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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不想承认,她心中也清楚,她早已习惯了他的陪伴,他不在时,她晚上睡得都不如之前踏实。

  她不仅想他,还很挂念他,怕他一个人时,会因老太太的去世而悲伤。为了孩子,她却只能跟他保持距离,没办法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他。

  钟璃心中多少有些难受。

  裴邢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声音都放软了一些,“朕这不是回来了?”

  他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发丝。

  他虽看似狂放不羁,实际上,却有一颗再细腻不过的心,就好比此刻,一下就察觉到了她为何难过,他一颗心软成了一团,心中的怅然都散了大半,他没有说话,只静静拥着她,抱了一会儿。

  此刻,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天空一片湛蓝,云朵似棉花,团团堆积在一起。

  今日郑菲凌约了李洺倩一道出来逛街,李徵的母亲即将迎来四十五岁生辰,郑菲凌不知道送她什么,干脆将李洺倩喊了出来,让她帮忙参谋一下。

  李洺倩没什么事,便早早去了李府,瞧了瞧康儿,康儿已三个多月大,他生得一点都不像李徵,反而像极了郑菲凌,他五官很精致,眼睛又大又有神,皮肤也白白嫩嫩的,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秀气得不像话。

  李洺倩稀罕得不得了,抱着他香了香。

  他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任她抱,开心时,咿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睁着一双大眼,左瞅右瞅,也不认生。

  李洺倩抱着稀罕了一会儿,才将他还给奶娘,郑菲凌让奶娘将他抱回了屋。

  李洺倩好奇道:“表姐将他丢家里放心吗?”

  郑菲凌笑道:“他还太小,带出门不太方便,等再大些,再带他出去吧。”

  李洺倩好笑地摇头,“谁问你这个了?”

  郑菲凌勾了勾唇,“不放心也没法子啊,总不能因为他,门都不出吧,都好久不曾逛街了,咱们正好转悠一下。”

  李洺倩挽住了她的手臂,两人恰好路过花园,谁料,竟是撞见两个人,一个曾是郑菲凌的贴身丫鬟,婇真,另一个则是李徵曾经的通房。

  两人也不知是偶然遇见的,还是相约出来的,瞧见郑菲凌时,婇真脸一白,赶忙跪了下来,“主子。”

  郑菲凌蹙眉,“怎么还喊主子?别再动辄下跪,都已成了姨娘,哪还能像之前一样。”

  婇真讪讪站了起来。

  她五官秀丽,身材曼妙,是郑菲凌身边容颜最出众的一个丫鬟,郑菲凌之所以将她提拔成姨娘,就是因为她生得不错。

  说到底,郑菲凌之所以提拔她,也有让她帮衬自个的意思,毕竟她有孕在身时,又没法伺候李徵,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提拔自己的丫鬟。

  谁料,她成了姨娘后,却跟自己疏远了起来。

  郑菲凌也不好说什么。

  李徵的通房名唤雯儿,她也赶忙行了一礼,郑菲凌冲她点了点头,便带着李洺倩离开了。

  她没回头看,反倒是李洺倩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她们已匆匆离开了花园,就仿佛有什么怪物在咬她们似的。

  李洺倩只觉得两人的神情怪怪的,见表姐没有提起她们的意思,李洺倩也没多问,只嘟囔了一句,“怎么神神秘秘的。”

  郑菲凌含笑道:“估计在密谋怎么笼络李徵的心吧。”

  她略带调侃意味,压根就不在意她们。

  李洺倩总觉得近来表姐的变化还挺好,洒脱又自信,不像之前,对谁都体贴入微,总殚精竭虑,活得怪累的。

  两人下马车时,却听到几个乞丐好像在唱歌谣,“春满楼看美人,有个美人叫鸢尾,迷倒一堆老爷们,鸢尾鸢尾真骄傲,除了知涵谁也不要,知涵知涵真奇怪,睡完美人……”

  歌谣朗朗上口,简单通俗,不识字的小商贩都听的津津有味的,李洺倩也没在意听,只拧了拧眉,不明白这群乞丐,喊这个作甚。

  郑菲凌却突然停下了步伐,扭头问了一句,“皇上的表字是什么?”

