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姜珊,依旧冷着一张脸,僵硬的和个刚组装成功的机器人一样,做什么都不利索,端着茶喝了口水。

扫了余欢一眼,又转过脸去,自顾自地同祁秋棠说话。

祁家人都和善,余欢也终于见到了祁奶奶;她是一位白白胖胖的老人家了,嘴边总带着笑。年纪大了,她眼睛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好久,冲余欢招手,笑:“来来来,叫奶奶仔细瞧瞧。”

祁北杨把她推过去。

祁奶奶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连声叫着好孩子,边说,边把腕上的手镯褪给她。

那镯子水头足,翠浓。饶是余欢不懂行,也一眼瞧出那东西价值不菲。她想缩回手,却被祁奶奶不容置疑地拉住,慢慢地把镯子给她套上。

余欢的手太细,镯子套上去仍旧空空荡荡的。祁奶奶郑重地说:“这戴上了,可就是我祁家的人。以后要是北杨这孩子欺负了你,你和奶奶说,奶奶替你教训他。”

姜珊眼红那镯子很久了,祁家代代传下来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可也偏巧,自打她嫁过来之后,将近三十年过去,祁奶奶只字不提镯子的事情。

祁老爷子倒是没怎么多说,他自觉愧对孟老太爷的嘱托,看余欢这小姑娘也是愧意满满。

至于祁北杨的父亲祁夏林,作为一个标准的工作狂魔,他对待儿子向来是放养制度。如今儿子快要成家,未来儿媳是女的,活的。

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自知婚姻失败,近三十年的婚姻生活一塌糊涂,也不会妄自对儿子的婚事指手画脚。

一顿饭过去,余欢发现了,祁家不喜欢她的人只有一个。

姜珊。

但祁家人没有一个人在乎她啊,甚至以更大的热情来企图告诉她,对她极其特别十分的满意。

晚上在祁家留宿,余欢就睡在祁北杨以前的房间中。

祁北杨不在,周肃尔和林定程非他们把祁北杨叫了出去,忙里偷闲一小聚。

祁北杨起先还不放心,余欢笑着说服他,让他放心去。

她都这么一大人了,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吗?

其实并不需要外力,余欢也可以自己操控轮椅——这个是改装过的,遥控面板就在轮椅背上,她慢慢地在祁北杨的房间中进行着探索。

虽然他许久没有在这里住过,但处处收拾的干净整洁。余欢先去看了看小书架,上面摆着的都是些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书籍。

完全没有什么私藏的杂志或者会被和谐掉的东西。

还有一套脂砚斋点评的《红楼梦》,不过很新,看得出翻阅不多;旁边的《西游记》翻得书页都有破损的了。

余欢抽出那本《西游记》,随手翻了几页,意外地发现上面还有祁北杨的批注。

墨洇到纸中,许是念头久了,慢慢扩散开,都不怎么清楚了。

字体也同现在不同,应该是他小时候写下的。

小时候的祁北杨文绉绉地在空白书页点评:“孙行者有勇无谋,空有一身力气,毫无头脑,令人扼腕。”

一想到小小的萝卜头严肃着一张脸趴在书桌旁规规矩矩写下这种东西,余欢忍俊不禁。

翻书的过程中不小心碰掉一个笔记本,余欢捡拾起来。

里面掉落出一张明信片来。

正面是威风凛凛的黑猫警长,背面是小孩子的笔迹,字体算不上漂亮,但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

[南桑最喜欢北杨哥哥了!]

余欢微怔。

这明信片……难道是小时候的她写给祁北杨的?

她把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想要等祁北杨会来问问他。

不过余欢并没有找到祁北杨的照片,没办法看这个家伙小时候是不是也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她如今也可以站立,只不过时间不能太久。等到晚上九点,仍没有等到祁北杨回来,她困乏的厉害,支撑不住,先去洗漱休息。

刚刚睡着,就被酒气熏天的人摇醒。

祁北杨不知何时回来了,衣服还穿着,衬衫上留有酒渍,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兴起洒上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余欢,试探着伸手戳戳她的脸。

余欢被他打扰了睡眠,结果又看到他一身酒气熏天的,有些气恼:“你做什么?”

