把她送到赵老师小区那边,她同司机打了电话,在旁侧的奶茶店等着车来。

余欢并不常喝奶茶,奶茶热量太高,容易发胖,赵老师先前列过一个长名单,都是禁食的东西。

她一直规规矩矩遵守,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会破个戒。

譬如现在。

奶茶店里的人很多,余欢排了一段时间,刚拿到奶茶,低着头戳破,还未做好,就有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直直撞到她身上——

所幸奶茶温度不高,衣服也厚,巧克力色的浆水泼洒到鹅黄色的羽绒服上,格外的显眼。

撞她的人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这声音有些耳熟,余欢抬头,有些意外地瞧着眼前的人:“宋凌?”

她不太敢辨认。

先前两人搭档跳双人舞,这个和她同岁的少年,脸上总是带着腼腆的笑容,皮肤也白白净净,没有丝毫的伤痕,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脸颊消瘦到凹进去,额角上一道明显的旧疤,大约是缝合技术不好,也或许是体质问题,凸出来的疤痕像是蜈蚣的脚,歪歪扭扭,格外可怖。

宋凌也发愣:“余欢?”

余欢请了他一杯奶茶,司机还未来,两人相对坐在窗边。

余欢心里面对当年的事情还怀有愧疚,问:“我听说你搬家了——”

她措辞谨慎,生怕再戳到宋凌的伤口。

而宋凌咧着嘴笑了笑,昔日衣着整洁一丝不苟的少年,现在衣角上有明显的污渍油迹也毫不在乎:“是搬了,这两天还清了债,我想着回来再找找工作。”

余欢瞧他走路姿势已经正常了,还未开口,宋凌自个儿把底交代清楚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现在啊,已经跳不了芭蕾了。”

宋凌苦笑:“这事说起来也是我自己作孽,要不是一时昏了头借高利贷,现在说不定我还能和你一起搭档跳舞……”

“啊?”

……高利贷?

宋凌瞧她目瞪口呆的模样,笑了:“看样子赵老师没把我的事和你们说啊?当时校园贷风头那么盛,我还以为自己会被竖典型呢。”

到底是经历过一些事的人了,宋凌如今还清了钱,遇到昔日搭档,心平气和地同她聊天。

当初宋凌痴迷摄影,一时鬼迷心窍,信了贷款的花言巧语,购置了全套摄影设备加若干镜头。本想着慢慢从生活费里还,谁知道父亲那半年生意上也出了些问题,零花钱锐减,宋凌别无办法,只好再从其他平台上借钱来填补。

也不过是拆了西墙补东墙而已。

利息越滚越多,他实在还不起,那些人在屡次警告之后,为示惩戒,在他跳完舞后拦住,打断了他的一条右腿。

恰逢父亲生意破产,宋凌也瞒不住高利贷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倒也没责备他什么,只抽了一宿的烟。高利贷的人纠缠不休,宋凌没有办法,脸也被打破了相。

余欢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久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原来,这件事真的和祁北杨没有关系。

她一直以为宋凌的腿是祁北杨做的,并为此迁怒他。

依稀回忆起之前争吵,祁北杨的确说,不是他。

只是自己先入为主,误会了他这么久。

司机来了,宋凌目送她上了车,眼看着车拐弯离开,他一拍脑袋,才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当时他欠了不少钱,焦头烂额之际,有个高瘦的男人找到他,与他谈条件,叫他多拍一些余欢的照片,也不用太私密,普通的就行,按张付钱。宋凌拍了五十多张给他,又觉着此事不好,才停了下来。

方才忘记向余欢道歉了。

宋凌挠挠头,心想,还是算了,这事也不光彩,她如今过的还不错,就不要再给人家添堵了吧。

余欢心事重重回了家,孟老太爷仍旧在看报,放下报纸,叫了她两声,余欢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他:“外公?”

孟老太爷皱着眉:“怎么跟掉了魂一样?”

余欢笑:“刚刚想动作想的出神了。”

“你这孩子,走火入魔了!”

余欢提不起精神来同孟老太爷讲话,她坐着,满脑子都是懊悔。

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武断呢?

她一直都在怨怼祁北杨不理解自己,这么细细想来,似乎自己也并没有同他好好沟通,她也并未给予祁北杨相应的信任。

也正是这种对彼此的不信任,才造成了后来那样覆水难收的局面。

如果当时,她能稍稍退一步的话,或许也不至于成了这幅模样。

晚上,祁北杨给她发了消息,淡淡的两个字,透着点撒娇的感觉。

[桑桑,我疼]

余欢咬了咬唇,深思熟虑,认真给他回复——

[多喝热水]

热水是万金油,韩青青先前同她吐槽直男只会说多喝热水,而在有些时候,喝热水真的可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手机闪烁一下,祁北杨又发了消息过来。

[好的]

一板一眼。

余欢胡思乱想,他不会真的拿热水猛灌吧?好像还真的有可能哎……祁北杨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老古板,顽固不化。

正想着,祁北杨的电话打了过来,余欢裹着小被子,接了起来:“……你好?”