  郑菲凌隐约记得,她要与裴邢相看时,姑母提过裴邢的表字,好像叫知涵,“是叫知涵吗?”

  李洺倩早忘了,被她一问,才想起一些,“好像是这个。”

  恰好那群乞丐又念到了知涵,李洺倩这才意识到,这歌谣有些不简单,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正在她们觉得诧异时,就见一群锦衣卫直接将这几个乞丐抓了起来,他们身后有两人还押着三个乞丐。

  李洺倩和郑菲凌不由有些面面相觑,李洺倩皱了皱眉,“谁这么无聊,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都觉得裴邢不可能跟青楼女子有牵扯,也没放在心上,晚上,李洺倩还当笑话跟安翼说了说这事,她说完,才发现安翼神情有些古怪,“你真听到他们喊的是知涵和鸢尾?”

  李洺倩脸上的笑,逐渐敛了起来,“难道皇上的表字,真叫这个?他和鸢尾……”

  安翼摸了摸鼻尖,为裴邢解释道:“许是这个叫鸢尾的,自尊心作祟,才说皇上碰了她吧。就算她曾是春满楼的花魁,皇上也肯定瞧不上,估计大家也就传传而已。”

  李洺倩总觉得他的神情怪心虚的,她不由咬唇,跺了跺脚,诈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爱去那等地方!”

  安翼连忙叫屈,“谁说的,我就不爱去!皇上也就去那么一次!真就那一次!”

  李洺倩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些为钟璃不值,她转身就走,安翼连忙抓住了她,这才意识到,刚刚竟越描越黑。

  他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找补道:“他未必就碰了鸢尾,你总不是要入宫吧?没影的事,你别跟皇后娘娘胡说啊!”

  钟璃有孕在身,李洺倩自然不可能这个时候告诉她,她又不是缺心眼。

  见他还在维护裴邢,她一脚踩在他脚面上。

  安翼惨叫一声,抱住了脚。

  乾清宫内,裴邢也第一时间,知晓了乞丐们乱喊的事,他的脸有些黑,“他们从何时开始传的?”

  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名唤周岩,这事可大可小,是周岩亲自入宫禀告的,“昨天晚上开始传的,知道您表字的并不多,今日属下才听到这歌谣,属下已经下令将这些乞丐都抓了起来。”

  “背后之人查到了吗?”

  “若属下所料不差,应该是萧盛,前两日有人瞧见他出现在了街上,乞丐头子也描述了交接之人的身形和外貌特征,属下还特意往春满楼走了一趟,他确实在春满楼出现过,属下如今在让人重点排查城东。”

  锦衣卫的人还有其他事要查,只分出一部分人在追查萧盛。

  见他们竟还没将他逮捕归案,裴邢面容有些冷,“你去找秦兴借五百人,两日内,务必捉拿归案,他若再逃,杀无赦。”

  周岩恭敬应了一声,退下后,就去找了秦兴。

  人手增多后,萧盛自然躲得很艰难,第二日下午,周岩就在一户农夫家中,发现了他的身影。

  几日东躲西藏的生活,萧盛早就厌倦了,可他更加不想回到牢里,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他只是想想就憎恨。

  他还要再逃,周岩手中的弯刀,却径直挥了出去,一刀甩在他的腿上。

  萧盛跪在了地上,他虽穿着粗布衣,背脊却挺得很直,饶是此刻,已走到了绝境,竟也没多慌张。

  周岩欲要将其就地处决时,却听到他一字一顿道:“告诉皇上,我要见他一面,有关皇后娘娘的事,想必他很想知道,他若不见我,势必会后悔一辈子。”

  周岩自然清楚,皇上对皇后有多在乎,这事,他不敢拿主意,就入宫禀告给了裴邢。

  听到周岩的转述,裴邢不由蹙了蹙眉,不清楚萧盛在耍什么花招,不过他不介意亲手送他一程,早在萧盛第一次,想掳走钟璃时,他就已起了杀心,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才没有杀掉他而已。

