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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声音虽淡,眉眼间的杀意却一闪而过,胆子小的都已经闭了嘴,有的大臣却没眼色,甚至以为,在众大臣的施压下,他肯定会娶个名门贵女,妥协是早晚的事,毕竟皇上成亲,与寻常百姓可不同,立后乃国事。

  李大人便站了出来,他是礼部侍郎,家中也有好女,当然,这个时候,他不可能提自家女儿,他拱了拱手,提起了顶头上级的女儿,道:“依臣之见,赵大人的嫡长女,出身高贵,又蕙质兰心,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比起钟姑娘,自然是她堪当国母。”

  裴邢漆黑深邃的眸底,闪过一抹讽刺,他玩味地看向了礼部尚书,懒洋洋问道:“赵大人觉得呢?”

  他这话问得还算和蔼,也听不出动怒的意思,赵大人并不希望自家女儿蹚这趟浑水,他笑道:“小女性情顽劣,哪里堪当国母,京城这么多贵女,随便一个姑娘,都比小女出色,依臣之见,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裴邢觉得他还算识趣,只略微颔首,他淡淡扫过文武百官,声音慵懒中又透着一丝冷清,“哪位大人有合适的人选,今日不若都说出来,朕没有耐心,也只允许你们提这么一次,说吧,让朕听听,都是哪位姑娘堪当国母,是否真有合适人选。”

  他这么一说,好几位大臣都精神了起来,最后报出了六位贵女,这六位贵女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女,她们的父兄也都盼着她们入宫,这会儿他们心中皆有些激动,甚至以为,皇后之位,会从这六人中诞生。

  这六位姑娘,有阁老的孙女,有侯爷之女,尚书之女,任何一个身份都不低,其中也包括赵秋婷。

  赵秋婷本就对裴邢有意,当初得知,郑菲凌与裴邢相看时,还挤兑过郑菲凌,如今裴邢成了皇帝,赵秋婷自然也想入宫。说起来,她这般年龄,迟迟不肯定亲,就是不甘心嫁给旁人。

  就在这几位大臣天真地以为,裴邢要六选一时,却听到他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就听他吩咐道:“让锦衣卫将这几位贵女的信息递上来。”

  闻言,大臣们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锦衣卫很快就走了进来,递上了六个名册,裴邢一一打开,念了起来,“秦尚书的孙女,秦大姑娘,确实出身高贵,十二岁时就仗着嫡姐身份,刁难庶妹,只因其妹得了父亲的赏赐,自己没有,就让庶妹在大雪中跪了一宿,险些令其高烧不退,丢掉小命,这等为了争宠,胆敢谋害亲妹的女子,若当了皇后,会不会仗着身份,陷害其他妃嫔?”

  他话音落下后,秦尚书和秦老爷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两人都抖着身体,羞愧地跪了下来。

  不等他们说话,裴邢继续道:“赵阁老的孙女,赵秋婷十五岁时,纵马上街,踩死一个小孩,花笔银子就买了他的命,这等性情跋扈,目无法纪的姑娘,若当了皇后,岂不令天下人嗤笑?”

  赵阁老同样腿一软跪了下来,哭道:“皇上,这事臣不知情,臣若知晓……”

  裴邢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他的眼神实在太冷,赵阁老不由住了嘴,裴邢继续念道:“英国公府的二姑娘,十四岁那年……”

  不等他说完,英国公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啊,臣女尚且年幼,性子天真鲁莽,同样不堪为国母。”

  他怕皇上当众念出二女儿的丑闻,她向来骄傲,若是丑事被揭,日后还如何做人?万一一抹脖子,不肯活了,让他如何是好?

