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杨这次回来,只告诉了祁良意,完全没想到还有祁洛铃这么个行走的小话筒,他人还在飞机上,这些朋友全都知道了他要来的事情。

余欢这两天精神不振,总是犯困,在飞机上就一直在睡觉。

现在上了车,依旧在睡,眯着眼睛,蜷缩着身体枕着祁北杨的膝盖,盖了张薄薄的毛毯,像只猫。

孟老太爷并没有跟着回来。

归国之前,孟老太爷同祁北杨谈了许久,大抵是被他的坚持所打动,最后才松了口,同意余欢暂时住在他那边。

车子刚停稳,忠伯便迎了上来——

当看到祁北杨小心翼翼抱着尚在沉睡的余欢下车时,忠伯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他险些以为,以前的那个祁北杨又回来了。

以往祁北杨带余欢出去玩,没少同现在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来。

从不假人之手,也不舍得叫醒她。

忠伯不清楚祁北杨和余欢之间近期又发生了什么,但瞧着自家先生这样爱若珍宝的模样,猜测事情应该还是在往好的那方面发展。

祁家给余欢特意准备了新的卧室,风格也是往清甜少女风那边走的,床上大大小小的玩偶几乎摆满,梳妆台更是怎么少女怎么来。

原本给余欢准备的那个衣帽间也重新做了修整,衣服也换了,不再是统一的长裙。有专门的人为余欢服务,定期会采购衣服、鞋帽以及首饰,每月的一号将东西送过来。

有些衣服,她可能永远都不会上身。

祁北杨轻手轻脚地将余欢放在床上。

她睡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他。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笑着戳了戳她的脸颊,柔声哄:“接着睡吧。”

余欢哼了一声,因为困乏,还带着尾音,侧了侧脸,手垫在枕头下面,闭上了眼睛。

祁洛铃和苏早冲到祁家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余欢,倒是瞧见了神清气爽的祁北杨。

他的衬衫稍稍凌乱了些,苏早盯着那些褶皱看了半天。

祁洛铃咋咋呼呼:“欢欢姐呢?”

“正睡着呢。”

祁洛铃十分失望:“哦。”

天大地大,余欢最大。

要是她打扰了余欢的睡眠,指不定现在就会被祁北杨立刻给提溜出去。

她问:“你和欢欢姐这算是和好了吗?”

祁北杨反问:“你觉着呢?”

苏早笑了:“恭喜你啊二哥,终于得偿所愿。”

祁洛铃想的更多,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不等苏早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开了:“不过你这么老了,结婚的话肯定会催你们生孩子的吧?欢欢姐跳舞跳得这么好,生孩子很影响她发展的。”

“那就别在你欢欢姐面前提这些,”祁北杨说,“她的腿受伤了。”

祁洛铃在国内,这几天一直被压着学习,还不知道这么一回事,短促地“啊”了一声。

她伤过腿,对此感同身受,慎重地点头。

而苏早想到了什么,笑容微敛,看着祁北杨。

手指握紧。

祁北杨平静无比:“不是我。”

苏早这才放下心来。

祁北杨淡淡说:“我还没有那么丧尽天良。”

苏早干笑两声。

她是陷入牛角尖了,总担心这又是二哥从中作梗——其实祁北杨从未做过伤害她身体的事情。

余欢崴个脚他都紧张半天,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又使这些个小手段?

祈洛铃茫然不知:“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苏早笑:“没什么。”

或许是太累了,一直到了祁洛铃几人离开,余欢都还在睡觉。

祁北杨心里面不踏实,隔上个几分钟就过去看看小姑娘,每次都发现她还在睡。

安静极了。

他心里面有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鼻息下,直到感受到她的呼吸,这才略微放了心。

余欢一直睡到了晚上九点。

睡的时间太长,混混沌沌,她睁开眼睛,口干舌燥的,视线逐渐聚焦,看清了这粉粉嫩嫩的房间。

灯光温润,视线所及,全是陌生。

她沙哑地叫:“祁北杨?”

祁北杨闻声走了过来,扶她坐起来,往她身下垫了一个软垫子,自然而然地端了杯甜牛奶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这一觉睡的可真长啊。”

话音刚落,余欢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她双手捧着杯子,刚喝了两口,听到这响声,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他:“现在几点了啊?”

没有等到祁北杨回答,她腾出一只手去拉他胳膊,努力想要看清他手腕上的表盘。

九点四十七。

余欢并不知自己唇边沾上了牛奶,刚刚看清时间,祁北杨俯身过去,亲了她几口,夸赞:“真甜。”

不知道是说牛奶,还是在说其他的。

余欢涨红了脸:“流氓。”

轻轻巧巧的两声斥责,对于皮糙肉厚的祁北杨而言,不痛不痒。

他问:“想吃什么?”