  如今老太太已不在,裴邢不可能再留他。

  他陪钟璃用完午膳,才来到地牢,地牢内,只燃着一盏灯,因不见天日,显得异常昏暗。

  萧盛一身粗布衣,依靠在牢内的墙壁上,他脸上也做了一些伪装,皮肤变黑不少,却依然能瞧出原本的五官轮廓,他眉宇间的郁气,不知不觉已经散了大半,眸中只余憎恨。

  听到脚步声时,萧盛才抬起头。瞧见裴邢时,萧盛神情很平静,唇边甚至勾出一抹笑,“你来了。”

  裴邢站在地牢外,神情淡漠,漆黑的眸底闪着一丝冷意,望着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件死物,他本以为萧盛会求情,谁料,他根本没有求情的意思。

  萧盛自然清楚,裴邢不可能再放过他,他想见他,不过是想在他心中留下一根刺罢了。这于萧盛来说,是最好的报复。他就算死,也要化成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让他每每想起今日的事,就痛苦难捱。

  萧盛一步步走到了牢门前,随着他的走动,他脚上和手上的镣铐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他骨节分明的手攥着牢房门口的圆木。

  他轻笑一声,“三舅舅还真是爱惨了她,不仅封她为后,还为她闲置后宫。”

  裴邢冷漠看着他,“你就是想说这些?”

  萧盛再次笑了一下,这么一笑,眉宇间的郁气彻底散了,竟又找回一分,昔日温润如玉之感。

  萧盛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她被下药后,为何去找你吗?因为上一世,她被我伤了心。”

  “碰完她,我娶了郡主,她名声尽毁,只能为妾,她不甘心再做我的妾,才跑去寻你。”

  什么上一世,裴邢自然不肯信,只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裴邢有些不耐烦,也懒得听他胡扯,下一刻,他的话,却令裴邢僵在了原地。

  萧盛眸中满是笑,他轻舔了一下唇,“她左肩上针尖大小的痣很诱人吧?三叔最爱舔的是不是也是这一处?她全身上下无一不敏感,耳朵同样如此,轻轻一吻,就会瘫软在你怀中。”

  钟璃左肩上确实有一颗针尖大小的痣,她肌肤雪白,那颗小小的痣儿异常可爱,全身上下仅这么一颗,裴邢动情时,很爱吻这颗痣。

  裴邢不由攥紧了拳,一脚踹开了牢房的圆木,伸手就朝萧盛脸上砸了过去。

  他眼眸狠厉,周身满是戾气,一拳砸在他脸上,半分力道没留,萧盛几颗牙齿都掉了地上。

  他吐出一口血沫来,笑道:“不过是我睡过的女人,你倒是当宝,竟将她封为皇后。”

  裴邢又一拳砸在了他脸上。因力道过大,萧盛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疼得喘息了一声。

  萧盛呼吸略有些急促,他低笑一声,一张嘴都是血,却还是没停,“她心悦的从始至终都是我,为了阻止我娶郡主,这一世,甚至不惜,在郡主跟前败坏我的名声。”

  “你就算得到她又能怎样?她永远不会爱慕你,当初找上你也是为了报复我。”

第95章 过往(两章合一)……

  裴邢从未见过这般恶心的人, 连打他都嫌脏了自己的手,心中涌起的暴戾,却让他难以自控, 他一拳拳朝他脸上砸去,几拳下来, 萧盛牙齿掉了好多颗, 衣襟上满是血,脸也肿成了猪头。

  裴邢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一脚下去, 萧盛疼得蜷缩成了一团, 汗水混杂着血水坠落在衣襟上, 模样异常狼狈。

  裴邢望着他的眼眸, 满是厌恶,他的母亲蕙质兰心又温婉动人, 为了生下他, 连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谁料竟生出这么一个玩意。

  裴邢为她不值,也为老太太不值,他又一脚踹了上去, 将萧盛踹得出气少, 进气多。

  裴邢拿脚尖, 挑起了他的下巴, 冷声道:“你以为我会信?她眼睛又不瞎, 就算名声尽毁,也绝不可能委身给你当妾。”

  他提起她肩膀上那颗小痣时,裴邢确实懵了片刻,也仅仅那一瞬而已, 他了解钟璃,也清楚她有多骄傲,哪怕真有所谓的上一世,在萧盛辜负她后,她也绝不可能给他当妾。

  可萧盛的话,又解了裴邢不少疑惑,当初,瞧见钟璃来寻他时,裴邢其实很诧异,在他的印象中,钟璃应该很怕他才对,她与萧盛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不久的将来,也会与萧盛定亲。