  见他识趣,皇上也没咄咄逼人,“成吧。”

  他说完,就将册子合了起来,寻出了归德侯府李姑娘的册子,念道:“归德侯府,李大姑娘十五岁那年……”

  这下不仅归德侯跪了下来,另外三个大臣也赶忙跪了下来,唯恐自家姑娘真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德行有亏。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被皇上念出来,别说当不了皇后,日后只怕说亲都难。

  他们算是明白了,皇上压根就没有换皇后的意思,否则,又岂会让锦衣卫,特意调查她们,他们谁也不敢保证,女儿没有污点,也没人敢冒这个险,万一女儿真做了什么事,根本不是一句年幼无知能弥补的,这会儿他们异口同声道自家女儿不堪为皇后。

  裴邢本就是杀鸡儆猴,毕竟也不是所有女子都犯过大错,其中赵家姑娘就知书达理,蕙质兰心,锦衣卫根本不曾查出她的大错。

  裴邢将册子合了起来,丢给了锦衣卫,扫见大臣们紧张又复杂的神情后,他唇边不自觉挑出一抹笑,突然觉得当皇帝也没那么无趣。

  瞧瞧,他们一个个的表情,不是很有趣?

  裴邢悠悠道:“众爱卿起身吧,既然没人比得上钟家女,让朕更换皇后之事,勿要再提,婚约已定,朕若擅自更改,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你们也不想逼朕言而无信,违信背约吧?若一国之君,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百姓们再上行下效,届时,大晋会变成何等模样?”

  这下所有大臣都跪倒在地,脑袋也深深埋了下来,皆有些汗颜,有两位大臣,甚至感动不已,只觉得是近日的劝谏起了效果,才让裴邢总算有了点当皇帝的样子。

  谁料下一刻,就听他冷声道:“下次谁若想劝朕,就先休掉自己的发妻,再来与朕商议此事,否则别怪朕不讲君臣情分!”

  大臣们皆有些懵,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一个个脸色都有些难看,刚刚那两位有些感动的大臣,瞬间又咬牙切齿起来,只觉得他当真是……肆意妄为,不可理喻!

  裴邢说完,就站了起来,“退朝。”

  他如今虽已登基为帝,却不像旁的皇帝,凡事都亲力亲为,每日送入皇宫的奏折没有一千份,也有几百份,单靠他一个人,真去傻乎乎批阅,只怕睡不了两个时辰。

  裴邢自然没这个耐心,如今帮他一起分担政事的,除了三位阁老,还有安国公、定国公,无论何事皆需五人一同决议,他们能处理的就直接处理,他们几人无法决定的再递交到他这儿来。

  纵使如此,裴邢也有不少事,直到第二日傍晚,裴邢才总算有时间来见薛神医。

  薛神医被安置在景阳宫,景阳宫本是淑妃的住处,裴邢入宫前,便将宫妃们撵出了皇宫,有家的回自己家,没家的则在裴邢的示意下,搬去了行宫,至于皇子和公主们也跟着自家母妃一并离开了皇宫。

  生母已经去世的共有三个,一个小皇子,两位小公主,裴邢自然没兴趣帮杀父仇人养孩子,将他们三人一并丢给了三皇子。

  太后早已仙逝,宫妃们一走,整个皇宫便只剩裴邢一个主子,景阳宫虽是后宫,离乾清宫不算太远。

  裴邢过来时,薛神医正蹲在角落里对着自己的药箱唉声叹气,他一日都闲不住,最近这段时间,只觉得人都要废了,也不知皇上关他到什么时候。

  听到小太监的那声,“皇上驾到!”

  他才悚然一惊,连忙站了起来,站完,又反应过来,理应跪下,他正欲下跪时,却被裴邢扶了起来,“薛神医不必多礼。”

  他力气大,被他扶起后,薛神医才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男人骨相极佳,剑眉星目,额头饱满,鼻梁挺直,五官糅杂在一起时,矜贵又俊美。

  薛神医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等出尘的男子,一时竟看愣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裴邢竟如此年轻俊逸。

  裴邢将其扶起后,才松手,淡淡道:“朕实在没法子,才命暗卫将您带来,害您一路奔波,望薛神医不要介怀。”

  薛神医连忙拱手道:“皇上言重了,不知皇上请草民来所谓何事?”

  裴邢道:“朕的皇后有个幼弟,四岁那年从假山跌落,不慎摔伤脑袋,自此便停在了四岁,不知薛神医对这类病症,可有医治的法子?”