祁北杨没说话,倒是咧开嘴笑了。

这一笑,还有些傻乎乎的。

余欢确认了,这家伙醉了。

之前这家伙醉酒后还是挺克制的……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乖呢?

“桑桑,”他叫,倾身,亲亲她的脸颊,“我也最喜欢你了。”

他的衬衫开了两粒扣子,领带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歪歪斜斜地坐在旁边。

余欢慢慢坐起来,才发现他手里还捏了张明信片。

祁北杨酒意上头,已然神志不清,他仔仔细细看着那上面的字,珍而重之地把它轻轻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好久,他才倾身,抱住了她。

“桑桑,”他近乎梦呓地开口,“你真好。”

余欢没有应对酒鬼的经验,尝试着把手放在他的头顶。

祁北杨居然还蹭了蹭她的手心!

他闭着眼睛:“桑桑,我很想你啊。”

“我也想你,”余欢哄小孩一样,抱着这个脑袋被酒精泡到不清醒的男人,“你去洗澡换衣服,好不好?”

祁北杨却仍旧抱着她,醉醺醺的:“我不放手,放开你就跑了。”

下一秒,他自己却又松开了:“桑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我不关着你了,你别怕我,好吗?”

他这是又想到什么了呀。

余欢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她擦擦眼睛,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认真无比:“我不怕。”

第68章 第二十点欢沁

次日醒来, 祁北杨完全忘记自己昨天晚上说过的醉话,发现自己死死抱住余欢时, 惊的差点掉了魂。

他紧张不已地要去看她的伤腿:“昨晚上我——”

余欢无奈地把他的手掰开:“没事,就是话有点多。”

时针刚过了六点,晨光微熹,祁北杨睡意全消。

余欢不得已下了床, 走了两步,给他看:“喏, 我都说没事啦。”

祁北杨看她好端端的,精神也不错,长长舒了口气。

他还真怕自己喝多酒做出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来。

祁奶奶同余欢上午聊了一阵子, 与祁老爷子不同, 祁奶奶说话和声细气的。姜珊也在,说不两句就夹枪带棒的。

好脾气的祁奶奶也没流露出不悦, 笑眯眯地问:“你今天不去逛街了?”

姜珊说:“哪里有陪孟小姐要紧。”

这家里其他的人都叫她南桑了,唯独姜珊,刻意划清界限般, 称呼她为孟小姐。

余欢自知姜珊对她成见颇深——虽然她完全不明白, 姜珊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

她也没准备去讨姜珊欢心。

就算贴上去, 也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姜珊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出了她理想中的儿媳妇是孟安那样的, 又何苦热脸去碰这冷屁股。

十点钟左右, 孟安照例拜访姜珊, 还带了个意料之外的人——林媛。

被强制性赶出林家之后, 即使有着林母偷偷的接济, 她的生活过的似乎也不太好。

哪怕上着妆,也遮不住脸上的疲倦,

人现阶段的生活好坏,其实可以依靠着精神状态来判断;最后一次见面,林媛仍在楚楚可怜,而现在的林媛,是真的可怜。

也不知这半年多的时间发生了什么,她瘦的厉害,似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皮肉都挂不住。看向余欢时的眼神也不再有以往的那种隐隐怨毒,而是胆怯。

姜珊原本是为了故意恶心余欢,才把林媛和孟安都叫了过来,谁知道余欢波澜不惊地同两人打了招呼。

还真的沉得住气。

孟安也撑不住了。

她先前那样殷勤地对待姜珊,也不过是期望能从姜珊这里得到点希望,可见到余欢之后,她的那点小心思也破裂的无影无踪。

孟安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余欢之间的差距。无论家世还是相貌,没有一样能够比得上余欢。

再怎么纠缠,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自讨苦吃罢了。

更何况,昨晚上她父亲还面色凝重地找她聊天,告诉她可千万别再去妄想做祁太太的梦;先前孟老太爷厌恶祁北杨,对孟安想攀高枝的心思视而不见;可现在呢?祁北杨与余欢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孟老太爷那样护短,怎么可能容忍再有狂蜂浪蝶去招惹祁北杨。

