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旭努力控制住发软的双脚,开口问道:“后来呢??你我天台一战之后,你带我姐姐去了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有料到你会利用丢丢找到我的踪迹,这是你的聪明,也是你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呵呵,那晚,她本该顺利投胎转生……如果你不出现的话……”许飞自嘲般地一笑,“算了,不说什么如果。你前前后后的两次出现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我曾经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透,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整个事件的发生,仅仅是命运跟你们开的一个很恶毒的玩笑么?!她注定为你的存在而牺牲,你注定因她的存在去毁灭——这就是你们钟家姐妹俩的宿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钟旭使劲晃了晃脑袋,此刻,头痛欲裂的感觉已经攻占了她身上所有的细胞。许飞的话,一如既往的隐晦,可是这回她却听得很清楚,不仅清楚,而且透彻——

她的姐姐,她钟旭的亲姐姐,那个叫钟晶的女子,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钟旭……”许飞第一次如此慎重地叫着她的名字,怔怔地看了她很长时间,“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许飞……我……”

从头到尾,自己并不知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对钟晶犯下的过失也是出自伏鬼救人的责任与本能,许飞的“恨”,对她委实不公平。可是,话虽如此,此刻的钟旭却根本做不到用“不知者无罪”来为自己开脱。她亲手毁了倾尽所有换回她一命的亲姐姐,这是她唯一看到的事实,也是永远不可逆转的结局。

“所以,你想杀我……”

她完全明白了,一个失去心爱之人的旁观者,带着对爱人的想念,不顾一切地报复——许飞如此对她,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呵呵……可惜,我终究杀不了你。”

掺杂着恨意与不尽怀念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空间,也震荡着钟旭风雨飘摇的心绪。

“记住,你欠她的。一生一世都欠她的。”

她愕然……

肮脏的手术台,密闭的房间,幽暗的走廊,宽敞的医院,高大的香樟树,伴着许飞渐远的声音,在钟旭眼中逐一消失。

唯一留在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的,是许飞那双深邃的眼睛,以及眼底那层……黯然的水光。

……

铛……铛……铛……

一连数声熟悉的钟响,将钟旭彻底带离了方才那个惊心动魄的空间。

雪白的墙壁,红色的地毯,褐色的窗帘,威风凛凛的钟馗像——已经回到现实里的家了吗?

经历了刚才那些迷离变幻层层相扣的空间,钟旭一时不敢确定。

直到她看到那盏依然稳稳燃烧的七星梵灯,还有端坐灯前完好无损的自己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尚未松完,却又听钟旭惊呼一声——她背后的地上,躺着双目紧闭的许飞。无数的光点,大大小小,从他的身体里鱼贯而出,闪闪烁烁,映亮了整个房间。

天哪,他要消失了?!

“许飞!许飞!”她扑过去,拼命摇晃着他,大喊:“你……你别死啊……别死啊……许飞……”

但是,任她喊破了喉咙,许飞却没有半点回应。

钟旭急了,一把抓住许飞的双手,凝神定气,把自己的灵力缓缓输入他的体内。

她要阻止许飞的消失——这是钟旭此时唯一的念头,她知道,她了解,如果钟晶在场,她会不顾一切救他回来,如同当初她不顾一切救回自己一样。他们两个,同是钟晶心中最重要的人。身为她的妹妹,身为钟晶用生命来维护的人,她不能眼看着姐姐深爱同时也深爱姐姐的男人就这么消失。

救回许飞,她的心会好过一点。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钟旭身体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有增无减。

可是,没有用。

输给许飞的灵力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分起色。

相反,散开的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颜色……也越来越漂亮。

看着周围一片五彩缤纷,钟旭却突然想起了一种动物——萤火虫。

曾听到有人说,当它们耗尽体力点亮毕生最耀眼、最美丽的光芒时,死亡也就近在咫尺。

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遮住了许飞的身体,也遮住了钟旭的眼睛。

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自己的手心,渐渐空了——许飞的双手,消失了。

恍惚间,钟旭觉得自己看到了许飞的脸,在光点聚集而成的花一样的形状里隐隐现现,甚是好看。还有他的嘴角,好像挂着笑意,轻松无比。

……

房间里的光线,终于黯淡下来。

不属于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除了几个不肯散去的小光斑,在天花板的一角顽皮地飘来荡去。

钟旭颓然地瘫倒在地。

她尽力了,可是还是没能救回他。

曾经心心念念除之而后快的敌人,没了。

本该是天大的好事。

然,没有高兴,只有歉疚——二十三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歉疚。

自以为得天独厚霸气十足天下无双的钟旭,却原来只是一个踩踏着亲人的生命与幸福长大的糊涂虫而已。

好大的一个笑话。

钟旭整个儿趟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咯咯直笑……

一滴眼泪从脸上爬过,有点痒,有点凉。

她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身旁的七星梵灯已经灭了,留下一缕青色的淡烟。

从窗缝中挤进来的夜风撩动着窗帘,沙沙作响。

不成调的嗓门配着难听的音乐从隔壁人家传来,嘈杂而真实。

已经回来了吗?!

钟旭迟钝地转着头,木然地打量着四周。

当又酸又麻的难受感觉从手指脚尖迅速涌出,瞬时占据了她所有的感观细胞时,她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安然回到了肉身之中。

没有余力去回忆自己是何时回来怎么回来的,钟旭努力伸直已近僵硬的四肢,像个见风就倒的八十岁老太太似的,颤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法堂。

墙上的钟,时针刚刚好指向9点。

灯亮灯灭,不过一个钟头的时间……

急促的手机铃音从扔在沙发一角的手提包里传出,钟旭却像没听见一般,径直朝大门走去。

砰!

只听得一声异响,钟旭一头撞在了结实的木门上。

揉着脑门冒了老半天金星之后,她才彻底意识到如今已是身在真实的现实世界,方才在幻境之中穿墙过门的本事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

顾不得头上肿起来的包包,钟旭抓住门把一阵乱拧。

啪啦!

门开了。

钟旭闪身往外一冲,却冷不丁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你果然在这儿。”司徒月波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放下搁在耳边的手机,“你今天怎么了?打电话给你不接,医院里找不到你,回家你又不在。哎呀,你额头怎么肿了?”

见来人是他,钟旭整个人几乎都要垮掉,残留的一点力气霎时烟消云散。

有些孩子,磕了碰了,当时总是强忍着不哭,一直要忍到至亲的人出现,才哭得山摇地动。

钟旭抓住司徒月波的前襟,埋头崩溃地哭泣起来。

见状,司徒月波慌了手脚,忙揽住她,轻轻抚着她颤动的背脊:“怎么哭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啊。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钟旭不说话,继续哭。

她早已经习惯把自己归到“天塌下来有我扛”的那群人里,再难过也不曾在人前掉过半滴眼泪。

可是,今天,说什么也忍不住了,不想装坚强,不想当英雄,只想哭,哭得毫无顾忌,哭得痛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