  薛神医倒也见过这类病症,他如实道:“每个人情况都不同,能否医治还需要诊治完方能知晓。”

  裴邢微微颔首,与他探讨完承儿的病情,他让人带薛神医去了镇北侯府,让他为老太太把了把脉,薛神医把完脉,下的诊断,与太医说的基本一致。

  老太太年岁已高,各项器官已衰弱,就算用药使其清醒,最多也只能延长两年寿命,薛神医留下两个药方,一个需口服,一个则是药浴。

  为老太太诊治完,护卫又将他带入了景阳宫。皇上虽交代过侍卫,不许他出宫,倒没说,他不能在宫里乱转,在景阳宫憋了三日后,薛神医便到处走了走,恰好遇见一个小太监身体不适,他便出手为他诊治了一番。

  宫里有不少宫女太监,身染恶疾的自然也不在少数,自打得知薛神医愿意给人治病后,就有不少太监悄悄去景阳宫,找他诊治。

  一时之间,景阳宫倒是热闹了起来。

  薛神医最怕闲着,忙起来后,反倒精神许多,日子一久,他就发现了不对,总觉得过来寻他看病的小太监们总用一种同情又悲悯的眼神望着他,搞得他一度以为,自己才是得病的那一个,薛神医并不清楚自己被“问斩”的事。

  他治起病时,很是心无旁骛,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日日追问承儿何时归来。

  此时,钟璃才刚带着承儿等人下船,他们怎么也还需要十几日,才能赶到京城。

  天气愈发热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步入了夏季,这个天气赶路多少有些热,承儿也有些蔫,钟璃也没法子,手上几乎不离蒲扇,给他多扇了扇风,好在小家伙很乖,一路上都不曾闹腾。

  七月份时,他们才赶到京城。

  马车来到城门下时,承儿等人都下了马车,望着巍峨的城门,小家伙双眸不自觉亮了起来,“姐姐,进城后,可以给我们买鸡丝面皮吃吗?”

  钟璃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含笑应了下来。

  为了安全,他们路上皆乔装打扮了一番,承儿仍旧扮做了小女孩,也有侍卫在城门口盯着,一一对比着孩子的相貌,承儿虽扮成了小女孩,可他说话时,天真稚气的模样,却不像八九岁的孩子,侍卫瞧出不对后,就往皇宫递了消息。

  裴邢此刻,正在处理公务,得知侍卫传来的消息后,他才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其实,早在前几日,他就已经得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说在冀州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裴邢当时,便让人备了马,马儿一路疾驰,冲出了皇宫,跑到城门下时,他才停下,那一刻,他竟莫名生出一丝怯意,明明每日都在盼着她的归来,得知她近在眼前时,他反而不敢上前。

  等他反应过来时,马儿已经掉转方向,回了皇宫。

  裴邢在书案前坐了许久,他薄唇微抿,下颌绷得有些紧,深邃的眉眼,被夕阳染上一丝暖意,纵使如此,依旧显得深不可测。

  时间缓慢流逝着,不知不觉,已暮色四合,他坐着仍旧没动,凌六亲自点了灯,摇曳的烛火,打在他脸上,将他那张俊美的五官,衬得异常瑰丽。

  他总算开了口,“将薛神医给她送去。”

  凌六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钟璃此刻已经回到了家中,听到门房的通报声,张妈妈才得知他们回来了,她连忙迎了出来。

  承儿已经跑了进来,小家伙小炮仗似的,一下子扑到了张妈妈怀里,“张妈妈!承儿好想你呀!”

  张妈妈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她连忙伸手搂住了承儿的小身体,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哎呦,我的心肝,妈妈也想您啊!”

  她与承儿亲热了一番,才看向钟璃,见她瘦了许多,张妈妈眼眶又有些发酸,“瞧瞧,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路上肯定很折腾吧?青松也是,回京前,怎么没送封信?老奴也没能出城迎接您。”

  青松站在一侧没吱声,他个头好似又高了些,皮肤也晒黑了,瞧着异常挺拔。

  钟璃笑道:“就是怕您出城迎接,我才没让他写信,进去再说吧。”

  他们虽然不在,张妈妈却一直让丫鬟打扫着室内,前段时间,裴邢还过来住了两日,室内十分干净。

  张妈妈让丫鬟给他们换了崭新的被褥,又让厨娘去做饭。

  钟璃笑道:“我们在街上已经用了晚膳,妈妈不必再张罗。”