余欢想了好久:“西红柿鸡蛋面吧。”

她嘴里面发干,想吃点酸酸的东西开胃。

刚开始生长发育的那段时间,个子抽条,长的快,晚上更是容易饿。高中下了课之后,都会去吃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

有时候是在校园门口小摊子买,后来觉着五块钱一碗有些贵,就买回西红柿自己做了。

祁北杨轻声说:“我现在就叫人去给你做。”

余欢却在这时候扯住了他的袖子,眼巴巴看着他:“我想吃你做的。”

祁北杨愕然:“我没做过。”

顿了顿,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我试试,做的不好吃你可别怪我。”

余欢仍拉着他:“我可以指导你啊。”

余欢的腿也能走路了,不过以防万一,祁北杨依旧把她抱到了轮椅上。

自打断腿之后,祁北杨意外地发现他的桑桑变得比以前黏人了。

从心里面来讲,他喜欢桑桑黏着他,可另一方面,这样的性情改变,并不是件好事。

极度缺乏安全感。就算医生告诉她腿伤无碍,她仍担心那微小的、不能愈合的几率。

桑桑情绪失控的次数很少,只有那么两次,控制不住抱着他痛哭。大多数时间,她仍旧是安静的。

像是做了一个假的温柔壳子,把自己所有的难过都藏了起来。

祁北杨咨询过心理医生,得到的建议却是暂时不要刺激她,不要强行逼迫她宣泄情绪。

把她推到厨房中,将毛毯的边缘掖好,祁北杨挽起了袖子,开始处理西红柿。

拳头大小的西红柿烫掉皮,切成小块,鸡蛋炒的金黄干净,煮熟后浇到面上,撒上一层碧绿的小葱花。

他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和余欢惯常吃的那种不太一样,味道倒是不错,他刚端上去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余欢依旧很给面子地吃掉了一整碗。

一加热,西红柿的酸要远远大于甜,余欢吃的开胃,祁北杨默不作声,去切了西瓜过来,摆在她右手旁。

如今他对余欢的日常生活习性了如指掌。

余欢咬着西瓜,突然就笑了:“祁北杨。”

“嗯?”

余欢无比认真:“你对我太好了,会把我惯坏的。”

“惯坏了也好,”祁北杨笑,“我就不怕你被欺负了。”

余欢认真想了下,发现祁北杨这脾气和孟老太爷还真的有点相像耶。

宁可叫她变坏去欺负别人,也不能受别人的一点点欺负。

以后有了孩子,这样教导是不是不太好啊?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余欢就晃晃脑袋,暗暗地骂一句自己。

想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孩子的问题了。

现在她洗漱基本不需要再依靠祁北杨帮助了,祁北杨给她准备的睡衣充满了少女心,其中有一件白色的裙子,大大的娃娃领,裙摆卷着花边,穿上去刚刚遮住膝盖,余欢的脸被水蒸气吹的发红,对着镜子照了照。

嗯,看上去健康多了。

晚上她纠缠了祁北杨一阵,想要他抱,无奈祁北杨突然变得十分坚决,就像是转了性一样,说什么都不同意做些不好的事情。

他认真地同余欢讲道理:“你的腿还没好,身体也不行,以前我那样的做法不太对,今后我会注意。更何况,我们这周刚刚做过一次……”

长篇大论。

余欢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祁北杨吗?”

祁北杨无可奈何地笑,轻轻地把她的手放下来,拍了拍:“乖,咱们睡觉,有什么事情,等过两天再说。”

余欢飞快地钻进被窝中。

片刻,她小声说:“你今晚能陪我睡吗?”

祁北杨今晚原本是打算回主卧休息的。

孟老太爷特意告诉过他,一定要给余欢额外准备一个房间;也隐晦地告诉他,虽说两人现在基本上已经定了下来,但是做事情还是要注意分寸。如果她还未领证就先孕了小包子,他会立刻过来打断祁北杨的腿。

他说:“乖,我答应过你外公。”

余欢才不信他这样的歪理呢,振振有词:“外公只说让我不睡在主卧,可没说不让你睡在我房间啊。”

这样的逻辑,好像也有点道理。

对桑桑抵抗力为零的祁北杨瞬间被小姑娘给说服了。

他轻手轻脚上床,躺在余欢身侧;余欢自动蹭啊蹭地蹭过来,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抱着他的胳膊,乖乖闭上眼睛。

惯常的姿势。

祁北杨亲亲她的头发:“晚安。”

“晚安。”

她很快就睡着,白天睡了那么长时间,压根没有影响到她。

往常她不会这样。

待余欢熟睡之后,祁北杨才轻轻地把她的胳膊移下来;她眉头皱了皱,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祁北杨抿着唇,静默三秒,确认余欢尚在熟睡,这才下床离开。

他离开了卧室,在露台上抽了会烟。

嗜睡,也是潜意识中逃避现实的一种表现。

不能再拖下去了。

祁北杨将烟碾灭,决定明日请医生过来。

第66章 第十八点欢沁

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祁北杨并没有直说目的, 把心理医生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了余欢。

余欢坐在轮椅上, 安安静静地看着心理医生。

目光中满满都是戒备。

祁北杨一看她这目光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心理医生还没说上两句话,余欢忽然红了眼眶, 叫他出去。

祁北杨愣住。

下一秒, 余欢拿起旁边的小兔子玩偶,重重扔到了祁北杨身上, 声音中已带了哭腔:“你出去啊!”