  可她一反常态地疏远起了萧盛,对萧盛的态度也夹杂着厌恶,裴邢原本以为,她是认清了萧盛的真面目,可当时,并未发生什么事。

  若真有上一世的说法,倒是解释了她为何会厌恶萧盛。

  裴邢冷声道:“不管她为何找上的朕,都是心甘情愿要嫁给朕,也甘愿为朕生儿育女,至于你,只能躲在阴沟里,永无出头之日,她不会多看你一眼,天下的男人死光了,她也不会钟情于你。”

  他这话无疑给了萧盛当头一棒,他发疯般吼了一声,想拿脑袋去撞他,裴邢一脚将他的脑袋,踩在了地上。

  萧盛喘着粗气,用一种憎恨的目光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她分明心悦我,你若不信,尽管去查,这一世,就是她在安雅郡主面前挑拨离间,才害我没能娶上郡主,她正是钟情于我,才破坏我与郡主的婚事,你懂什么?不过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罢了。”

  他急急辩解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

  裴邢相信,她就算真阻止了他的亲事,也不过是出于厌恶,不肯让他如愿,他究竟哪儿来的自信,以为她钟情他?

  就算真有上一世,只要她有一口气在,也绝不会给他当妾。裴邢的轻哂和讥讽之意,浇灭了萧盛最后一丝希望。

  见自己的挑拨没有丝毫用处,萧盛才总算失控。他喘着粗气,疯狂地大笑,“就算她伤透了心,不肯原谅我,在她心中我也比你重要,我才是她第一个亲吻的人,你算什么东西?若非你绑了薛神医,她根本不会回京。”

  他最后一句话,无疑戳中了裴邢。裴邢一脚踩在他嘴上,脸上的神情异常冷厉,“不会说话,这张嘴也别要了。”

  他狠狠碾了一下,脚下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

  萧盛眼睛里都出了血。

  裴邢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实际上,他也没饶了他,地牢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惨叫,直至萧盛没了呼吸。

  裴邢从牢里出来时,衣摆和袖口处,都溅上了血,他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随即才走出地牢,“将尸体丢到深山里喂狗。”

  他语气又冷又淡,还是头一次这般厌恶一个人,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走出地牢后,那种糟心烦闷的感觉,依旧没能消散,萧盛的话,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这一世,暂且不提,诚如萧盛所言,为了得到她,他确实使了手段。过程如何,他不想深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已得到她的心,便是他赢得了胜利。

  他郁结于心的,是萧盛所谓的上一世。他不清楚上一世是否真的存在,不清楚她与萧盛有哪些纠葛,却会不受控制地去想,如果真有上一世,如果萧盛当真辜负了她,她该多绝望?

  饶是不敢深思,裴邢一颗心依旧难以自抑地疼了起来。

  夜幕逐渐降临,几只麻雀扑闪着翅膀,飞向了巢穴,裴邢先回了乾清宫,他沐浴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让人将身上的衣服烧掉后,才去坤宁宫。

  他回来时,钟璃正在书案前练字,她总是会想起老太太,心情不佳时,练一下字,心中能平静许多。

  因书案设在窗户前,钟璃恰好瞧见他的身影,她搁下了狼毫笔,冲他弯了弯唇。

  裴邢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温柔了下来,他站着没动,只略微伸了一下手,哑声道:“璃儿,让朕抱一下。”

  钟璃只觉得他的状态隐隐有些不对劲,她缓步走到了他跟前,眸中不自觉添了一丝担忧。以为他又想起了老太太,钟璃有些心疼。

  她刚靠近,男人就伸手箍住了她的腰,他抱得很紧,脑袋也埋在了她颈窝处,呼出的气息,一点点洒在她颈窝上。

  钟璃只觉得有些痒,她没有动,也没躲避,而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柔声道:“三叔,还有阿璃陪着您呢。”