  几个人正坐在一起说话时,就听小厮进来通报,说侍卫将薛神医送了过来。

  钟璃眸中闪过一次诧异,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她一直以为,需要她入宫恳求,裴邢才肯帮忙,谁料不等她提任何要求,他就将薛神医送了过来。

  钟璃连忙带着承儿出去迎接了一下,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钟璃赶忙吩咐道:“再多点几盏灯。”

  丫鬟们应了一声,赶忙寻灯笼去了。灯笼被高高挂起时,整个府邸亮如白昼,地上的树影,也被拉得很长。

  钟璃带着承儿出了府,瞧见薛神医后,她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薛神医已经知道她回了京城。见她竟给自己行礼,他连忙避了一下,“钟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钟璃含笑道:“应该的,承儿快来见过薛神医。”

  承儿特意学过如何行礼,两只小手抱在一起,像模像样地给薛神医行了一礼,小男娃清澈的双眸中满是好奇,正眨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薛神医没忍住,摸了一下小男娃的小脑袋,“你就是承儿?”

  承儿早就不怕生了,闻言,乖乖点了点头,笑得露出两颗小白牙,“承儿九岁啦!”

  薛神医并不高,南方男子普遍不如北方男子身材魁梧,他生得很斯文,瞧着也不过三十多岁,并不显老。

  钟璃将他迎进了府,他毕竟是外男,钟璃将他安置在了前院,笑道:“天色已晚,薛神医先好好歇一下吧,明日再为承儿诊治。”

  承儿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眸,长睫动了动,小模样很是稚气,“为我诊治?承儿又病了吗?”

  他这个模样,无端令人心酸,薛神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笑道:“承儿并非病了,我是医者,可以让人变得更聪明,承儿想变聪明吗?”

  承儿当然想变聪明,去年他还能教小泉弟弟认字,今年弟弟认的字竟然比自己都多,好几次,承儿都急得不行,也想记住,可惜,他总是忘,根本记不住,过年,和姐姐一起去寺庙上香时,承儿还给观音菩萨磕了个头呢。

  承儿顿时兴奋了起来!难道薛神医,是观音菩萨给送来的!?

  小家伙主动拉住薛神医的手捏了捏,见是热的,活的,承儿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觉得观音菩萨可真厉害。

  薛神医不明白他在捏什么,也没当回事,清楚钟璃肯定很急切,他笑着看向了钟璃,“不必等明日,时间尚早,我先为他把把脉吧。”

  钟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劳薛神医了。”

  等待的过程,无疑很煎熬,薛神医把的很慢,把完脉,又翻开承儿的眼皮看了看,甚至拿出银针,在他头部几个穴位上扎了一下,每扎完,都会问他是否会疼,是否有发热感,扎完针,已是两刻钟后。

  小家伙口齿清晰,逻辑顺畅,比薛神医预想中的情况,好很多。

  薛神医这才长长舒口气,道:“他脑袋里有淤血,我先给他开个活血化瘀的药,日后每日会为他针灸,先针灸一个月试试。”

  见他神情轻松,钟璃一颗心不自觉紧了紧,甚至不敢去询问结果,这些年,她已经失望太多次,如今都不敢抱希望,“那接下来一个月就有劳薛神医了。”

  少女神情紧张,眸中甚至带着一丝惧意,薛神医向来心软,忍不住劝道:“他年龄尚小,应该容易恢复,你压力不必这么大。”

  他其实根本不觉得承儿的病是什么大问题,若是当时就让他医治,估计针灸十来日,就没有大碍了,可惜中间又隔了四五年,具体恢复的如何,也得看情况。

  钟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劳薛神医了,承儿,快谢谢薛神医。”

  承儿乖乖道谢,笑得神采飞扬的,也不知在偷偷乐什么,小脸上满是纯真。

  裴邢让侍卫将薛神医带走后,又枯坐许久,他总是想起她那句:回京后,还是当你的暖床工具吗?