做人不能忘本,倘若惹恼孟老太爷,资金一撤,这么个小公司也撑不了多久。

今天她来,也是姜珊打电话极力邀约。

孟安下定了主意,今天要安安分分的,瞅准时机了,也要向余欢示好。

不管姜珊怎么给她使眼色,今天的孟安坚决无比,眼观鼻鼻观心,是不是夸赞这点心好吃,那甜品也好吃。

至于林媛。

她从见到余欢的那一刻起就攥紧了衣服,始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就连祁奶奶同她说话,也是愣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姜珊气的肺都快炸了。

因为祁奶奶也在,她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形象去刻意为难余欢,这才叫了两个和余欢不对付的人过来。

谁能想到,孟安临阵倒戈,林媛又是被吓破了胆。

一直到她们两个离开,都没有同余欢说上几句话。

姜珊决定自己上了。

她笑着看向祁奶奶:“您知道吗?说起来啊,这林小姐和孟小姐之间,还有些渊源呢——”

“关你什么事?”祁奶奶不轻不重地说,今天上午姜珊的上蹿下跳终于使她感到厌倦,着意提点她,“珊珊啊,你要是闲的厉害,不如去跟着刘妈学几道汤。说三道四,可不是我们家的家风。”

姜珊白了脸,脸颊的肌肉抽动两下。

祁北杨晚上才回来,今日倒是没有了那一身的酒气,他洗的清清爽爽出来,看到大床上,余欢安静地坐着,正在看书。

自她住进来之后,这房间里似乎处处都是她身上的香气了。

天气预报显示今晚有雨,祁北杨担心她的那条伤腿,下午请了医生过来艾灸,傍晚也嘱托厨房做了骨头汤。

祁北杨摸了摸她的伤腿,有点凉。

受伤的那条腿肌肉有些萎缩,余欢觉着很丑,压根就不想叫祁北杨多看,但他仍是固执地给她按摩,问:“今晚上腿还疼吗?”

余欢放下书,摇摇头。

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不过不是很严重,她不想告诉祁北杨了。

而且,她听人说,姜珊下午接了个电话,气的不停骂祁北杨,挂了电话之后,丝毫不顾及形象,趴在卧室里痛哭。

多半是祁北杨替她出头了。

祁北杨忙碌了一天,此时给她揉腿不觉劳累,倒像是一种享受。

祁北杨无比清醒地认清了自己。

旁人都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癖好,比如林定,喜欢各种各样齿轮机械,程非喜欢养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而他,喜欢对余欢好。

而这份喜欢,能够压制住他内心那份自私的冲动。

当余欢探过身来要亲他下巴的时候,祁北杨的理智使他再一次拒绝:“不行。”

余欢眼巴巴看他:“四舍五入,都过去一周啦。”

“没有小雨衣。”

余欢坐在床上,侧脸看他,忽而凑过去,趴到他的耳边,小声说:“明后天是我生理期。”

这话可了不得,就像火星落入干草堆中,祁北杨再不忍耐,轻轻亲上她的脸颊。

一夜和谐。

余欢在这里只住了两天,祁北杨便带她离开了。

祁奶奶还有些依依不舍,叫余欢以后多来玩。虽然她与祁北杨还没有订婚,但基本上两家都默认了这一对。

宋果和宋朵两个小朋友叽叽喳喳的,倒还挺喜欢余欢,眼巴巴地送她上了车,无比认真地往她手里塞了糖果:“小婶婶,等我上完辅导班就去找你玩。”

余欢失笑。

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开始上辅导班了。

她看着这两个孩子活泼可爱的,隐隐约约有些羡慕。祁北杨故意逗她:“喜欢?喜欢咱们也生一个。”

被余欢捶了一下:“说什么呐。”

她暂时可没有生小宝宝的想法。

小肚子疼的难受,余欢伸手慢吞吞地揉;揉了没两下,祁北杨察觉了,有些歉疚:“对不起。”

他手大,而且热,给她暖着小腹。

余欢依靠在他肩膀上,困倦不已,长长打了个哈欠,揪着他的衬衫领:“等到家了再叫我哦。”

“睡吧,乖宝宝。”

余欢的日常生活极为规律——早晚都会出去散步,受伤的腿还不能够做剧烈运动,就慢慢地走。也不敢走远,就一圈圈的绕,在庭院里转来转去,或者去楼上楼下走动。

韩青青在周末的时候过来看过她一次,陆年安正好得空,把她送了过来。

还未踏入祁家的正门,单单是看着庭院,韩青青就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先前只在书中、电视中了解到的豪宅,如此直观地出现在面前,冲击力仍旧不小。