  裴邢的神情复杂难辨,一颗心仍旧疼得厉害,既心疼她的遭遇,又恨不得将萧盛千刀万剐,哪怕他已经死了,也不足以消除,他心头之恨。

  他静静抱了她一会儿,脸颊紧贴着她,好似唯有这样,才能摒除掉一切杂念。清楚她站久后,身体会疲倦,他并未抱太久,而是将她拉到了榻上。

  他则立在床前,垂眸注视着她,他的目光太过复杂,沉默中甚至带了点无措,眸中既有心疼又有小心翼翼。

  钟璃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个模样,清澈的眸底,不由闪过一丝疑惑。若是因为老太太,他不该这个样子。

  钟璃的大脑飞快运转着,难道与朝堂上的事有关?不,也不对,总感觉应该与她有关才对。

  究竟是什么事,会令他这样?

  钟璃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眼,今日无需早朝,出门时,他穿的是那件苍青色直裰,午膳时,也不曾弄脏衣衫,如今身上的衣袍却变成了绛紫色。

  能让他中间沐浴的,会是什么事?

  老太太头七未过,他决不可能去宠幸宫女,钟璃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他是去了地牢,以往,每次审问完罪犯时,他都会沐浴更衣。一般的罪犯不可能令他情绪波动这般大,她直接就猜到了萧盛身上。

  萧盛逃走的事,她自然清楚,她甚至清楚裴邢派了锦衣卫,在全力搜查他,难道已经抓到了他?

  钟璃拉开了一些距离,扬起了小脸,“是不是萧盛在您跟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萧盛一向心高气傲,表里不一,以他的性子,肯定恨极了她和裴邢,若是再次被抓,难免不会挑拨离间。

  裴邢有些诧异,想到她一向聪慧,他才敛起眸中的惊异,微微颔首。

  钟璃一颗心沉入了谷底,红唇不自觉抿了抿,她实在不好评价萧盛的品行,眸中却多了一丝气恼,她想了想,认真道:“三叔理应有自己的判断,他的话不可尽信,三叔若有想知道的,可直接问我。”

  裴邢本没想询问什么,若真有上一世,她过得必然艰难,他不想再揭她的伤疤。萧盛的那些话,他自然介意,可这点介意,远远比不上对她的心疼,爱慕一个人,大抵就是如此,能够忍一切不能忍。

  钟璃艰难地仰着小脸,秀眉微蹙,眸中也带了丝不安。

  裴邢瞧见后,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他双手放在了她肩上,低声道:“我没信他的胡言乱语。”

  钟璃闻言,一颗心仍旧紧绷着,她望着他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眸中却带着一丝哀愁。

  裴邢败在了她的眼神下,他攥住了她的手,半晌,终究还是问了一句,“真的有所谓的上一世?你和他都记得?”

  钟璃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真,他什么都说了,钟璃早就怀疑萧盛想起了一部分事,清楚他肯定是添油加醋说的,钟璃多少有些恼。

  除了恼怒以外,她竟是没觉得惧怕,重生的事,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连张妈妈和舅舅都不曾告诉。

  她原本很怕旁人会发现她的秘密,也怕大家将她当成异类,如今,被他如此询问时,她竟完全不怕,钟璃甚至没试图欺瞒他,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可以信任他。

  钟璃苦涩道:“我不清楚他想起多少,姑且称为上一世吧。”

  钟璃没隐瞒,寥寥数语讲了一下,“被顾霖下药后,我去寻找的萧盛,试图让他帮我寻个大夫,他却故意将顾知晴等人引到了他房中,让众人瞧见了我衣衫尽湿,泡在冷水中的场景。”

  钟璃露出个嘲讽的笑,“他害我名声毁掉后,就被圣上赐了婚,我因毒性未解,缠绵病榻,与安雅郡主成婚那日,我中了毒,死在了摘星阁,一睁眼却已被顾霖下药。”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裴邢却感受到了她的无力,他将少女拥入了怀中,在她额前印下一吻,“都过去了,以后你还有我。”

  被萧盛算计时,她没有落泪,被毒死时,她也不曾落泪,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话,她鼻子却无端有些发酸,眼泪也砸下来一颗。