  他本想明日再去寻她,以免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想起薛神医毕竟是外男,年龄也不是太大,裴邢又有些坐不住,明灭不定的烛火下,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有些冷峻。

  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去了她的府邸。

  裴邢向来果决,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踌躇不定。

  来到她院墙外时,他竟是又在院外站了许久,月光倾斜而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莫名显出一丝孤寂来。

  其实若只是介意薛神医的存在,他完全可以令侍卫将薛神医请出来,他终究没能克制住心中的贪婪。

  裴邢没有惊动护卫,飞身跃入了她的小院中,他过来时,她尚在前院,室内根本没人,裴邢转身入了她的寝室。

  他没等多久,钟璃便回来了,她有些累,回屋后便直接入了室内,打算先卸妆,秋月和夏荷也跟在她身侧,秋月道:“奴婢已经命丫鬟烧水去了,等主子卸完妆,浴室便能使用了。”

  她的声音突然止住了,因为瞧见了室内的男人。

  钟璃也瞧见了裴邢,一年不见,只觉得他变化很大,瘦了,五官更立体了,身上的威压也更重了,只是往那儿一站,便觉得气势惊人,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强势感。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出来,毕竟,按时辰算,宫门应该关了才对。

  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一时谁都没说话。

  最终是裴邢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扫了一眼秋月和夏荷,“你们先出去。”

  两个丫鬟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刚刚她们已经听张妈妈说了,他确实向自家姑娘提了亲,甚至已经走完了下聘的流程。

  钟璃红唇微抿,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退下后,室内一下子便只剩下他们两人,裴邢仅仅盯着她,饶是少女上了妆,此刻的模样并不好看,他依然贪婪的盯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唯恐,眼睛一眨,少女便不在了。

  男人目光漆黑深邃,被他这样盯着,钟璃只觉头皮发麻,她无端有种错觉,下一刻,他就会冲上来,一口咬断她的脖颈。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一时也不清楚要不要主动提起,给他下毒的事,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终究没提,只道:“三叔,谢谢您将薛神医送来。”

  裴邢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低声道:“过来。”

  钟璃站着没动,被他这样盯着,她无端有些紧张,他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每次被他深邃的眸紧紧注视时,都会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每当这个时候,钟璃都会不自觉垂下眼睫。

  她再次忽视了他的眼神。

  她不肯动,裴邢只得走到了她跟前。

  靠近后,他胸腔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忍不住长臂一挥,将她紧紧拥进了怀中。

  钟璃的鼻尖撞在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鼻端满是男人身上的清香,钟璃心中不由一跳。

  他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嵌入身体内。

  钟璃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下一刻,就听到男人沉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的声音无端有些哑,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钟璃不由怔了一下。

第71章 偷吻(三章合一)

  钟璃反应过来后, 忍不住再次挣扎了一下,他们如今早已没了关系,钟璃不希望再与他这般纠缠不清。

  少女的抗拒, 令裴邢的眉眼不自觉沉了下来,他竭力压制着内心涌起的戾气, 又紧紧搂了一下。

  哪怕她不配合, 这一刻,将少女拢入怀中时, 裴邢悬在半空中的心, 才逐渐落回肚子里, 他骨节分明的手拢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手掌因用力, 手背上青筋尽显。

  他并未食言,说抱一下, 真的就只是一下, 抱完,他却没能克制住心中彭拜的感情,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很轻,很温柔。

  钟璃忍不住偏了一下脑袋, 粉嫩的唇, 不自觉抿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抗拒, 裴邢深邃的眸底飞快染上一丝暗沉, 这抹暗沉转瞬即逝,他没继续惹她厌烦,恰到好处地拉开了距离。

  他退开后,带来的压迫感, 散去大半。

  钟璃紧绷的心,微微放松了些。

  清楚她舟车劳顿,肯定很疲倦,裴邢单刀直入道:“薛神医是外男,若是留宿只怕对你名声不好,明日一早我再让他过来,你早些歇息吧。”

  他语气尚算和缓,始终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却恍若夹杂着熊熊烈火,令钟璃莫名不适。

  他说完,就抬脚走了出去。

  钟璃这才怔了一下,没有威胁,没有报复,甚至没有将她当成暖床工具,钟璃一时没搞懂他究竟什么意思,难道中毒的事,就这么轻飘飘揭过了?

