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洛铃想想,也有道理哦。

就算给孟安一百个豹子胆,她也不敢去找祁北杨;孟安也是个傻乎乎的,祁北杨同大伯母不和,她这样拉拢了大伯母,也没什么意义啊。

大伯母对她好感度再怎么高,也不可能干涉的了祁北杨啊。

想到这么一层次,祁洛铃说:“难怪你一点也不着急。”

“急也没用啊。”

祁北杨的母亲,姜珊女士,并不喜欢她。

余欢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同姜珊女士的第一次会面是在祁家,就在她同祁北杨决裂不久。

那天是周末,阴雨连绵,晚上他折腾的时间长了,临走前又告诉了她,哪里也不许去,只能在家中好好地待着休息。

余欢腰疼的厉害,又困又乏,早餐都没有吃上几口,反胃想吐,沉沉地趴着睡。

猝不及防的,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声声带着怒气,还有佣人阻拦的声音。

“您不能进去——”

孤傲的女声,令人想起雪山上冽冽清泉,夹杂着细沙:“什么时候我连我儿子的地方也不能进了?”

门被粗暴地推开,余欢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慌乱地扯着毛毯,连呼吸都带着腥气。

姜珊走的快,步子迈的大,不过几步就到了床边,冷冷地打量着她,良久,才突兀地笑了一声。

“不知羞耻。”

这是姜珊同余欢说的第一句话。

她已经不再年轻,饶是皮肤白,但也是上了年纪的那种白,似乎骨头都快挂不住皮肉一样;脖颈间,手腕上,滴翠镶金,优雅干净的贵气,余欢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祁北杨的母亲,姜珊。

他们母子其实相像的地方并不多。

余欢一瞬间竟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好,想了好久,才艰涩开口:“伯母好。”

所幸她清晨被祁北杨半哄着穿上了睡衣,不然这次的见面将会更加的难堪。

姜珊只是淡淡地打量着她,那目光很让人不适,像是在观察一件橱柜中的商品。

余欢穿了条茱萸粉的睡裙,长度到脚踝,正常来看没什么,可因为睡姿不好,领口露了大半,尽是些淡红深红的痕迹,都是没控制好力气,留下来的。

姜珊傲慢无比:“你就是那个余欢?”

这个问题也没想着让她回答,姜珊看着自己的指甲,忽而冷哧一声:“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呢,叫他看的这样宝贝。”

彼时余欢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咄咄逼人,姜珊的目光和语气叫她难堪,偏偏又是这样的情况下,叫她闯进来。她能做的,也仅仅是裹紧自己。

所幸忠伯及时赶了过来,将姜珊劝走。

祁北杨得知消息,中午时候抽空回来了一趟,哄她了半天;而姜珊那时的神态,始终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而现在,余欢回头再瞧这一段,感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时候她并未做错什么,反倒是姜珊,上来就是这样的态度,着实令人不悦。

余欢知道自己同姜珊的见面是逃不掉的,但没想到,这天晚上,姜珊便携孟安一起,登门拜访,找上了她。

一整天,余欢都没有出门,倒不是祁北杨限制了她的活动,而是伤了腿之后,去哪里都不方便。

洛铃陪她到太阳西斜,才回家。

余欢在书房正做着试卷,听得忠伯敲门,严肃地告诉她,夫人来了。

余欢坐在轮椅上见了姜珊。

这么久未见,姜珊还是那副模样,挑剔,高傲,她端坐着,旁边的孟安正在给她倒茶,低眉顺眼,显然做这事做顺了手。

各人都有各人想过的生活和追求,余欢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堂姐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好奇先前韩青青说的“替身”。仔细瞧了瞧,也没看出什么相似的地方来。

孟安也在悄悄地打量余欢。

余欢很瘦,胳膊脖颈都是细伶伶,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皮肤也是真的白,令人艳羡不已。浅青色的裙,乌发雪肤,干干净净的。

果真是从小就跳芭蕾的,气质真的很好。

只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不知怎么,竟然坐上了轮椅。

余欢受伤的事情,姜珊还不知道。她愕然地看着余欢,皱着眉,先前想好的话语,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直接了当地问:“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佣人推着她慢慢地过来,余欢回答:“不小心摔伤了。”