心理医生见势不妙, 立刻拖着祁北杨出了门。

这还是回国后, 她第一次情绪失控。

心理医生惊魂未定, 扶了扶眼镜, 同祁北杨解释:“余欢小姐拒绝同我交流……这种状态很不好。”

祁北杨沉默地看着紧闭的门扉。

方才出来的时候,心理医生给关上了。

桑桑还在里面。

余欢面色苍白地坐在轮椅上。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发火,只是本能地抗拒那个男人的接近。他应该是心理医生, 余欢知道,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祁北杨为什么会请了这人过来。

她最近表现的挺好呀, 也没有闹。

她没有病,为什么要把她当做病人来看待?

内心一片茫然,余欢心里面乱糟糟的, 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努力够到手杖, 慢慢地行走。

不想向祁北杨道歉。

他不该揣度她的想法, 把她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她不需要, 只是, 只是腿暂时受伤了而已。

余欢心里面发堵,越想越难受。

不想出去,不想看到他。

门外,心理医生仍同祁北杨建议:“她现在情绪波动大,尽量不要打扰她……”

祁北杨想要推门进去看看,又因这么句话,生生地顿住脚步。

给她些空间也好,叫她安静地想想。

他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交代人照顾好余欢;临走前,敲敲卧室的门,没有人回应。

她或许在睡觉,或许仍在生气。

祁北杨在门前立了半分钟,这才离开。

卧室内,余欢强迫自己看书,可没看几行,脑海中那些方块字分割开,又扭曲成小黑点,什么都看不下去。

她将书放在桌上,仰脸看着天花板。

怔怔地出神。

祁北杨给她请的美术老师下午就到了。

她穿着杏色的连衣裙,瞧上去三十岁左右,皮肤如蜜,笑起来有隐隐的酒窝,声音温和而干净。

在征求了余欢意见之后,美术老师从最基础的素描开始,教她开始画小方块。

画具早就备着了,甚至连铅笔都是削好的。

余欢刚下笔的时候还有些抖,心神不宁,但随着老师的讲解,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心情。

她决定暂时不去考虑祁北杨的事情了。

在画室里坐了接近两小时,祁洛铃过来了,看到余欢在上课,她只好眼巴巴地拉个小凳子在旁边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余欢聊天。

美术老师知道自己的作用不过是哄这伤了腿的小姑娘高兴,看着一旁祁洛铃眼巴巴的,笑着给余欢提前放了假,收拾东西离开。

祁洛铃高兴坏了,她主动推着余欢去洗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余欢喜欢听这小姑娘聒噪的话,微笑着听;祁洛铃几乎要把满肚子的八卦都告诉了她,不单单是学校里的,还有祁家的家长里短,什么自己的另外一个不争气的堂哥幡然悔悟决定认真工作啦,某一位堂叔正在和他的妻子闹离婚,原因是妻子红杏出墙……

小嘴吧啦吧啦的,一不小心说嗨了,不该说的话也出了口——

“我特别不喜欢那个孟安,可心机了,天天都往大伯母身边凑。大伯母买东西,她就给提包;大伯母打麻将,她就端茶送水……和个小跟班一样,就是想讨大伯母的喜欢。”

她口中的大伯母,就是祁北杨的母亲。

祁洛铃细数着孟安的“罪状”,秀气的眉毛都快拧成了死疙瘩:“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溜须拍马惹人讨厌的家伙!”

余欢见过的孟家人并不多。

倒不是亲情淡薄,孟老太爷多多少少也说起过,他白手起家,起来之前没什么亲戚,起来之后一大堆。

这样的亲戚,哪里敢亲近起来?

但若是全然不帮一把,扶一把,那也不成;所幸孟安的父亲还算老实憨厚,孟老太爷顺手拉了他一把,现在和人合资开了个小公司,倒也能跻身中产阶级。

再往上走,可就难了。

祁北杨不曾和余欢说起过孟安,余欢也不在乎。

她相信祁北杨。

哪怕上午刚刚和他怄气,现在也不会怀疑他会和其他人有染。

面对祁洛铃的抱怨,余欢也只是笑。

祁洛铃说:“你不该叫孟安再这样狗腿子下去。”

“腿长在她身上,难道我还能拦着她吗?”余欢失笑,同她说,“我管不了那么多。”

“你不怕她这样把大伯母拉拢过去吗?”

“我又不是想要同你大伯母在一起生活,”余欢被她给逗笑了,“只要她不招惹你堂哥,那就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