  钟璃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低声道:“皇上,提亲的事……”

  裴邢脚步微顿,他已走到门口,窗外暗夜浓如墨,月色渐明,廊下的灯笼明灭不定,他的侧脸,蒙着一层暖光,透着一丝平日没有的温柔。

  裴邢没有转身,笔挺的身姿犹如松柏一般挺拔俊逸,只淡淡道:“你先好好歇息一晚,我明日再来看你,提亲的事明日再聊。”

  他没敢转身,怕再次瞧见她时,他心中的贪念会一发不可收拾,届时肯定没法再果断离开。今晚他必须走,他根本不曾将她当成暖床工具,也绝不能给她留下如此印象。

  钟璃也确实累了,微微颔首,“秋月,你送送皇上。”

  裴邢摆了摆手,手指垂下时,他挺拔健硕的身影随即便融入了夜色中,继而消失在小院里。

  他走后,钟璃才去卸妆。镜中的她,依然是妇人装扮,肤色暗黄,脸上还点了一块胎记,这张脸是有史以来最丑的一个妆容,难为他竟能亲下去。

  钟璃忍不住摸了一下额头,有那么一刻,只觉得裴邢整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钟璃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懒得猜,就没再多想。

  夏荷帮她卸了卸妆,暗沉的粉底被一点点洗去时,少女白皙光滑的肌肤逐渐显露了出来。

  秋月在一侧瞧着,忍不住道:“主子还是这样美美的好看,这张脸,被遮起来,实在太可惜了。”

  钟璃没太大感觉,反正她瞧不见,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沐浴完,就躺到了床上,钟璃很快便睡着了,睁开眼睛时,早已日上三竿。

  丫鬟们听到动静,才赶忙进来伺候。

  夏荷将洁面膏一类取了出来,随即打了盆清水,秋月则将干净衣物拿了出来。

  秋月行至榻前,边伺候钟璃穿衣,边悄悄看了她一眼,道:“皇上今日早就过来了,得知您在休息,没让奴婢喊您,如今他正在书房内处理公务。”

  裴邢过来时,天刚蒙蒙亮,见她睡得正沉,他便让凌六将奏折送了过来,此刻正借用着钟璃的书房。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搁在以往,瞧见她还在睡,他肯定二话不说,将她晃醒,他的这种改变,让钟璃多少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她盥洗过后,夏荷又为她绾好了发,随即钟璃才去书房。

  她的书房面积不算小,里面还摆了两个书架,书架里放的都是她这些年收藏的书,清楚她很珍视这些书,她走后,丫鬟每日都会过来擦一下,书房内一尘不染。

  裴邢就坐在书案前,他身板笔直,冷峻的容颜,显得疏离又孤傲,落笔时,动作却很快。

  他用的是她的狼毫笔。

  她这支狼毫笔比较细,他握在手中,跟什么都没拿一样,分明用不惯,他依然用的她的,他惯用的那支,正在一侧孤零零躺着。

  听到脚步声时,裴邢才放下狼毫笔。

  少女逆光走来,粉黛未施的小脸藏在光晕中,整个人似是会发光一般,踏入书房后,她疏离娇美的眉眼,才清晰起来。

  裴邢心中又难以自控地涌上一阵酸涩,他深邃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好似横在他们之间的,不止是一年的光阴,还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钟璃行了一礼,才道:“皇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裴邢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本想说不必客气,喊我三叔即可,却又突然想到,三叔这个称呼,早已不合适,他哑声道:“喊我知涵就好。”

  知涵是他的表字。

  钟璃自然清楚,她却没这么喊,只是略微抿了一下唇,笑得礼貌又客气,“之前为了离开京城,多有得罪,承蒙皇上不计前嫌,阿璃感激不尽。”

  她说完深深行了一礼,随即就要行跪拜之礼,裴邢却攥住了她的手臂,夏季穿的单薄,钟璃仅着一身浅紫色高腰襦裙,衣袖宽松,被他抓住手腕后,衣袖下滑些许,露出一小截儿雪白的皓腕,裴邢只觉得入手的肌肤滑腻绵软,令他心神不由为之一荡。

  他眸色暗沉,漆黑的眸在她如玉的皓腕上,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随即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他压下了心中翻滚的情绪,尽量温声道:“你我之间,无需如此,我之前缺乏耐心,性子也暴躁,你想离开实属正常。”

  钟璃不由一怔,不由打量了他一眼,男人身材很高,虽瘦了许多,却是自幼习武,身上这款绛紫色衣袍,乃修身款,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饶是站着不动,他身上都满满的压迫感。

  说实话,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他这个模样,男人深邃俊美的容颜下,透出的小心翼翼,令她多少有些惊讶,她隐约觉得事情在脱离她的掌控,忍不住道:“皇上这是作甚?难不成你真想求娶我不成?”