姜珊看着她后面寸步不离的佣人,直言:“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对余……孟小姐说。”

佣人站着没动,温言相告:“夫人,祁先生说现在小姐行动不方便,叫我们一定要照顾好她。”

言外之意,是不可能放她和余欢单独谈话。

姜珊不说话,不动声色地撩了下头发,耳垂上水滴状翡翠耳坠晃了一晃。

孟安接过话茬,笑吟吟:“姜太太不过是想和堂妹说几句话而已,怎么还这么防备?祁先生叫你们保护堂妹是好意,可你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大惊小怪了啊?”

“孟小姐,”余欢从早上开始心情就不好,现在孟安又在这里四处挑拨,她实在忍不住,看向她,问,“我同姜女士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孟安完全没想到传说中软面团一样的堂妹竟然会讽刺她,还是当着姜珊的面;她张了张口,弱弱辩解:“我——”

“你什么你?”余欢虽然坐在轮椅上,可气势逼人,“平日里孟叔叔就是这样教你的?挑拨离间,故意激起我和姜女士之间的矛盾,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作壁上观的姜珊忍不住了,她清清嗓子:“余小姐,安安也是好意,你这样辱骂她,也太不礼貌了吧?”

余欢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一唱一和,她更烦躁了。

“妈。”

祁北杨阔步走来,他脱下外衣,随手交给旁边的人,眉目间冽冽冷意:“您怎么来了?”

姜珊立刻换了一副模样,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笑:“怎么?我来看看我儿子也不成?”

说话间,祁北杨站到了余欢身旁,正低头看着她,余欢还记着早晨的事情,又因为刚刚发了火,也不知说什么好,偏了偏脸,躲开他的目光。

祁北杨眼神一暗。

孟安局促不安地站起来,叫:“祁先生。”

祁北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孟安咬唇不语。

姜珊不悦:“是我要来的,你责备安安做什么?况且,余小姐性子可真是火辣啊,戾气满满,真不像是孟老先生的孙女,倒是——”

“妈,”祁北杨冷声叫她,“别诋毁桑桑。”

姜珊气的颤抖,难以置信看他:“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女朋友是怎么骂安安的?你竟然觉着是我在诋毁她?”

她疑心自己儿子被下了降头,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不着四五的昏话来。

简直就是昏了头。

祁北杨微笑:“就算桑桑生气,那也是你们挑衅的。桑桑脾气很好,如果不是你们太过分,她怎么可能会发脾气呢?”

这样包庇的话,他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旁边的孟安,一张脸白了青,青了又白。

姜珊咬牙:“你真是疯了——”

祁北杨不置可否,打断她:“您有什么事吗?”

姜珊冷笑:“当然是看看你的宝贝女朋友。怎么,你交了女朋友也要一直金屋藏娇,不带给家里人看吗?”

“我这段时间忙,等有了空自然会带桑桑回家,”祁北杨着重说了一句,“您若是有时间,不如多陪陪父亲。”

冷不丁听他这么说,姜珊眼皮一跳,脸色变了变,顺手拿起沙发上的手包,站起来:“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

她说:“你这么不待见我,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姜珊冷着脸,也顾不得叫孟安,迈步就走。

孟安傻乎乎站了一会,硬着头皮,急促跑出去,这才勉强跟上她的脚步。

待到两人离开,这房间有瞬间的寂静。

余欢仍旧坐在轮椅上,盯着不远处的一朵花瞧。

那是早晨刚换上的,开的正好,干干净净。

祁北杨说:“我同忠伯说一声,以后不让她们进来了。”

余欢低头:“你不说,她们应该也不会再来。”

“洛铃上午来过了?”