“桑桑,”祁北杨声线低沉,“我想问问你,先前你说的那些话还作数吗?”

余欢愣了:“哪些?”

“你说,只要我改掉坏毛病,就愿意和我试一试……现在,你还愿意吗?”

第42章 第四十二点贪欢

余欢捏着手机, 眼睛也不眨一下:“……嗯。”

当然还是真的。

先前的她,因为太过怯懦,失去了很多很多,不敢去争取,不敢去努力,只会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说不需要那么多;不仅仅是生活上, 还有感情。她与祁北杨之间, 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个……可现在,她想试一试,去努力一把。

她屏住呼吸。

隔了大约半分钟, 才听到祁北杨的声音:“那就说好了,你可不许骗我。”

余欢也笑了:“不骗你。”

只要祁北杨不再那么偏激,她可以与他重新来过。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不曾放手一搏过,那等老了之后, 岂不是要平添很多遗憾?

“我相信你,”祁北杨站在病房中,他缠满绷带的那只胳膊飞快而灵活地敲着键盘,哪怕瞧不见余欢, 但只是听着她的声音,就足够令祁北杨感到满足,“晚上早点睡啊, 桑桑。”

“晚安。”

余欢把头闷在被子中, 又发了会呆, 仍旧有种不真切感。

只希望祁北杨,千万不要令她失望呀。

细细想起来,之前祁北杨确实也没怎么骗过她。

这人重誓约,答应过她的事情,极少反悔——答应她会安置好慈济院,也真的安置的妥妥当当;那时候说不动宋凌,也没有动……

宋凌的腿,始终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

而今天下午,宋凌又亲手把这根刺拔取,还叫她认清了,原来她也不曾完整给予祁北杨信任。

错的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啊。

程非感觉这两日祁北杨的心情好的不像话。

按照常理来讲,祁北杨刚刚被孟老太爷弄了个没脸,和余欢的关系也没怎么缓和,再加上伤了头和胳膊……这接二连三的倒霉事,祁北杨的心情怎么还能这么好?

难道是物极必反,还是说,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程非百思不得其解。

祁北杨这段时间也没歇着,该处理的公务一样处理;伤了胳膊算什么,顶着绷带依旧可以参加会议,愤怒起来砸文件夹时也是生龙活虎的。

程非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又二次失忆了。

他试探着问祁北杨还要不要继续查查沈照的底,祁北杨竟然也微笑着说不用查了,一个家庭教师而已。

程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早些天,冷着脸说要把沈照扒个底儿朝天的人是谁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祁北杨说不查了,程非当然也收了手。沈照也没什么好查的,干干净净的履历,没犯过什么混账事,要是程非有个女儿也想嫁给他。

也难怪孟老太爷动了心思。

程非真正察觉到祁北杨同余欢“死灰复燃”,已经是一个周之后的事情了。

祁北杨终于住满观察期,从医院搬回家中住,程非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也没少担惊受怕,生怕哪天祁北杨的这脑子被这么一撞,再戏剧性地想起之前的那些事情来。

还好没有。

只是在出院的这天,程非听到了祁北杨打电话,语气温和而柔软:“你今天开学对吗?上下学方便吗?需要我接你吗?”

程非愣了。

二哥这什么时候开第二春了?

还是个正在读书的小姑娘吗?二哥就是偏爱这一类型的吧?

程非站在门口,没等他敲响门,就听到祁北杨紧跟着的另一句话:“桑桑,要是你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等会。

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某些了不得的话?

……桑桑?

程非站在门口,傻愣愣地瞧着祁北杨。

还有,二哥是用左手拿的电话对吧?左手不是已经断了吗?谁家断了的胳膊还能这样动啊啊啊啊!

几乎是瞬间,程非就把这么个前后关系给理清楚了——二哥该不会是使了苦肉计吧?借车祸为由,弄伤自己身体,博取余欢的同情,再一步步同她打好关系……

程非还在想着。

祁北杨已经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若无其事地活动了下“受伤严重”的左胳膊,垂着眼睛看程非:“你都看到了啊。”

程非的冷汗都快下来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祁北杨已经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住,慢条斯理地替他将衬衫的领子折平,和蔼可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是自家兄弟。”

程非快要窒息了。

上次祁北杨含笑说“都是自家兄弟”的时候,反手一人送了台轮椅。

程非立刻竖起手指,保证:“我若是说出去,叫我断子绝孙就算生下来也没有□□!”

祁北杨笑了:“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吧?”

程非表情真挚:“只是略表决心。”

所幸祁北杨没有要难为他的意思,轻轻松松地放过;程非发了毒誓,也不敢乱说出去,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同情着余欢——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就又着了二哥的道啊!

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余欢才不知道程非的痛心疾首,南影大开学了,她新学期的课表排的还挺满——虽说再有那么一个多月她就要远赴俄罗斯,但在南影大的课程还是要好好地上完。

许是离期近了,赵老师也有些舍不得她,私下里也给她开了个小灶,课后留她下来训练。不得不承认,俄罗斯的芭蕾舞水平要比国内高一大截。国内最好的青山芭蕾舞团,也无法同俄罗斯最顶级的舞团相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