  裴邢不由掀眸睨了她一眼,“婚约已定,只差择良辰完婚,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在做戏?”

  他语气不自觉沉了一分,眉宇间的冷厉一闪而过。

  钟璃心跳不由漏了一拍,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依旧是那个他,哪怕表面装得再温和,男人骨子里的霸道凌厉,从不曾消失过。

  钟璃心中的不安,反而散去许多,她沉声道:“我以为我们早就结束了。皇上这是何意?难道想强迫民女入宫吗?”

  裴邢早就料到她会这般说,哪怕胸膛中的不悦险些横冲直撞地直接冒出来,他硬是克制住了,尽量放缓了语气,“我不想强迫你,你给我一次机会可好?难不成要因为之前的不愉快,就将我一棒子打死不成?”

  钟璃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动了一下,娇艳欲滴的唇,不自觉抿了起来。

  裴邢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眸中蕴藏的复杂沉重到令人窒息,不等她拒绝,他就道:“钟璃,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从未视你为玩物,你会成为我的妻,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书房。

  钟璃犹有些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他丢下这话就走了出去,钟璃却无端有些烦躁。

  瞧他的意思,根本不会退亲,他如今已登基为帝,若真成亲,她只能入宫。在镇北侯府时,她都那般心累,入了宫,能应付得来吗?

  钟璃只觉得肩头好似压了一座重山,胸口也莫名喘不过气。

  承儿却很开心,他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孩子,待在哪里都乐呵呵的,睡醒后,他就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想过来寻姐姐,谁料恰好遇见裴邢。

  小家伙瞬间瞪圆了眼睛,乌溜溜的水眸眨了眨,一时没敢上前,他记性不算好,时隔一年,不仅忘掉了裴邢的坏,连他的好,也一并忘掉了,只隐约记得,他是家人,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家人。

  小家伙这副稚气天真的小模样,令裴邢的神情不自觉缓和了些,他弯下腰,冲承儿招了招手,唇边溢出一丝笑,“连三叔都不认识了?”

  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犹如百花绽放,俊得不得了,承儿似被他的笑所感染,傻乎乎弯了弯唇,隐约记起三叔也曾这样,温和地塞给他一枚玉佩。

  他开心地扑到了裴邢跟前,“三叔!”

  裴邢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承儿已经九岁了,丫鬟们早抱不动他了,从去年起,青松也没再抱过他,实则,他内心还是个孩子,渴望被人亲亲抱抱,举高高。

  见三叔轻而易举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小脸上满是笑,兴奋地攥住了裴邢的衣襟,“哇!三叔,举高高!”

  书房内,听到两人的声音后,钟璃才猛地回神。

  她连忙快步走了出来,恰好瞧见裴邢将承儿高高举起的画面,她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皇上都忘了喊,“三叔!”

  裴邢没理,接连举了承儿几下,承儿开心坏了,院中满是他欢快的笑声,被他抱在怀中后,承儿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是小家伙表达亲近的举动。

  裴邢怔了一下,望着小家伙肖似钟璃的小脸,他唇角微勾,随即在小家伙脸蛋上也亲了一下。

  承儿瞬间笑弯了眉眼。

  裴邢这才将承儿放下来,承儿开心地抱住他的腰,仰着小脸,道:“三叔怎么来啦?明日还来吗?”

  “来!”

  小家伙开心地蹦了一下,“哇!我等三叔过来!”

  钟璃那双盈盈水眸里,不自觉添了一丝郁闷。她忍不住瞪了一眼裴邢,只觉得他是故意的,裴邢似有所觉,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他的衣襟被承儿兴奋地扯了一下,此刻变得松松垮垮的,恰好露出一片健硕光滑的肌肤。

  被他灼灼目光注视着,钟璃心中一跳,耳根无端有些热,连忙移开了目光。

  裴邢摸了摸承儿的脑袋,便大步离开了。

  承儿小尾巴似的追了出去,“三叔,你不多待会儿吗?”