“嗯,刚走没多久。”

片刻的寂静。

他干涩开口:“早晨的事情,对——”

道歉的话还在口中,剩下的两个字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

余欢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完全没有借助拐杖,重重扑到他的怀中,张开双手,如同一只雏鸟,声音发闷:“……对不起。”

少女的声音细细,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衬衫:“祁北杨,你别生我气呀。”

第67章 第十九点欢沁

祁北杨的手僵在半空, 良久, 才落了下来,轻轻地摸上她的头发。

细软如丝, 如绸。

像是幼时怎么握也握不住的一缕月光。

他说:“我没有生气。”

余欢抬起脸来, 巴巴地看着他。

“真没事,”祁北杨笑,问, “早上怎么突然发那么大火?”

他心平气和的,没有丝毫不悦,扶她坐在旁边。

余欢没说话, 搭着祁北杨的胳膊,良久,才低低开口:“对不起, 我最近情绪有点不太对劲。”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我不想看医生。”

祁北杨问:“为什么?”

余欢摇头:“没为什么,就是不想看。”

祁北杨盯着她看,余欢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侧了侧脸:“我没事, 你干嘛请医生过来?你把我当废物了吗?”

“我的不对, ”祁北杨顺着她的心意, “是我想的太多, 向你道歉。”

嗯?怎么突然变成了祁北杨对她道歉了?

余欢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诧异地问他:“你说了什么呀?怎么把你妈妈吓成那个模样?”

祁北杨不想叫她知道家里面那些乱糟糟的事情, 没有回答, 笑盈盈问她:“今天有没有好好上课?”

“在学画小方块, ”余欢无比诚恳,“素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枯燥。”

“那明天咱们就换个其他学,水彩?”

“还是算了,什么东西都要有个基础,我现在呐,就是打基础的阶段;”余欢连忙阻止他,免得这个家伙真的给她重新再请老师,“我小时候刚学芭蕾的时候,开背啊,下腰,拉筋,趴大青蛙……也都很疼,但如果没有这些枯燥的训练,打不下基础,那以后也学不好呀。”

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着这些话,同他讲着道理,祁北杨笑了:“嗯,桑桑教育的很对。”

如今他才惊觉自己心态的不同。

情侣之间争吵不可避免,可余欢认真想了一下,现在自己和祁北杨似乎吵不起来——哪怕是今天早晨她突然生气,祁北杨那样骄傲的人,也没有被她激怒呀。

余欢不想看心理医生,但祁北杨又不可能真的放任她不管。

他只能密切关注余欢如今的状况,一有异常,就打心理医生的电话。

她嗜睡的状况依旧没有好转,晚上也是,必须要看到祁北杨才能安心。

美术老师同祁北杨说,她近期画画的时候挺安静的,也很规矩。

不知不觉,过了一周。

周四晚上,祁北杨说:“我想带你正式拜访一下我的家人。”

余欢正在吃酒酿小圆子,闻言,手一抖,勺子上的小圆子落到了桌子上。

旁边的佣人立刻上前,帮忙收拾干净。

余欢讶然:“……这么突然吗?”

想了想,又有些苦恼:“但是我现在去见,是不是不太好?”

“挺好的。”

余欢踌躇片刻,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小声说:“我不想太早结婚。”

祁北杨笑了:“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只是见面而已,你别怕。”

余欢手里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碗里的小团子。

祁北杨放下筷子,叹气:“难道你想对我始乱终弃?”

佣人飞快地收拾好东西,不敢再听,垂着头离开房间。

餐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余欢面不改色,尝了一口小圆子,含糊不清:“哪里有。”

“上次你还说要给我名分,”祁北杨幽幽地说,“难道你只是说着玩玩?唉,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没骗你啊。”

余欢想了想,拈起一枚樱桃的梗,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上,往他面前推了推:“给你樱桃吃,别生气,好不好?”

“那你跟我见家长吗?”