  她本就生了一副仙姿玉貌,又一袭素白锦衣,乌发仅用白玉簪绾起,露出的这张脸,肤如凝脂,欺霜赛雪一般,烛火下,落泪的模样,当真是梨花带雨,有种令人心碎的绝美。

  裴邢眸色暗沉,漫不经心的懒散样,早收敛了起来,眸底满是对她的心疼,他捧着她的脸颊,一点点吻掉了她的泪,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丝温柔的缱绻,“璃儿,别哭。”

  他每次喊她璃儿时,都很温柔,钟璃并不是难过,而是觉得幸运,两人的开始并不美好,相处的过程甚至称得上坎坷,她很庆幸能够重生,能够遇见他,能够收获一颗真心。

  她听话地没有哭,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小脸贴在他脸颊上,蹭了蹭,一点点套着他的话,问他萧盛都说了什么。

  她清楚萧盛的为人,卑鄙起来,让人防不胜防。

  她并不希望,两人之间留下隔阂。

  太难听的话,裴邢自然没说,只说了一句,“他说你自始至终都钟情他,这一世,同样如此,为了报复他,才跟我在一起,说你肩上的小痣令他着迷。”

  钟璃气得想骂人,她直接站了起来,恼得胸膛都在起伏,“怎么有这般无耻下作之人!我跟他根本没有什么,为了保持理智,我甚至划伤了自己的手臂,我钟情他?他怎么能说出这话!”

  她眸中满是怒火,气得脸颊上都泛起了薄红。

  她意识恍惚之际,确实险些投怀送抱,衣衫滑落肩头时,她却恢复了意识,他们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故意那般说,分明是想让裴邢误会。

  “别气了,为这种人不值得生气。”裴邢将她拉了下来,让少女坐在了他腿上。

  钟璃攥住了他的衣襟,想到他过来时,复杂的神情,钟璃有些恼,“你不会真信了吧?”

  裴邢没回答,只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以行动代替了言语,不管信没信,信多少,他都不曾因萧盛的话,迁怒于她,更不曾嫌弃她。

  她与萧盛之间的清清白白,固然令他欣喜,他更心疼她的遭遇,裴邢甚至想起了自己幼时呆在皇宫时,举步维艰的日子。

  他甚至遗憾,为何没早点注意到她,他但凡帮衬她一下,她都不会这般难,还有她的死,裴邢在心中狠狠记了安雅郡主一笔,怀疑是她下的毒。

  就在这时,钟璃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裴邢睨了她一眼,眸中添了一丝浅淡的笑,“饿了?”

  钟璃的脸霎时红了,许是有孕在身的缘故,她到点就饿,她看了一眼天色,天已彻底黑了下来,该用晚膳了。

  裴邢让宫女摆了晚膳,带她一起吃了点,承儿等人仍旧没来,裴邢边给她夹了一道菜,边问了一句,“承儿的病还没好?”

  钟璃道:“今天没起热,已好得差不多了,也没再咳嗽,秋叶让人传了话,说明日他们再来用膳。”

  裴邢颔首,几日不见这小家伙,他竟有些不习惯。

  翌日清晨,钟璃再次去瞧了瞧承儿,她过来时,小家伙竟然在赖床,窝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她甚至听到了小泉催促他的声音,“哥哥真不起?”

  “不起。”承儿回答的很爽快。

  小泉又道:“可你病好了呀,今日还要上课,你都落了好几日的功课,小香姐姐说,得花很多时间给你补。”

  承儿不答,也不肯起,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小模样蔫蔫的,他病了几日,每日就躺在床上,也无需早早爬起来温习功课,懒散几日而已,他就觉得用功好累啊。

  小家伙再次迎来了叛逆。

  钟璃有些好笑,抬脚进了内室,瞧见她时,承儿一双大眼,瞬间睁圆了,眸中也带了点心虚,“姐姐怎么来啦?”