  裴邢摇头,“你抓紧用早膳,一会儿薛神医还要给你扎针,明日三叔再来陪你玩。”

  “好吧。”承儿与他道完别,才蹦蹦跳跳跑了回来,进来后,才发现姐姐神情怪怪的,望着他的眼神也凶巴巴的。

  “姐姐?”

  钟璃轻哼了一声,进了屋,承儿眨了眨眼,小狗似的,摇着小尾巴,跑到了钟璃跟前,稀奇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又一眼,看完又偷偷乐了乐。

  “傻笑什么?”钟璃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子,很想问问他,就那么喜欢裴邢?

  承儿摇头晃脑的,不肯说。

  钟璃压下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带承儿用完早膳,就陪他扎针去了。薛神医技术很好,承儿一点都不怕,仰着小脸,任他施针,唯有喝药时,不太配合,钟璃哄了又哄,他才捏着鼻子,慢吞吞喝掉些。

  待他喝完药,钟璃才带他去探望老太太,一路上承儿都开开心心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像只在田野里尽情撒欢的小兔子。

  他们来得很巧,一行人过来时,老太太才刚醒。最近一个月,许是用了薛神医的药方,她昏睡的次数减少许多。

  尽管如此,丫鬟也不曾给她提起过外界的事,她不仅不知道萧盛被撵出镇北侯府的事,也不知道裴邢登基成了皇帝,更不知道,他向钟璃提亲了。

  瞧见钟璃和承儿时,老太太还以为她在做梦,她伸手攥住了承儿的小手,承儿温热的小身体依偎了过去,试探着喊了一声,“祖母?”

  祖母的变化比三叔还要大,瘦骨嶙峋的,承儿都不敢认了。

  老太太捏了捏他的小手,越捏越觉得真实,等到意识到她并非做梦时,眼眶都不由红了,她抹了抹眼泪,搂住了承儿,“祖母的乖孙终于回来了。”

  虽然祖母变化很大,在承儿心中,对她的依赖却不曾变过,她这么一哭,承儿鼻头也酸酸的,小家伙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啪嗒”坠下来两颗。

  他将小脸埋到了祖母怀里,伸手搂住了她。

  这副依赖的小模样,瞧得人心都要化了,老太太爱怜地将他拥入了怀中,给他擦了擦小脸,“哎呦,祖母的小心肝,你可不能哭。”

  承儿鼻尖红通通的,被她一搓揉,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太太与他亲热了一番,才看向钟璃,问道:“听刑儿说,你们是发现了薛神医的踪迹,才离开的京城,如今怎么样?可将薛神医带了回来?”

  裴邢从始至终,都没告诉老太太,钟璃离京的真相,见老太太不知道,钟璃也没多说,笑道:“寻到了,如今薛神医每日会过来为承儿施针。”

  承儿伸手对老太太比划了一下,白嫩的小手戳着小脑袋,“扎这里,还扎这里,薛神医说,扎一扎,承儿就变聪明啦!”

  小家伙美滋滋捧着小脸,“祖母想变聪明吗?可以让薛神医给祖母也扎扎。”

  老太太有些忍俊不禁。

  他们难得回来,老太太留他们在养心堂用的午膳,二太太等人也过来了。

  二太太亲热地拉住了钟璃的手,感叹道:“一年不见,彻底长成大姑娘了,瞧瞧这模样,也唯有嫁给皇上,才不委屈你。”

  她这话一出,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二太太这才意识到,一时说错了话,老太太目光茫然,本以为自个听错了,瞧见众人的神情,她心中咯噔了一下,看向了二太太,脸不自觉板了起来,“老二媳妇,你刚刚究竟什么意思?什么皇上?璃丫头的亲事有着落了?”

  大皇子都已二十多岁,皇上自然也老了,说句难听的,他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若真让钟璃入宫,岂不是糟蹋人小姑娘?

  二太太心中满是懊恼,怪就怪一时激动,说秃噜嘴了,忘了老太太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