“……跟。”

祁北杨眉目舒展,捉住她的手,挨个儿亲亲指尖,夸赞:“好桑桑。”

余欢渐渐地发现了,其实之前她一直对祁北杨有着误解。

刚交往的时候,两人身份不平等,再加上她的自卑,潜意识中依旧是在仰望着祁北杨,认为这是自己不敢高攀的人物;而现在,有了孟老太爷为她撑腰,把她轻轻放在同祁北杨基本对等的位置上——

不再是仰望,也不再是惧怕。

其实祁北杨很容易满足呀。

只要她稍稍示好,甚至都不用撒娇,他的心立刻就会软化成一滩水。她说什么都可以,再过分的要求,他答应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

先前苏早还同余欢感叹过,说“幸亏祁北杨喜欢的人是你”,那时候余欢还不太明白,现在懂了。

如果他喜欢上的人性格暴戾且恶劣的话,那祁家这些家业恐怕没多久就要断送在他手上了。

余欢心想,所幸她脾气软和。

祁北杨真是行动派。

头一天晚上和余欢说了计划带她去拜访家人,次日清晨,便抱着半睡半醒的她去衣帽间中挑选衣服鞋子了。

余欢困的眼睛都睁不开,按照生物钟,再过两个小时才是她起床的时间,懒懒洋洋地窝着:“你自己挑,你挑什么我就穿什么。”

——既然是见祁家人,那祁北杨肯定更了解祁家人的喜好。

可惜余欢忘记了一点,在祁北杨眼中,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以祁家人喜好为主。

他自顾自地挑着裙子,在长裙和短裙之间纠结了很久,仍旧没办法下决定。

祁北杨想叫余欢穿那件长裙,但一想到先前的那些事情,便不敢这么做了,递到余欢面前来,让她挑。

余欢也选了长裙。

——见家长哎,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然是穿的庄重一点更好。

不得不说,在衣着方面,祁北杨的审美虽然也不错,但这个不错,也是基于直男的基础上。

他永远喜欢余欢穿干净清爽的颜色,今天挑出来的这件裙子也是淡淡的紫色,绸裙,腰身收紧,堪堪遮住小腿肚。

祁北杨推着她,在一排又一排的鞋柜上为她挑选着鞋子,匠人那里保留着她脚的数据,力求每一双都做的贴合舒适,然而这里面的大多她连看都没看过。

余欢选了双真丝面裸色的小高跟,复古风情,鞋面上是小巧半开的刺绣——虽然她走路的可能性不太大。

祁北杨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仔仔细细地为她穿好鞋子。

“真漂亮。”

他喃喃开口,由衷夸赞。

裙下之臣,看着余欢层层叠叠花瓣一样的裙摆,祁北杨才算明白了这个短语的意思。

为她,甘愿披荆斩棘,俯首称臣。

祁北杨的父亲至今仍同祁老爷子住在一起,他们所住的那套别墅风景绝佳,依山傍水。先前程非还半开玩笑地说,这是一处风水极佳,当年祁老爷子请了大师特意选址建的。祁家在霞照市占据多年不倒,可能也借了这处风水的气。

余欢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依着祁北杨的说法,小时候她也曾来过,只不过余欢对此毫无印象。

附近的人家也是非富即贵,两旁青翠蓊郁,不远处的山上有白色细长喙的鸟儿展翅而飞,祁北杨同她解释:“这边是大哥的家,不过他少来这边,现在只有管家在这里住着。”

余欢点头。

祁家的别墅最深,车子甫一停定,便有人恭敬拉开车门:“少爷好,孟小姐好。”

这样古老的称呼叫余欢懵了一下,祁北杨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放到轮椅上。有佣人想要上前推她,又被祁北杨一个眼神吓的噤声。

余欢原先只以为这次只是需要见见祁老爷子和祁父祁母而已,没想到刚一踏进去就愣住了——除了他们之外,祁洛铃一家人也

在,还有祁北杨的姑姑,祁秋棠女士一家。

还有两个小萝卜头,追逐打闹,皮的不行。

有一个穿了背带裤蘑菇头的小男孩,不过四五岁模样,举着水枪,几步跑到余欢面前,咧开嘴笑,对准她就要呲水。

祁北杨寒着脸,劈手把水枪夺过去:“宋果小同志,不许没有礼貌。”

宋果冲着他吐吐舌头,笑着转身扑到祁秋棠怀中,奶声奶气:“奶奶,你说的对,叔叔就是个妻管严!”

大人们和善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