  钟璃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在他床边坐了下来,“姐姐若不来,都不知道,你又在赖床。”

  小时候,他就爱赖床,尤其是冬天,每次该吃早膳时,都不想起,只露出一颗小脑袋,还唉声叹气地跟钟璃说,人若不会饿,就好啦。

  那时他不想起,是怕冷,钟璃还记得每次哄他起床,都需要费不少时间。直到小泉来到后,他才不再赖床。

  承儿有些心虚,红着小脸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再躺一会儿。”

  钟璃也没勉强他,他自己赖了一会儿,就赖不下去了,乖乖拿起了衣衫,钟璃想帮他穿,他脸颊红扑扑的,躲开了,“承儿自己穿,承儿已经长大了。”

  钟璃含笑注视着他,也没再帮忙,小泉来到后,都是自己穿衣服,承儿有样学样,也没再让丫鬟伺候,这两年,他的衣服都是自己穿的。

  他洗漱时磨磨蹭蹭的,半天没洗好。

  钟璃也没责怪他,只是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不想学习了?”

  承儿也不是不想学,只是一想起,生病时落下好多功课,有些头疼,毕竟是小孩,一头疼,就生了逃避的心思,能拖会儿就拖会儿。

  他小脸都皱了起来,叹了口气,“不想学,小香姐姐那么聪明,都说最近学的有些难。”

  钟璃也没讲什么大道理,只含笑道:“那可咋整?你若不肯学,以后就没办法教小外甥了。姐姐和三叔都学过很多东西,日后小外甥肯定也是个好学的,承儿若教不了他,就只能让小香和小泉教了。”

  承儿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成不成!要承儿教!”

  钟璃笑道:“你不肯学,就什么都不会呀,要怎么教?”

  承儿洗脸的速度都加快很多,洗完,香膏都不肯擦了,抱着自己的课本,就跑去了书房。书房内很快就传来了他的读书声。

  钟璃不由摇了摇头。

  八月底时,裴邢又回了镇北侯府一趟,镇北侯饮酒过多,险些猝死,好不容易才被救回来,裴邢没告诉钟璃这事,自己则回去了一趟。

  钟氏去世时,镇北侯就曾颓废过一段时间,日日酗酒,如今老太太一走,他心中难受,又饮起了酒。

  说起来,他也够悲哀的,长子得了“花柳病”,长女又疯了,仅剩一个承儿,还养在宫里,他甚至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裴邢实在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才回去了一趟。他来得不早,下午才过来,在这儿耽误了不少时间。

  暮色四合时,裴邢看了一眼天色,让凌六给钟璃传了消息,说晚会儿再回乾清宫,让他们用晚膳时,不必等他。

  裴邢回到皇宫时,天已黑了下来,因着有一堆奏折没处理,他直接去了乾清宫。

  钟璃却有些担心他,得知他已经回来后,她让御膳房备了膳食,随即就去了乾清宫。

  成亲这么久,她来乾清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太监瞧见她时,连忙行了一礼,黄公公亲自迎了出来,他自然清楚裴邢有多看重她,甚至没敢让她在外面等,直接将她迎了进去。

  乾清宫内,裴邢正在处理奏折,他已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衣袍,因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一丝水汽。

  听到动静,他才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扶住了她,“怎么跑了过来?”

  钟璃命安涟将食盒摆在了案桌上,她带的并不多,只有两样素菜,外加一道玉米甜羹,一盘水晶素饺。

  钟璃边示意安涟摆膳,边道:“皇上肯定没怎么用晚膳,妾身让御膳房备了一点,您多少吃点。”

  安涟摆好膳食,就恭敬退了下去。

  黄公公也极有眼色,让人打来一盆清水,伺候裴邢净完手,就一并退了下去。室内一下仅剩两人,钟璃拿出银箸,递给了他。

  裴邢没拒绝,伸手接住了银箸,他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怕她担心,才慢条斯理吃了几口。

  他多少有些沉默,时不时还会走神,自打老太太去世后,他时常这个样子,也就与她说话时,会有点变化。

  钟璃也不知该怎么劝他,只给他夹了几道菜,陪他用完后,她才让宫女将食盒和餐盘一一收走。

  “妾身今日没什么事,我帮三叔念奏折好不好?”