余欢穿着长长的淡黄色连衣裙下来迎接的韩青青,近半年不见,韩青青发现自己的好友瘦了点,但精神状态要好很多。

陆年安由衷感喟:“看来余小姐近期生活不错。”

余欢抿着唇笑了笑。

韩青青业余时间会拍一些照片,投给各种各样的杂志。近期约稿有篇主题是“牡丹”,韩青青正愁没有头绪,此时看到余欢,突然有了灵感,放下杯子,握着她的手,询问能否在这里拍照。

余欢一口答应。

她先前瞒了韩青青那么长时间,对此也一直心怀愧疚。能帮的上好朋友,她自然不会推辞。

得到余欢准许之后,韩青青说干就干;也幸亏她一直随身携带着宝贝相机,这才能使她把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感付诸于实物。

牡丹,人间富贵花。

韩青青另辟蹊径,不想再中规中矩地拍摄花朵,而是想以祁家这套豪宅为背景,拿余欢做主题拍摄。

她知道余欢的顾虑,主动提出不需要余欢露脸。

为了符合这一主题,余欢领着韩青青到了自己的衣帽间,两人一起在近乎海量的裙子中翻找,搭配。

不亦乐乎。

祁北杨今天下班很早。

全因他带了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过来。

这还是特助出的主意,说女孩子们都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绝对抵抗不住萌宠的诱惑。

他脚步轻快,就连佣人说余欢和客人在卧室,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祁北杨听得衣帽间里有女孩子细细碎碎的笑声,他径直走过去,推开了门。

盘腿坐在地上的陆年安与他对视。

祁北杨目光沉沉,身体先他的大脑做出行动。他揪着陆年安的衣领,把这个出现在他与桑桑地盘上的男人给拽了起来,冷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年安认出他是那晚的男人,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弱弱地叫:“祁先生。”

余欢听到这边的动静,探头过来看,一瞧见祁北杨快要打人的模样,吓到了,声音细细:“北杨,怎么了?”

听到余欢声音的那一刻,陆年安看到祁北杨迅速变了脸庞,松开手,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无比慈祥:“没什么,我看他衬衫领子歪了,帮他整理一下。”

陆年安:……我谢谢你哦。

第69章 第二十一点欢沁

陆年安很快反应过来, 他硬着头皮,十分配合地对着祁北杨说了声“谢谢”。

余欢松了口气,仍旧捧着裙子,笑着解释:“青青准备借这里用一下,拍些照片。我答应了, 你不介意吧?”

祁北杨当然不会介意。

韩青青还有些惧怕祁北杨, 打了个招呼后就不怎么和他说话了。她低头, 同余欢一起把挑出来的裙子一一拿出来, 余欢身上穿了件酒红色的长裙,虽然长至脚踝,但右边开叉自膝盖上方三指左右的地方起,随着行走, 露出纤细洁白的腿。

祁北杨步子一顿, 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旁边的陆年安。

陆年安也看直了眼睛, 忽而脊背一寒, 与祁北杨四目相对,他迅速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盯着墙上的花纹研究。

余欢浑然不知,她走了过来,盯着祁北杨怀里遮遮掩掩的东西, 感觉那似乎是个活物, 好奇地问:“你藏了些什么东西?”

祁北杨这才把怀里的小东西举给她看。

是一只娇娇瘦瘦的小奶猫。

浑身雪白, 只有额头上一抹灰色, 眼睛是碧蓝色, 爪子上的粉垫肉呼呼的,巴掌大小,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余欢的心脏被猝不及防戳了一下。

旁边的韩青青眼睛里面都要冒爱心了。

这也太太太……太萌了吧!

祁北杨说:“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来个小东西陪你好不好?”

余欢已经从他手掌心小心翼翼地把奶猫接了过去。

小奶猫在她手掌心喵呜喵呜地叫着,走路还有点不稳,东歪西晃的。它的毛软乎乎的,像是蒲公英的绒球,余欢小小地戳了一下它的脸,小奶猫吐出来粉粉的小舌头,舔了一下她。

余欢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