  裴邢自然清楚,她是想多陪陪他,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心中软了软,“不必,天色已晚,你去榻上歇息一下吧,我一会儿就好。”

  钟璃拗不过他,也没回坤宁宫,去龙床上歇了歇,她曾在这儿住过几日,也不觉得陌生,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却听到宫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钟璃瞬间惊醒了,隐约听到什么八百里加急。

  钟璃没听太清,片刻后,脚步声才消失。

  钟璃也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毕竟,八百里加急的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她起身坐了起来,出去看了看他。

  窗外天已彻底黑了下来,室内燃着几盏灯,橙黄色的光将室内照得一片亮堂。

  裴邢立在书案前,正在拆密信。

  拆完,他就一目十行浏览了起来,他微微蹙着眉,瞧见上面的内容后,眉宇间不自觉添了一丝烦躁。

  瞥到他的神情后,钟璃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担忧,她缓步走到了他跟前。

  她的肚子已不算小,每次瞧见她朝他走来时,裴邢都有些担心,他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怎么出来了?”

第96章 情意(两章合一)

  钟璃道:“本就没睡着, 刚刚听到有八百里加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钟璃还是有些担心, 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问题, 毕竟老太太才刚走, 他状态本就不佳。

  她有孕在身,裴邢怕她担忧, 没敢直言, 只道:“梓州有山匪闹事, 屠杀了当地的城守, 又放火烧了衙门。我让李将军出兵剿匪即可, 不必太担心。”

  他神情自如,说完, 就不动声色收起了密报, 随即拦腰将她抱了起来,“今日天色已晚,你别等我,乖乖睡觉去, 等我与李将军商量完剿匪之事, 再回坤宁宫, 你早些歇息。”

  他将她直接抱回了坤宁宫, 小太监连忙跟在一侧, 提灯照路,乾清宫和坤宁宫门口,皆有灯盏,只有短短一截儿路比较暗。

  外面弯月被云层遮挡, 唯有几颗星星孜孜不倦地散发着些许光芒,两位小太监,一左一右提着灯盏,暖黄色的光芒驱散了黑暗,钟璃想下来自己走,裴邢却没撒手。

  他直接将她抱回了坤宁宫,将她放在了床上,伸手给她退掉了鞋袜,“早些歇息。”

  他虽表现的从容淡定,钟璃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扫完密报时,神情太过凝重,根本不像山匪闹事那般简单。

  她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顺着他的意思,温顺地颔首,“那您早点去处理,早解决完,早些歇息。”

  他微微颔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即便离开了坤宁宫。

  实际上,密报上的内容没这么简单。是先皇后的兄长,秦明以“除叛贼,扶嫡子”为由通敌叛国,将南关拱手相让,勾结大周,又一举攻入朔城,朔城如今也已失守。

  当初宫变时,裴邢只斩了安王和皇上,并未牵扯女眷,先皇后离宫后,便回了娘家,她私下却投奔了自己的兄长秦明。

  秦家乃世家贵族,势力庞大,她两位兄长也身居要职,长兄秦明乃南关都指挥使,手握军权。

  裴邢谋反时,之所以顺利,其实共有两个原因,一是经过他长达七年的经营,各地都有他的势力,宫变一开始,他便命这些人潜入了官府,控制了当地的父母官。

  二是他的父王素有战神之称,他虽已战死沙场,麾下却有不少猛将,各居要职,先皇已设计杀死了韩王,怕引起他们的怀疑,他自然不敢苛待他的下属,这些人虽被调离了京城,手中却皆握有兵权。裴邢让秦兴一一拜访过他们。

  这些将领曾随着韩王出生入死,只认韩王,韩王的死,曾一度让他们痛不欲生,他们中本就有人怀疑韩王的死不简单,甚至有人寻过裴邢,得知裴邢欲要为韩王复仇时,可谓一呼百应,因为有他们的支持,再加上安王的十万大军,他们才取得了胜利。

  裴邢登基后,对这些人,自然是进行了封赏,还有人建议裴邢斩草除根,将先皇后一家一并处死。

  裴邢没动秦家是因为秦老爷子乃一代忠臣,他学识渊博,品行高洁,桃林满天下,是当世大儒,裴邢的父亲在世时,对秦老爷子评价极高。他刚去世不足三个月,如今尸骨未寒,岂料,他的长子便已勾结大周,意图谋反。

  裴邢率先召见了秦兴、李将军以及赵将军等人,这几人如今手握军权,除了秦兴外,皆是他父亲麾下的老将。